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

第7章 開學

  幾星期後我飛到倫敦,前去採訪溫布敦網球賽,這是世界最頂尖的網球比賽,也是我所知的球賽中,少數不會有觀眾噓聲怪叫,停車場也沒有醉醺醺球迷的比賽之一。英格蘭的天氣溫和多雲,每天早上我在球場附近的林蔭街頭散步,經過那些排隊買剩餘門票的年輕人,街頭小販賣著草苺及乳酪。球場門口有個報攤,賣著六、七種多采多姿的英國小報,其賣點不外是上空女郎照、狗仔隊拍的皇室成員照片、星相、運動、彩券,加上一點實際新聞。報攤的一張小黑板斜靠著一堆堆的報紙擺著,上面寫著各報的頭條,這些頭條一般不外是黛安娜和查爾斯不和!或金牌到手,財源滾滾之類的。   人們對這些小報如飢似渴,各種八卦新聞照收不誤,我前幾次來英國,也不能免俗。但這次不知為何,我不管讀到什麼愚蠢或沒腦筋的東西,都會想到墨瑞。我腦海中一直浮現一個場景:他在他有日本楓樹及硬木地板的家中,數著呼吸,爭取每分每秒和他心愛的家人朋友度過,而我卻花無數個小時,讀著對我自己毫無意義的東西:電影明星、超級名模,或是黛妃、瑪丹娜、小約翰.甘迺迪的最新小道消息。奇怪的很,我雖然嘆惋著墨瑞所剩不多的生命,卻又羨慕他的時間品質。我們為什麼花那麼多時間去理那些不相干的事?當時在美國,辛普森殺害前妻疑案的審判正炒得火熱,有些人吃中飯的時間全盯著電視看,看不完的還錄下來等晚上看。他們根本不認得辛普森本人,不認得跟案件有關的任何人,但他們對別人的人生戲碼樂此不疲,將自己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時間花在上面。

  我想起墨瑞對我講的話:我們的文化讓人無法自知自適。你得要十分堅強,才有辦法拒絕這錯誤的文化。   墨瑞說到做到,早在生病之前,他就有自己的生活文化:討論小組、和朋友散步、在哈佛廣場教堂一人獨舞。他推動一個溫室計畫,讓貧寒家庭也能得到心理健康服務。他遍覽群籍,為他教的課注入新理念,和同事時相往來酬答,和以前的學生聯絡,寫信給遠方的朋友。他寧可花時間吃東西及欣賞大自然,也不浪費時間看電視喜劇或本周精選電影。他建立起人際活動的小天地,談心、交往、關懷,這些活動讓他的生活盈滿。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文化。工作。我在英國同時為四、五個媒體做事,像個小丑一樣玩空中丟接。我每天要在電腦前坐八個小時,把寫好的報導傳送回美國。我還為電視做節目,和一組人員跑遍倫敦各地。我每天早上和下午,還為電台作電話報導。這對我算是正常的工作量。好些年來我和工作須臾不離,其它的一切都放到兩旁。

  在溫布敦,我總是在我的小型木質工作間內草草填飽肚子,對此習以為常。一次有一大群記者追趕著阿格西(Andre Agassi)和他的名女友布魯克.雪德絲(Brooke Sshields),我被一個英國攝影記者撞倒,他丟下聲抱歉,就風一樣過去了,脖子上掛著他長長的相機鏡頭。我想到墨瑞說的另一段話:太多人像是行屍走肉,就算他們做著自己認為重要的事情,也似乎是半睡半醒,這是因為他們追逐的目標不對。生命若要有意義,就要投入去愛別人,投入去關懷你周遭的人,投入去創造一些讓你活得有目的、有意義的事情。   我心裡知道他說得對。   但我並沒有投入。   等到比賽結束(我靠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撐了過來),我關上電腦,收拾離開工作間,回到寓所整理行囊。時間很晚了,電視節目個個乏善可陳。

  我飛回底特律,傍晚時分才抵達,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倒頭就睡。醒來後我得知一個意外的消息:我報社的工會展開罷工,整個報社都關閉了,大樓入口有員工站崗監控,並在街頭來回發起遊行。我是工會的一員,因此別無選擇,我就這樣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突然沒了工作、沒了薪水,還和我的僱主對上陣。工會領袖打電話到我家,警告我別和任何的上司主管聯絡。我和許多編務主管都是朋友,但H會要我掛他們電話,別聽他們的說詞。   工會領袖們矢言:奮戰到底,必得勝利!聽來像是軍人在打仗。   我覺得措手不及,又愴然若失。雖然有電視或電台的差事可以替代,但報紙一向是我的動力來源、我的氧氣供應;每天早上我翻開報紙,看到自己的稿子印成文字,我才有篤定的感覺,至少知道自己還活著。

  如今這個安慰沒有了。隨著罷工持續下去,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電話交談開始透露出不安,還有傳言說事情可能拖上好幾個月。我的舊有生活全都打亂了。各項運動競賽每晚仍然繼續,我本來都會去採訪,但現在我只能待在家中,看電視轉播。我一向以為,讀者需要每天讀我的運動專欄,如今少了我,世界一切如常,這讓我很不適應。   這樣過了大約一星期,我拿起電話,撥通了墨瑞的號碼。康妮叫他來聽電話。   他說:你要來看我。他不是提問,而是陳述。   好吧,什麼時候方便去看他?   星期二如何?   我說,星期二好,星期二可以。   ◇◇◇   我大二那年,又修了兩門他的課。我們已不僅是課堂上的師生關係,三不五時就會碰個面,找地方聊聊。除了親人之外,我以前沒跟別的大人這樣往來過,但我覺得跟墨瑞在一起很自在,他也似乎不吝於撥給我時間。

  我走進他辦公室時,他會快活的問:我們今天上哪去?   春閒時分,我們就坐在社會學院外面的樹下,冬寒刺骨的時候,則坐在他書桌旁,我穿著厭色的棉線衫和愛迪達球鞋,墨瑞則穿著Rockport鞋和燈芯籠褲。每次我們聊天,他先靜聽我的一肚子話,然後試著講他自己的人生經驗。他提醒我,錢不是最重要的東西,這和校困裡大多數人想的不一樣。他說,我得要作一個完整的人。他談到年輕人的疏離,談到我們必須和周遭的社會產生聯繫。他說的事情我有的懂,有的不懂,但這沒關係。這些討論是我和他談心的藉口,我和我爸爸無法這樣談心,因為父親要我當律師   墨瑞討厭律師。   他問:你大學畢業後想做什麼?   我說,我想當音樂家,彈鋼琴。

  很好,他說:只是這樣日子不好過。   是啊。   會有很多障礙。   多謝賜教。   不過呢,他說:如果你真的想要,就會讓自己的夢想實現。   我很想擁抱他,謝謝他這樣說,但我沒那麼放得開,因此我只是點了點頭。   他說:我敢說你彈鋼琴很帶勁兒。   我笑了起來。帶勁兒?   他對我回笑。帶勁兒。怎麼啦?現在沒這種講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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