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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一章 德賽節

眾神的山嶺 夢枕獏 19144 2023-02-05
  1   幾乎在飯店裡睡了一整天。   前一天發生了許多事。   身體仍殘留著長途飛行的疲憊,而精神上,和加代子之間的事也還像沉澱物般,沉在體內某個地方。   深町也沒在看書,仰躺在床上擡頭看著天花板,不時以目光追逐窗戶上變動的光線。   只去吃了一次不算早的早餐。   只吃了那麼一頓,不知不覺間,打在窗上的光線消失,暗了下來,戶外的黑暗闖進房內。   你考慮兩、三天,如果肯一起合作的話,能不能跟我聯絡呢?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在臨別之際如此說道。   就算馬洛里的相機是真品,就日本和歐美的感覺來說,這不可能成為一樁大生意。   然而,對於尼泊爾這個國家而言   與其說是對國家,不如說是對這個國家的個人而言,大概是一個大好機會。

  然而,對自己而言又是如何呢?   假設發現馬洛里的相機,可以解開誰是第一個登頂聖母峰之謎,將會成為一個大話題。   若把這個新聞做成獨家,自己在業界的地位將會有所提升吧。   它的魅力在於此。對於從事登山相關工作的專家而言,也是一樁好事。   然而,不光是如此。   這次的這件事不僅如此,而是有更深切的、想起來會令人心痛的事物。   宮川稱之為夢。   但是深町卻無法好好替它命名。   有某些不同於金錢或獨家這類事物的其他要素深植其中。這是極為私人的事物,自己心中唯一變得明確的是不想將這件事假手他人。   這種意志與情感。   假如有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真相的人,那個人非得是自己不可。

  自己是第一個   搞什麼。   深町苦笑。   這豈不是和想爬山的念頭一樣嗎?   正是不想讓其他人的足跡先爬上自己最先靠近的、無人履及的山頂。   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得到了這種權利呢?深町問自己。   是那個時候   因為自己是第一個在馬尼庫瑪的那家店裡,察覺到那臺相機可能就是馬洛里的相機。第一個察覺到這件事使自己得到了那項權利。   深町如此認為。   而且,自己也深入追究了羽生丈二這人。   羽生的事和馬洛里相機的事,已經在自己心中合而為一,無法切割。   自己感覺到,羽生似乎想在尼泊爾做什麼。   他想做什麼呢?   總覺得無論循線追查馬洛里的事或羽生的事,都會指向同一個地方。

  存在那個地方的事物   那恐怕是存在這世上,唯一的一個點世界最高峰,聖母峰頂。   假如現在令深町胸悶的答案存在的話,大概一切答案都會存在那裡吧。   是不是抵達那裡,自己心中的問題,以及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會獲得解決呢?   是否就會解決呢?   如果說那是夢的話,那就是夢。   深町仰躺在飯店的床上一整天,持續思考這種事。   哎   說不定自己想站上那座聖母峰頂。   這麼想時,心臟以不同以往的跳動方式,用力跳了一下。   這種心跳是怎麼回事?之前從沒想過這種事。   算了。   之前從沒想過是騙人的。肯定有想過。   遲早有一天   哪怕是做夢,這世上有登山者從沒想過,總有一天真想用自己的雙腳踏上那座峰頂嗎?

  不可能有。   僅僅一次   任誰都會在心中想那麼一次。   但想著想著,就那麼漸漸遺忘。   不,不是遺忘。而是死心斷念。認為自己沒有那種本領。或者沒有錢   說不定羽生丈二這男人,如今仍未放棄那件事。   自己老早之前捨棄的事物,如今仍不斷令他耿耿於懷   自己說不定是被羽生的那種部分所吸引。   在日本已經遭人遺忘的天才登山家。我想看透那個男人的一切。   而且,如果那把火焰仍在羽生心中持續燃燒的話,我大概會嫉妒他吧。   假如羽生放棄一切,只是個在尼泊爾的山區從事類似挑夫工作以過生活的男人,我大概會鬆一口氣,沉浸在見不得別人好的喜悅之中吧。   深町無法替自己的心情命名。

  2   又隔一天   深町再度來到街上。   為了買齊健行用的個人帳篷和雜物。   經過俗稱聖母峰大街的街道,是為了來到昆布地區。徒步從雪巴族的村落移動到另一個村落的路。已經無法開車,只能以自己的雙腿步行,或者騎馬或犛牛。   搭飛機到盧卡拉再步行是一般路線,從尼泊爾這一邊攀登聖母峰的登山隊,無一例外地走這條路線。深町自己上次也是利用這條路線,進入聖母峰。   憑健行的入山證能夠進到聖母峰的基地營,健行者最後會走到海拔五、四五〇公尺的高度。   德賽節結束之後,深町終於打算要走到那裡。   與馬尼庫瑪和納拉達爾.拉占德拉都已無關。總之,飛到當地再地毯式地搜索雪巴族的村子就行了。

  深町如此下定了決心。   下定決心之後,心情變得輕鬆。深町打算乾脆在迦尼薩備齊用具和帳篷,趁機詢問店員有關安伽林的事。   迦尼薩從健行用品到在寒冬爬山或攀岩的登山用品,商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感覺上和東京的登山用品店一樣。   不同的是,店內展示的商品幾乎是中古貨,橫跨各式各樣的年代。   店內掛著大量種類繁多的中國製水壺,也賣法國製的冰斧、瑞士製的冰杖,以及不知產地國的上升器和登山繩。   深町自己準備了睡袋和頭燈。   單人帳篷、幾顆三號電池、忘了從日本帶來的太陽眼鏡深町本來打算買這三樣。   太陽眼鏡和三號電池馬上就決定了,但挑選帳篷則花了一點時間。即使帳篷是單人用就好,但深町還是買了雙人帳篷,因為比起單人帳篷,一個人用雙人帳篷比較舒適。單人帳篷,就真的只有用來睡覺的空間了。

  深町挑了幾個,在那裡實際攤開帳篷搭了起來。得確實檢查有沒有破洞、外帳有沒有少。結果,深町買了法國製的圓頂型雙人帳篷。   如果真的是獨自扛所有行李,深町會選擇狹窄的單人帳篷,但反正健行途中,會雇一名雪巴人當挑夫,兼作口譯和嚮導。大部分的行李和糧食由挑夫扛。   深町對正在打包帳篷,看似願意交談、懂一點日語的店員說:   之前,我在這家店前面看到雪巴族的安伽林   深町一說,那名看似雪巴族的年輕男子表情頓時亮了起來。   先生,你認識安伽林嗎?   認識。頗久之前,日本登山隊進入聖母峰時,我也是隊員之一。當時,安伽林跟著我們的隊伍行動。   他是個優秀的雪巴人。   店員用報紙包帳篷,綁上繩索,放在腳邊。

  深町沒有將手伸向它,問店員:   他現在也站在第一線當挑夫嗎?   他已經上了年紀,很少跟著登山隊行動了,但好像經常會當健行者的嚮導。   他還在當嚮導啊?既然這樣,我想請他擔任這次健行的嚮導,該向哪裡申請呢?   他好像沒有特別和某家旅行社簽契約,所以多半只能直接拜託他本人。他現在在做的工作,大概也不只是直接找上門的吧。   在哪裡可以聯絡得上他?   在南奇一帶報出他的名字,應該能夠聯絡得上吧,但如果要去聖母峰大街的話,最好從加德滿都雇用   安伽林現在在加德滿都嗎?   我不確定。   之前,我在這家店前面看到安伽林時,他背著幾瓶氧氣瓶,那他現在正在替一支大型登山隊工作嗎?

  不曉得   店員困惑地對內側投以視線。   於是,另一個看似也是雪巴族,個頭矮小、上了年紀的男人看到他的視線,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看來他似乎是這家店的老闆。   怎麼了?看似老闆的男人問店員。   這位客人在問,怎麼樣才能聯絡得上安伽林   從說話語氣來看,這名年輕店員似乎知道安伽林在加德滿都的住處或聯絡方式。   哦?   老闆重新面向深町。   我想拜託他擔任健行的嚮導,但不曉得聯絡地點   深町又對老闆表明一次剛才向年輕店員說過的相同解釋。   聽完事情原委之後,老闆咕噥道:這樣啊   他眼神銳利地盯著深町。似乎試圖看清站在眼前的日本人是個怎樣的人。   3   你知道安伽林的聯絡地點吧?

  深町問老闆。   欸,那倒是知道。   能請你告訴我,他的聯絡地點嗎?我會自己跟他聯絡   欸,大概不行吧。我想,他沒辦法當健行嚮導。   為什麼?   因為他不替必須問別人才能聯絡上自己的人導覽。對方必須和他本人相當親近,或者透過親近的人牽線。但你不符合其中一項條件。   姑且不談你說的親近是指什麼程度,但我認識他,也認識他的朋友Bisalu sap   既然這樣,你可以直接拜託他。   我說了,我不知道他的住處。   我不能告訴你。老闆的語氣沒得商量。   既然這樣,替我傳話就好。請你告訴他,有一個叫做深町的男人,是日本攝影師,想拜託他擔任聖母峰的嚮導。我想邊走邊拍照。日薪是他平常收取金額的二倍   你真大方。   因為是工作。並不是由我付錢。付錢的是和我簽約的雜誌社      總之,能不能替我講講看呢?如果說了之後還是不行的話,我也會接受   深町掏出十元美鈔,把它折得小小的,塞進老闆手中。   4   深町仰躺在床上,擡頭看著天花板。   深町已經完全記得浮現在那裡的褐色污痕,以及壁紙的花紋了。   前天也是像這樣打發時間。   他已經像這樣擡頭盯著天花板半天了。   事隔一天,變得提不起勁。   必須起床,到街上採買其餘物品。然而,遲遲無法起床。昨天硬把十元美鈔塞進迦尼薩的老闆手中,強迫他答應替自己聯絡安伽林,是有原因的。   深町知道,羽生大概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的事。硬要知道這件事的自己,究竟算什麼呢?   不曉得。   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就這樣,在幾乎等於什麼都沒做的狀況下回去。即使回去,自己在那個國家也已沒有容身之處。如果徹底追查這件事,竭盡所能地去做,無論結果為何,自己大概都會接受吧。如果沒有接受這一點,自己除了這個城市的這個地方之外,也無處可去。   噢,我又和前天一樣,在心中思考同樣的事了。   差不多該下定決心,徹底尋找羽生了。   就在這個時候   發出敲門的聲音。   深町在床上挺起上半身,問:Who is it?(哪位?)   是我。耳邊傳來女人的聲音。   說的是日語。這聲音很耳熟。   敝姓岸。   岸?   不會吧。   是岸涼子嗎?   深町走到門邊,握住手把往內拉。   門前站著一個身穿牛仔褲的女人。   從女人的白襯衫衣領中,露出藍綠色的土耳其石。   大型行李包放在腳邊。   岸涼子看見深町,嫣然一笑。   岸小姐,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做完工作了。涼子說。   涼子是譯者。她將英語推理小說翻譯成日語,然後出版。翻譯費和付給譯者的版稅,就是涼子的收入。如果翻譯的書變成暢銷書就另當別論,但這種事很少發生。有幾本書賣得差強人意,有幾本書賣得慘不忍睹,足夠一個女人勉強生活,一點一點地存錢翻譯就是這樣的工作。   若把勞力一併列入考慮,翻譯並不算是一份好工作。說好聽點,是能夠自主管理時間。對自己的時間擁有自主權,這是其他事所難以取代的涼子曾經對深町如此說過。   深町即將動身前往加德滿都之前,涼子大約花一星期,完成了一份原本還需要十天的工作。   這種工作經常會比預定日期晚完工,所以深町認為,涼子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中下旬或十一月才會來。甚至有可能當涼子來的時候,深町自己已經回日本,不在尼泊爾了。   深町一半期待和涼子在加德滿都會合,一半則放棄了。   然而,如今涼子就在眼前。   我剛在這家飯店辦完住房手續。房間在深町先生的隔壁涼子面露迷人的笑容,如此說道。   原來這個名叫岸涼子的女人,是這樣的人嗎?   深町困惑地心想。   原本容易消沉到底的思緒,隨著涼子的出現,從深町心中消失了。   5   隔天早晨   深町和涼子在飯店一樓的茶館,享用不算早的早餐。   這間茶館只要八位客人上門就擠滿了,是兼作櫃檯大廳的房間。在這裡可以吃到簡單的美式餐點。   地上貼著老舊的木板,也有兼作爐灶的烤箱,水壺在上方冒出蒸汽。   街上差不多到了溫度開始上升的時刻,但早上即使在屋內升火,也不怎麼暖和。   深町昨晚在自己房間,和涼子聊到深夜。他向涼子報告至今的事,兩人聊了各式各樣的話題。甚至聊到了涉及涼子隱私的話題。   見到羽生,你會怎麼做?深町問道。   坦白說,我自己真的也不曉得涼子說。   我目前想見到他,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在想什麼。我想,要不要做什麼得等到那之後再說涼子說:無論情況變得如何,總之,我都想讓自己的心情做個了斷。   我們什麼都還沒結束   喝到酒酣耳熱,深町有一股衝動想和這個女人上床,但他當然克制住了。   涼子和深町在各自的房間睡覺。   睡著之前,深町心想:至少在和羽生見面之前,自己和涼子大概會維持這種關係下去吧。   早上   和涼子在喝餐後的咖啡時,一名男子以悠閒的腳步走進茶館。   深町隔著坐在自己面前的涼子的肩,注視著那個男人的身影。   涼子察覺到深町的視線改變,小聲低喃道:   怎麼了?   是馬尼庫瑪。   深町也壓低音量說出他的名字。   馬尼庫瑪已經和深町對上視線,順著視線走了過來。   馬尼庫瑪站在涼子背後。   先生,好久不見。馬尼庫瑪說。   他笑容滿面,光看外表,他看起來心裡好像沒有在打鬼主意。   非常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方便打擾一下嗎?   什麼事?   前幾天,您到我店裡的事。如果不打擾的話,方便與您們同桌嗎?   深町看了涼子一眼,她察覺到氣氛,點了點頭。   請。   那麼,我就坐這邊吧   馬尼庫瑪在方桌沒人坐的那一側坐下。在深町的左手邊,涼子的右手邊。   好,該怎麼說才好呢?   馬尼庫瑪看了涼子一眼,然後對深町投以詢問的視線。   這位是我朋友,岸小姐。關於這件事,在她面前不必隱瞞任何事情。   那正好。因為唯有不用顧慮的對話,才能讓彼此充分了解。   至此全是以尼泊爾語對話。   涼子幾乎聽不懂對話內容。   深町簡短地以日語向涼子說明剛才的對話。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用英語呢?因為她的英語比我更高竿   All right(好)。   馬尼庫瑪歪著脖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的名字是馬尼庫瑪,聽得懂我的破英語嗎?   Yes,I understand you perfectly(非常明白)。   涼子以流暢的英語回答。   那太好了。對了馬尼庫瑪將視線轉向深町,說:   關於Bisalu sap和安伽林,有什麼新發現嗎?   沒有。   深町搖了搖頭。   我倒是發現了許多事唷。譬如Bisalu sap住在哪裡,現在人在哪裡之類的事。   真的?   這句話是出自涼子之口。   那當然。   他住在哪裡?   深町一問,馬尼庫瑪面露沉穩的微笑,說:很遺憾,我現在不能說。我正在和深町先生交涉,但是我想,不久之後就能告訴你了。   交涉?   是的。我還必須和你進行許多交易。   交易?   就是那臺相機的事。說得更白一點,就是我和你要怎麼分配那臺相機帶來的利益   關於你提供的資訊,我會付你相對的報酬,但我無法答應你進一步的事。   可是,關於我提供的資訊,你有準備要支付錢嗎?   嗯。   也就是說,我和你說的是同一件事吧   交易的事等會兒再說。倒是你剛才說,你知道Bisalu sap現在人在的地方?   是的。   在哪裡?   這我能告訴你。因為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能怎樣   到底是哪裡?   中國。   中國?   西藏。   為什麼?   天曉得。我聽說,大概一個月左右之前,他和安伽林一起攀過朗喀巴山,進入西藏。但是停留二十天左右,只有安伽林一個人回來。看來Bisalu sap似乎還待在西藏。   朗喀巴山是指   如果從這裡的話,要從聖母峰大街一直走,到了南奇市集岔進大街左邊的路,再走一陣子就到那座山了。西藏人和雪巴人從以前就在利用那座山,海拔將近六千公尺   一直走的話,渡過冰河,下了冰磧,應該會來到西藏一處叫做定日的小村落。   然而,在跨越國境之前,應該會有個關口。   護照早已過期的羽生,為什麼能通過那裡呢?   深町說出疑問。   雖說是關口,但跟當地的雪巴人或西藏人無關。他們總是不受任何檢查,往來國境。      Bisalu sap也如你所見,外表已經和雪巴人毫無差別。而且他好像也會說雪巴語,如果冒充雪巴人,沒道理還要接受檢查才能跨越國界。   原來如此深町想起不久前見到的羽生的身影,點了點頭。   可是,Bisalu sap去西藏是為了什麼?   不曉得,我也猜不透。   馬尼庫瑪做出像歐美人的舉動,聳了聳肩。   在南奇一帶,好像比想像中更多人知道Bisalu sap是日本人。不過,好像沒人知道他待在這個國家是為了什麼。   他的本名是?   不曉得。這我就不知道了。他似乎以雪巴人身分替各國的登山隊工作。不過,他好像不替日本人的登山隊工作。   怎麼樣?乾脆告訴我Bisalu sap身在的地方吧?      我好歹也猜到了他在聖母峰大街上的哪個村落,或者在加德滿都。老實說,我已經打算不等你回答,自己去找了。反正在南奇市集到處向雪巴人打聽,總會知道吧。   深町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取出五十元美鈔,把它放在桌上。   這要做什麼?   調查費用,付到此為止告訴我各項資訊的部分。   深町又拿出另一張五十元美鈔,放在先前擱在桌上的五十元美鈔旁邊。   然後,這是你告訴我所有你目前手上其餘資訊的部分。我不打算付更多錢了。   哎呀   馬尼庫瑪舉起雙手苦笑。   我是認真的!   您怎麼了呢?   坦白告訴你。我並不信任你。就算那臺相機可能變成一筆大生意,我也不打算把你當成生意夥伴。如果你不說的話,第二張五十元美鈔就算是絕交費。你已經不必提供我任何資訊了。相對地,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深町說話的語氣堅定。   他曾被馬尼庫瑪偷走一次相機。今後,不能和這種男人合作下去。無論約定任何事,他大概都會毀約吧。   深町和馬尼庫瑪盯著彼此的臉許久。   我知道了。馬尼庫瑪輕輕嘆氣。   很遺憾。非常遺憾   馬尼庫瑪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拎起深町一開始放在桌上的五十元美鈔。   我就收下這張吧。   還有一張唷。   那一張我不能拿。   為什麼?   因為我不打算告訴你我知道的事,也完全不打算從這件事抽手。而且說不定我們遲早又會在哪裡碰面   馬尼庫瑪緩緩站了起來,像個日本人似地,在那裡恭敬地低頭鞠躬。   那麼,我今天就此告辭了。   轉身離去。   鬆了一口氣。   等馬尼庫瑪消失之後,涼子舒了一大口氣,放鬆了肩膀。   全身肌肉好像都變僵硬了   涼子把雙肘靠在桌上吁氣,深町看了她一眼,開口說:   說不定告訴他真話比較好。   為什麼?   告訴他這件事不會變成他所想的那種大生意。   那很難說。我想,如果包含相機裡裝的底片在哪裡的話,視做法而定,會引發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流動。如果是馬洛里在一九二四年站在聖母峰頂微笑的照片,包括得到那卷底片的來龍去脈在內,賣給肯出價的買方,或許會有八位數起跳的金額入賬。   你真的那麼認為?   是啊。英國花了大量金錢在遠征隊上,不就是為了那張首次登頂聖母峰的照片嗎?      如果是擁有雜誌社、出版社、電視臺的企業,絕對無法忽視這一張照片所帶來的經濟效益。   馬尼庫瑪知道多少呢?深町自言自語似地嘟囔道。   他大概察覺到,那是馬洛里的相機了吧。既然納拉達爾.拉占德拉都察覺到了,那項資訊應該也有可能洩漏到馬尼庫瑪手上。   但是   就算馬尼庫瑪獲得和納拉達爾.拉占德拉一樣的資訊,能夠察覺到它的涵義嗎?   總之,他是個擁有奇特嗅覺的男人。   總覺得我好像來到了一個不好玩的地方。   涼子說完,輕輕嘆氣。   6   前往迦尼薩是在吃完午餐後。   涼子第一次來尼泊爾。這也是她第一次踏進歐洲、美國之外的國家。   對於這個可以說是異常充滿活力的城市的喧囂,涼子一開始也顯得困惑,但好像馬上就融入其中。   走過因陀羅廣場,來到迦尼薩。深町和涼子一起進入店內,詢問裡面的店員:   老闆呢?   店員似乎記得深町的長相,馬上消失在內側,不久之後,和老闆一同現身。   哎呀,我想才過了一天半而已   深町用右手握住老闆伸出來的右手。   我想,假如聯絡得上的話,今天應該能夠聽到答覆   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昨天和安伽林聯絡上了。   老闆一面說,一面將視線停在站在深町身旁的岸涼子,問:   這位是?   她姓岸,是我的朋友。深町說。   如果稱之為朋友,我的老婆對我而言也是朋友。   老闆笑著如此說道,然後對涼子說:我是達瓦。   雖然是以尼泊爾語說,但涼子似乎聽懂了那句話的意思,以英語說:我是岸涼子。   她不會說尼泊爾語,但是會說英語。深町以英語對老闆達瓦說。   OK。   達瓦如此說道,重新面向深町。   那,你向安伽林傳達我說的話了嗎?   傳達了。   然後呢?   雖然你來的正是時候,但結果未必是好的。      安伽林要我轉告你:我和Bisalu sap都不打算見Mr.深町,關於這件事,我們也不打算提供任何資訊   他說得真直接啊。   深町先生。我總覺得關於這件事和安伽林所說的部分,你沒有跟我說明   說明?   我的意思是,前天你有事情瞞著我。關於你隱瞞的部分,安伽林說他並不打算把任何資訊轉手給你。   達瓦話說得很白。   無論深町如何開口詢問,達瓦的回答都一樣。   安伽林說辦不到   深町心想,已經沒必要聽傳話了。   我知道了於是深町再度低頭致謝。   正當他打算離開,想要開口告辭,看了達瓦一眼時   達瓦的表情變得和之前不一樣。   他一臉驚訝地凝視著岸涼子的喉嚨。涼子喉嚨下的白皙肌膚上,垂著一顆穿著細皮繩的藍綠色土耳其石。   達瓦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顆石頭。   你不,叫做岸小姐是嗎?   是的。   你是怎麼得到那顆石頭的?   別人送我的。   誰送你的?   三年前你們稱呼他為Bisalu sap的日本人,一個叫做羽生丈二的人送我的   哦達瓦發出低沉的聲音。   這個怎麼了嗎?   不,我覺得那顆土耳其石好美。一般店賣的土耳其石當中,有很多是贗品。許多觀光客買到的都是假貨。但是,你脖子上戴的好像是真品。我想告訴你,務必珍惜那顆土耳其石。   達瓦如此說完後,主動恭敬地低頭鞠躬。   那麼就此告辭他催促兩人請回。   也只能回去。   於是深町和涼子也低頭回禮,走出了那家店。   7   西塔琴徐緩的旋律不絕於耳。男人帶著哭腔的獨特嗓音,似乎唱著悲傷的情歌。   現場演奏的印度音樂   深町和涼子對坐在位於新路一隅的印度菜餐廳,一面吃著加入大量番紅花的咖哩菜,一面喝泰國獅牌啤酒。不知為何,只有啤酒是泰國貨。   為了第一次來到加德滿都的涼子,在市內四處走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進入這家位於二樓的店。   距離傍晚還有些許時間。   兩人因為喉嚨乾渴,立刻都喝光了第一瓶啤酒,現在,兩人正在喝第二瓶。   不過,瓶子的容量並沒有日本的啤酒瓶多。   聊著聊著,話題自然變成了在迦尼薩發生的事。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涼子嘟囔道,好像還沒完全整理好思緒。   她指的是臨走之前達瓦說的話。   你說是羽生丈二送你的,對吧?   是啊。三年前,羽生先生從尼泊爾寄給我的。就這麼一顆石頭   涼子邊說,邊用右手指尖觸碰那顆土耳其石。   一顆沒有任何鏈子,只有穿了孔的土耳其石。涼子說,是自己用皮繩穿過它,掛在脖子上的。   請珍惜它。   包裹裡只附上一張信紙,寫著這樣的內容。   說不定達瓦看過那顆石頭。   這顆石頭究竟有何來歷?   在此之前,你沒想過到尼泊爾見羽生丈二嗎?深町問道。   想過好幾次。可是,羽生先生寄來的信上沒寫自己在哪裡。所以,我從沒寫過信給他。總是他單方面寄信和錢給我而已。連這顆土耳其石,也是羽生先生自己寄來的   這樣啊   深町喝光杯中的啤酒,把瓶中剩下的啤酒全部倒進杯中。   將咖哩舀到印度烤餅上食用。   不同於在日本被稱為咖哩的辛辣食物,加了大量辛香料。印度烤雞比起日本的烤雞,肉也比較有彈性,而且結實。   西塔琴的聲音   薄暮時分,深町和涼子走出店外。   下了樓梯,正要朝新路走去時,深町發現了站在眼前的男人。   是雪巴族的安伽林。   我等你很久了。安伽林簡短而小聲地說。   你等我很久了?   沒錯。   你不是說,你不想見我,也不打算和我聯絡嗎?   我是說了。   那為什麼?   情況改變了。   怎麼個改變法   安伽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了涼子一眼。   深町心想:八成是從離開店時開始,有人隨後跟蹤吧。   看見我們進入這家咖哩店之後,跑去向安伽林報告於是,安伽林在這裡等我們。   你是岸涼子小姐,是吧?安伽林以英語問道。   深町小聲地告訴涼子,站在眼前的雪巴族老人就是安伽林。   是的岸涼子回答。   安伽林將右手佈滿皺紋、滿是傷痕的食指指向涼子的胸口。   能不能讓我看那個呢?   好的。   涼子從脖子上解下土耳其石,遞給安伽林。   安伽林接過土耳其石,放在粗糙的手掌上,以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它。   不久之後   謝謝。   安伽林把那顆土耳其石還到涼子手中。   我有一件事,不,是兩件事必須告訴你安伽林字斟句酌地說出這句話。   什麼事?   珍惜那顆石頭是其中一件事   另一件事是?   聽我的準沒錯,快從尼泊爾回去日本!   為什麼呢?   我不能解釋。你就乖乖地在這裡觀光,然後回去日本,把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從你的記憶中完全抹去!   所以我問你為什麼呢?   回去日本!我來只是為了說這件事   說完,安伽林轉過身去。   深町對他的背影說   Bisalu sap現在進入西藏了對吧?   安伽林正要舉步前進的腳霎時停了下來,但馬上又動了起來。   羽生去西藏是為了什麼呢?   安伽林不回答。   他就這麼邁開腳步,讓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黃昏新路的喧囂中。   8   涼子還沒回來。   她說會在天黑前回來,但是到了晚上八點仍不見人影。   深町在飯店的房裡乾著急。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兩人搭計程車前往帕坦,是在上午。   帕坦位於加德滿都往南五公里的地方,是加德滿都盆地的第二大都市。這個渡過巴格馬提河再往前走的古都,有許多在加德滿都販賣的佛像,都是在這個城市塑造的。   提議要去帕坦的是涼子。   昨晚,涼子在飯店看著地圖,忽然說:就是帕坦。   什麼意思?深町問道。   我想,羽生先生寄這顆土耳其石給我時的郵戳上,就印著帕坦。因為是個奇特的名字,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肯定沒記錯?   嗯。在那之前應該一直都是加德滿都,只有最後那一次的郵戳是帕坦。   最後?   寄這顆石頭給我,是羽生先生最後一次跟我聯絡。   包裹裡面有沒有信?   有是有,可是   信上有沒有寫,譬如這是最後一次寄錢給你之類的內容?   沒有。和平常一樣。連他在尼泊爾做什麼、住在哪裡也沒提半個字。信上只寫了寄上土耳其石,請珍惜它   就這樣?   就這樣。   說到像羽生的作風,真的太像羽生的作風,深町覺得內容不帶情感、乾淨俐落。   迦尼薩的老闆和安伽林好像都異常在意那條土耳其石項鍊吶。   它有什麼來歷嗎?   涼子這麼說時,深町察覺到一件事。   那張地圖借我一下   深町用手轉動攤開在桌上的地圖,放成自己容易看的角度。   喏,這裡   深町用手指指出的是加德滿都南邊查特拉巴蒂廣場。   安伽林的身影是在這裡不見的。      你看看。從這裡往西走,馬上就是維什努馬蒂河,往南走是巴格馬提河,它的對岸就是帕坦了,不是嗎?   對於雪巴族和其他尼泊爾人而言,步行一公里的距離並不算遠,是極為普通的距離。   我想去看看。涼子說。   去了也不能怎樣。   很可能是安伽林和羽生下山時經常投宿的地方,或者關鍵地點就在帕坦,但去了也不會確定這一點。   健行用具備妥之後,遲早得買飛往盧卡拉的機票,但不用著急。而且羽生現在去了西藏,安伽林本人也還在加德滿都盆地。   和涼子一起走在帕坦這座古城也不賴。   我們去吧。   兩人就這麼說定了。搭上計程車出發。   維什努馬蒂河往南流,在帕坦市郊與巴格馬提河匯流。兩人坐車以匯流點為中心,四處打轉。   看著孩子們在水牛泡水的河裡游泳,打發上午的時間,中午在帕坦的杜巴廣場下車。   進入一間小餐廳,吃了尼泊爾菜。雖說是尼泊爾菜,其實是咖哩。   口味辛辣。   辛辣的口感讓涼子很開心。   在日本很少喝的可樂,在這種氣候中十分順口。   我原本就不認為找得到他,看來果然不可能找得到。涼子一口氣喝了半杯冰涼的可樂後說。   從店內望向明亮的街上,可以看見一些身穿原色沙麗的女人在陽光下往前走去。深膚色的男男女女。   他到底抱著什麼想法在尼泊爾生活呢?涼子嘀咕了一句。   羽生嗎?深町一問,涼子縮起下頷,點了個頭。   因為發生了家兄的事,所以羽生先生大概對那感到內疚吧。所以   涼子沒有說下去。   因為涼子自己也十分清楚,即使問深町那件事,也得不到答案。   □□□   岸啊。   岸啊   雖然我也想去。   雖然我也想去你那邊。      羽生手札中的內容,浮現在深町的腦海中。   □□□   再等一下,我遲早會去你身邊。   我早晚會摔下去,我會在那天之前去。   如果我因為害怕摔下去,而放棄爬山,或忘記你的事,開始思考世俗的事,到了那個時候,你就來帶我走。   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在摔下去之前會去。   相信我,我一定會去。   不過,唯獨故意摔下去這件事我辦不到。      假設我只知道一件關於羽生的事深町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涼子將深邃的眼眸轉向深町。   因為兩人近到令人差點下意識往後縮,所以涼子的眼睛直盯著深町的雙眼。   無論身在何方,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活著身體能動,他就會站在登山的第一線上   涼子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夾著垂在脖子上的土耳其石,視線對著它。   這個有什麼來歷嗎?   它?   達瓦和安伽林好像都知道這顆土耳其石的事   他說,要珍惜它,對吧?   他還說,要我忘了羽生先生的事,回去日本。這是什麼意思呢?   不曉得   深町毫無頭緒。   和那顆土耳其石有什麼關係嗎?   從昨天起,深町和涼子聊了好幾次這件事。   我啊涼子用手指夾著土耳其石,低喃道。   怎樣?   收到這顆石頭之後的三年內,並不是一直乖乖在等羽生先生一個人唷。      我有正式交往的男友      男女之間的交往唷   涼子將視線拉回深町身上。   深町察覺到她的視線,避免與她眼神交會,看著涼子的手邊。   嚇到了?   深町感覺到比剛才更強烈的視線看著自己。   或者,這件事不值得那麼驚訝?   現在,妳和那個男人之間如何?深町聲音有些嘶啞地說。   涼子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光憑這種石頭,怎麼可能等三年。從更早之前,他就一直讓我等。他老是一個人去某個地方。他是不是以為回來的時候,我總是會在那裡等著他呢?   深町以為涼子在流淚,把視線轉向她,而捕捉到了涼子的視線。   涼子並沒有哭泣。她嘴角泛著微笑,看著深町。   深町先生,你為什麼會千里迢迢跑來這種地方呢?   因為,馬洛里的相機令我耿耿於懷。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得到那臺相機和裡面裝的底片   就這樣?   羽生丈二這個男人也很令我在意。我想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想做什麼   雖然不是謊言,但說著說著,深町也開始對自己的話產生了懷疑。化為語言來看就是:為什麼內心要這樣逃避呢?   深町心想:自己大概想與那座峰頂有所相關吧。   無論她被人的雙腳踩過幾次,依然是世界最高峰。   與那座峰頂有關大概是這件事支持著如今的自己吧。假如現在從自己身上拔除馬洛里的相機的事、羽生的事,以及那座峰頂的事,還剩下什麼呢?   什麼也不剩。   自己大概會像一艘解開纜繩的小船般,漂向不知何方吧。   無法言喻。   人並不是在自己展開某種行動時,都要一一替那項行動找個足以向他人解釋的動機。   現在的自己也是如此。   如今,放棄這件事的話,自己大概再也不會站在與那座峰頂有關的地方了。這是擺明了的事。   深町和涼子聊了一會兒,站起身來,走出店外,站在明亮的陽光下。   兩人信步而行,走進附近的名產店和佛具店,漫無目的地走在帕坦的街頭。   傍晚之前,搭三輪車回到加德滿都。   半路上,放涼子在新路下車。涼子說買了水果,稍微在四周閒逛一下之後,會在晚餐之前回到飯店,於是深町放涼子下車,自己一個人先回飯店了。   但是涼子還沒回來。   她遇上什麼麻煩了嗎?   深町在漆黑的房裡等著涼子,不知不覺間,已經晚上九點了。   益發強烈的不安,滿溢至深町的嘴邊。   遇上了麻煩只能這麼認為。   是發生意外,或者遇上了其他事情呢?   晚餐之前,是指傍晚六點到七點左右。但是到了晚上九點,她還沒回來。   假如在外面拖到這麼晚,她應該會打電話知會一聲。但是她也沒有打電話來。   涼子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如此想。   怎麼辦?   聯絡西遊旅遊的齋藤,找他商量嗎?或者,這件事該立刻報警處理呢?就在深町猶豫不決時   房間的電話響起。   涼子!   深町拿起話筒。   你是深町先生吧?耳邊響起男人的聲音。說的是日語。   深町的心臟發出結實的撲通一聲。   是,我就是   岸涼子小姐在你旁邊嗎?   她不在,你是哪位?   男人對深町的問題置若罔聞,問他:她去哪裡了?   她去市內   在這種時間嗎?   是的。   跟誰!   她一個人。   你說什麼!男人的聲音拔尖。   羽生先生。你是羽生先生吧?深町一問,男人沉默了。   不久後,以嘟噥聲音簡短地回應:是的。   你現在在哪裡?為什麼你知道岸涼子小姐在這間飯店?   男人羽生又把這個問題當作耳邊風。   我剛才打電話到涼子的房間,沒有人接。她也不在你房間。這是怎麼一回事?   若照預定計畫,她應該會在天黑之前回來,可是   她還沒回來嗎?耳邊響起焦急的聲音。   深町點了點頭,羽生又沉默了。   比剛才更長的一陣沉默。   我過去羽生說。   咦!   我現在過去你那邊。我想不用半小時。你待在那個房間別走!   深町來不及回應,電話就掛斷了。   9   發出敲門聲,是在二十三分鐘後。   哪位?   羽生。男人的聲音簡短地告知。   一打開門,門前站著Bisalu sap人稱毒蛇的男人,羽生丈二。   我進去嘍。   身體發出濃重的野獸氣味,羽生丈二走進房內。   彷彿一把鈍刀捅進鼻腔內側的野獸氣味。   他腳上穿的是破破爛爛、看起來沉重的登山靴。每踩在木頭地板上,靴底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羽生的臉曬得黝黑,斑駁剝落。連嘴唇的皮都變黑、脫皮。   深町知道,人類的皮膚在什麼時候會變成那樣。   一旦長時間曝曬在空氣稀薄的高山陽光下,人的皮膚就會變成那樣。深町本身也體驗過,強烈紫外線會對人的皮膚造成何等傷害。   我聽說你進入了西藏   深町說。   那也是海拔相當高的地方。八成是從西藏這一邊進入了喜瑪拉雅山的七千公尺高峰、八千公尺高峰。   羽生一身牛仔褲加T恤,上頭穿著汗漬斑斑的羊毛衫。感覺才剛從西藏回來。   宛如強烈刺激物的男人。   深町甚至覺得,光是他在那裡,房間的溫度就增加了兩、三度。   我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涼子。   羽生在床緣坐下來。   彈簧傾軋,羽生的臀部深深沉入床裡。   岸涼子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   羽生將雙肘靠在自己的雙膝上,眼睛放出強烈光芒,擡頭看著深町。   我是昨天從西藏回來的。   昨天?   我聽安伽林說,涼子來了   安伽林叫她回去日本   那是我的意思。   為什麼?她可是為了見你,才特地跑來加德滿都的!   這件事待會再說。羽生打斷深町的話。   前一陣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   不是放在貼了郵票的信封裡的那種。似乎是用寫了字的紙包住小石頭,從窗戶丟進我的房間。我幾天不在家,回來就發現它掉在地上。   怎樣的信?   深町一問,羽生不發一語地從襯衫的胸前口袋拿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   這種紙在尼泊爾到處都買得到,相當於日本的日本紙。   深町拿起那張紙攤開。   以藍色墨水的原子筆寫的是英語,而且每個字都是以大寫字母所寫,顯然是為了隱瞞自己的筆跡。   □□□   RYOKO KISHI IS WITH US RIGHT NOW.WE WANT TO TALK ABOUT OUR BUSINESS WITH YOU.WE WILL GET IN TOUCH WITH YOU.   (名叫岸涼子的女人現在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想和你談筆生意。改天會再和你聯絡。)      這是?   有人綁架涼子,現在把她軟禁在他們身邊。      深町明白了羽生的言下之意。   之所以用英語,大概是為了不讓人知道自己是尼泊爾人、日本人,或者其他國家的人。   這裡所說的生意,是指那臺相機嗎?   大概是吧。   生意光是這麼說,在法律上並不構成威脅。   然而,它所代表的涵義卻是威脅。   我所在的地方沒有電話。對方似乎也是用這種做法。   可是,對方為什麼會寫這種信?   大概是對方那邊有人知道我和涼子的關係吧。   既然這樣,人數就有限。   稍微調查一下的話,Sagarmatha的馬尼庫瑪和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大概都很有機會那麼做。   羽生咂嘴,嘟噥說:難不成你的意思是,信上寫的事情是真的?   羽生看完信,為了確認內容是否屬實,才會打電話給深町。   這時電話再度響起。   深町拿起話筒。   是深町先生吧?男人的聲音說。   用的是英語。   然而從說話方式聽來,英語不是他的母語,發音中帶有尼泊爾口音。   我就是。   Bisalu sap在你那邊吧?   深町看了羽生一眼,接著把視線移向床旁邊的床頭櫃。   那裡有另一臺相同線路的電話。   羽生比深町的視線早一步行動,從床頭櫃上的電話拿起話筒。   在啊。深町說。   能請他聽嗎?男人的聲音說。   我在聽啊。羽生聲音低沉地說。   怎麼樣?信上寫的事是真的吧?   你跟蹤我嗎?   天曉得。   說!你要做什麼?   做生意啊。想請你以適當的價格,買下我們這邊的商品。   多少錢?   那臺相機、你得到那臺相機的經過,還有應該裝在那臺相機裡的底片一起交過來。   如果交給你,你就會把商品平安無事地交到我們手中嗎?   這是做生意。做生意要講求信用。   如果我拒絕呢?   尼泊爾有一大堆地方,可以讓你永遠找不到商品。你想,如果掉進冰瀑的岩縫,商品會怎麼樣呢?   要答應交易也行。   挺聰明的嘛。   在那之前,讓我確認商品是否安然無恙。   那當然。   商品現在在你們那邊嗎?   沒有。她在外面。   什麼時候能驗貨?   明天中午,我會再以電話聯絡你。就打到這支電話。等確認完貨之後,再來談生意。   不准對她動手!假如傷了她一根寒毛,就算花一輩子我也要把你揪出來,把你的屍體丟進你剛才說的冰瀑岩縫中!   羽生的話,令對方別有含意地輕輕一笑。   這件事不用廢話。如果希望商品完好無缺,就別告訴任何人!   我知道。   那,明天再說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羽生握著話筒良久,悶不吭聲地把話筒掛回電話。   深町也掛回話筒,重重地吁了一口氣。   怎麼辦?深町問道。   交給他們啊。大概只能這麼做了。   如果交給他們,她就能回來嗎?   不曉得。      涼子如果看見那些人的臉,不可能平安無事地回來。   報警會不會比較好呢?   不行。如果那麼做,涼子大概會變成那傢伙所說的那樣。   你打算怎麼做?   不曉得。   羽生抱著胳膊,瞪著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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