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雪地拼圖

第4章 第二部 另一位女士

雪地拼圖 傑弗瑞.亞契 33591 2023-02-05
§THE OTHER WOMAN§ 17 來自德里的報導 1914   一九一四年,二月九日,星期一   ﹡   當伊麗莎白女王在一五五八年登上英國王位時,無論宮廷或平民都不歡迎她成為他們的君主。然而,四十五年後,當她在一六〇三年去世時,童貞女王和她父親亨利八世一樣受到愛戴。   先生,先生。前排有個男孩子高高舉起手。   是,小卡特。喬治說。   先生,什麼是童貞?   喬治對隨後而來的竊笑置之不理,他像面對嚴肅問題似地繼續說道:童貞女指的是一位virgo intacta(未破身)的女性,小卡特。我希望你的拉丁文程度已能聽得懂。如果聽不懂,你可以查<路加福音>第一章第二十七節:到一個童女那裡,是已經許配大衛家的一個人,名叫約瑟。童女的名字叫馬利亞。不過我們先回到伊麗莎白女王。這是個擁有莎士比亞和馬婁(註1)、佛蘭西斯.德瑞克(註2)和華特.雷利(註3)等人的黃金時代,當時英國不僅擊敗了西班牙的無敵艦隊,還平息了艾塞克斯伯爵(Earl of Essex)領導的叛變;有些歷史學家認為,艾塞克斯伯爵是女王的情人。

  註1:Christopher Marlowe,西元一五六四︱一五九三年,與莎士比亞同時期的另一位偉大劇作家、詩人。   註2:Sir Francis Drake,西元一五四〇︱一五九六年,英國伊麗莎白一世時期著名航海探險家,也是第一位環遊世界的英國人。   註3:Walter Raleigh,西元一五五二︱一六一八年,英國伊麗莎白一世的朝臣,也是探險家。一五七八年的航向美洲之行,可能是引發他後來致力於拓展新大陸殖民地的轉捩點。   有好幾隻手舉了起來,喬治一點也不意外。   溫萊特。他疲憊地點了其中一人,十分清楚溫萊特會問什麼樣的問題。   先生,情人是什麼?   喬治露出微笑。情人是指和女人同住,卻沒有締結神聖婚姻關係的男人。

  那麼,有情人就不可能是virgo intacta囉,是吧,先生?溫萊特不懷好意地笑了。   溫萊特,你說得很正確,不過我猜伊麗莎白從來沒有情人,因為這樣會讓她身為君主的權威受到質疑。   另一隻手舉起來了。不過宮廷和平民難道不會比較希望坐在王座上的是個男人,例如艾塞克斯伯爵,而不是女人?   喬治再度露出微笑。格雷夫斯是少數幾位愛教室勝過操場的孩子之一,他不是會問輕浮問題的人。格雷夫斯,當時,連原本貶抑伊麗莎白女王的人都偏愛她勝過艾塞克斯伯爵。三百多年後,在英國君主的萬神殿中,這位女士確實能與任何男性平起平坐。遠處的小禮拜堂鐘聲響起時,喬治如此做了總結。   他環顧四周,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問題。沒有。他嘆了一口氣。那麼就這樣了。他說道。不過,紳士們,他揚起聲音補充:記得寫論文討論亨利八世和安.寶琳(Anne Boleyn)聯姻在宗教和政治上的重要性,並且務必在星期四中午以前放在我桌上。

  這些初五級學生一邊收拾教科書走出教室,一邊發出嘟嘟噥噥的抱怨聲。   喬治拾起板擦,開始擦掉亨利六位皇后的名字和相關日期,轉身時,發現格雷夫斯還坐在位子上。   羅伯特,你能說出她們六人的名字,還有她們成為皇后的年分嗎?他問道。   阿拉貢(Aragon)的凱瑟琳,一五〇九年;安.寶琳,一五三三年;珍.西摩(Jane Seymour),一五三六年;克里夫斯(Cleves)的安妮,一五四〇年;凱瑟琳.豪爾德(Catherine Howard),一五四〇年,還有凱瑟琳.巴爾(Catherine Parr),一五四三年。   下星期我會教你如何用簡單的方法記住她們的最終命運。   離婚,斬首,去世,離婚,斬首,倖存。你上星期跟我們講過了,先生。

  我真的講過了?喬治把板擦放回桌上時這麼說,似乎沒察覺有多少粉筆灰沾到他的袍子上了。   喬治跟著格雷夫斯走出教室,然後穿過四方庭院來到教師共同休息室,和同僚們一起享受上午的休息時間。雖然他已證明自己在大部分教員和學生間都是位受歡迎的老師,但他也很清楚,並不是所有同僚都贊同他的態度;他們私下稱之為laissez︱faire(放任),其中有一兩位更公開表示了他們的看法:他任教的班級缺乏紀律,正逐漸損害老師的權威,尤其是他們必須在同一天為初五級學生上課時。   藍道博士認為時候到了,該把馬洛里拉到一旁談談這個問題,不過喬治回答,他相信自我表現的重要,不然如何讓男孩發揮潛能?校長對自我表現毫無概念,於是決定不再追究。畢竟這個學年結束後他就要退休了,到時這將成為別人的責任。

  喬治在同事裡只有一位真正談得來的朋友。安德魯.歐蘇立文(Andrew O'Sullivan)和他同時就讀於劍橋,不過當時他們並未見過彼此。歐蘇立文主修地理學,在斐茲威廉學院時還曾贏得拳擊冠軍;事實上,他對登山興致不高,對費邊的信念更沒興趣,不過他和喬治很快就發現二人相處愉快。   喬治走進共同休息室時,注意到安德魯癱坐在一張靠窗的舒適皮椅上讀報。喬治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閒步過去找他的朋友。   今天早上看過《泰晤士報》了嗎?安德魯問道。   沒有,喬治說著,把茶杯和碟子放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我通常在晚禱後才會跟上新聞進度。   安德魯說:駐德里的通訊員報導說,寇森勳爵(Lord Curzon)和達賴喇嘛訂定了一個協議,允許一群經過篩選的登山者進入

  喬治靠過去的速度稍快了點,打翻了同事的茶杯。抱歉,安德魯。他一邊說,一邊把報紙搶過來。   看著彬彬有禮的朋友出現了罕見的小失常,安德魯不免覺得好笑。不過他等喬治歸還報紙後才開口。皇家地理學會正在邀請感興趣的人去應徵,安德魯繼續說:我親愛的馬洛里,你會不會剛好就是有興趣的人呢?   喬治不想在更進一步思考這個問題前就回答;這時,提醒老師下課時間即將在五分鐘內結束的鐘聲響起,正好為他解圍,讓他鬆了一口氣。   唔,安德魯從椅子上起身時說道:如果你覺得不能回答那個特別的問題,那麼請容我提出一個較不困難的問題。星期四晚上你除了讀《泰晤士報》外,還有別的事要做嗎?   批改初五級學生談論無敵艦隊的文章,喬治說:我真的相信,有些孩子透過改寫歷史而得到一種虐待狂似的快感。溫萊特似乎認為是西班牙人打贏了那一仗,德瑞克因而被關進倫敦塔。

  安德魯大笑。那天晚上就只是校董薩克雷.透納(Thackeray Turner)先生邀我和他共進晚餐,他還問我想不想帶朋友一起來。   安德魯,你願意邀請我真是太好了,當他們走出共同休息室來到四方庭院時,喬治說:不過我想透納先生的意思是帶個女性朋友。   我很懷疑,安德魯說:至少不是在他還有三個女兒未婚的狀況下。還有,喬治,你玩撞球嗎? 18 波提切利式的美   一九一四年,二月十二日,星期四   ﹡   喬治在撞球桿前端抹上白堊粉。他初見薩克雷.透納就很喜歡他:率直、心胸開放又直來直往,不過有點老派,而且永遠在測試你的性格。   安德魯在前往透納家的路上告訴喬治,透納的職業是建築師。車子經過一扇雙開的精緻鍛鐵大門,沿著一條植有萊姆樹的漫長大道前行,隨後,坐落於薩里郡丘陵間的衛斯布魯克(Westbrook)出現眼前,四周環繞著極為壯觀的花圃、草坪和水上花園。毋需其他人說明提醒,眼前景象就讓喬治明白,透納的職業生涯為何如此成功。

  他們還沒走上臺階頂端,一位管家打開了前門,靜靜引導二人走過長廊。他們發現透納已在撞球間等候;他的燕尾服掛在附近一張椅子的椅背上,喬治猜想,他正準備來場比賽。   在女士們下來用餐前,正是來一盤的時候。這就是透納對客人說的第一句話。喬治欣賞著壁爐上方一幅畫家約翰.拉佛利(Lavery)(註1)為主人繪製的全身畫像,以及其他裝飾壁面的十九世紀水彩畫,其中一幅的作者和主人同姓。隨後,他脫掉外套,捲起袖子。   註1:Sir John Lavery,一八五六︱一九四一年,愛爾蘭畫家,尤以肖像畫聞名。   等到三顆球在綠呢布上的指定位置放好後,喬治很快就見識到主人性格的另一面。透納先生喜歡贏,甚至期待要贏。他沒預料到的是,喬治不喜歡輸。喬治不確定安德魯是樂於取悅老人家,還是確實不擅長撞球,無論如何,喬治都不是那麼樂意遷就屋主的期待。

  輪到你了,老弟。透納一口氣連得十一分後說道。   喬治花了點時間評估擊球路線,等到他把球桿交給安德魯時,他已累計得了十四分。很快態勢就變得十分清楚透納碰上對手了,所以他決定嘗試不同的策略。   馬洛里,歐蘇立文告訴我,你有點激進派傾向。   喬治笑了。不管在球桌上還是球桌下,他都不想讓透納占得上風。如果您的意思是我對普遍參政權的支持,那麼,先生您說的是對的。   安德魯皺起眉頭。他把這次拿到的分數,加入他少得可憐的總分上時說:三分而已。   透納回到球桌前,直到他再添上十二分前,一直沒再說話。不過就在喬治彎腰瞄準他的下一球時,透納問:所以你認為女人該有投票權囉?   喬治站直身子,用白堊粉抹了一下球桿尖端,趁著再度排球時回答:先生,我當然贊成。

  不過她們並沒有受過充分的教育,如何承擔這樣的責任?透納說道:而且不管怎麼說,我們怎能期待女人做出理性的判斷?   喬治再度俯身到球桌上,這回,他在把球桿交給安德魯前又得了二十一分,安德魯卻一分沒拿到。   有個簡單的辦法可以改善。喬治說道。   什麼方法?透納一邊掃視球桌,評估接下來的選擇,一邊問道。   首先,讓女性接受適當的教育,如此一來她們就可以上大學,和男人攻讀一樣的學位。   想必這個措施不適用於牛津和劍橋?   正好相反,喬治說:牛津和劍橋必須首開風氣,因為這樣其他學校一定會跟進。   有學位的女人,透納嗤之以鼻:真是不可思議。他彎腰想打下一球卻失手了,白球衝進最近的球袋裡。喬治必須使盡渾身解數,才能忍住不爆出笑聲。馬洛里,讓我確定一下,我是否確切了解你的建議。透納把球桿交給他的客人時說道:你的意見是,擁有牛津跟劍橋學位的聰明女人應享有投票權?   不,先生,我的建議不是這樣,喬治說:我相信女性應該和男性一樣享有同樣的遊戲規則。再駑鈍的人也該有一票。   從比賽開始至今,透納的唇邊第一次出現笑意。我看不出國會怎麼可能同意這個。畢竟火雞通常不會贊成過耶誕節。   除非其中一隻火雞想清楚,這樣做可能會替他們贏得下次大選。喬治開出漂亮的一球,紅球進袋。他站起身微笑說:先生,我想我贏了這盤。   透納不情願地點點頭。當他穿上外套時,門上傳來一記輕響,管家走了進來。先生,晚餐準備好了。   謝謝你,亞金斯。主人說道。管家一離開房間,透納就悄聲說:我願意賭一年的收入,亞金斯不會同意讓女人有投票權。   我也願意賭上一年的收入,猜你從來沒問過他。喬治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安德魯看起來很尷尬,但什麼話都沒說。   先生,我真的很抱歉,喬治說:那句話實在不可原諒,而且   一點都不,親愛的孩子,透納說:自從我太太過世後,我想我就變得有點現代的說法是什麼?變得有點像是個老古板了。或許我們應該和女士們會合吃晚餐了。當他們走過大廳時,他追加了一句:打得好,馬洛里。我期待再來一回合,到時候你對工人權利的觀點,無疑會讓我們耳目一新。   管家打開門,讓透納和二位賓客進入餐廳。一張看來較接近伊麗莎白風格而非維多利亞風格的大橡木桌,佔據了這個鋪橡木鑲版房間正中央的位置,桌旁安排了六個座位,已擺好最精緻的餐具、桌巾和瓷器。   喬治走進去時,倒吸了一口氣就算是站在山頂,他也很少這樣做。透納先生尚未將三個女兒瑪喬莉、露斯和米德莉介紹給客人,但喬治的目光卻一直凝視著露斯,這讓她羞紅了臉,別開視線。   別光站在那裡,馬洛里,透納留意到喬治還在門口徘徊,說道:她們不會咬你的。事實上,你非常可能會發現,她們會同意你的觀點而不是我的觀點。   喬治上前和三位年輕女子握了握手,並在主人把他的座位安排在瑪喬莉和米德莉中間時,努力不表現出失望之情。兩位女僕上了第一道菜蒔蘿冷鮭魚,同時管家斟了半杯松塞爾葡萄酒,讓透納試味道。喬治不曾留意幾週以來見過最開胃的食物,因為他不時試著偷瞄坐在桌子另一頭的露斯。她似乎未曾察覺自己的美貌。波提切利式的美(註2),當他凝視著她白皙的皮膚、瓷器般的藍眼和濃密的紅褐色頭髮時,他悄悄告訴自己。波提切利式的美,他拿起他的刀叉時又重複了一次。   註2: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一四四四︱一五一〇年,義大利文藝復興初期畫家,佛羅倫薩畫派大師之一,其畫作清新抒情,具裝飾風格,女性形象婀娜且略帶神祕感,作品包括:《維納斯的誕生》、《春》、《神曲》等。   馬洛里先生,三姊妹中最年長的瑪喬莉開口說話,打斷了他的思緒:聽說你見過蕭伯納先生,這是真的嗎?   是的,透納小姐,他在劍橋費邊社演講後,我有幸與這位大人物共進了晚餐。   一個該死的大人物,透納說:他不過是另一個社會主義分子,一心一意告訴我們所有人該怎麼過自己的日子。那傢伙甚至還不是英國人。   瑪喬莉溫和地對父親笑笑。《泰晤士報》的劇評家認為,她對著喬治繼續說:《窈窕淑女》(註3)兼具機智與啟發性。   註3:Pygmalion,又譯為《賣花女》,蕭伯納的劇本,後改編為戲劇和電影。   那可能也是個社會主義分子。透納一邊吃一邊說道。   透納小姐,妳看過那齣戲了嗎?喬治轉向露斯問道。   沒有,馬洛里先生,我沒看過,露斯回答:我們上次去看戲,是在村民活動中心看《查理的姑媽》,那是在教區牧師剛禁止《不可兒戲》(註4)的朗讀表演之後。   註4: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十九世紀愛爾蘭劇作家王爾德所寫的諷刺喜劇。   那是另一個愛爾蘭人的作品。透納說。他的名字在體面的社交界裡不該提到。馬洛里,你應該也同意我的意見吧?在第一道菜撤走時,他這麼問道。喬治盤中的鮭魚依然完整,看起來好像還能下水游泳。   如果體面的社交界無法討論這兩位當代最有天分的劇作家,那麼我就同意您的看法,先生。   米德莉直到此刻才開口,她靠過來悄聲說:我也非常同意你的看法,馬洛里先生。   那麼你呢,歐蘇立文,透納問道:你和馬洛里有相同的意見嗎?   我很少同意喬治的見解,安德魯回答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還有這麼好的交情。他的回答引起所有人大笑。這時管家在餐具櫃上擺了一塊牛腰肉,呈給主人看過並取得他的認可後,開始切肉。   喬治利用大家注意力分散時,再度朝桌子另一頭看去,只見露斯在對安德魯微笑。   我必須坦白,安德魯說:那兩位紳士的戲我都沒看過。   我可以向你保證,歐蘇立文,透納淺嚐一杯紅酒後說:他們二位都不是紳士。   喬治正要回答時,米德莉插嘴說道:別在意,馬洛里先生,我們的父親就受不了這個。   喬治莞爾一笑,隨後直到菜盤清走之前,他和瑪喬莉始終進行著更文雅的交談,主題是籃子的編織;不過他仍偶爾會偷看桌子另一頭,而露斯似乎並沒有發現。   唔,紳士們,透納先生一邊折起餐巾,一邊說:希望你們從這個晚上學到了一課。   那是什麼,先生?安德魯問道。   希望你們將來不會有三個女兒,特別是因為馬洛里堅持她們全都要上大學拿到學位。   馬洛里先生,這是個很好的建議,米德莉說:要是我有機會將父親視為典範,追隨他的腳步成為一位建築師,我會很樂意這麼做。   那天晚上,透納先生第一次因震驚而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提議:或許我們全都移到客廳去喝杯咖啡?   這回是女孩們藏不住她們的訝異,因為爸爸竟然打破了舊有的慣例。通常他會先和他的男性賓客享用白蘭地和雪茄,然後才會讓她們加入。   一次值得紀念的勝利,馬洛里先生。當喬治幫瑪喬莉把椅子往後拉時,她悄聲說道。喬治等三姊妹全都走出餐廳後才跟在後面;他很高興看到安德魯和老先生談得正熱烈。   等到露斯在客廳的沙發上坐定,喬治若無其事地漫步過去,坐在她身旁。露斯什麼話都沒說,似乎看著對面和瑪喬莉一起坐在法式長椅上的安德魯。喬治如願達成目的後,突然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段時間,露斯才打破了僵局。   馬洛里先生,你打撞球時該不會打敗了我父親吧?她終於開口了。   是的,透納小姐,沒錯。當亞金斯在她身邊放下一杯咖啡時,喬治回答。   這就說明了他在晚餐時間為什麼那麼好辯。她啜飲了一口咖啡,然後補上一句:馬洛里先生,如果他再度邀請你,讓他贏可能是比較圓滑的做法。   恐怕我永遠不會同意,透納小姐。   為什麼不呢,馬洛里先生?   因為這樣會暴露出我性格中的一個弱點,她可能會發現的。   她?露斯重複了一遍,心中充滿困惑。   珠穆朗瑪,大地之母。   但我父親告訴我,你希望征服的是埃佛勒斯峰。   埃佛勒斯是英國人給她的名字,卻不是她會回應的名字。   你的咖啡會變涼的,馬洛里先生。露斯一邊朝對面看了一眼,一邊說道。   謝謝你,透納小姐。他說著喝了一小口。   那麼你希望和這位女神更熟稔些嗎?她問道。   假以時日,或許吧,透納小姐。不過那還要等一、兩位其他女士為我傾倒以後。   她更迷惑地看著他。有任何特定對象嗎?   馬特洪夫人,他這麼回答:我打算在復活節假期去拜訪她。他又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然後才問道:那麼妳會在哪裡過復活節,透納小姐?   父親打算在四月帶我們去威尼斯。我懷疑這個城市無法得到你的認同,馬洛里先生,因為那裡了無生氣,只比海平面高個幾呎。   透納小姐,並不是只有海拔高度才重要。在白晝天藍色的眼睛下,海洋的嬰孩,威尼斯在此,一個充滿了人的圍牆迷宮,安菲特里特命定的殿堂。   所以你仰慕雪萊。露斯將空杯子放回茶几上。   喬治正要回答時,壁爐上的鐘敲了一響,提醒這個小時過了一半。安德魯從座位上站起身子,向主人說:先生,這是個很愉快的晚上,不過或許現在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喬治瞥了一眼手錶:十點三十分。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告辭離開,不過透納已站起身來,而且瑪喬莉朝他走了過來。她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我真的希望你很快就會再來看我們,馬洛里先生。   我也希望如此。喬治說,眼睛仍朝著露斯的方向看去。   透納先生微笑了。他或許沒能打敗馬洛里,但他的一個女兒肯定擁有收服他的能力。 19 失落感   一九一四年二月十三日星期五   ﹡   喬治並不想讓安德魯發現他打算怎麼做。   他沒辦法忘記露斯。他從沒遇見過這樣平靜的美、這樣宜人的陪伴;與她獨處時,他什麼都不想,只想癡癡凝視那雙藍眼。她愈常對安德魯微笑,他就變得愈絕望,完全想不出任何風趣的應對之詞,甚至無法禮貌地交談。   他多麼想握住她的手,但米德莉一直讓他分心,讓安德魯佔據了露斯的注意力。她究竟對他有沒有任何興趣?或者安德魯早已向她父親表態?在晚餐時刻,他曾看到他們兩個人沉浸於談話中。他必須弄清楚他們談了些什麼。他這輩子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可悲。   喬治過去曾見識過因愛而煎熬的男人,當時他只把他們當成受騙的傻瓜,一笑置之。如今他加入了他們的行列,而他的女神看起來較偏愛另一個傢伙。安德魯配不上她,喬治在睡著前大聲說道。不過,他隨後明白,自己也配不上。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如果他曾睡著的話他試圖把她趕出思緒之外,準備今天的課程。一想到要和初五級學生度過四十分鐘,不得不聽他們對雷利和他從維吉尼亞引進菸草的影響等看法,他就感到厭惡。如果蓋不是在世界的另一頭當外交官,他大可問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對喬治來說,那天早上的第一堂課就像史上最長的四十分鐘。溫萊特幾乎讓他發火,而且小卡特第一次讓他窮於應付,幸好接下來鐘聲就響了。不過鐘聲為誰而響?他思索著;他們之中大概沒有人讀過但恩(Donne)(註1),或許只有格雷夫斯例外。   註1:約翰.但恩(John Donne)一五七二︱一六三一年,英國玄學派詩人,也是神職人員。寫作風格獨特,作品包括情詩、諷刺詩、宗教詩、輓歌、佈道文等,早期創作主題以抒情或死亡、離別為主,後期作品則神祕主義色彩漸濃。鐘聲為誰而響是但恩的詩句之一。   喬治慢慢穿過四方庭院走向共同休息室,在心中練習昨晚反覆演練的臺詞。他一定得照著劇本來,直到他的每個問題都得到答案為止,要不然安德魯就會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還會嘲笑他。如果這是一百年前,喬治必定會跟他決鬥。隨後他想起來,他們之中誰才是拳擊冠軍。   喬治大步走進中庭,試圖讓自己看來自信又悠閒,彷彿在世間毫無憂慮。他打開共同休息室的門時,都能聽見自己的心猛跳個不停。萬一安德魯不在裡面呢?如果他心中的某些問題沒有得到答覆,他覺得自己撐不過初五級學生的另一堂課。   安德魯坐在靠窗的老位子讀早報。他見到喬治時露出了微笑,喬治則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後朝安德魯緩緩走去。一個同事正好坐在安德魯旁邊的椅子上,忙著討論學校安排的課表多麼不公平。這讓喬治感到懊惱。   他讓自己坐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暖氣機上,試著回想他的第一個問題。喔,對了   安德魯摺起報紙,把注意力轉向喬治說:昨天晚上你表現得很好。   是啊,表現很好。喬治笨拙地重複了一次,這並不在他的劇本之中。   你似乎很樂在其中。   我過得很愉快,喬治說:透納真是個人物。   他顯然滿中意你的。   喔,你這麼覺得嗎?   我很確定。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有活力。   那麼你認識他好一陣子囉?喬治大膽問道。   不,我只去過衛斯布魯克幾次而已,而且他幾乎不開口。   喔,真的嗎?喬治這麼說。他的第一個問題得到答案了。   你覺得那些女孩子怎麼樣?安德魯問道。   女孩子?喬治複述了一遍,安德魯似乎把他的問題拿來問他,這讓他覺得不高興。   是啊。你對她們之中哪一位有好感嗎?瑪喬莉的視線顯然離不開你。   我沒注意。喬治說:你呢?   這個嘛,老友,我坦白跟你說,這來得有點意外。安德魯承認。   有點意外?喬治一邊說,一邊希望自己聽起來不太絕望。   是啊。你知道,我本來以為她對我沒有任何興趣。   她?   露斯。   露斯?   對。我前兩次拜訪時,她根本沒多看我一眼,不過昨晚她一直和我聊個不停。我認為我可有機會。   有機會?喬治跳起來。   馬洛里,你還好嗎?   我當然好呀,你為什麼這樣問?   呃,可是你一直重複我說的每句話。   你說的每句話?有嗎?喬治說著,坐回暖氣機上。那麼你會希望再見到露斯吧,是嗎?他鼓起勇氣開口,至少問了一個他想問的問題。   呃,這就是有趣的地方,安德魯說:晚餐後,老先生把我拉到一旁,邀請我和他們全家一起到威尼斯過復活節假期。   那麼你接受了嗎?喬治問道,同時被這個主意嚇著了。   唔,我很樂意,不過有個小小的困難。   小小的困難?   你又來了。安德魯說。   抱歉,喬治回答:什麼困難?   我已經答應要在復活節參加前往西部的曲棍球之旅,而且我是唯一能去的守門員。我覺得我不能讓整支隊伍失望。   當然不成,喬治忍不住又跳起來說:那會是該死的無禮行為。   相當正確,安德魯說:不過我覺得我可能想得出一個妥協方案。   妥協方案?   是啊。如果我跳過最後一場比賽,就可以搭上配合船期的火車,在星期五晚上從南安普頓出發,星期天早上就到威尼斯了,這表示我還是能和透納家共度一整個星期。   一整個星期?喬治說。   我把這個主意告訴老先生,他似乎相當樂意,所以我會在三月最後一週和他們會合。   那就是喬治需要知道的一切了。他跳下暖氣機,長褲的臀部位置都烤出焦痕了。   馬洛里,你確定你沒事嗎?你今天早上顯得相當心不在焉。   怪溫萊特吧。喬治說,他很高興有機會換個話題。   溫萊特?安德魯問。   今天早上他說是艾塞克斯伯爵打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德瑞克根本沒參加那場戰役。那時我幾乎對他動怒了。   毫無疑問,那時德瑞克在普里茅斯高地玩滾球吧。   不,溫萊特有個理論,德瑞克當時在漢普頓宮,和伊麗莎白女王進行漫長的偷情,而且他把艾塞克斯派到德文郡,免得他礙事。   我想事情正好相反吧。安德魯說。   就讓我們這麼想吧。喬治說。 20 祕密計畫   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   攀登的前幾天,儘管芬奇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不像平常那樣勇往直前,但一切進展順利。直到第三天,他們倆都困在茨姆特山脊(Zmutt Ridge)半山腰一個岩架上時,喬治才明白為什麼。   你開始了解女人了嗎?芬奇問,口氣就和他們每天討論其他事情時一樣。   在這個特定領域裡,我不能說我經驗豐富。喬治坦承,同時想起了露斯。   加入俱樂部吧。芬奇回應。   不過我總以為,你在這個話題上應該有點權威性?   女人並不容許任何男人成為這個主題的權威。芬奇苦澀地說。   喬治問:你愛上某人了,對吧?他猜想,芬奇是不是也和他面臨相同的問題。   是失去愛意,芬奇說:這可複雜多了。   我很確定你不用多久就可以找到替代者。   我擔心的不是替代者,芬奇說:我剛得知她懷孕了。   那麼你就得娶她了。喬治就事論事地說。   那正是問題,芬奇說:我們已經結婚了。   自從白朗峰的雪崩後,這是喬治最接近墜崖邊緣的一次。   一個腦袋從岩架上冒出來。我們繼續走吧,楊說:莫非你們兩個看不出擺脫問題的辦法?   他們倆誰也沒回答,楊只說:跟我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這三名男子堅定地奮力朝上爬完最後一千呎,直到喬治和楊、芬奇在山頂會合後,芬奇才再度開口。   關於我們都想站上頂端的那座山,還有沒有別的新聞?他問楊。   雖然喬治並不贊成芬奇魯莽的做法,他還是希望楊會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有件事情是確定的:沒有人會在一萬四千六百八十八呎高的馬特洪峰頂峰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   楊遠眺著山谷,思索著該透露多少訊息。關於這個話題,我要說的只能我們三個人知道。最後他這麼說:至少在接下來幾個月裡,我還不期待會有來自外交部的正式聲明。有好一會兒他沒再說話;難得有這麼一次,連芬奇都保持沉默。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他終於繼續往下說:英國登山協會和皇家地理學會達成一個臨時協議,打算成立一個聯合組織,稱為埃佛勒斯峰委員會。   誰會參與這個委員會?芬奇問道。   楊又花了好一段時間斟酌後才回答。佛蘭西斯.楊赫斯本爵士將擔任主席,我是副主席,辛克斯先生則是祕書。   沒有人能反對楊赫斯本擔任主席,喬治字斟句酌地說:畢竟,他對於埃佛勒斯峰探險計畫的起步很有幫助。   不過這個說法不適用於辛克斯,芬奇的回應可不那麼小心翼翼:有人就是有辦法把勢利眼變成一種藝術形式。   老兄,這樣講會不會太苛了?喬治暗示他。他本來以為芬奇說的話都不可能嚇到他了。   或許你沒注意到,在史考特的皇家地理學會演講裡,包括希克斯太太和史考特太太在內的女性都被流放到樓座,就像被趕上載貨火車的牲口。   在這種機構裡,傳統總是很難消滅。楊冷靜地說。   我們別替勢利眼找藉口,用傳統之類的說法帶過。芬奇說。提醒你,喬治,他接著又說:如果你獲選為登山隊的一員,辛克斯會很高興。畢竟你唸的是溫徹斯特和劍橋。   那樣說完全不必要。楊厲聲說道。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我是不是對的。芬奇堅持他的立場。   在這方面你不需要擔憂,楊說:我可以向你保證,挑選登山隊的是英國登山協會,不是辛克斯。   芬奇不願放棄他的想法。他說:也許是,不過真正重要的是委員會裡有誰。   委員會將有七名成員,楊說:其中有三位來自英國登山協會。在你發問前先告訴你,我會邀請桑莫維爾還有賀福德和我一起共事。   這再公平不過了。喬治說。   可能吧,芬奇說:不過誰是皇家地理學會的委員候選人?   辛克斯、一個叫瑞本(Raebum)的人,還有一位布魯斯(Bruce)將軍,所以我們的票數會是一樣的。   那就讓楊赫斯本掌握了關鍵的一票。   對於這點我沒意見,楊說道:楊赫斯本一直是皇家地理學會的優秀會長,他的正直從來無庸置疑。   你真是徹底的英國人啊。芬奇如此評論。   楊抿了一下嘴唇,然後補充道:也許我應該說清楚,皇家地理學會挑選的團隊成員,只是未來負責繪製外圍地區細部地圖的人,還有收集地質學樣本和喜馬拉雅山特有花卉動物的人。攀登隊伍由英國登山協會決定,找出埃佛勒斯峰攻頂路線也會是我們的工作。   芬奇還是不讓步。他問:那麼誰可能會帶領這支探險隊?   我預期會是布魯斯將軍。他在印度服役多年,是少數熟悉喜馬拉雅山、又與達賴喇嘛有私交的英國人之一。他會是帶領我們越過邊境、進入西藏的理想人選。一旦抵達埃佛勒斯峰山腳,建立基地營後,我會接手成為登山隊領隊,唯一的責任就是確保第一個站上世界屋頂的是英國人。   我是澳洲人。芬奇提醒他。   另一位大英國協子民將會站在我身旁,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楊帶著微笑這麼說,然後又補充:紳士們,或許對我們來說,明智的做法就是開始下山。除非你們打算在這座山頂耗上整夜?   喬治再度戴上護目鏡。楊的消息讓他振奮,雖然他懷疑,芬奇逼著他透露出的訊息遠比他原先打算說的更多。   楊在馬特洪峰最高點放了一枚金幣,躬身說道:夫人,國王陛下向您致上他的讚美,並且希望您將讓他的子民平安回家。   再一個問題。芬奇說道。   就這麼一個。楊回答。   這支探險隊計畫何時出發前往西藏,你對此可有概念?   有,楊回答道:探險隊出發時間不能晚於明年二月。如果在雨季開始前我們想要有時間攻頂,就必須在五月前建立基地營。   芬奇似乎對這個答覆感到滿意。不過,如果剛上任的查特豪斯校長佛萊契(Fletcher)先生知道他的教員要求請假六個月,會做何感想?喬治只能暗自揣測。   楊帶著他們慢慢下山,直到抵達較安全的地方前,都沒有再浪費唇舌閒聊。當他們看見住宿的旅館時,楊針對這個主題說了最後一段話:紳士們,在外交部正式發表聲明前,如果沒有人提起這個話題,甚至包括我們三個人都不再討論這件事,我會非常感激。   喬治和芬奇都點頭了。不過,楊補充說明:我希望你們一九一五年不會有其他計畫。      穿著開襟衫、法蘭絨長褲和獵裝外套的芬奇正要去吃晚餐,這時他注意到馬洛里在櫃檯簽一張支票。   芬奇低頭看著馬洛里腳邊的行李箱,問道:你要去進行另一場小小的冒險,對吧?   馬洛里微笑了。是啊。我必須承認,你不是唯一讓我想保持領先一碼距離的人。   芬奇看著行李箱上黏貼的標籤。既然知道威尼斯沒有任何山脈,我只能推測,這一定和另一位女性有關。   喬治把支票交給站在櫃檯後方的職員,沒有回答。   和我想的一樣,芬奇說:況且,既然你曾暗示過,在談到較美麗的那種性別時,我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專家,那麼請容我警告你,要想辦法一次和兩個女人周旋絕不容易,就算她們確實住在不同的大陸上也一樣。   喬治把收據折起來收進內袋時咧嘴笑了。親愛的芬奇,他說:請容我指出,必須先有第一個女人,才可能有第二個呀。他沒再多說一句話,拿起行李箱,給芬奇一個淡淡的微笑,隨後朝前門走去。   在你第一次和珠穆朗瑪面對面時,我不會再重複這句話,芬奇平靜地說:我有種感覺,那位特別的女士很可能會變成一位無情的女主人。   喬治沒有回頭。 21 巧遇   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   喬治在衛斯布魯克初見露斯後,一直無法把她趕出腦海,就算在爬山時也是如此。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芬奇在他之前抵達馬特洪峰頂端,楊選擇一起加入埃佛勒斯峰委員會的是桑莫維爾及賀福德?芬奇曾說過,有一天,喬治必須在兩者之間抉擇;他是對的嗎?喬治想,現在還沒必要做選擇,因為讓他困惑的兩位女士都刻意忽略他。   喬治在星期二晚上從澤馬特(Zermatt)開溜,留下他的同伴去化解他們與一、兩座次要山峰的恩怨。他搭上前往洛桑(Lausanne)的火車,中途必須在維斯普(Visp)換車;他一路上幾乎都在計畫如何製造兩人不期而遇的機會如果有辦法找到她的話。   當火車鏗鏘前進時,喬治忍不住想,雖然山脈並不可靠,至少它們都在同一個地方。他為了見她,特別從瑞士來到義大利,這一切會不會太過明顯?他知道有一個人立刻就會明白怎麼回事。   在洛桑下車後,喬治買了一張到維洛納(Verona)的齊薩爾皮諾(Cisalpino)高速火車三等車票,然後在維洛納轉乘前往威尼斯的快車;他什麼都不想,只想睡覺,所以沒必要浪費錢買更貴的票。然而,他幾乎無法入睡,因為鄰座的法國人顯然認為每道菜都應該用大量蒜頭調味,而且他的鼾聲大可與火車引擎匹敵。   喬治在火車抵達終點站前只抓到一點點空檔補眠。他從沒去過威尼斯,不過過去一個月裡,貝德克旅遊指南一直是他的良伴,所以當他踏上聖塔路西亞火車月臺時,他已知道城裡每家五星級旅館的地址了;他甚至還知道,佛羅倫斯旅館是第一家提供所謂整套私人衛浴設備的旅館。   水上巴士在聖馬可廣場停靠,喬治下船後開始尋找那家離市中心沒幾哩、而且他負擔得起的旅館。他住進一個很適合登山者的房間頂樓最小的房間,安頓後迫不及待想好好睡一晚。就像所有準備妥當的登山者一樣,如果他希望施展他的小小計謀,就必須比太陽還早起。他有信心,不管透納一家住在哪間旅館,至少在十點以前他們是不會出門的。   喬治又度過了一個不眠的夜,這次問題不是大蒜或鏗鏘作響的火車,而是一張沒有彈簧的床墊,以及總是只放一小撮羽毛的枕頭;就算是他在查特豪斯的年輕學生都會抱怨的。   他在六點前就起床,半小時後橫越嘆息橋,身旁有些晚歸的狂歡者,以及幾位早起工作的人。他從外套內袋裡拿出一張旅館名單,有條不紊地著手進行他的尋人之旅。   他進入的第一個機構是包爾旅館,他在接待櫃檯詢問,透納家(一位年長紳士與三個女兒)是否在此作客。晚班門房伸出手指劃過長長的名單,然後搖搖頭。在附近的歐羅巴女王旅館,喬治得到相同的回答。巴格里奧尼旅館有一位湯普森和一位泰勒,卻沒有透納。格里提宮的晚班經理,甚至等著拿到小費才考慮回答喬治的問題,但隨後卻給他一模一樣的答案。在下一間旅館,即使喬治事先聲明他是這一家人的密友,他們仍拒絕透露顧客的名字。   他開始懷疑透納家該不會改變他們的假期計畫了,直到聖克萊門提旅館的門房領班聽到那姓氏後露出肯定的微笑,他才不再懷疑。領班是位英國人,但在喬治塞給他一張大面額鈔票前沒再笑過。他告訴喬治,透納家一行人並不住在聖克萊門提旅館,不過他們偶爾會到這裡吃飯,而且有一次他還奉命預訂一艘公共汽船送他們回到他停了下來,直到同樣的鈔票遞了過去,和第一張鈔票會合回到他們的旅館。第三張鈔票出現時,喬治得到了旅館的名稱齊布里亞尼,以及這家旅館專屬水上計程車固定下客的碼頭位置。   喬治把變薄的皮夾放回外套口袋裡,迅速趕到聖馬可廣場;他在廣場上看見季德卡島(Giudecca),齊布里亞尼旅館驕傲地聳立於島上。每隔二十分鐘就有一艘船頭寫著齊布里亞尼的水上計程車靠岸;他站在一道大拱門的陰影裡,那裡可以看見每艘下客的船;他有信心,一名有三位年輕女士陪伴的年長紳士很容易辨認,特別是在過去六星期中,他鮮少忘懷其中一位女士的容顏。   接下來的兩小時,喬治仔細看著每位從季德卡島搭水上計程車過來的客人。又過了一小時,他開始懷疑透納一家已搬到不同旅館去了;或許就是拒絕洩漏顧客名單的那一家。他仍注視著,周圍的咖啡店開始擠滿了人。剛烤好的帕尼尼三明治、小麥麵包片和滾燙咖啡的香味四下瀰漫,讓他想起他還沒吃早餐。不過他不敢離開,唯恐透納一家正好在此時上岸。他下定決心,如果他們沒在中午前出現,他可能就會冒險搭計程車到島上去,甚至走進他們的旅館。不過,如果他遇見他們,該怎麼解釋他為何出現在那裡?畢竟透納先生知道,即使是再小的房間,喬治的月薪幾乎不夠在齊布里亞尼住上一晚。   然後,喬治看到她了。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她比他記憶中更美。她穿著黃色絲質高腰長洋裝,胸部下方繫著一條寬寬的紅絲帶,波浪狀的紅髮垂在肩上,手上拿著一把白色的陽傘,讓自己免於朝陽的曝曬。如果你問他,瑪喬莉和米德莉穿什麼衣服,他是沒辦法回答的。   透納先生第一個走上碼頭,身穿時髦的奶油色西裝外套、白襯衫和條紋領帶。他舉起一隻手協助女兒下船。喬治發現安德魯不在,鬆了一口氣;他希望他正在彤頓(Taunton)守著球門。   透納朝聖馬可廣場的方向漫步而去,看來目標明確;果然沒錯。當他們走進一家擁擠的咖啡店時,侍者領班立刻引他們來到唯一沒人佔據的桌子。點過餐後,透納靜下來讀前一天的《泰晤士報》,露斯瀏覽著一本書,想必是威尼斯的旅遊指南,因為她一直和姊妹們分享書上的資訊,偶爾還指出一些地標。   有那麼一瞬間,露斯朝著他的方向看來,喬治一度懷疑她是否看到他了;事實上,人們幾乎不會注意到自己沒在找的人,尤其對方還躲在陰影裡。喬治耐心地等待,直到透納先生打算付帳時,他知道計畫的下一步不能再耽擱了。   透納一家一離開咖啡店,喬治就走出陰影處,朝著廣場中心前進。他的眼睛片刻不離露斯;她手中那本旅遊指南仍是打開的,她正唸出書中的段落,其他家人專注地聆聽。喬治忽然有點希望此時他回到某座山頂,就算那意謂著身旁只有芬奇為伴也沒關係。他們若看見他,一定就會明白一切了。不過只有一種方式才能知道他想的是否正確。   他從一群從容漫步的遊客背後出現,然後在只剩下幾步距離時停在透納先生面前。   早安,先生,喬治一面說,一面舉起他的平頂硬草帽,設法裝出很驚訝的樣子。真是愉快的意外啊。   唔,這對我來說確實是意外,馬洛里先生。透納說。   而且是最令人高興的意外。瑪喬莉說。   早安,透納小姐。喬治說著,再度舉起他的帽子。雖然米德莉回報他一個害羞的微笑,露斯卻繼續讀她的旅遊書,好像喬治不期然地出現只是讓人心煩的打岔。   位於教堂五道拱門之前的,她朗聲說道:是聖馬可廣場,一座鋪了地磚且有拱廊的寬闊廣場,拿破崙曾把這裡形容為歐洲的會客室。   喬治繼續對著她微笑,但露斯就像莎士比亞喜劇中的奧莉維亞(Olivia)(註1)一樣,並沒有回報他的恭維,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成了馬伏里奧(Malvolio)。他開始認為,他展開的是一段白費力氣的旅程;他不該讓自己有非分之想,甚至連片刻都不該有他會溜走,而他們很快就會忘記他曾經在此出現。   註1:奧莉維亞和馬伏里奧是莎士比亞的愛情喜劇《第十一夜》(又名《隨心所欲》)中的角色。貴族奧莉維亞因哥哥過世傷心了七年,並拒絕公爵的求愛。馬伏里奧是奧莉維亞家的管家,生活嚴謹,自律甚嚴,卻因而遭人愚弄,誤以為女主人愛上自己。   鐘塔高聳,露斯繼續說著,擡頭往上看:約三百二十五呎高,旅客可以爬上四百二十一級的階梯,抵達塔上的矮牆旁。   喬治對透納先生舉起帽子,轉身打算離開。   馬洛里先生,你認為你可以應付那個嗎?露斯問道。   喬治猶豫了一下。可能可以,他一面說,一面轉過身來:不過必須把天候條件納入考慮。風強的話可能就會有困難。   馬洛里先生,如果你安安全全地待在塔裡,我無法想像為何強風會造成困難。   不過,透納小姐,我們必須謹慎,在評估任何攀登行動時,最重要的決定就是選擇的路線。畢竟我們很少有機會直線前進,而且一旦做了錯誤的決定,可能只能毫無所獲地回頭。   真是有趣啊,馬洛里先生。露斯說道。   不過,如果有條更直接的途徑出現眼前,我們應隨時考慮新路線的可能性。   在貝德克指南裡,我沒看到任何可能有更直接的路線的建議。露斯說道。   就在那一刻,喬治決定,如果他打算離開,至少也要有自己的風格。   或許現在正是為妳的旅遊指南增添新頁的時候了,透納小姐。喬治沒再多說,脫掉下帽子和外套,交給露斯。他又看了鐘塔一眼,然後朝公眾入口走去,加入觀光客等候進塔的隊伍。   當他來到隊伍前端時,縱身跳到旋轉柵門上,伸手抓住入口上方的拱門。他把自己向上拉,然後站上牆上突出的壁架。沒多久,一整排震驚不已的旁觀者開始留意他的進展,此時他攀在第一道矮牆上了。他暫停一會兒,考慮接下來該怎麼做。他的下一步是把右腳踩在一臉疑惑的聖人雕像上米德莉注意到,那是聖湯瑪斯。   當喬治從一個壁架前進到另一個壁架、從一個拱壁攀到另一個拱壁時,透納先生把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了一會兒,轉而觀察他的三位女兒。米德莉似乎為喬治的技巧而著迷,瑪喬莉臉上帶著敬畏的神情,但最令他訝異的是露斯的反應。她的臉變得死白,似乎全身在顫抖。當喬治在距離頂端幾呎處似乎滑了一下腳時,透納先生以為他最疼愛的女兒就要昏倒了。   喬治朝下望著擁擠的廣場,他無法再從下方那幅色彩斑駁的拼布花被中認出露斯。他兩手穩穩抓住寬欄杆,把自己拉上最頂端的矮牆,然後加入依循較正統路線來到塔頂的遊客之中。   一小群被催眠似的旅客往後退了一步,幾乎無法相信他們親眼所見的過程。他們之中有一、兩個人拍了照片,這樣才能在回家後證明這件事不是他們捏造出來的。喬治靠在矮牆上,開始思索重返塔下的路徑直到發現兩位義大利憲兵跑進廣場為止。   喬治如果不想在法國經驗之外再添一次義大利監獄見聞,就不能冒險循原路回去。他朝樓梯頂端的主要出口衝去,混入觀光客隊伍當中,開始慢慢走下蜿蜒石梯,準備回到廣場。他擠過幾名遊客身旁,最後放慢腳步,和一群美國遊客同行;他們顯然沒看到他方才的壯舉,專心討論著午餐地點。   當他們從塔樓魚貫而出,回到廣場上時,喬治挽著一位來自伊利諾州的年長美國婦人的手臂。她沒有抗議,擡頭對他微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有個親戚當年在鐵達尼號上?   沒有,喬治說:這聽來多麼吸引人啊。他補上這句話時,他們一行人正好經過兩位憲兵身旁,他們正在尋找某個獨來獨往的男子。   是的,是我姊姊的兒子,羅德力克。你知道,他甚至沒有意思要這時喬治已不見蹤影了。   他一逃離擁擠的廣場就迅速往旅館走去,不過並沒有發足狂奔,深怕引來他人注意。他只用十五分鐘打包行李,付完帳單後離開;不過他過午才結帳,因而又多了一筆額外的費用。   他輕快地朝嘆息橋的方向走去,知道那裡有公共汽艇可載他到火車站。當汽艇發動,慢慢滑過聖馬可廣場旁時,他瞥見一位警官在盤問一位年輕男子,那人想必與喬治差不多年紀。   他在聖塔路西亞車站下船,直接走到售票處,詢問售票員下一班到倫敦維多利亞車站的火車何時開。   三點鐘,先生,他回答道:不過一等座位的票恐怕沒有了。   那麼我只能接受三等車廂了。喬治一邊說,一邊掏空了錢包。   他一看到警察就躲進暗處,渡過漫長如永恆般的等待,月臺鈴聲才響起。一名列車長把聲音放到最大,請所有一等車廂的乘客上車。喬治在他們朝火車緩步前進時,加入這群上流菁英之中,他暗忖,這群人該是警察最不感興趣的對象。他甚至曾想過要爬到火車頂,不過他知道這樣只會讓他更容易曝光。   喬治上車後在走道上晃盪,提防查票員出現。他思索著是不是該把自己鎖在廁所裡,直到火車開動為止。這時他背後有個聲音說道:Il vostro biglietto,signore ,per favore.(先生,請出示您的車票。)   喬治轉身,看見一個男人穿著藍色長大衣,翻領上繡著厚厚的金色滾邊,手拿一本皮面書本。他看著窗外,看見一個警察走下月臺,朝著車廂窗戶裡窺探。他開始假裝翻找車票,這時,那名警察走進了車廂。   我一定把票放錯地方了,喬治說:我會馬上回到售票處,然後   沒必要那樣做,先生,查票員毫不費力地換了一種語言說: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喬治順從地回答:馬洛里。這時警察朝著他走過來了。   喔,是的,查票員說:您在B車第十一號包廂,先生,您的夫人已經到了。您願意跟我走嗎?   我太太?喬治一邊說,一邊跟著查票員穿過餐車,走進下一個車廂,同時設法在查票員發現自己的錯誤前,想出某個說得通的藉口。當他們抵達十一號包廂時,職員打開標示著Riservato(保留席)的門,喬治往裡一看,看見他的外套和平頂硬草帽,放在她對面的位子上。   喔,親愛的,你來啦,露斯說:我正開始懷疑你到底能不能準時抵達呢。   喬治在她旁邊坐下時,急促地說道:我還以為妳會再過一星期才回英國。   我本來也這麼想,露斯說:不過有一回某人告訴我,要是有一條更直接的途徑出現眼前,應隨時考慮新路線的可能性,當然,除非那時候颳強風。   喬治笑了,高興得好想跳起來,隨後又想起另一道阻礙;從各方面來看,這道阻礙都和義大利警方一樣讓人害怕。妳父親知道妳在這裡嗎?   我想辦法說服他了。畢竟,有位老師在新學期開始前被關在義大利監獄中受苦,對學校的名聲總是不好。   那安德魯呢?妳不是   露斯伸出雙臂擁抱他。   喬治聽到包廂的門滑開了。他不敢回頭看。   親愛的,答案當然是好。露斯在親吻他之前說道。   Scusi!(抱歉打擾。)警察致意之後,又補上一句:Mille congratulazioni ,signore!(先生,非常恭喜您。) 22 如此快樂,如此幸福   一九一四年五月一日星期五   ﹡   我想,輪到你了。透納說道。   喬治將球桿頂端瞄準白球。當他擊球時,感覺自己的雙腿在發抖。他打歪了,球在球桌上失控地四處亂撞,從某個側面緩衝墊上彈了起來,然後停在紅球旁邊幾吋遠的地方。   犯規,透納說:這樣讓我多得四分。   同意。喬治嘆了口氣,這時主人回到球桌邊,在添了十六分之後,才再度開口說話。      過去一個月是喬治生平最快樂的時光。事實上,他從不知道世上存在著這樣的幸福。每過一天,他對露斯的愛就更加深了一些。她是如此聰慧,如此快樂,和她相處是如此有趣。   回英國的旅程如田園詩般美好。他們善用每一分鐘來認識彼此,儘管當火車停在義大利邊界時,又有一位海關官員細看喬治的護照,讓他確實緊張了一陣。當他們終於越過邊境進入法國時,喬治第一次放鬆下來,甚至花了片刻時間想了一下正在攀登澤馬特山的楊和芬奇。不過,也只是片刻而已。   他在晚餐時刻告訴露斯,他為什麼點了菜單上所有的五道菜;他解釋說,他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他形容前一位和他在火車上共度一夜的那個人,醒著時打嗝帶著大蒜味道,睡著時鼾聲如雷,這讓她笑了。   所以你前三個晚上都沒睡覺。她說道。   而且看起來今天晚上我也不會睡了,我親愛的。喬治說道。   我不能說謊,佯稱我期待和我所愛的男人這樣共度第一夜,露斯說:不過,我們為什麼不她朝桌子對面傾身,在喬治耳邊說了句悄悄話。對於她的建議,他思考了片刻,然後開心地同意了。   幾分鐘之後,露斯離開餐車,回到他們的包廂時,發現座位已調整成兩張單人床。她把脫下來的衣服掛了起來,在小小的洗手盆裡洗了臉,然後爬進床裡,關上燈。喬治還在餐車裡喝著黑咖啡,直到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後,才回到包廂。   他安靜地打開門,溜了進去,然後動也不動地站了一會兒,讓眼睛適應黑暗。他可以看見露斯在被子下的苗條身體曲線,他很想觸碰她。他脫下外套、領帶、長褲、襯衫和襪子,把這些衣物留在地上後才爬上床。他納悶地想,不知道露斯是不是還醒著。   晚安,馬洛里先生。她說道。   晚安,馬洛里太太。他回答。三個晚上以來,喬治第一次熟睡了。      當喬治俯身打他的下一球時,透納說:馬洛里,你這星期稍早時寫信說,你希望和我討論某件重要的事。   是的,確實如此。喬治說,但他的白球消失在最近的球袋裡。   又一次犯規。透納說道。他轉向桌子,不急不徐地累積了更多分數,讓喬治感覺愈不自在。   是的,先生,他最後勉強開口了,頓了一下才補充道:我確定您一定注意到,我最近花了不少時間和令千金相處。   哪一個?透納問,這時喬治又失手了。你又犯規了。年輕人,你今天晚上有打算要拿到任何分數嗎?   這只是因為,先生,這只是因為   你希望在你向露斯求婚以前,先得到我的祝福。   我已經問過她了。喬治承認。   希望如此,馬洛里。畢竟你已經與她共度一夜了。      那晚過後,當喬治醒來時,天色還是一片漆黑。他傾身向前,把百葉窗推到一邊,以便觀察第一道陽光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對任何登山者來說,那都是讓人開心的景象。   他靜靜溜下床,在地板上摸索他的短褲,然後穿上,接下來又找到其他衣物。如果你習慣睡在小帳篷裡,只靠一支燭光照明,那麼這些動作並不算太困難。喬治靜靜拉開包廂的門,走了出去。他在走道上來回張望,很欣慰地發現四下無人。他很快穿上襯衫、拉起長褲和襪子、打好領帶,然後披上外套。當他閒步來到餐車時,正在布置早餐桌的侍者很驚訝在一大早就看到一等車廂的旅客。   早安,先生。一位侍者一邊說,一邊盯著馬洛里的長褲,看起來有點尷尬。   早安。喬治回答,多走兩步後突然想起他的褲口鈕扣沒扣。他笑了出來,扣上鈕扣後匆忙走進餐車,想找一份早報來看。   他一直走到K車廂才找到賣報攤位。窗戶上的標誌寫著Chiuso(打烊中),不過喬治可以看到櫃檯後一名年輕男子正拆下綑綁報紙的粗繩。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報紙頭版。他認得出自己出現在一張模糊的照片中,不過就算以他程度有限的義大利語能力,他也譯得出那個頭條:警方尋找聖馬可廣場的神祕登高客。   他指著那疊報紙,店員不情願地打開門。   你有多少份報紙?   二十份,先生。他回答。   我全都買了。喬治說道。   店員看起來有點猶疑,不過當喬治把現金交給他時,他聳了聳肩,把錢放進現金櫃裡。   當店員把找的零錢拿回來時,喬治正欣賞著展示櫃裡的某件珠寶。那個多少錢?他指著其中一個天鵝絨展示座。   先生,用哪一種貨幣計算?   英鎊。喬治一邊回答,一邊拿出支票簿。   年輕男子用手指劃過一張黏在後面牆上的卡片,上面有一排數字。三十二英鎊,先生。   當店員替那個小禮物包裝時,喬治開了張支票,花掉了下個月的薪水。   喬治走回餐車,一手腋下夾著報紙,禮物則已放進外套口袋裡了。當他進入下一個車廂,又再次來回張望著走廊。附近還是沒人。他溜進最近的盥洗室裡,用幾分鐘的時間把每份報紙的頭版撕下來,只有一份除外,然後以相對而言更長的時間,把撕下來的紙都沖進馬桶。看到最後一份頭版消失後,他打開門,踏進了走道,繼續朝餐車前進,並在每個包廂門口都丟下一份早報。      不過,先生,我可以解釋那是怎麼發生的。目標球彈到球桌外並沿著地板滾動時,喬治如此抗辯。   又一次犯規。透納說著拾起那顆球,擺回綠呢布上。馬洛里,我不需要解釋,不過,你有什麼前景?   先生,如您所知,我是查特豪斯的教員,現在的薪水是一年三百七十五英鎊。   這樣當然不足以讓我的女兒繼續過她們成長時過慣的日子,透納說:你該不會剛好有一筆私人收入?   不,先生,我沒有。我父親是個教區牧師,他要帶大四個孩子。   那麼我該每年給露斯七百五十英鎊,並且送她一棟房子當結婚禮物。要是你們有下一代,我會付他們的教育費。   我絕不可能娶一個有私人收入的女孩。喬治高傲地說。   如果露斯沒有私人收入,你就不可以娶她。透納成功擊中紅球時說。      喬治獨自坐著,小口啜著咖啡,等著露斯和他會合。B車十一號包廂裡是否真的有位美麗女子正在沉睡?或者他即將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被關在義大利監獄裡,而且這回沒有爾文先生來救他?   幾位乘客出現了,正享用著他們的早餐;侍者無法解釋為何他們的早報少了頭版。當露斯走進餐車時,喬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希望在我的餘生裡,每天早上都和這個女人一起吃早餐。   他從他這一側的桌邊起身,把她擁入懷裡說:早安,馬洛里太太。在他吻她之前,他又補上一句:妳開始明白我有多愛妳了嗎?   幾個年紀較大的乘客投來不贊同的目光,讓露斯臉紅了。   喬治,也許我們不該在公共場合接吻。   昨天妳開心到可以在一個警察面前吻我。喬治坐下時提醒她這件事。   那只是因為我想阻止別人逮捕你。   侍者走向他們,露出討好的微笑。他們早已習慣在東方快車上看到度蜜月的夫妻。   點完早餐後,喬治把報紙頭版推到桌子對面。   露斯讀到頭條標題後悄聲說:好一張照片,馬洛里先生。如果一個女孩在首次約會時就放棄原則還不夠糟,我現在似乎還和一名逃犯在一起。所以,我父親會想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意圖是否純正,或者我只能期待成為一位罪犯的情婦?   我真驚訝妳竟這麼問,馬洛里太太。   因為我父親告訴我,你已經有個情婦,住在非常高的地方。   妳父親說得對,而且我向他解釋過,我一成年就對那位女士許下承諾,而且有好幾個人見證過訂婚典禮。在西藏稱為包辦婚在成婚日前,雙方都沒見過面。   那麼你必須盡快去拜訪這個小蕩婦,露斯說:然後清楚告訴她,你已經和別人定下終身了。   恐怕她不是那麼小,喬治說著咧嘴一笑。不過一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