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聖母峰之死

第14章 第十二章 三號營

聖母峰之死 強.克拉庫爾 7740 2023-02-05
  △標高7315公尺,1996年05月09日   ﹡   我往下看。下山太倒胃口了我們已投注太多勞力、太多無眠的夜晚、太多夢想才走到這一步。我們不可能下週末回來再試一回。就算我們辦得到,現在下山,日後也會留下一個大疑問:若不折回又會如何?   荷恩賓《聖母峰:西稜》   Thomas F. Hornbein,Everest:The west Ridge   □□□   在三號營一夜無眠,五月九日星期四早上起來倦怠無力,穿衣、融化冰水、出帳篷都很遲鈍。等我打理好背包、繫上冰爪,霍爾隊上其他的成員大抵已攀上繩索往四號營進發。說來意外,卡西斯克和費許貝克也在其中。兩人前一天晚上抵達營地時一副被擊倒的樣子,我還以為他們會決定認輸。我對於隊友的百折不撓、堅決前進深感佩服,就借用一句紐澳軍團用語大聲說好樣的,夥伴們!(Good on ya,mates!)

  我衝過去加入隊友的行列,往下一瞧,看見其他遠征隊的一長列人馬也順著繩索往上爬,大約五十人左右,第一批正在我腳下。我不想陷入爆滿的人潮中(上方有落石斷斷續續沿山壁墜落,如此一來,暴露在落石陣中的時間會加長,而且還有其他危險),就加快步伐,決心往隊首前進。不過,這裡只有一條繩索蜿蜒通上洛子山壁,要超越速度比較慢的登山者可不簡單。   我一離開固定繩超越別人,哈里斯遭遇落石的那一幕便浮上腦海萬一有拋射物在我解開扣環後打到我,即使是一小粒東西都足以將我撞下陡坡底部。在攀岩時超車不僅緊張,也十分累人。我像一輛馬力不足的東歐車想在陡坡上超越一大排車輛,只得長時間將加速器踩到底,才能繞到前面去,結果搞得自己氣喘吁吁,還得擔心會不會在氧氣罩內吐出來。

  我生平第一次戴氧氣罩爬山,過了好一會才習慣。雖然在七三一五公尺這種海拔使用氧氣筒有確實的好處,但很難立刻察覺。當我超越三名登山者,用力喘氣的時候,氧氣罩其實是給我透不過氣來的錯覺,於是我把氧氣罩拿掉,結果發現呼吸變得更困難。   等我爬上名叫黃帶(Yellow Band)的黃褐色脆弱石灰岩峭壁時,我已趕到隊伍前端,可以用比較舒適的步伐前進了。我用穩定的速度慢慢走,往上以之字形橫過洛子山壁的頂部,然後攀爬一處名叫日內瓦坡尖(Geneva Spur)的船頭狀黑色碎裂頁岩。最後我掌握了竅門,知道怎麼用氧氣裝備呼吸,也領先了最近的同伴一個鐘頭以上。在聖母峰上難得有機會獨處,而這一天,我非常慶幸自己能在這麼壯闊的背景下享受片刻孤獨。

  標高七八九四公尺,我停在坡尖的坡脊上喝點水,觀賞風景。稀薄的空氣微微發亮,帶點水晶的特質,遠山也近得彷彿伸手可及。聖母峰塔頂被正午的陽光照得燦亮燦亮,隔著時斷時續的雲彩薄紗浮現在眼前。我瞇眼透過照相機的長鏡頭看東南稜上方,發現四個螞蟻般的人影正輕輕往南峰移動,動作幾乎難以辨識,我大吃一驚。我猜想他們一定是蒙特內哥羅遠征隊的隊員,他們若成功,就是今年第一支登頂的隊伍,而那也表示我們所聽到積雪深不可測的傳聞純屬無稽。他們若登頂成功,我們或許也有成功的機會。不過現在峰頂的山脊正飄起大雪,蒙特內哥羅隊也頂著疾風掙扎往上,這恐非吉兆。   我在下午一點抵達攻頂的出發地南坳。南坳是海拔七九二五公尺的荒涼高原,佈滿子彈打不穿的冰層和風蝕巨岩,位在聖母峰和洛子峰參差的山壁之間的一處寬闊山坳,狀呈矩形,約有四個足球場長,兩個足球場寬,東緣順著聖母峰東壁直直陡落兩千一百多公尺進入西藏,另一側則向西冰斗陡落一千兩百多公尺。四號營的帳篷就在這道裂縫的邊緣不遠處,位於南坳的西端,盤踞著一塊不毛之地,被上千具廢棄的氧氣筒1團圍圍住,如果地球上還有比這更荒涼更不適人居的聚落,我希望永遠不要看到。

  注1:污染南坳的空氧氣筒自一九五〇年代以來不斷堆積,但多虧費雪的薩迦瑪塔環境遠征隊在一九九四年發起了廢物清除計畫,如今山上的空氧氣筒已經少了許多。此事要大大歸功於該遠征隊一位名叫畢夏普的隊員(他是一九六三年登過聖母峰頂的《國家地理雜誌》已故名攝影師巴瑞.畢夏普的兒子),他想出一個很成功的激勵法,由耐吉公司出錢,雪巴人每從南坳帶一個空氧氣筒下山,就可以領一筆獎金。在聖母峰的商業隊中,霍爾的冒險顧問公司、費雪的山痴公司、柏里森的國際阿爾卑斯登山社都熱心支持畢夏普的計畫,結果一九九四到一九九六年共清走了八百多個空氧氣筒。作者注   噴氣流碰上聖母峰群峰,被擠入V字形的南坳時,風速加劇到無法想像的程度。南坳的風常常比撕扯山顛的暴風還要強。初春颶風幾乎從未斷過,難怪附近山坡都還覆著深雪時,這兒卻只見裸岩和冰面沒凍結的東西都被吹到西藏去了。

  我走進四號營,六名雪巴人正奮力在時速九十多公里的暴風中為霍爾搭帳篷。我幫他們架起我的遮蔽處,擡起我所能擡的最大石塊,將廢棄氧氣筒塞在石塊底下,再將帳篷綁在廢棄氧氣筒上,然後鑽進帳內,一面等隊友一面暖暖我冰涼的雙手。   下午天氣逐漸惡化。費雪隊上的雪巴頭江布彎腰駝背扛著三十六公斤重物露面,其中十三、四公斤是一具衛星電話和周邊的硬體設施珊蒂打算從標高七九二五公尺的地方送網路快報。我的最後一批隊友直到四點三十分才抵達,費雪隊上押隊的人更晚,當時已颳起強烈的暴風。天黑時分,蒙特內哥羅隊回到南坳,說峰頂仍無法接近,他們在希拉瑞之階底下就折回了。   天候不佳,蒙特內哥羅隊又鎩羽而歸,我們原定不到六小時就要出發的攻頂行動如今也凶多吉少。每個人一抵達南坳就躲進尼龍帳篷,盡可能小睡一會,可是帳篷啪啪作響,聲音可比機關槍,加上大家都為眼前即將來臨的一切焦慮不安,大多數人根本無法入睡。

  我被安排和年輕的加拿大心臟病學家赫奇森睡同一頂帳篷,霍爾、費許貝克、葛倫、塔斯克和康子睡另一頂,卡西斯克、威瑟斯、哈里斯和韓森睡第三頂。卡西斯克和隊友們正在帳篷內打盹,突然聽見狂風中吹來一陣不熟悉的聲音,快讓他進去,否則他會死在外面!洛打開拉鍊門,不一會有個大鬍子男人軟綿綿跌在他膝上。來人是赫洛德,年方三十七歲,個性隨和,是南非隊的代理領隊,也是該隊碩果僅存真正有登山資歷的成員。   卡西斯克回顧道,赫洛德的問題真的很嚴重,他抖個不停,舉止怪異、不理性,基本上已經無法自理,體溫也過低,幾乎沒法說話。他的隊友顯然還在南坳某處,或是正在前往南坳途中,但他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也不知道怎麼找自己的帳篷,於是我們給他一點東西喝,設法讓他暖和起來。

  韓森的情況也不好。威瑟斯回憶說,韓森看來不太舒服,他埋怨自己已經兩天沒睡覺、沒吃東西。不過他決定屆時還是穿上裝備往上爬。我很擔心,因為那時候我已經很了解他,深知他為了去年離峰頂不到一百公尺卻不得不折回而心痛了一整年。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每天都折磨著他。他顯然不願錯失第二次機會。只要還有一口氣,他一定會繼續向峰頂前進。   那天晚上南坳有五十多人紮營,擠在緊緊相貼的帳篷裡,空中卻瀰漫著古怪的孤寂氣氛。狂風怒號,根本不可能跟隔壁帳篷的人交談。在這個孤寒的地方,我覺得自己在情緒上、精神上、生理上都跟四周的登山客隔絕,那種強烈的孤獨感,是我之前任何一次遠征都未曾感受到的。我悲傷地領悟到,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團隊,雖然再過幾個鐘頭我們就會集體離營出發,但我們將個別攀爬,不以繩索相連,彼此也不會肝膽相照。每個客戶都是為自己而參加,我也不例外。我誠心希望韓森能夠登頂,但他若折回,我仍會使出全力繼續前進。

  若在別的情境下,這番領悟會叫人心灰意冷,但我全副心思都放在天氣上,沒再多想。如果風速不減弱,而且是馬上減弱,所有人都不可能攻頂。前一週,霍爾手下的雪巴人已經在南坳儲存了一百六十五公斤的瓶裝氧氣,共五十五小筒。聽起來很多,其實只夠三名嚮導、八名客戶和四名雪巴攻頂一次。計量器正在運轉,就算我們躺在帳篷內,仍會耗盡珍貴的氧氣。必要時我們可以關掉氧氣,安全留在這裡二十四小時左右,但再下去就非得上山或下山不可了。   真是奇蹟,七點半暴風居然停了。赫洛德爬出卡西斯克的帳篷,跌跌撞撞出去找他的隊友。氣溫在零度以下,但幾乎沒有風,正是攻頂的絕佳條件。霍爾的直覺真不可思議,似乎把我們攻頂的時機掌握得無懈可擊。他從隔壁帳篷吆喝道,強!赫奇森!小子們,看來我們要上路了。準備好在十一點半鬧個天翻地覆吧!

  我們喝茶,準備登山裝備,沒人多說什麼。大家都吃了不少苦頭才走到這一步。我跟韓森差不多,從兩天前離開二號營之後就很少吃東西,根本睡不著覺。每次一咳嗽,扯裂的胸腔軟骨就痛得像肋骨下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眼淚忍不住直流。但我如果想要登頂,我知道除了不理會病痛咬牙往上爬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午夜前二十五分鐘,我套上氧氣罩,扭開頭燈,往上走進夜色中。霍爾的團隊共有十五人:三名嚮導、全體八名客戶,還有雪巴人多吉、克希里、諾布和卡密。霍爾指示另外兩名雪巴人阿里塔和丘丹留在帳篷當後援,機動應付臨時狀況。   山痴隊在我們之後半小時離開南坳,成員包括嚮導費雪、貝德曼、波克里夫,以及六名雪巴人,加上客戶夏洛蒂、麥德森、克里夫、珊蒂、蓋米加德和亞當斯2。江布本來打算只讓五名雪巴人陪伴攻頂,留兩名在南坳當後援,但他說,費雪很慷慨,跟我手下的雪巴說可以全部上峰頂3。最後江布還是瞞著費雪,下令他的侄兒大潘巴留守。江布承認,潘巴生我的氣,但我告訴他,你必須留下,否則我不再給你工作。他只得留在四號營。

  注2:費雪的攻頂陣容中少了幾位客戶。一位是克魯斯,因為甫患上高山腦水腫,所以留在基地營。一位是著名的六十八歲登山老將彼得,赫奇森、塔斯克和卡洛琳三位醫生為他做心電圖,顯示他心跳嚴重異常,於是他選擇留在三號營,不再繼續往上爬。作者注   注3:一九九六年上聖母峰的大部分登山雪巴都希望有機會登頂。他們跟西方登山客一樣各有各的動機,不過工作保障至少是部分誘因,誠如江布所言,雪巴登上聖母峰之後,容易找工作。人人都想雇這位雪巴。作者注   高銘和帶著三名雪巴人在費雪隊之後離營,違背了霍爾所理解的臺灣隊不跟我們同一天攻頂的承諾。南非隊也打算攻頂,但是由三號營爬到南坳已經耗盡他們的體力,他們根本沒走出帳篷。   加起來一共有三十四名登山者在那天半夜出發攻頂。雖然我們分屬三支遠征隊,但我們的命運從離開南坳開始就已經交纏在一起,每往上一公尺,就愈受彼此的命運左右。      黑夜有一種淒寒、迷幻的美,我們愈往上爬,那種美就愈濃烈。我一輩子沒見過那麼多星星點綴著冰凍的天空。凸月升上標高八四八一公尺的馬卡魯峰山肩,我靴下的斜坡浸在幽靈般的月光裡,根本用不著頭燈。遠遠的東南方,沿著尼印邊界有巨大的雷雨雲帶飄過高草沼澤,一陣陣超現實的橘紅和藍色閃電照亮了天空。   離開南坳不到三小時,費許貝克覺得這一天感覺不太對勁,於是退出隊伍,掉頭下山回帳篷。他第四次的聖母峰攀登就此結束。   過後不久韓森也往旁邊跨一步。卡西斯克回顧說:當時他在我前面不遠,突然走出隊伍,就站在那兒。我走到他旁邊,他跟我說他很冷,感覺恨糟,他要掉頭下山。這時押隊的霍爾追上了韓森,兩人小談片刻。沒有人聽見對話內容,所以沒辦法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但結果是韓森重新回到隊伍,繼續往上爬。      離開基地營前一天,霍爾在餐廳帳內叫我們大家坐下來,向我們宣示登頂日服從他指令有多重要。他特意瞪著我訓誡道:我不容許在上面鬧意見。我的話就是絕對的法規,沒有申辯餘地。你們若不喜歡我的某一個決定,事後我樂於跟你們討論,但在山上的時候不行。   霍爾也許會在登頂前叫我們折回,這一點最有可能引發衝突。此外還有一件事他也特別關心。在做高度適應的後半段,他對我們的管制稍微寬鬆一點,讓我們照自己的步伐攀登,舉個例,他有時會容許我領先大隊人馬兩個鐘頭或更長的時間。不過現在他強調,攻頂日的前半段他希望大家不要互相離太遠。他提到一段標高八四一三公尺、名叫露臺(Balcony)的懸崖說,在我們全部抵達東南稜的脊頂之前,跟隊友的距離都不得超過一百公尺。這很重要。我們將摸黑攀爬,我要嚮導清楚掌握你們的狀況。   我們在五月十日黎明前攀登,打頭陣的幾個人都被迫在刺骨的寒意中一再停下來等最慢的隊友跟上。有一段時間我和葛倫及雪巴頭多吉在一處罩著白雪的岩棚上枯坐等候別人四十五分鐘以上,邊發抖邊捶打雙手雙足防止凍傷。但是比起寒意,虛擲光陰更難忍受。   凌晨三點四十五分,葛倫宣布我們超前太多,又得停下來等人。我將身體貼在一塊露出的頁岩上,設法躲避西方吹來的酷寒冷風,俯視陡峭的山坡,試著辨認月光下慢慢朝我們挪移的山友。他們正往前走,我看出費雪隊上有些人已趕上我們這一隊。如今霍爾隊、山痴隊和臺灣隊已混成一條破碎的長龍。這時候有一個特別的現象吸引了我的目光。   二十公尺下方,一個穿豔黃色羽絨衣及長褲的高個子被一個體型小得多的雪巴人用九十公分長的繩子拖著走,雪巴人沒戴氧氣罩,氣喘咻咻,像馬兒拖犁一般用力拖伙伴上坡。這對怪搭檔一路超越別人,速度很快,但這樣的登山技術稱為短繩隊(Short Roping),原本是用來救助體弱或受傷的登山者,對雙方來說都很危險且非常不舒服。不久我認出那個雪巴人是費雪隊上的雪巴頭江布,黃衣登山客則是珊蒂。   山痴隊嚮導貝德曼也看到江布和珊蒂結成短繩隊,他事後回憶說,我從下方爬上去時,江布靠向斜壁,像蜘蛛般緊挨著岩石,以短繩拉動珊蒂。看來笨拙又危險。我真不懂。   凌晨四點十五分左右,葛倫下令前進,我們繼續往上爬,我和多吉開始以最快的速度攀登,好讓身體暖和起來。當第一道曙光照亮東邊的地平線,我們腳下的地形已經從一階階岩層換成積雪鬆軟的寬闊山溝。我和多吉輪流在深及小腿的雪粉中開路,五點三十分抵達東南稜頂端時,太陽剛在天空露臉。世界五大高峰有三座浮在眼前的粉彩黎明中,輪廓嶙峋。我的高度計指出標高八四一三公尺。   霍爾曾明白告訴我,我必須等全隊在這個露臺狀的歇息地集合才能往更高處爬,於是我坐在背包上等。我枯坐了不止九十分鐘,霍爾和威瑟斯才終於跟在全隊後方抵達。在這段等待期間,費雪隊和臺灣隊都已跟上,超前而去。浪費這麼多時間我覺得很洩氣,落後別人更令我生氣。但我知道霍爾為何要這麼做,因此忍住沒發火。   爬了三十四年的山,我發現登山最有益的一面在於這種運動強調自立,強調在緊要關頭做出決定,並處理後果,強調對自己負責。我發現人一簽下合約成為客戶,就被迫放棄這一切,而且還不止如此。為了安全,盡責的嚮導總是堅持發號施令嚮導可擔當不起讓每位客戶自行做出重大決定。   於是在我們遠征期間,嚮導鼓勵客戶凡事消極被動。雪巴人建立路線、搭帳篷、下廚、拖運一切物資,如此保全了我們的體力,大大提升我們登上聖母峰的機會,但我覺得這樣很沒意思,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似乎不是真的登山,而是有人在代替我登山。雖然我為了跟霍爾一起登聖母峰,心甘情願接受這種角色,但我始終不習慣,所以早上七點十分他抵達露臺峰頂,准許我繼續攀登的時候,我大喜過望。   我再度前進,超越了幾個人,包括江布他正跪在雪地上,眼前有一攤嘔吐物。即使他從來不用氧氣筒,一行人通常還是數他最強壯。遠征後他傲然跟我說,我爬每一座山,都是我先走,架繩。九五年我跟霍爾上聖母峰,我先從基地營走到峰頂,全部繩子都是我架的。五月十日早晨他幾乎落在費雪隊的末尾,而且吐得奇慘,似乎表示真的出了大問題。   前一天下午,江布從三號營走到四號營,身上扛著珊蒂的衛星電話還有其他東西,弄得筋疲力竭。貝德曼在三號營看見江布肩負三十六公斤重擔,幾乎走不動,就對江布說電話不必扛到南坳,建議他放下。江布事後承認,我並不想扛電話。這套設備在三號營就不太靈光,到了四號營更冷更嚴苛的環境似乎更不可能發揮作用4但費雪告訴我,你不扛,我來扛。於是我拿起電話,綁在背包外面,扛到四號營弄得我好累。   注4:這架電話在四號營完全失靈。作者注   而現在,江布才剛剛在南坳上方用短繩拖著珊蒂走了五、六個鐘頭,更是雪上加霜,這也使他無法擔起他一貫的任務:帶隊和建立路線。隊伍前方意外少了他,也影響了那天的結局,所以他拖著珊蒂走的決定在事後招來不少批判和責難。貝德曼說:我不知道江布為什麼要用短繩拉珊蒂。他忘了自己在上面該做什麼,事情的先後緩急又是什麼。   珊蒂並沒有主動要求結短繩隊。離開四號營時,她走在費雪隊的前端,江布突然把她拖到一邊,將繩圈繫在她的登山裝備前方,接著他沒跟她商量,逕自將繩子另一端鉤在他自己的裝備上,開始往前拖。她一口咬定江布不顧她的意願硬拖她上坡。這引來質疑:她身為以意志堅定聞名的紐約人,性情十分固執,基地營有些紐西蘭人還給她取了一個綽號叫珊蒂.沙坑野牛5,為什麼她不乾脆解開她跟江布之間那條九十公分的繩子,不是伸手解開一個登山扣就行了嗎?   注5:珊蒂.沙坑野牛原文為Sandy Pit Bull,與Sandy Pittman發音相近。譯注   珊蒂的解釋是,她沒有解開登山扣,是尊重這位雪巴人的權威。她說,我不想傷江布的心。她還說她雖沒看手錶,但她記得他只拖了她走一小時到一小時半6,而不是另外幾個登山者所言、江布也證實過的五六個鐘頭。   注6:從聖母峰返國六個月之後,我和珊蒂做過一次七十分鐘的電話訪談,討論這些事,也討論過別的。她除了澄清結短繩隊的某些重點,還懇求我不要在本書中引述那次對話的任何內容,我遵守承諾,並未食言。作者注   至於江布,他有幾次毫不掩飾對珊蒂的輕視,當有人問他為什麼還要以短繩拖著她前進時,他的說法自相矛盾。他告訴西雅圖律師高德曼(此人在一九九五年跟費雪和江布一起爬布洛德峰,且是費雪非常信賴的老友),黑暗中他把珊蒂和丹麥客戶蓋米加德搞錯了,天亮,他看到自己拖錯人,馬上就停了下來。但在我做的一次錄音長訪中,江布嚴詞堅稱他始終知道自己拖的是珊蒂,他之所以決定這麼做,是因為費雪希望所有隊員登頂,我認為她將是最弱的隊員,我想她會走得很慢,所以我先帶她。   江布很會察言觀色,對費雪也非常忠心,他明白將珊蒂弄上峰頂對他的朋友兼雇主非常重要。確實,費雪最後幾次從基地營跟珍聯絡,其中一次曾說,我若能把珊蒂弄上峰頂,我打賭她會上電視談話節目。妳看她在宣傳炫耀時會不會提到我?   高德曼解釋說,江布對費雪極為忠誠。我覺得,除非他堅信費雪想要他這麼做,否則我無法想像他會用短繩拖著任何人前進。   無論動機是什麼,在那個時候,江布決定拖著一個客戶走並不算特別嚴重的錯誤。但這件事卻成為許多小事之一,而就是這些小事慢慢累積,不知不覺構成了危險的總體。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