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
崔斯坦,她輕聲說:醒醒,下一站就到了。
我睜開眼,車廂裡亮著白色燈光,窗外是秋天的樹,風一吹就把黃葉帶走。皮卡第到了。
米芮說:這裡秋天來得比較早,聽說上週很冷。
列車長透過擴音器大聲廣播站名,再過十分鐘到站。我的筆記本還在米芮腿上。
信妳看了嗎?
全看了。
有什麼想法?
她把筆記本還我。
米芮用法語說:他們之間很美,但這是個悲傷的故事。又用英語說:我真希望他們有好結局,但我知道事實肯定不是這樣。還有戰爭崔斯坦,戰爭太黑暗了。這些信雖然有趣,但我沒法開心地看,我知道你得搞懂這一切才能拿到錢
不單是錢的問題。
你不就是為錢來的嗎?
我望向窗外棕色的平原。
剛聽說有遺產的時候,我滿腦子只想著有了錢能去哪裡過怎樣的生活。但我來歐洲以後,聽到這些事,看了他們的信
我搖搖頭。想到這些,我就難過。這些錢很髒。因為他們發生太多不幸,錢才會留到現在。我敢說這就是茵茉珍不肯要錢的原因。
白色的火車站出現在窗外,我們從架上取下行李,坐回原位。
米芮看著自己的手說:我知道你很在乎這個故事,這也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之一,可是你不能把生命浪費在遺憾上
我不為他們遺憾。我確定,不管艾胥黎的人生有多糟,他都不會想跟我換。他們知道自己在乎什麼,他們倆都知道。就算輸了,心裡也是清楚的。
你是個容易在乎的人,昨晚你說了好多,巴黎、聖母院,還有土魯斯
火車進站了,我們走到門邊等候下車。我調整一下背包肩帶,看看窗外的車站,那是棟沒有隔間的磚房,窗框上漆了白色琺瑯。
我搖搖頭說:那是從前。現在我只不過是到處尋找舊文件,還有什麼好在乎的?難道要在乎死人?
米芮望著我。
對你而言,他們沒死。
米芮的朋友在火車站停車場等我們,她個子很高,戴著耳機,靠在一輛老舊的掀背式標緻車上,看見米芮就跑過來一把抱住。
這是伊蓮。米芮說:這段期間她要把這輛漂亮的車借給我們。
伊蓮摘下耳機,和我行過尷尬的吻頰禮,掀開小標緻的後車廂,讓我放行李進去。在車上,米芮叫我要有心理準備,我們要住的房子狀況很糟,因為她爺爺十二年前就過世了。
她說:會有點髒,但你喜歡舊東西,對吧?
我們先去鎮上的超市買東西。米芮叫我去拿需要的東西,我在走道上睜大眼睛瞪著那些標籤,上面的外國字我從前只在教科書上見過。米芮看見我推車上的乳酪和麵包,大笑起來。
那裡有廚房,不用吃這種東西。
我喜歡簡單。
米芮在推車裡放了一罐藍色海鹽,看看我。
你要知道,那裡已經很多年沒人住了。
車程大約半小時,一路穿過無人的農地、栗子色的田野和落葉的樹林,我拿相機拍照,伊蓮和米芮在前座吱吱喳喳講個不停。她們對米芮提早回皮卡第的事似乎意見相左,兩人講的是法語,我在後座聽不清楚。
我們離了大路,開上長長的車道,前往一座老農舍。這屋子有兩層樓,一看就是很久沒人住的樣子,長春藤爬滿磚牆,銅製排水管都讓枯葉壓彎了,有些窗玻璃有又長又彎的裂痕。屋旁有個木棚與房子相連,我們把買回來的東西放在木棚裡。
米芮說:冰箱壞了,不過這邊夠冷。
我把蔬菜和乳酪拿出來,放在木棚裡的檯子上。我們走側門進屋,試了試廚房的水龍頭。它咕嚕嚕噴出棕色的水,流了一會兒,漸漸變清。
米芮帶我去看客廳,空間很大,有壁爐和破舊的扶手椅。木地板上有陳年積灰,有塊鋪不滿全部地面的大地毯也已經磨破,邊緣的穗子都快磨光了。我跟伊蓮到外頭收集些柴火回來,堆在壁爐旁。米芮帶我上樓去看臥室。
她說:你可以先選。
每個房間都差不多,我挑這間是因為壁紙,深紫的底色,上面有彎彎曲曲的米白花朵,牆角處有些脫落。窗邊有張鐵床,彈簧床墊嘎吱作響,上面有層軟墊,但沒有床單。
米芮蹲在壁爐旁,皺著眉說:壁爐給填起來了。幸虧樓下的還能用。
她起身拍拍褲子。
我爺爺一直不願修理這兒的東西。我爸媽沒用過這屋子,可也不賣,好像是為了稅金之類的原因。我跟伊蓮唸高中時常跑來這裡喝酒,可是犯不著在這裡睡覺
米芮擡頭看我。
現在這床派上用場了。你有沒有睡袋?
我從背包拿出睡袋。米芮把它從套子裡拿出來,抖了抖,輕輕鋪在床上。
好了。她說:我知道這裡很髒,但我想你說不定會喜歡
超完美。比麗池飯店還好。
米芮笑了。我去給你找個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