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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部 不同凡響的孩子

雪地拼圖 傑弗瑞.亞契 45906 2023-02-05
§NO ORDINARY CHILD§ 1 他毫無所懼 1892   聖比斯島(St Bees),坎伯蘭(Cumberland)   一八九二年,七月十九日,星期二   ﹡   如果問喬治為什麼朝岩石走去,他也說不上來。他必須涉水走入海中才能抵達目的地;儘管不會游泳,但這似乎沒讓他卻步。   那天早晨,海灘上只有一個人留意到這名六歲男孩的行動。李.馬洛里牧師把手中的《泰晤士報》折起來,放在腳邊的沙地上。他的妻子躺在他身旁的躺椅,閉著眼睛享受偶爾出現的陽光,沒發現他們的長子可能面臨危險。他沒有驚動她;他知道安妮只會驚慌失措,就像上次一樣:這孩子在母親聯盟舉行會議時,爬上了鄉公所的屋頂。

  馬洛里牧師很快察看一下另外三個孩子,他們在海邊玩得正開心,不曾留意喬治的安危。艾薇和瑪麗快樂地撿拾早潮帶來的海貝,她們的小弟特拉佛則專心用沙子填滿一個小小的錫桶。馬洛里的注意力回到長子兼繼承人身上;男孩還是堅定地朝岩石走去。牧師認為毋需擔心,男孩早晚會曉得自己必須回頭。然而,當海浪高過小男孩的及膝短褲時,牧師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這時候,喬治幾乎要遭海水淹沒了。他來到海面露出的嶙峋岩石旁,身手敏捷地從海面抽身而出,在岩石間跳躍,很快就爬上最高處。他在那裡坐穩了,然後朝地平線遠方眺望。雖然他在學校裡最喜歡的科目是歷史,不過還沒有人告訴過他克努特國王(註1)的故事。   註1:King Canute,西元十世紀末至十一世紀初統治丹麥、英國、挪威及瑞典部分地區的國王,朝臣屢屢諂媚說他能駕馭一切,於是克努特佯裝命令海潮倒流,藉此讓群臣知道,他絕非無所不能。

  他的父親看著岩石四周的海浪無情地往上湧,開始有幾分不安。他耐心地等待,認為男孩一旦察覺自己的危險處境,一定會回頭求援。然而,男孩沒有發現異狀。當第一道浪花泡沫觸及男孩的腳趾時,馬洛里牧師慢慢來到水邊。做得非常好,我的孩子。他走過么兒身邊時低聲這麼說,這孩子正專心堆著沙堡。不過,他的眼睛不曾片刻離開他的長子。海浪已輕拍著男孩的腳踝,但他還是沒回頭。馬洛里牧師跳進海裡,開始朝岩石游去;他游著軍中學來的蛙式,緩慢的前進速度讓他更清楚了解,男孩所在的岩石比他原先所想的遠多了。   他終於抵達目的地,奮力讓自己攀上岩石。當他笨拙地爬到頂端時,腿上有幾處擦傷,完全不像兒子稍早展現出的那種穩健步伐。他和兒子會合時,設法掩飾喘不過氣、略感不適的窘狀。

  這時他聽到太太的尖叫聲,轉過身來,看著她站在水邊拚命大喊:喬治!喬治!   兒子,也許我們該回頭了,馬洛里牧師提議,盡量讓自己聽起來不顯憂慮:我們不想讓媽媽擔心,對吧?   爸爸,再一下就好。喬治央求著,依然凝視著大海,動也不動。不過他父親打定主意不再等了,輕輕拉著兒子爬下岩石。   他們兩人花了更久的時間才回到海灘上的安全地帶,因為馬洛里牧師把兒子攬在懷裡,不得不游仰式,而且只能靠雙腿踢水前進。這是喬治頭一回意識到,回程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   當喬治的父親終於癱倒在海灘上時,喬治的母親朝他們倆奔了過來。她跪倒在地,把孩子緊緊擁在懷裡,哭喊著:感謝上帝!感謝上帝!對精疲力竭的丈夫卻不太關心。喬治的姊妹站在距離不斷襲來的海浪幾步遠的地方,靜靜啜泣著,他的小弟仍繼續蓋城堡,畢竟他的年紀還小,心裡毫無任何關於死亡的念頭。

  馬洛里牧師終於坐起身子,盯著他的長子。男孩又朝大海遠處眺望,那塊岩石也已不見蹤影。馬洛里牧師第一次明白:這個男孩顯然不知道什麼叫做恐懼,也毫無危機意識。 2 天賦異稟 1896   試圖理解後繼世代的成就或失敗時,醫生、哲學家甚至歷史學家都曾爭論過遺傳的重要影響。如果有哪位歷史學家對喬治.馬洛里的雙親進行研究,他將無從解釋他們長子的罕見天賦從何而來,更別提他天生的俊俏容貌和翩翩風度了。   喬治的父母自認屬於中產階級上層,儘管他們缺乏這種身分該有的財力。柴郡(Cheshire)瑪柏利村(Mobberley)的教區會眾認為,馬洛里牧師屬於高教會派,既保守且心胸狹窄,而且眾人一致同意,牧師太太是個勢利眼。因此他們推論,喬治的天賦異稟必定遺傳自某位遠祖。喬治的父親也很明白,他的長子不是普通的孩子,同時也十分樂意做出必要的犧牲,確保喬治能在英國南部的高級預校葛倫果斯(Glengorse)開始接受教育。

  喬治常聽父親這麼說:我們將來就得勒緊褲帶度日。如果特拉佛要跟上你的腳步,更是如此。這番話讓他思索了一陣子,然後他問母親,在英國是否有哪間預校是他的姊妹能就讀的。   老天爺啊,沒有,她輕蔑地回應:那只會浪費錢而已。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首先,這表示艾薇、瑪麗會像特拉佛和我一樣,有相同的機會。喬治告訴母親。   但母親嗤之以鼻。如果這麼做無法讓她們有更多找到合適姻緣的機會,何必讓女孩子吃這種苦頭?   喬治指出:難道做丈夫的不會因為娶了受良好教育的女性而獲益嗎?   那是男人最不想要的。母親回答:很快你就會發現,大多數丈夫只需要妻子為他們生下一個繼承人和一個儲備繼承人,還有管理僕人。

  喬治心中不服,決定等待適當的時機,再和父親談談這件事。      一八九六年的暑假,馬洛里家並未在聖比斯做海水浴,而是在莫爾文丘陵(Malvern Hills)健行。家人很快就發現,他們追不上喬治,只有父親勇敢地試著陪他走到較高的山坡,母親、姊妹和弟弟則悠哉地在較低的山谷裡晃盪。   當父親在好幾碼外喘氣時,喬治重新提起那個惱人的問題他的姊妹的教育。為什麼不讓女生有和男生一樣的機會?   兒子,那不符萬物的自然秩序。他父親氣喘吁吁地說道。   那麼是誰決定萬物的自然秩序?   上帝。馬洛里牧師回答時,覺得自己的立場比較堅定了。是祂判定男人應該勞動,為人取得食糧與住處,同時他的配偶留在家裡,照顧他們的後代。

  不過祂必定注意到了,女人通常比男人擁有更多常識。我確定祂知道,艾薇比特拉佛或我更聰明。   馬洛里牧師落在後頭,因為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兒子的論證,而且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決定該怎麼回答。男人天生比女人優越,他最後不太有自信地提出這個說法,隨即又軟弱無力地補充:而且我們不該試圖干涉自然。   爸爸,如果那是真的,那麼維多利亞女王怎麼能成功治國超過六十年?   那只是因為當初沒有男性後嗣可以繼承王位。他父親回答,同時察覺自己彷彿進入了未知的水域。   英國何其有幸,伊麗莎白女王得以登上王座,幸好當時沒有其他男性繼承人。喬治說:讓女生和男生一樣有機會功成名就的時機或許已經來臨。   那永遠行不通,他父親氣急敗壞地說:這麼做將會顛覆社會的自然秩序。喬治,如果照你的想法任意而為,你母親要怎麼找到廚師或洗碗女僕?

  讓男人去做啊。喬治真誠地回答。   老天爺啊,喬治,我真的相信你快變成一個反教會思想者了。你是不是聽過那個叫蕭伯納的傢伙大放厥辭?   沒有,爸爸,不過我讀過他的小冊子。   為人父母者常會認為子女可能比自己聰明,這並不稀奇;然而,此時喬治才剛慶祝過他的十歲生日,因此馬洛里牧師不太樂意面對這個事實。喬治已準備好提出下一個問題,卻發現父親落後得愈來愈遠。話說回來,關於登山這回事,馬洛里牧師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承認,他和兒子屬於完全不同的等級。 3 不同的路   喬治的父母送他去預校時,他並沒有哭。他並不是不想哭,而是因為當時一個同樣穿著紅外套、灰短褲的男孩,在車廂另一頭哭得聲嘶力竭。   蓋.布拉克(Guy Bulbck)來自不同的世界。他無法向喬治說明清楚,他父親到底靠什麼維生,但無論是哪一行,他的話裡反覆提到了工業這個詞;喬治知道,媽媽肯定不會贊同這種東西。當蓋向他提起他們一家在庇里牛斯山度假後,喬治也更清楚地意識到另一件事:這個孩子一定沒聽過我們將來必須勒緊褲袋這樣的話。儘管如此,他們在當天傍晚抵達伊斯特本車站時已成為好友了。

  這兩個男孩在低年級宿舍裡床位相鄰,在教室裡坐在彼此旁邊,在升上葛倫果斯最高年級時共用一間書房。一切似乎如此自然;儘管喬治幾乎在每件事都比蓋在行,但蓋從未因而心生不滿。事實上,他對好友的成就感到欣喜,甚至在喬治被指派為足球隊隊長,隨後又贏得溫徹斯特公學獎學金時也是如此。蓋告訴父親,如果他沒有和喬治共用一間書房,根本上不了溫徹斯特,因為是喬治不斷鞭策他更加努力的。   當蓋在學校公布欄查詢入學考試結果時,喬治似乎對釘在下方的另一項公告更有興趣化學老師迪肯(Deacon)先生邀請畢業生一起到蘇格蘭共度登山假期。蓋對爬山沒多少興趣,不過當喬治在名單上寫下名字時,他也在下面潦草地簽了名。   喬治不是迪肯先生最喜愛的學生,可能是因為化學向來不是他的拿手科目;不過他對登山的熱情遠超過本生燈或石蕊試紙,因此下定決心和迪肯先生維持和諧的關係。喬治對蓋說了心裡話:如果這個討厭鬼不辭辛勞地籌備每年一次的登山假期,他就不可能一無是處。

     當他們踏入蘇格蘭荒蕪高地的那一刻,喬治彷彿被引進另一個世界。白天時,他在長滿蕨類和石南的山丘漫遊,晚上則藉著燭光,坐在帳篷裡讀《化身博士》,直到不得不入睡為止。   每當迪肯先生朝新的山丘前進時,喬治會在隊伍的後方慢慢遛達,並且思考他所選擇的路線。有一、兩回他甚至提議也許可考慮另一條路徑,不過迪肯先生不予理會,還指出過去十八年來都是他帶領登山隊到蘇格蘭的,或許馬洛里該好好思索一下經驗值的重要。於是喬治退到隊伍後面,繼續隨著老師踏上熟悉的舊路。   每天晚餐時間,迪肯先生花不少時間大致說明他第二天的計畫,而喬治也是在這時初次品嚐到薑汁啤酒和鮭魚的滋味。   這天,迪肯先生宣布:明天,我們將面對最艱鉅的考驗,不過在高地區攀登了十天後,我有信心,你們對於這個挑戰已有相當的準備。十二張滿懷期待的年輕臉孔凝視著迪肯先生。然後他繼續說道:我們將嘗試登上蘇格蘭的最高峰。   本尼維斯山(Ben Nevis),喬治說道,隨即又補充:四千四百零九英呎。事實上,他還沒見過這座山。   馬洛里是對的,迪肯先生顯然因喬治這番插嘴而動怒了:一旦我們登上頂端登山人士稱之為巔峰或最高點,我們會在那裡吃午餐,同時飽覽英倫三島數一數二的美景。因為必須在日落前退回營地,而下山永遠是每次登山中難度最高的部分,因此每個人都要在七點鐘報到吃早餐,這樣我們才能在八點準時出發。   蓋答應在第二天早上六點叫醒喬治,因為他常常睡過頭,並錯過早餐;迪肯先生總是嚴遵守類似軍事行動的時間表,毫不留情。不過攀登蘇格蘭最高峰的念頭讓喬治興奮異常,所以隔天早上是他叫醒蓋的。他是第一批和迪肯先生共進早餐的人,而且早在隊伍預定出發時間之前,就在帳篷外不耐煩地久候多時了。   迪肯先生看了看手錶。差一分八點,於是以輕快步伐走上即將帶領他們抵達山腳的小路。   走了大約一哩路後,迪肯先生喊道:吹哨!所有男孩都拿出哨子,全力吹出用來表示處境危險、需要協助的信號,只有一個人沒這麼做。迪肯先生發現是哪個學生未遵從他的命令後,掩飾不了淡淡的笑意。馬洛里,我可以假定你忘了帶哨子嗎?   是的,先生。喬治回答,迪肯先生佔了上風讓他感覺懊惱。   那麼你得立刻返回營地取回哨子,然後設法在我們開始攀登前迎頭趕上。   喬治沒有浪費時間抗議。他開始往回走,一回到營地就手腳並用地爬進帳篷,瞥見哨子就放在他的睡袋頭頂處。他暗罵了一聲,抓起哨子開始往回跑,希望在伙伴們開始上山前就追上他們。當他抵達山腳時,登山小縱隊已開始上山了。蓋.布拉克在隊伍最後壓隊頻頻回頭張望,希望能看見他的朋友。當他瞥見喬治朝他們跑來時,終於鬆了一口氣,並且瘋狂地揮手。喬治也朝他揮手,此時登山隊伍繼續緩慢地朝山頂前進。   當隊伍消失在第一個轉彎處時,喬治聽到迪肯先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順著路往前走。   他們離開視線範圍後,喬治停下了腳步。他仰頭凝視著山,它沐浴在朦朧陽光下的溫暖霧氣之中,處於亮面的岩石和陰影中的峽谷,顯示有上百種不同的攻頂方法,但迪肯先生與他忠誠的隊伍全都視而不見,眼中只有一條路,因為他們決心遵照嚮導手冊的建議路線前進。   喬治定睛看著一條向山上延伸的蜿蜒窄路,這是一條小溪的乾涸河床,一年之中有九個月的時間,溪水會緩緩從山上流下,但此時正逢乾水期。他踏出小徑,不在乎箭頭和路標,逕自朝著山腳前進。他沒多想,像體操選手上單槓一樣跳上第一道山脊,找到立足之處後,又攀上突出的岩層或岩石,就這樣敏捷地前進,毫無猶豫,也不曾往下看,直到抵達距離山腳一千呎高的一塊嶙峋巨石時,才暫停了一會兒。他仔細觀察了一陣地形,找出一條新路徑後,再度上路。他有時會經過常見人跡的山谷,但其他時候則走在沒人走過的小徑。當喬治幾乎來到半山腰時,他再度駐足,看看手錶:九點零七分。他很好奇,迪肯先生跟登山隊友不知抵達哪一處路標了。   喬治發現前方有一條不太明顯的路,看來似乎只有經驗老道的登山家或動物曾走過。他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來到一大塊花崗岩前。這塊岩石像一道封閉的門,阻擋了沒有鑰匙的人。他花了一會兒時間評估該如何抉擇:他可以折返,或繞開石塊走較遠的路,這麼一來,一定能回到較安全的公共步道,但這兩種選擇都會讓上山時間拉長許多。此時,一頭棲息在他上方突出岩層的綿羊,顯然不習慣受人類打擾,不快地咩咩叫了一聲,隨即跳著離開了,同時也在無意中為這位不速之客指引了另一條路。   喬治笑了。他伸出一隻手,試著尋找任何能攀住的凹陷處,隨後找到一隻腳能使力的立足點,開始向上攀。他沿著岩石立面緩緩往上爬,尋找一處又一處手指能著力或可供攀握的突出岩層,始終沒有往下看。每找到一個著力點,讓自己向上推進後,他就會把此處當成下一個立足點。這塊岩石不到五十英呎高,不過喬治還是花了二十分鐘才讓自己攀上頂端,第一次注視尼維斯山的最高點。儘管他選擇的是較吃力的一條路,但立即就得到回報,因為接下來只剩一道直抵頂峰的緩坡而已。   他沿著這條人跡罕見的小徑開始慢慢往上跑,當他抵達巔峰時,感覺就像站在世界頂端。他毫不意外迪肯先生和其他隊友還沒攀上最高點。他獨自坐在山頂,俯視腳下綿延數英哩的鄉間景致。又過了一個小時,迪肯先生才帶著可靠的班底出現。當其他男孩開始為那個獨坐頂峰的人影歡呼鼓掌時,這位老師無法掩飾他的惱怒。   迪肯先生大步走向他,然後質問:馬洛里,你是怎麼設法超越我們的?   先生,我沒有超越你們,喬治回答:我只是發現一條不同的路。   迪肯先生的表情讓班上其他人明白,他不想相信那個男孩。馬洛里,就像我已告訴你很多次的話,下山總是比上山困難,因為登頂時會耗費大量的精力,那是新手無法體會的。迪肯先生這麼說。在一陣戲劇化的停頓之後,他又補充道:這通常會讓他們付出代價。喬治沒有回答。所以下山時你要確實和隊伍一起走。   當男孩們狼吞虎嚥吃完他們帶來的午餐後,迪肯先生讓所有人排成一列。他走到領隊的位置,但回頭看見喬治站在隊伍裡和朋友布拉克說話,才帶隊出發。然而,如果迪肯先生聽見當時喬治說的是:蓋,回頭在營地見。他一定會要求喬治到隊伍前面和他一起走。   事實證明迪肯先生說對了一件事:下山的旅程不只比上山更費力、更危險,而且正如他所料的,還要花更長的時間。   迪肯先生在滿身髒污且精疲力竭的部隊追隨之下,步履沉重地走進營地。此時已是暮靄四合,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喬治.馬洛里盤腿席地而坐,一邊喝薑汁啤酒,一邊看書。   蓋.布拉克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迪肯先生可沒被逗笑。他叫喬治立正站好,同時針對登山安全的重要性發表了一番嚴厲的訓話。等到他結束謾罵,隨即命令喬治脫下褲子,彎下腰去。迪肯先生手上沒有手杖,所以抽出繫住他卡其短褲的皮帶,朝男孩坦露的皮肉抽了六下,不過喬治和綿羊不同,他並沒有哀啼。   第二天早上天一破曉,迪肯先生陪著喬治到最近的火車站。他替他買了張車票,然後交給他一封信;他吩咐這男孩,一到瑪柏利就把信交給他父親。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喬治的父親問道。   喬治交給他那封信;當馬洛里牧師拆閱迪肯先生的信時,他始終保持沉默。牧師抿著嘴唇,試著掩飾嘴角的笑意,然後一邊低頭看著兒子,一邊搖搖手指。我的孩子,你要記住,將來要更機靈點,盡量別讓你的長輩和上司尷尬。 4 新的學習旅程 1905   一九〇五年,四月三日,星期一   ﹡   女僕把早晨的郵件送進房間時,馬洛里一家圍坐在早餐桌旁。她把一小落信件擺在牧師旁,同時放上一把銀製拆信刀;這是每天早上由她執行的儀式。   喬治的父親替自己多做了一份塗了奶油的土司,刻意忽略這個小儀式。他很清楚,兒子等期末成績單已好幾天了。不過這時喬治和弟弟聊著萊特兄弟在美國的最新成就,佯裝自己也是淡然處之。   在我看來,他們的母親插嘴說道:這不合乎自然。神讓鳥飛,而不是人類。還有,你的手肘別靠著桌子,喬治。   二個女兒未置一詞。她們心裡知道,每次和母親意見不同時,她總會說,小孩子不該有那麼多意見,只是這條規則似乎不適用於男孩。   喬治的父親並未加入談話;他試著將信件分類,篩選出重要或可暫時擱置的信。不過有個原則是明確的:任何可能內含當地商人付款要求的信,將會繼續擺在下方,擱個幾天不拆。   馬洛里牧師最後決定,其中有兩個信封值得立刻關注:一封蓋著溫徹斯特的郵戳,另一封背後有盾形紋章浮水印。他一邊啜飲著茶,一邊隔空向他的長子微笑,但兒子仍佯裝對桌子另一頭父親打的啞謎毫無興趣。   牧師終於拿起拆信刀,拆開比較薄的那封信,攤平來自柴斯特主教的信。主教閣下證實,如果能安排合適的日期,他樂意到瑪柏利教區教會佈道。喬治的父親把信傳給太太,她看見主教宅邸的紋章時,雙唇間閃過一抹微笑。   馬洛里牧師慢條斯理打開另一個較厚的信封,佯裝沒留意桌邊所有談話戛然而止。他抽出其中的小冊子,開始慢慢翻閱,同時思索著內容,偶爾露出微笑,偶爾皺皺眉頭。儘管維持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他仍未出聲表示意見。對他來說,這是家中少見的事件,得把握機會多享受一會兒才行。   最後他擡頭看著喬治,說道:歷史科第二名,滿分一百分拿到八十六分。他低頭瞥一小冊子:這半學年表現良好,考試結果良好,還有一篇關於吉朋(Gibbon)的論文值得讚許。希望他升大學後考慮研讀這個科目。父親微笑了,隨即翻到下一頁。英語科第五名,七十四分。關於包斯威爾(Boswell)的論文非常有發展性,不過需多花點時間讀米爾頓(Milton)和莎士比亞,少花點時間讀史蒂文生。這回微笑的是喬治。拉丁文第七名,六十九分。奧維德譯文出色,已高於牛津及劍橋對所有入學申請者的要求水準。數學科第十四名,五十六分,只比及格標準高出一個百分點。父親頓了一下,蹙著眉繼續讀:化學科第二十九名。馬洛里牧起頭。班上有多少學生?他問道。   三十個。喬治回答。他很清楚,父親已經知道答案了。   顯然你的朋友蓋.布拉克讓你免於墊底。   他又看著成績單。二十六分。對任何實驗都興趣缺缺,如果他打算上大學,建議退掉這門課。   喬治沒說什麼,這時父親攤開附在成績單後的一封信。這回他不再吊眾人胃口了,他宣布:你的舍監,爾文先生,他的意見是,你在今年米迦勒節應會被劍橋錄取。他停頓了一下。在我看來,劍橋是個令人驚訝的選擇,他補充說明:我記得那裡是國內地勢最平坦的地方。   爸爸,正因如此,我更期待你答應讓我在今年夏天到法國旅行,這樣可能對我的教育有所助益。   巴黎?馬洛里牧師說著揚起一邊眉毛:你在想什麼,親愛的孩子?紅磨坊嗎?   馬洛里太太瞪了丈夫一眼,讓他明白,她不贊成在女兒面前提到這種有礙風化的字眼。   不,爸爸,不是紅的,喬治回答:是白的。確切來說,是白朗峰。   他的母親不安地說:那裡不是極端危險嗎?   他父親則指出:沒有紅磨坊一半危險。   不管是哪方面您都別操心了,母親,喬治說著笑了出來:我的舍監爾文先生會全程與我同行,他不但是英國登山協會的會員,如果我有幸被介紹給剛才提到的那位女士,他也會擔任我的監護人。   喬治的父親沉默了好一陣子。他從來不在孩子面前討論任何金錢問題,不過喬治獲得前往溫徹斯特的獎學金時,還是讓他覺得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可省下一年一百七十鎊到兩百鎊的花費。金錢不是在早餐桌上能討論的話題,但事實上他很少不為金錢而困擾。   你什麼時候去劍橋面試?他最後問道。   一週後的星期四,父親。   那麼我會在下星期五告訴你我的決定。 5 沒有人能阻止你   一九〇五年四月十三日星期四   ﹡   即使蓋準時叫醒了喬治,但他的這位好友還是有辦法在早餐時間遲到。喬治歸咎於他得刮鬍子,他始終沒能精通這項技能。   你今天不是該到劍橋參加面試嗎?喬治為自己添了第二份麥片粥後,舍監問道。   是的,先生。喬治回答。   我記得沒錯的話,爾文先生瞄了一眼他的錶,補上一句:你該搭乘前往倫敦的火車只剩不到半小時就要開了。如果其他應試生已在月臺上等候,我完全不會感到意外。   他們沒吃飽,而且還錯過了你的睿智之語。喬治咧嘴笑著說。   不,爾文先生說:我在清晨的早餐時間對他們說過了,因為我認為他們必須準時面試。馬洛里,如果你認為我是個堅持守時的頑固傢伙,等你見到班森先生再說吧。   喬治把他的麥片粥推過去給蓋,慢慢起身,一副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模樣,從容走出餐廳,然後才拔腿狂奔過庭院,衝進學舍裡,就像爭取奧運短跑冠軍似的。他三步併一步奔上樓梯,直衝頂樓,此時才想起還沒收拾晚上過夜需用的行李。當他衝進書房時,欣喜地發現他那小小的皮革行李箱已綁好擺在門邊了。蓋一定早就料到他會和往常一樣,把每件事都留到最後才做。   蓋,謝謝你。喬治大喊,希望他的朋友正在享用他理當得到的第二碗粥。他抓起行李箱,一次跳下兩個臺階,然後往回跑過庭院,抵達門房小屋才停下來。辛金斯,學院的馬車在哪裡?他絕望地問。   先生,大約十五分鐘前離開了。   該死。喬治嘀咕著,然後衝到街上,朝車站方向出發。他有信心還是可以搭上這班火車。   他在街上飛奔,心裡不安地覺得自己忘了某樣東西。不過無論是什麼,他沒時間回頭去拿了。他在通往車站丘的街角轉彎時,看到一道濃濃的灰色煙霧噴向空中。那是火車正要進站還是出站?他加快腳步,衝過一位滿臉震驚的收票員身旁,跳上月臺,只見列車長揮著手上的綠色旗子,爬上進入末節車廂的階梯,砰然關上背後的門。   火車開始離站時,喬治跟在後面狂奔,隨即和火車一起來到月臺的終點。當火車加速,慢慢消失在瀰漫的煙霧之中時,列車長對他露出同情的微笑。   該死。喬治轉身發現收票員朝他逼近時,又咒罵了一次。那男人終於喘過氣來,隨即提出要求: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車票嗎?   這時候,喬治終於想起他忘了什麼。   他把行李箱放在月臺上,打開來,在箱中的衣物堆裡摸索一番,就像在找車票一樣。事實上,他早已知道,車票放在他床邊的桌子上。   他隨口問道:下一班到倫敦的火車是什麼時候?   在整點,每小時都有,對方立刻回答:不過你還是要有張票。   該死。喬治講了第三遍,同時意識到他經不起錯過下一班火車了。我一定是把車票放在學院裡了。他無助地補上這句話。   收票員說:那麼你得再買一張。   喬治開始覺得絕望。他身上有帶錢嗎?他開始找西裝口袋,很欣慰地在袋裡發現母親耶誕節給他的半克郎;本來他還一直納悶這筆錢放到哪裡去了。他順從地跟著收票員回到售票處,一先令六便士,買了往返溫徹斯特和劍橋之間的三等車廂來回票。他以前就常想,為什麼火車沒有二等車廂?不過他覺得現在不適合提出這個問題。收票員在他的票上打過洞後,喬治回到月臺上,向報販買了一份《泰晤士報》,又用掉一便士。他在一張不怎麼舒服的長條木凳上坐定,開報紙,看看世界上發生什麼事。   首相亞瑟.貝爾福(Arthur Balfmlr)正為了英法兩國剛簽訂的新協約歡欣鼓舞。他向英國子民保證,將來英法之間的關係只會更好。喬治翻過一頁,閱讀一篇關於羅斯福的文章;羅斯福才開始第二任美國總統任期。九點,開往倫敦的火車冒著蒸汽進站時,喬治正在研究頭版的分類廣告,內容包括從生髮水到大禮帽在內的所有東西。   火車準時讓他鬆了一口氣,而提早幾分鐘抵達倫敦滑鐵盧站又讓他更為放心。他跳出車廂,奔出月臺,衝上馬路。他這輩子第一次招了出租馬車,沒有等下一班開往國王十字路站的有軌電車他父親不會贊同這種鋪張浪費的行為,不過如果錯過與班森先生的面試而沒能錄取劍橋,爸爸的怒火會更激烈。   國王十字路。喬治爬進馬車時說道。車伕輕揮馬鞭,疲倦的老灰馬開始慢慢踏過倫敦。喬治每隔幾分鐘就看一下錶,不過還是很有信心,他會及時趕上三點鐘與莫德林學院(Magdalene College)高級導師的面談。   喬治在國王十字路站下車後,發現下一班前往劍橋的火車在十五分鐘內就要離站了。他那天第一次放鬆下來。然而,他沒料到這班車從芬斯勃瑞公園(Fmsbury Park)到史帝夫尼奇(Stevenage )之間每站都停,所以當火車終於吐著濃煙進入劍橋站時,車站的時鐘已是下午兩點三十七分了。   喬治是第一個跳下車的,而且車票一打過洞,他就衝出去招另一輛出租馬車,不過沒招到。他開始沿著馬路跑,順著路標來到市中心,但對該往哪個方向走毫無概念。他停下來問了幾位路人,沒人能指引他前往莫德林學院的路,最後,一位身穿短黑袍、頭戴學士帽的年輕人給他清楚的指示。喬治謝過他後再度出發,這時要找的是一座能跨越康河的橋。他精疲力竭地跑過橋面時,遠處的一座鐘敲了三響。他寬心地微笑了。他只會晚到幾分鐘。   來到橋樑遙遠的另一頭,他在一道厚重的黑橡木雙開門外停下來,他轉動把手推了一下,但門文風不動。他敲了門環兩次,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回應。他看了看手錶:下午三點零四分。再度用力敲門,不過還是沒人應門。他們應當不會只因為他遲到幾分鐘就不讓他進去吧?   他第三次猛擂那扇門,在聽見鑰匙插進鎖孔前都沒停手。門吱吱嘎嘎地開了,一個穿著黑色長外套、彎腰駝背的小個子男人出現了,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禮帽。他只說了這句話:先生,學院已經關門了。   可是我和A .C .班森先生約了三點鐘面試。喬治懇求道。   高級導師給我清楚的指示,我要在三點鐘鎖上大門,超過那個時間,沒有人可以進入學院。   可是我喬治開了口,但沒人理會他的話。門當著他的面猛然關上,他再度聽到鑰匙在門鎖裡轉動的聲音。   他開始赤手空拳猛捶大門,心裡知道沒人會來解救他。他詛咒自己的愚蠢。要是其他人問他面試進行得如何,他該說什麼?當天稍晚等他回到學校時,要怎麼告訴爾文先生?他要怎麼面對下星期參加面試一定會準時的蓋?他已知道父親將會有什麼反應:馬洛里家四代以來第一個沒有在劍橋唸書的人。至於母親,還會讓他回家嗎?   他對著禁止他進入的沉重橡木門皺眉,然後考慮再敲最後一次門;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沒意義。他開始思索,是否還有其他方法能進入學院。不過,既然康河從學院北側流過,有護城河的作用,那麼似乎沒有其他入口可以考慮了。除非喬治擡頭盯著圍繞著學院的高聳磚牆,然後在人行道上走來走去,就像在研究一塊岩石表面。他鎖定幾處因四百五十年來的冰雪風雨和融雪驕陽所形成的凹陷處與縫隙,然後找出一條可能可行的路徑。   門上有個沉重的石拱,石拱的邊緣距離一處可當作完美立足點的窗臺只有一臂之遙,再上面是另一扇較小的窗和另一個窗臺,從那裡,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斜瓦屋頂,他猜測建築物另一側也是相同構造。   他把行李箱丟在人行道上嘗試攀登時,絕對別背負任何不必要的重量然後右腳踩進人行道上方約八吋高的小洞裡,用左腳將自己撐離地面,再用手緊抓住一塊突出的岩石,讓他能把身體拉到更靠近石拱之處。幾個路人停下來觀看他的行動,當他終於讓自己攀上屋頂時,他們紛紛給他無聲的鼓掌。   喬治花了一會兒時間研究牆的另一邊。一如往常,下山比上山更困難。他把左腿跨過牆,緩緩放低身體,尋找立足點,同時兩手緊抓著屋頂檐槽。當腳尖碰到窗臺時,他移開了一隻手。這時,他的鞋子掉了,先前緊抓住檐槽的那隻手也滑脫了。他破壞了登山的金科玉律:保持三點接觸。喬治知道自己即將跌落,這是他在學校體育館下單槓時定期練習的動作,只不過單槓沒有這麼高。他放手了,此時走了今天的第一次好運:他在一處潮濕的花床著地,並且滾了一圈。   他站起來,發現一位年長的紳士瞪著他看。這個可憐的傢伙是否懷疑自己正面對一個沒穿鞋的小偷?喬治納悶地想。   年輕人,我能幫你什麼忙?他問道。   謝謝您,先生,喬治說:我和班森先生有約。   在白天的這個時間,你應該可以在班森先生的書房找到他。   我很抱歉,先生,不過我不知道他的書房在哪裡。喬治說道。   穿過院士拱門,他一面說一面指著草坪對面:左邊第二條走廊。你會看到他的名字印在門上。   謝謝您,先生。喬治說著,同時彎下腰綁好鞋帶。   不客氣。那位老紳士說完,朝著通往教師宿舍的小徑走去。   喬治跑過院士草坪,穿過拱門,走進一個伊麗莎白一世風格的壯觀中庭。當他走到第二條廊時,停下來檢視告示牌上的名字:A .C .班森,高級導師,三樓。他衝上臺階,到達三樓時,停在班森先生的房間外,讓自己喘過氣來,隨後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有個聲音回答了。喬治打開門,進入這位高級導師的領土。一位鬍鬚濃密、臉頰紅潤的圓胖男人擡頭看著他。他在袍子下穿著一件淡色格紋西裝,還戴著有黃點的領結,坐在一張擺滿皮面精裝書和學生論文的大桌子之後。我能為你做什麼?他拉著袍子的翻領問道。   先生,我的名字是喬治.馬洛里。我約好了要見您。   馬洛里,更精確的說法是我們本來有約。你應該在三點鐘到達的。既然我明白規定,過了那個時間就不准任何應試生進入院內,那麼我必須問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先生,我翻越了圍牆。   班森先生問道:你做了什麼?他慢慢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臉上有種難以置信的表情。馬洛里,跟我來。   班森先生領著他往回走下樓梯,穿過中庭,走進門房小屋時,喬治一路上都沒說話。門房一看到高級導師就跳起身。   哈利,班森先生說:你讓這位應試生在三點以後進入學院嗎?   沒有,先生,我十分確定沒有。門房說著,不敢置信地瞪著喬治。   班森先生轉過來面對喬治。馬洛里,讓我看看你到底是怎麼進入學院的。他下令。   喬治帶著兩個男人回到院士花園,然後指著他在花床上留下的足跡。看來這並沒有說服這位高級導師。一旁的門房不置一詞。   馬洛里,要是你如你所說的是爬進來的,那麼一定可以往外爬回去。班森先生退後一步,手臂交疊在胸前。   喬治慢慢在小路上來回踱步,仔細研究那堵牆,然後選定他打算採取的路徑。在高級導師與學院門房驚愕的注視下,這個年輕人靈巧地回到牆頭,直到一條腿跨過建築物頂端,跨坐在屋頂時才停下來。   先生,我可以下來了嗎?喬治憂心忡忡地問道。   當然可以,年輕人,班森先生毫不猶豫地說:對我來說,眼前的一切很清楚:沒有人能阻止你進入這個學院。 6 生死交關的一刻   一九〇五年,七月一日,星期六   ﹡   喬治告訴父親他無意參觀紅磨坊時,說的是實話。事實上,馬洛里牧師已收到爾文先生的信,信中詳細說明他們這趟阿爾卑斯之旅的路線,其中並無在巴黎停留的計畫。不過那是在喬治救了爾文先生一命,以及因擾亂安寧遭囚禁一夜之前的事了。   每回喬治外出登山,他的母親從來無法掩飾她的不安。儘管如此,她總會塞一張五英鎊的鈔票在他的外套口袋裡,同時悄聲要他別告訴父親。喬治在南安普敦(Southampton)與蓋和爾文先生會合,搭乘前往法國勒阿弗爾(Le Havre)的渡輪。四小時後,他們在港口下船時,火車已等著把他們送到馬丁尼(Martigny)。在漫長的旅程中,喬治大部分時間都盯著窗外。   他們下了火車,發現一輛遊覽馬車正等候著他們,這讓喬治想起爾文先生對守時的執著。隨著車伕的馬鞭一揮,這個三人小組以輕快的步調出發上山,喬治因而得以進一步深探在他眼前展開的種種重大挑戰。   他們住進位於阿爾卑斯山腳聖皮耶堡(Bourg St Pierre)的金獅旅館時,天已經黑了。晚餐時間,爾文先生在桌上攤開一張地圖,重述一遍接下來兩星期的計畫,說明他們將嘗試攀登的山:大聖伯納山(Great St Bernard,八千一百零一呎)、維藍峰(Mont Welan,一萬兩千三百五十三呎),以及大孔班山(Grand Combin,一萬四千一百五十三呎)。如果他們成功征服這三座山,他們接下來的目標是羅莎山(Monte Rosa,一萬五千兩百一十七呎)。   喬治專注地研讀地圖,必須等到天亮日出讓他感覺不耐煩。蓋保持沉默。眾所周知,爾文先生在學生中只挑選大有可為的登山者陪他進行一年一次的阿爾卑斯之旅,但此時蓋對於自己當初該不該報名的想法已經有所不同。   至於喬治,他完全沒有這種疑慮。第二天,他們以破紀錄的時間抵達大聖伯納步道頂點時,連爾文先生也吃了一驚。那天晚上用餐時,喬治問爾文先生,維藍峰攻頂之行,是否可由他接手登山領隊的角色。   爾文先生早已了解,喬治是他見過技巧最純熟的學生登山家,而且比經驗豐富的老師更有天分。然而,這畢竟是第一次有學生提出如此的要求,何況這還只是這趟遠征的第二天。   我准許你帶領我們到維藍峰較低的山坡,爾文先生讓步了:不過一到五千呎高,我就會接手。   爾文先生後來一直沒有接手,因為隔天喬治以老練登山家的自信與技巧帶領著這個小團體,甚至向爾文先生介紹了一些他過去沒考慮過的新路線。兩天後,他們登上大孔班山,所用的時間比爾文先生過去的紀錄還短。這時,老師變成了學生。   此時喬治感興趣的,似乎只有何時才能對付白朗峰。   還要一段時間才行,爾文先生說:就算是我,沒找專業嚮導同行的話也不會貿然嘗試。不過秋天你進入劍橋時,我會給你一封轉交喬佛瑞.楊(Geoffrey Young)的介紹信。他是國內最有經驗的登山家,他會判斷你何時能夠親近那位特別的淑女。   然而爾文先生很有信心,他們已準備好挑戰羅莎山了。喬治帶著他們抵達山頂,雖然蓋有時感覺難以跟上,但一路順利,沒有任何事故。意外發生在下山途中;或許爾文先生有點過於自滿這是登山者最大的敵人因而認為在成功攻頂後,一切都沒問題了。   喬治帶著慣常的自信開始下山,但當他們抵達一個特別陡峭的深谷時,他決定減速;他記得上山時,蓋覺得這條路徑相當難走。就在喬治幾乎通過那個深谷時,他聽到一聲慘叫。毫無疑問,他的即時反應救了他們三個人的性命:他把登山斧插進深厚積雪中,迅速將繩索纏在斧柄上,用靴子牢牢固定住,同時另一隻手緊握著繩索。在這短暫的瞬間,他看著蓋猛衝過身邊。他以為爾文先生會執行和他一樣的安全措施,以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們能煞住蓋下墜的衝力,不過舍監的反應沒這麼快,他將登山斧深戳進雪中,卻來不及把繩子纏在斧柄,隨即也從喬治身旁飛掠而過。喬治沒往下看,但仍讓靴子牢牢嵌在斧頭前端,拚命維持平衡。在他與下方深達六百多呎的山谷之間,空無一物。   另外兩人停下來開始在半空中晃盪時,喬治在原地穩住自己。繩子會不會在緊繃狀態下斷裂,導致他的同伴摔死,喬治沒有信心。他沒時間禱告,但既然手中還緊抓著繩子,問題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就算只是暫時的也無所謂。危險還沒過去,他還是必須設法讓另外兩個人安全回到山上。   喬治往下望,看見他們絕望地抓著繩索,臉色蒼白如雪。他平常在學校體育館的繩索上不斷練習,發展出一種技巧,此時他利用這種技巧,開始緩慢地來回擺盪兩位同伴,直到爾文先生在山的側面找到一個立足點。隨後喬治仍留在原地,改由爾文依樣畫葫蘆,來回擺盪蓋,最後蓋終於也穩住了。   過了好一段時間,他們之中有人覺得可以繼續下山。喬治始終緊握著斧頭,直到確信爾文先生和蓋完全恢復為止。一吋接著一吋,一呎接著一呎,他帶著兩個顫抖得厲害的登山者到達安全地帶,三個人在位於下方三十呎處的寬闊岩層休息了幾乎一個小時,接著由爾文先生接手,引導他們朝較安全的山坡前行。   當晚晚餐時間,他們幾乎沒怎麼交談。然而,三個人心中都明白,如果他們第二天早上不重回那座山,以後蓋不會再登山了。第二天,爾文先生帶著他的兩個受監護人回到羅莎山,這回的是一條較長但輕鬆得多的路。那天晚上,當喬治和蓋回到旅館時,他們已不再是孩子了。   前一天,這三位登山者只經歷了短短幾分鐘生死交關的時刻,但這期間的每一分鐘似乎都可再切分成六十個部分,並且令他們終生難忘。 7 戲劇化的夜晚   他們來到巴黎,爾文先生顯然對這個城市並不陌生;讓他們的舍監帶頭,喬治和蓋大喜過望,同時也同意他的建議:他們應在法國首都度過旅程的最後一天,以慶祝他們的幸運。   爾文先生帶他們住進一間小型家庭旅館,坐落於第七區一處風景如畫的庭院裡。用完清淡的午餐後,他向他們介紹巴黎的白晝生活:羅浮宮、聖母院和凱旋門。不過,一八八九年為世界博覽會暨慶祝法國大革命百年而建的艾菲爾鐵塔,虜獲了喬治的想像力。   爾文先生發現他的門徒擡頭望著這座鋼鐵建築物的最高點位於約一千零六十二呎上方高處,很清楚喬治在想什麼:想都別想。   他花六法郎買了三張票,帶著蓋和喬治進入電梯,把他們送上一段前往塔頂的緩慢旅程。   我們甚至還沒到達白朗峰山丘的高度呢。喬治俯瞰巴黎時,如此評論道。   爾文先生露出微笑,同時懷疑,就算征服了白朗峰,對喬治.馬洛里來說是否足夠?   他們為了外出晚餐而更衣,隨後爾文先生帶著男孩到左岸一家小餐館。他們享受了鵝肝醬佐小杯冰鎮蘇玳甜白酒,接著上的是紅酒燉牛肉,這是他們吃過最可口的燉牛肉。之後是熟成的布里乾酪;和學校的食物相比,真是截然不同。這兩道菜搭配的是相當好的勃根第酒,喬治覺得這可算是他人生中最興奮的日子了。爾文先生帶著他監管的兩位門徒享受干邑的美味後,陪他們返回旅館。此時剛過午夜,爾文先生向他們道過晚安後,回自己房間休息。   蓋坐在床尾,喬治開始脫下衣服。   我們就在附近多晃個幾分鐘,然後再溜回來。   再溜回來?喬治咕噥道。   對,蓋說,很高興能轉換身分,由他帶頭。如果不去紅磨坊,來巴黎有什麼意思?   喬治繼續解開襯衫鈕扣。我答應我母親   我確定你有答應她,蓋嘲弄地說:而且你現在要我相信,一個打算征服白朗峰高度的男人,不願一探巴黎的夜生活?   蓋關掉電燈,打開臥室房門朝外窺探,喬治勉強重新扣上襯衫鈕扣。當蓋看到爾文先生帶著那本《三個男人一艘船》安全地裹著被子躺在床上時,覺得很放心,於是踏出走廊。喬治不情願地跟上,靜靜關上背後的門。   他們一走到大廳,蓋就溜到街上,喬治還來不及反應時,蓋已招來一輛出租馬車。   他以一種在山上未曾表現出來的自信說:紅磨坊。車伕以輕快的速度出發了。如果爾文先生現在看得到我們就好了。蓋一邊說一邊打開一只銀製菸盒,喬治以前從來沒見過。   這趟旅程帶著他們越過塞納河抵達蒙馬特,這座山丘一直不在爾文先生的行程中。當他們在紅磨坊外面停下來時,喬治看到大多數賓客的穿著非常時髦,有些甚至身穿晚禮服;他不禁懷疑,他們會不會獲准進入這個迷人的夜總會。蓋再次帶頭行事。他付錢給車伕後,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十法郎鈔票交給守門人,那人懷疑地瞄了這兩個年輕男子一眼,還是把錢塞進口袋,讓他們進去了。   他們一進到裡面,蓋又拿出另一張十法郎鈔票,但領班招待這兩個年輕男子時還是一樣缺乏熱忱。一位年輕侍者帶他們到房間後面的一張小桌子旁,遞給他們一張菜單。喬治無法把視線從賣菸女郎的雙腿上移開,而蓋則察覺自己的口袋縮水了,因而選擇酒單上第二便宜的酒。不久侍者回來了,就在燈光熄滅時,為他們一人斟了一杯榭密雍白酒。   喬治坐得筆直,這時十二位女孩穿著露出層層白色襯裙的華麗紅色表演服裝,跳了一段節目單上所謂的康康舞。每次她們把穿著黑長襪的腿踢上半空,以男性為主的觀眾群就會對她們發出粗俗的喝采,並高喊:Magniflque!(太棒了!)雖然喬治和姊妹一起長大,但他從未看過如此裸露的肌膚,就算他們在聖比斯做海水浴時也沒有。蓋叫了第二瓶酒,喬治開始懷疑,他這好友並不是第一次上夜總會;話說回來,蓋畢竟是在雀爾西區長大的,不是柴郡。   幕落燈亮時,侍者再度出現,拿給他們一份帳單,看起來和酒單上的價錢完全不同。蓋掏空了錢包還不夠,喬治不得不告別他那張應急的五英鎊鈔票。侍者看到那張異國貨幣時皺起了眉頭,不過還是把那一大張白色鈔票收進口袋,一點找零的意思都沒有首相貝爾福先生說的友好協約,也不過如此。   喔,我的天啊。蓋說道。   我同意,喬治說:完全想不到兩瓶酒要花這麼多錢。   不,不,蓋並未看著他的朋友:我說的不是帳單。他指著舞臺邊的一張桌子。   當喬治瞥見他們的舍監就坐在一個衣著清涼的女人身旁,一隻手臂環繞著她的肩膀時,他也一樣震驚。   我認為這是我們該做戰略性撤退的時候了。蓋說道。   同意。他們從位子上站起來,朝大門走去,頭也不回地直接走到外面的街道。   當他們踏上人行道時,一位裙子比紅磨坊賣菸女侍更短的女人漫步過來與他們同行。   Messieurs?(先生?)她悄聲說:Besoin de compagnie ?(少個伴嗎?)   Non,merci,madame.(不,謝了,女士。)喬治說道。   Ah,Anglais,(啊,英國人,)她說道:Juste prix pour tous les deux ?(有給兩個人的公道價格喔。)   在平常我會很樂意幫忙,蓋插嘴說:不過很不幸,我們已被妳的同胞剝削過了。   那女人一臉困惑,喬治翻譯了朋友的話,她聳聳肩膀,繼續向湧出夜總會的其他男人詢問。   我希望你知道回旅館的路,蓋說,腳步有點不穩:因為我沒有錢可以叫出租馬車了。   毫無線索,喬治說:不過在有疑慮的時候,先認出你知道的地標,然後它就可以做為指向目的地的指標。他腳步輕快地出發了。   是啦,當然。蓋匆匆跟上他。   他們往回走,跨越河流時,喬治逐漸清醒,眼光鮮少離開他選定的參考點。蓋跟在他身後,一直沒有說話。四十分鐘後,他們停在一座紀念建築物底部,許多巴黎人都聲稱厭惡這玩意兒,衷心希望等它的二十年執照一過期,就能看到它的每個螺絲、每道鋼樑都拆得一乾二淨。   我想我們的旅館在那邊的某處,蓋一邊說,一邊指向一條狹窄的小路。他轉過身,看見喬治擡頭盯著艾菲爾鐵塔,眼中帶著純粹的崇敬之情。   在晚上看起來更有挑戰性了。喬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   你不是說真的吧?蓋說。這時,他的朋友朝鐵塔底座的一支三角形腳架走過去。   蓋追著他跑,一邊提出抗議,不過等他追上時,喬治已經跳到支架上開始攀爬了。雖然蓋繼續用他最大的音量喊叫,卻也只能站著看朋友靈活地在鋼樑之間移動。喬治始終沒往下看,如果他這麼做的話,他會看到一些夜貓子在下面聚集著,熱切地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當蓋聽到哨音時,喬治一定已經爬到一半了。他轉過身,看到一輛警車駛進廣場,停在鐵塔底部。五、六位穿著制服的警察跳下車,朝一位警官奔去,在此之前蓋一直沒注意到他,不過他顯然在等著他們。警官帶他們迅速走向電梯門,然後拉開鐵門。人群注視著電梯緩緩上升。   蓋往上張望,查看喬治的進展。他距離頂端只差幾百呎,看起來完全沒察覺身後的追捕者。一陣子後,電梯吱嘎一聲在他身邊停下,鐵門拉開,其中一位警察試探性地朝最近的鋼樑踏出一步,但在踏出第二步後,他明智地改變了主意,迅速跳回電梯裡。資深警官開始試著勸退這名惹事生非的歹徒,他卻佯裝什麼都聽不懂。   喬治仍決心攻頂。不過在忽略幾句規勸、隨後又挨了幾句什麼語言都通的嚴厲咒罵後,他不情願地進入警官所在的電梯裡。當警察帶著他們的獵物回到地面,圍觀的群眾在通往警車的路上形成一條通道,沿路為這位年輕男子鼓掌。   Chapeau,jeune homme.(向您脫帽致敬,年輕人。)   Dommage.(真可惜。)   Bravo!(幹得好!)   Magniflque!(太棒了!)   這是當晚喬治第二次聽到群眾大喊太棒了。   警察打算把他塞進車廂裡,載到只有天知道的地方去時,他看到了蓋。去找爾文先生,他喊:他會知道怎麼做。   蓋一路衝回旅館,搭電梯來到三樓,不過當他猛敲爾文先生的房門時,沒人回應。他不得不回到一樓,坐在臺階上,等舍監回來。他甚至考慮回到紅磨坊去,不過在全盤考量後認定,那樣做可能會造成更大的麻煩。   旅館的鐘敲了六下,載著爾文先生的馬車才停在前門。衣著清涼的女士無影無蹤。爾文先生很訝異地發現蓋坐在臺階上,等他了解是什麼原因後就更為驚訝了。   旅館經理只消打幾通電話,就知道喬治昨晚待在哪間警察局。爾文先生運用了所有外交技巧,更不用說還掏空了他的錢包,值勤警官才同意釋放這個無法對自己行為負責的年輕人,而且爾文先生還得先向那位巡官保證,他們會立刻離開這個國家。   在返回南安普頓的渡輪上,爾文先生告訴兩個年輕人,他還沒決定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的父母。   蓋這麼回答:我也還沒決定是否要告訴父親,你昨晚帶我們去的俱樂部的名字。 8 劍橋新鮮人   一九〇五年,十月九日,星期一   ﹡   喬治在學期第一天抵達莫德林學院時,發現前門開著,鬆了一口氣。   他慢慢走到門房小屋裡,把行李箱放在地上,然後對櫃檯後面那個熟悉的人影說:我的名字叫   馬洛里先生,門房說,同時舉起他的圓禮帽。您似乎以為我會忘記。他帶著溫暖的微笑補上這句話,然後朝下看著夾紙板。先生,您被安排在佩皮斯樓七號樓梯的一個房間。在學期第一天,通常我會陪著新生,不過您似乎是能自己找到路的紳士。喬治笑了。   走過第一庭院,然後穿過拱門。   謝謝你。喬治說著,提起行李箱朝著門走去。   還有,先生,喬治轉身時,門房正好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相信這是您的。他交給喬治另一個皮革行李箱,側面印著黑色的字母GLM。另外,請您務必準時赴六點鐘的約會,先生。   六點鐘的約會?   是的,先生,您受邀與院長一同在宿舍裡喝杯飲料。他想在學期第一天認識一下大學部新生。   謝謝你提醒我,喬治說:順便問一下,我朋友蓋.布拉克來了嗎?   他的確已經到了,先生。門房再次低頭看了一次手上的名單:布拉克先生在超過兩小時前就到了。您會在比您高一層樓的地方找到他。   那會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喬治這麼說,但沒解釋是什麼意思。   喬治朝第一庭院走去,同時留意不要踩上草皮,這片草地看似用剪刀修剪過。他和幾位大學部學生擦身而過,其中有些穿著長袍,顯示他們拿到第一等的全額獎學金,有些和他一樣穿著短袍,表示拿的是成績優秀獎學金,其他人沒有穿袍子,只戴著方帽,偶爾彼此舉帽致意。   沒有人多看喬治一眼,當然也沒有人在他走過時對他舉起方帽,這讓他回想當初到溫徹斯特的第一天。   經過通往班森先生所在的樓梯時,他忍不住露出微笑。這位高級導師在他們見面第二天一封電報,答應給喬治一份歷史科獎學金;後來又寫信通知喬治,他會親自擔任他的導師。   喬治繼續往前走,穿過拱門,進入佩皮斯樓所在的第二庭院,來到一處標示著粗體數字七的狹窄長廊。他拖著行李箱爬上木製階梯,上了二樓,看到一扇門上用銀漆字母拼出的名字G.L .馬洛里。他很想知道,過去一百年裡,有多少名字曾出現在那扇門上。   他進入房間,這裡比他在溫徹斯特的書房大不了多少,但至少不必和蓋一起分享這個小空間。他從行李中取出衣物時,有人敲了門。蓋沒等他開口邀請就信步走了進來,兩名年輕人像未曾謀面似的彼此握了手,隨後笑了出來,並且互相擁抱。   我比你更上一層樓。蓋說道。   對於那種荒謬的念頭,我已清楚表達過我的看法了。喬治回應道。   蓋看到喬治已把那張熟悉的地圖釘到書桌上方的牆壁時,他微笑了。   ✓ 本尼維斯山 四千四百零九呎   ✓ 大聖伯納山 八千一百零一呎   ✓ 維藍峰   一萬兩千三百五十三呎   ✓ 大孔班山  一萬四千一百五十三呎   ✓ 羅莎山   一萬五千兩百一十七呎   ? 白朗峰   一萬五千七百七十四呎   你似乎忘記蒙馬特了,他說:更別說艾菲爾鐵塔。   艾菲爾鐵塔只有一千零六十二呎高,喬治回答:而且你似乎忘記了,我沒有攻頂。   蓋瞥了一眼他的手錶。如果我們不想在見院長時遲到,最好現在就動身。   同意。喬治說著,很快套上他的袍子。   這兩位年輕大學生漫步穿越第二庭院朝院長宿舍走去時,喬治問蓋對院長是否有所了解。   只有爾文先生告訴我的事。院長從外交部退休前,好像是我國派駐在柏林的人;他最為人所知的名聲,就是對德國人相當直言不諱。根據爾文的說法,德皇也對他頗為敬畏。   喬治拉正了領帶,兩人加入一群如溪流般匯聚的年輕人。他們穿過院長的花園,走向一棟佔據庭院一側的維多利亞時期哥德風建築,在門口,一位穿著白外套、黑長褲,拿著紙夾板的院內僕人迎接著他們。   我是布拉克,這位是馬洛里。蓋說道。   那名男人仔細看了喬治一眼,在他們的名字上打了勾。你們會在一樓客廳見到院長。他告訴他們。   喬治跑上臺階他永遠都用跑的上樓梯進入一個裝潢優雅的大房間,裡面已有許多大學生和導師,牆上裝飾著更早期導師的古老油畫像。另一位僕人為他們斟一杯雪利酒,喬治看見某個他認得的人,信步走過去與他會合。   晚安,先生。他說。   馬洛里。我很高興你能趕上這個約。高級導師這麼說,並無任何揶揄之意。我剛提醒你們的兩位新鮮人同儕,我的第一堂導師課會在明天早上九點開始。既然你現在住在學院宿舍裡,不用爬牆就可以趕上時間,對吧,馬洛里?   是的,先生。喬治一邊說,一邊啜飲他的雪利酒。   不過我不太相信這句話。蓋說道。   這是我的朋友蓋.布拉克,喬治說:您不用擔心他,他永遠準時。   除了僕役外,房間裡唯一沒穿袍子的人走過來加入他們。   喔,大衛老師,高級導師說道:我想您還沒見過布拉克先生,不過我知道您很熟悉馬洛里先生,今年稍早他掉進了您的花園裡。   喬治轉過身,和院長面對面時脫口而出:喔,上帝啊。   大衛老師對著這位新科大學生微笑:不,不,馬洛里先生,叫院長就可以了。      蓋設法確保喬治能準時趕上班森先生第二天早上的第一堂導師課,但即使如此,喬治還是有本事在約定時間快到前才千鈞一髮地出現。這位高級導師開宗明義地說,每週的論文必須在每週二下午五點前繳交;如果有人上導師課遲到,發現門鎖上了,他們應該也不會感到意外。喬治感激自己的房間距離班森先生的房間只有區區數百碼,而且媽媽還為他準備了一個鬧鐘。   接受過一開始的下馬威震撼教育後,導師課的進展比喬治原本暗自期望的好得多。那天晚上,他在喝雪利酒時發現,高級導師和他一樣也喜愛包斯威爾、拜倫和華茲華斯,以前還曾與詩人白朗寧有過私交,更進一步提高了他的興致。   儘管如此,班森先生讓喬治清楚了解,他對領獎學金的一年級新生有何期待。他提醒喬治,雖然大學的一學期只有八週的時間,但在假期中必須同樣努力用功。在他離開前,班森補充道:還有,馬洛里先生,記得出席星期天的新鮮人社團大會,否則你永遠不會發現這個大學裡到底有多少活動可以參與。舉例來說,他微笑著說:你也許可以考慮加入戲劇社。 9 抉擇與犧牲   蓋敲了敲喬治的門,沒人回應。他看了一下錶:十點五分了。喬治不可能在大廳吃早餐,因為星期天早上九點就停止供餐。喬治也一定不會撇下蓋,自己去新鮮人社團大會;他若不是睡著了,就是在洗澡。蓋又敲了一次門,但還是沒人應門。他打開門朝裡張望。床沒整理這沒什麼奇怪的;一本書攤開擺在枕頭上,一些文件散落得一桌子都是,但喬治卻連影子都看不到。他一定是在洗澡。   蓋坐在床沿等候。從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抱怨這位朋友無法理解手錶的用途。然而這一點還是惹惱了許多認識喬治的人,他們經常提醒他溫徹斯特的校訓:禮儀造人品。蓋很清楚知道朋友的缺點,不過他也知道,喬治有非凡的天賦。命運的偶然安排他們在前往預校的路上坐在同一節車廂,這件事改變了他整個人生。其他人有時覺得喬治太不圓滑,甚至自負,但若他們取得他的信任,就會發現他身上有同樣分量的仁慈、慷慨和幽默。   蓋拿起喬治枕上的書。E .M .佛斯特的小說,他沒讀過這位作家的書。喬治腰上纏著毛巾、頭髮滴著水走進來時,他才努力讀了幾頁而已。   已經十點啦?他一邊問,一邊解開毛巾,用來擦乾頭髮。   超過十點了。蓋說道。   班森建議我參加戲劇社。這可能讓我們有機會認識幾個女孩子。   我認為班森感興趣的不是女孩子。   喬治轉過身來。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要是你還沒發現的話,蓋對著此時光溜溜站在他面前的朋友說:不只是女孩子會多看你兩眼。   那你比較喜歡哪一邊?喬治一邊問,一邊拿毛巾輕抽了他一下。   你跟我在一起很安全啦。蓋向他保證。現在你可以快一點嗎?不然我們還沒到,其他人就通通收攤了。   他們穿過中庭時,喬治維持著他平常的步調,而蓋總是覺得很難跟上。   蓋問:你打算加入哪些社團?他幾乎是用跑的跟在喬治旁邊。   不讓你加入的那些,喬治咧嘴一笑:這應該會讓我有很寬的選擇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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