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吾寫又寫②

第78章 二十六、春色滿平蕪

吾寫又寫② 倪匡 1499 2023-02-05
  有一個習慣(不知是好是壞),見到心儀已久、心中欽佩的人,總會上前擁抱,覺得非此不足以表達心中的高興。初次見面的朋友,常會嚇一大跳。   第一次見高陽,情形更加特別,高陽高而瘦,要跳起來,才能和他形成擁抱的姿態,那次一跳之下,抱是抱住了,可是未免有些站不穩。而且高陽是典型的中國儒雅君子,對於這種見面禮,可能不太習慣,所以有後退的準備,就由一個人不穩,變成兩個人都不穩,幾乎沒有一起摔倒,尚幸其時體重標準,若像現在這樣,超標三十公斤,非成倒地葫蘆不可。   欽佩高陽,自看他的小說始。第一本看的是《荊軻》,到手之後,經月未開卷。原因是:荊軻刺秦王,這故事熟到不能再熟,歷史小說,不能改變歷史,絕無法寫成荊軻把秦王刺死,不會有意外,那有甚麼看頭?何況其書極厚,怕有五十萬字,料定甚悶,所以不看。

  一晚臨睡,實在無書可看,姑且拿來,只看了一頁,便不能釋手,一直看到天亮。高陽可以將歷史小說寫到如此程度,非人所能!高著如何好法,大眾已有公論,不必多說。而論交之後,頗多聚首機會,只記一次飯局,有高陽、古龍,主人是時任《時報周刊》老總的簡志信先生。高陽一到,就送上新著《小白菜》,即席題匡兄匡我四字,渾然天成,見者咸稱佳妙。入席之後,忽取出一疊文稿,說:這是我最新的《紅樓夢》研究文字,你看一看!   其時,古龍等人,已然杯到酒乾,逸興飛遄,取稿在手,順手放下,道:你研究《紅樓夢》,墮入索隱窠臼,沒甚麼好看的。   因為時、地都不適合看文稿,所以不想看。而且,以前看過他許多紅學文字,確然是索隱派一路,本身並不喜這一派的研究法,所以才這樣說。

  怎知道他老兄一聽之下,大是悻然,竟至於拍枱,砰然巨響,舉座愕然,台灣席上喜放置小酒杯,方便乾杯,有數隻傾倒,酒水濡濕了那本《小白菜》,大家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他又已喝道:你看也沒有看,怎知是索隱派?   他罵得有理,立時道歉:是!是!是我不對,應該看了再說。   於是,立即埋頭細讀,人家菜一道一道上,酒一杯一杯乾,我一頁一頁讀,約摸有三四萬字,看到一小半,古龍因為無豪飲對手,已經大是鼓噪,一再要我中止,我則堅持看完。   等到拜讀完畢,高陽大聲問:怎麼樣?   我據實回答:還是索隱派的。   高陽默然不語,輪到古龍高興,哈哈大笑,連連乾杯。高陽忽然講笑話,內容不記得了,只記得說到後來,結語是:哈哈大笑的是王八。眾人嘻笑間,古龍大怒,霍然起立,雙手抓住高陽衣襟,要把他提起來,可是兩人高矮懸殊,不能竟功,兩人的姿態,滑稽之極。

  一時之間,喧鬧聲、嘻哈聲,驚天動地,亂成一團。   當然最後沒甚麼事,大家喝酒如儀,只覺有趣,無人在意。   後來,問高陽:我對《紅樓夢》,愛好而已,沒甚麼認識,何以閣下要在乎我的意見?   他回答:上兩次你看了我的研究,說了一些話,頗有見地,是以想再聽聽!   言下大有尋找知己不遂的寂寥。   聞言大是慚愧,上兩次究竟說了些甚麼意見,早已忘記,自然難以搭腔,只好唯唯。   自此,他再沒向我提起過《紅樓夢》。   高陽作品極多,《紅樓夢》研究文字,未見有輯而成書,很想再好好讀上一遍,和他詳細討論一下,現在沒可能,只好期諸來日了。   希望能夠。   附註:   他本名許晏駢,因極嗜酒,故採高陽酒徒之意,以高陽為筆名。唐高適《田家春望》詩:出門何所見,春色滿平蕪。可歎無知己,高陽一酒徒。

  這詩,他自然爛熟於胸。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