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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難不死

多多鳥之歌上 大衛.逵曼 8874 2023-02-05
  抵達巴西不久,華萊士和好友貝茲隨即在帕臘郊區找了間房子,開始勤學葡萄牙語,並嘗試到森林中做幾次的短程探險來熱身。   日後,華萊士曾經如此回憶當年自己第一次有那種發燒般的期望心情,他這麼說:當我第一次走入森林,便四目觀望,希望看到如動物園裏一樣多的猴子,以及遍地的蜂鳥和鸚鵡。但好幾個晨昏過去了,不要說猴子,就連鳥也沒見到幾隻。於是他:開始懷疑南美森林中這些生物,可能遠比那些旅行家們所描述的要少。我想,任何腦袋裝滿繽紛的自然攝影印象的人,一旦走進雨林,大概也同樣會大失所望其實,這是把多樣性和數量多搞混所導致的錯覺。   華萊士很快地領悟到,要在熱帶蒐集鳥類和昆蟲,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容易。

  的確,那兒的生物多樣性十足,但每一種類的個體數並不算相當多。因此,要親眼看到那些珍禽異獸並不簡單。初踏入林中的華萊士很驚訝,整個森林看起來竟是那麼空曠:鳥類稀稀落落的又貌不驚人,昆蟲的數目也不如預期的多,看不到獨角仙,只好先捉幾隻蝴蝶、螳螂和會抓鳥的大蜘蛛來湊合。相較於他們苦苦找尋、蒐集節肢動物的辛苦,蚊子和扁蝨要發現他們顯然就輕易多了。   雖然如此,一個月過後,華萊士還是逐漸學會在這兒該如何仔細觀察的竅門,也增加了不少常識。至於其他的疑難險阻,嘿!好戲還在後頭哩! 將蒐藏品運回英偷   在帕臘近郊蒐集了兩個月之後,華萊士和貝茲總算把第一批成果運回英國給史迪芬。貨平安地送抵倫敦後,史迪芬便開始積極進行他的銷售任務,他是個很可靠的商人,和華萊士間維持了多年的商業往來。

  這次運回的第一批貨大部份是昆蟲,包括四百五十種甲蟲,和數量相當的各種蝴蝶。十月,華萊士和貝茲在帕臘上游不遠處,走一趟匯入亞馬遜河的托肯廷河(Rio Tocantins)。回來後,他們又裝妥另一批貨。同樣是以昆蟲為大宗,但多了些鳥類的皮毛和動物的骨骸。隨著這批貨附上一封信,信中華萊士描述了此行的概況:   我們為此行特地雇了兩名水手、四名印地安船員和一名黑人負責炊事,乘著一艘沉重的鐵皮船出發。據說其他旅人在此地曾遇到船員擅離職守的困擾,我們也不例外。溯流而上時就是因此而延誤了六、七天,一共花了三週才到瓜里巴(Guaribas),回程則歷時兩週之久。   我們到達阿若亞(Arroya)上游約二十英哩的地方,從那兒開始,在乾旱季節大型獨木舟無法通行,另外有急流、瀑布和漩渦,多少對這條大河的溯源之行有些妨礙。因此,我們被迫換乘一艘小船,這條船並無遮蔽處,我們在炎炎烈日下硬是曬了兩天,不過也得以飽覽美麗景緻,算是一點補償。

  當時只見一英哩寬的河道中,星羅棋布著無數大小不一、或岩質、或沙質的島洲,島上植物蓊鬱;河岸很高而起伏有致,上面披覆著濃密如畫般的美麗森林;河水清澈如碧那種興奮之情立即趕跑了心中的恐懼面對赤道的驕陽(即使在樹蔭溫度都高達華氏九十五度),這樣清爽的興奮劑實在不能少。   亞馬遜探險開始的頭幾個月,華萊士可以從美麗的景色奇觀和刺激的急流奔騰,來彌補肉體上的辛勞。他補充說:我們的蒐集工作,主要是沿著河進行的。   話說此時,遠在英倫的史迪芬,正盡全力為這些蒐集品創造利潤。他甚至還把華萊士的信投到《自然史年報與雜誌》,而該期刊也欣然刊出摘錄。這篇摘錄應該是華萊士頭一次在《年報》中露臉。而後來就是在這本刊物刊載了他的沙撈越之文,才讓萊爾和達爾文注意到這麼一號人物。就在同一本期刊上,史迪芬也利登了一份廣告:自然史蒐藏物經銷商,供應由紐西蘭、印度和好望角等地的標本,其中最突出的是由貝茲和華萊士兩位先生蒐集的兩批來自帕臘區漂亮無比的昆蟲標本,已整理妥當、狀況優良。

好友分道揚鑣   華萊士跟貝茲決定分道揚鑣(友好地),以便於在亞馬遜的不同區域蒐集不同種類的標本。華萊士獨自離開帕臘溯河而上,展開隨後四年的艱辛探險。你能想像嗎?這段漫長的歷險歲月,他大部份的時間都是乘獨木舟穿梭於各支流。   首先,他沿主河幹來到上游的聖塔倫(Santarem)。聖塔倫深入內陸約五百英哩,大支流塔帕荷河(Rio Tapajos)自南方而來,於此匯入亞馬遜河。一八四九年九月十二日,他寫了封信給史迪芬:迄今為止,我一直溯河而上,現在抽空捎個信給你。雖然這趟路途不算遠,卻花了我一個月時間才到達。那時他正等待著再出發,但雇人是個大麻煩,即使只要工作幾天也不容易。   儘管聖塔倫一帶地貌非常乾燥且遍地都是矮樹叢,還是讓他找到幾處蒼翠繁茂的森林。華萊士寫著:在這兒,以鱗翅目的昆蟲居多;比較新奇的,是這裏有一些Erycinidae科的可愛昆蟲,以及一些較平常的種類(如Heliconia Melpomene和Agraulis Dido),數量挺多的。這些在帕臘都不曾見過。至於鞘翅目的昆蟲,跟以往一樣,還是沒有。雖然找不到甲蟲,但各式各樣的蝴蝶讓他保持了愉快的心情。他猜想,也許在更上游,海拔一千英呎以上的高地,也會有很多甲蟲。

  這個人甚至企圖繼續推進到玻利維亞境內,可能的話︱還打算進軍波哥大(Bogota)或基多(Quito)。他請史迪芬給他意見:那些地方是否仍未開發?是否有人曾經蒐集、運送那裏的珍禽異獸去做交易?在華萊士年輕生涯中所有的科學性遊歷裏,蒐集工作一向都是以市場為導向。因為若不這麼做,他無以維生。他曾寫道:無論何時,只要可以,請寫信給我。告訴我你可以得到的任何資訊,諸如什麼東西有市場需求,牠們屬哪一目,哪一科,以及產自何地?   達爾文,是一個從未因生計而必須孜孜工作的富家子;但華萊士可就不同了,他隨時得為了五斗米而辛勤奔波。但也透過這種方式,強迫他去蒐集,因而聚集了眾多最華麗、且大多有市場價值的獨特標本。日後將證明這種生計上的需求,實際上是上帝的恩慈。

  華萊士很喜歡聖塔倫這個地方。他回憶說:這一段塔帕荷河水質清澈,又有沙質河岸,在那邊洗個澡真是人生一大享受。每到日正當中汗流浹背時,到河中泡個澡,那種舒適是你無法想像的。   聖塔倫市場有柳橙和鳳梨,那些柳橙不僅甜又非常便宜。從萊斯特跋涉千山萬水來到這個新世界,華萊士正逐漸調適中。他跟史迪芬講:這個地方我看得愈多,愈想多見識見識。光是蝴蝶的多樣性,就好似無窮無盡。然而,雖然夢想成真讓他覺得滿足,心中卻也有幾分憂懼與寂寞。正如他所寫的,我的朋友們,勿忘我啊!   自聖塔倫沿亞馬遜河上行五百英哩,華萊士到達瑪瑙斯(Manaus)這個交易集散地,這是一處有著泥土街道和紅頂小屋的聚落,位於涅格羅河(Rio Negro)的匯入口。他沿河上溯,進入委內瑞拉境內,穿越沼澤環繞的分水嶺,造訪一個早五十年前洪堡就曾探險過的地方。華萊士曾兩度上溯涅格羅河中一條烏奧皮斯河(Rio Uaupes)的支流,因受阻於連串的瀑布和急流而改採陸路,到達一處還不曾有歐洲人張網捕蝶的地方。

  華萊士學著以木薯粉為主食,佐以魚和咖啡。有時更只有木薯和鹽巴充飢。另外,他還攜帶一種以甘蔗蒸餾私釀,名叫卡加薩(cachaca)的白蘭地酒供作標本防腐之用。熟料,由鄰近村落雇來的土著,認為把卡加薩拿來醃製毒蛇簡直是暴殄天物,有幾次竟喝光華萊士所有的珍藏。喝完了卡加薩,這些傢伙還有一種以木薯醱酵而成的卡西瑞(caxiri)啤酒可解饞。不過華萊士可無法接受,他沒聽過有人用啤酒來保存標本的。   華萊士不斷地自我調適,讓自己能在帆布吊床上安睡,也訓練自己成為吃烏龜肉的老饕。當他在村子的慶典中共享著卡加薩時,仍不失維多莉亞時代那種隨時注意健康的節制。有一次,他誇讚一位正在河中沐浴的印地安少女體態婀娜這是他曾經說過的唯一浪漫豔遇。

寂寞與病痛反覆折磨   除了歷險中少有的豔遇外,更多時候是痛徹骨髓的疾病纏身。穿皮潛蚤(chigoe fleas)在他的雙腳鑽洞築巢,雙腳因而潰爛以致不良於行;又有一次染上痢疾,讓他自以為吾命休矣;瘧疾也使華萊士不支倒下,第一次染上時,他停止食用木薯粥,藉飢餓療法而痊癒,第二次染上時,就改以奎寧來治療。   後來有一個弟弟賀伯(Herbert)遠從英國來,想跟他學著過一名生物蒐集者的生活。但賀伯缺乏華萊士那股對熱帶環境的愛好,身體也弱了點,因此只得半途而廢。當他們順流到達帕臘後,這位厭惡雨林生活的弟弟,便匆匆搭上下一班船逃回英國。沒想到,人還沒到英國,就因黃熱病去世了。   這件事發生時,華萊士遠在千哩之遙的涅格羅河上游,正陷於濃濃的思鄉之苦,對此事毫無所悉。這讓他終此一生,對這位手足始終有著一份愧疚感。

  他常想起英國夏天的長晝,和冬天長夜時全家齊聚在溫暖壁爐邊的光景,如今人在遙遠的異鄉,吃著烤大蕉,說著滿口西班牙文,忍受蚊蚋的叮咬,和無聲無息潛至小屋中吸咬熟睡人的鼻或足的吸血蝙蝠(有一次,他把腳趾裹得緊緊的睡覺,醒來卻發現鼻頭有個鮮血淋漓的傷口),除此之外,漫長的寂寞更是反反覆覆地煎熬著他。   大約每年一次,華萊士會因渴望收到家書而順流遠赴瑪瑙斯。有一次賀伯病得很嚴重,華萊士隔年才由信中得知。而賀伯因病過世的消息,華萊士也過了好一陣子才知道。   有一天華萊士在森林中看到一隻黑色美洲豹,那隻普通的美洲豹身上有黑色斑點不正常增生,導致全身呈現黑色。他沒有舉槍,只是出神地看著。他日後回憶說:在野生棲息地,能一窺全貌的距離下,邂逅那隻美洲大陸最兇殘、危險動物的最稀有變種,讓我非常興奮。像是整個人的神經充斥著驚訝與讚歎,毫無容納恐懼的空間。在黑色美洲豹身上,他看到同一物種內,衍生自正常個體之變異的活生生例證變異(variety),這個字眼,他和之後的人將會賦予新的字義。

  華萊士回到烏奧皮斯河,通過上打的大瀑布,到達一處商人絕跡的地方,尋找傳聞中讓人目瞪口呆、有著白色身影的黑色亞馬遜傘鳥(Cephalopeterus ornatus)。究竟這種白色亞馬遜傘鳥是新種,或只是變異個體如一對有著正常斑點的雙親,偶然生下不尋常的黑色美洲豹?但華萊士一直都沒有看到這種白色的傘鳥。因此他決定放棄蒐集,以證據、考據取而代之。   一些烏奧皮斯河當地土著也沒聽過有這樣的生物存在,另一些則說確實有這樣的鳥,只是非常稀少。華萊士帶著他僅是一種白色變體,如同偶爾出現在家鄉的黑鳥和掠鳥,以及庫拉索鳥(curassow︱birds)和刺鼠(agoutis)一般這樣的想法沮喪地離開。   但這一事件並非毫無建樹,它增進了華萊士對種內變異的瞭解。   我們能認知人類個體間的差異,但卻容易忽略傘鳥和美洲豹,以及其他動植物個體間一樣有變異存在。尤其是我們常忘記華萊士當時仍處於類型學說(typological view)假設物種係由一個足以代表其他個體的理想模型所組成盛行的年代,這種類型學的論調雖淺顯易懂,但卻是謬誤的。事實上,每一物種包含一系列不同而真實存在的個體。例如有些人比另一些人高;有些渡鴉(raven)比其他明顯地黑;有些長頸鹿的脖子長不及平均值;有些藍腳鰹鳥因腳上的藍色不像牠的近親、鄰居和情敵般華麗,而飽受嘲弄。這些種內個體間的微小差異,成為華萊士繼續思考演化的重要因子。   華萊士有理由比大部份的自然學家,更清楚注意到如此的差異。作為一個商業蒐集者,他必須大量地菓集。也就是說,每一種鸚鵡和蝴蝶,並不只要一個標本,而是一打,甚至更多的標本。對他來說,那些漂亮的死東西就是他商業上的庫存,為市場需要而竭盡所能的抓取、蒐集。製成標本時,他仔細審視過;包裝標本時,他以銳利的目光比對過,因此種內變異在他面前所呈現的,比在其他野外博物學家(包括含最傑出、富有如達爾文者)更清楚。華萊士就是循著這一系列的線索而成其大的。   防腐和保存這些標本並非易事,經常要面對一連串問題的挑戰。   在雨季,華萊士發現要讓一張鳥皮或一隻昆蟲乾燥是不可能的。如果把肉體標本攤在地上、桌上,或任何地點,很快就會引來成群的螞蟻;丟進華萊士製作的乾燥箱中又會發霉;如果曝曬在陽光下,還會引來蒼蠅產卵,以及孵化蛆後的大口咬食。因此,華萊士發現唯一的防腐方法,就是把鳥皮日夜吊在營火上,像煙燻火腿般烤乾。然後,再將這些燻乾的標本封入木條箱中。   另一個問題是裝載。   當華萊士在亞馬遜下游一帶工作時,裝載即使有困難,但把標本成批送回英國還不成問題。但是在涅格羅河上游時,情況就不同了,他製成的標本都滯留在瑪瑙斯,無法順流而下繼續送回英國。原因是海關堅持要華萊士簽具申報單及繳足關稅後,才能放行。剛開始探險時雖然沒有來自史迪芬的收入,日子勉強還可以過得去,遇上這樣的延誤誤還不太礙事。但一段時日後,這件事的嚴重性就日益明顯。 遠離亞馬遜   因為,華萊士手邊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如果在亞馬遜再待久一些,他可能會死在那兒。華萊士決定讓六箱標本,四年來的日誌、素描和筆記先行,並存放在瑪瑙斯。接著,他自個兒和一些大略分類的動物,包括活生生的猴子、鸚鵡和其他大大小小的鳥類則殿後。他打算儘所有可能,設法把這些動物和他自己,平安送回英國。   要把那批貨運下烏奧皮斯河,極具挑戰性。要找到一個諳水性,能夠勇於渡過湍急的河段,又願意受雇於白種人的印地安族人,說真的,是件很困難的事。幾乎每個印地安人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有的正要修理房子,有的要參加慶典,有的甚至說要在家陪年輕的嬌妻。華萊士的行程因而一再耽擱。   雖然在那個時代,像華萊士那般焦急、無法得到奧援而飽受折磨已司空見慣,但最後他還是努力找到幫手讓他能夠成行。   華萊士記下:四月一日,我們像子彈般快速穿過一連串駭人的湍流。剛自烏奧皮斯河上游出發時,穿越瀑布原本已相當令人恐懼,看到雇來的舵工被族人灌足卡西瑞酒餞行,而一臉醉醺醺的模樣,更是叫人害怕。但事實證明舵工並沒有醉,雖然途中有幾件小狀況發生:華萊士抓到的猴子偷吃了兩隻他抓來的鳥;還有:在經過瀑布的過程中,損失我一件最美麗、最有價值的鸚鵡標本。   經過這些後,還有三十四隻活的動物,包括五隻猴子、兩隻金剛鸚鵡、二十隻分屬十二種類的鸚鵡和長尾小鸚鵡(parakeet),五隻小型鳥,一隻白冠的巴西雉雞(Brazilian pheasant),和一隻巨嘴鳥(toucan )華萊士形容:大家擠在一艘小木船上,實在是相當麻煩又傷腦筋。   一八五二年六月擺平海關後,華萊士換搭一艘較大的木船繼續順流而下。就在離巴拉不遠處,他馴養的巨嘴鳥摔出船外淹死。終於,華萊士和剩餘的財產平安到達帕臘闊別數年,他好不容易又回到亞馬遜河口,那個他自一八四八年展開歷險的地方。 海倫號沉船事件   七月十二日,華萊士回頭看了帕臘的白色房子和羽狀的棕櫚樹最後一眼,便登上開往英國的雙桅帆船海倫號(Helen)。海倫號船長叫約翰.透納(John Tuner),船上裝載橡膠、可可、金雀兒屬(broom)植物纖維和提煉自(南美)脂香樹(capivi tree)的香脂。香膏以小桶做包裝,為了避免移動和裂漏,一些桶子儲藏在沙中,另一些則以米糠包埋這樣的安排可能引發自燃,真是糟透的點子。而華萊士對米糠中包埋油膏的情況一無所悉,他登上船,隨身攜帶多時的標本、日誌、素描和獸欄也跟著全搬上海倫號。   出航後三週,一路風和日麗好天氣。這時,華萊士染患熱病,起初他以為可能跟奪走賀伯小命的病是一樣的,現在找上他了。但最後,華萊士還是痊癒了。由於初癒體弱,便躺在船艙中,藉休息或閱讀來打發時間。   八月六日,他們已到達大西洋中間,大約在百慕達群島(Bermuda)以東七百英哩處。透納船長走進艙房並告訴華萊士:船隻恐怕失火了,來看看有什麼辦法。這時,只見煙從存放那些以米糠包埋香膏的地方竄出。   船員立刻在船板上劈了個洞,以便對著火區灌水這又是另一個餿主意,如此一來那些悶燒中的香膏反而得到更多的氧氣供應。船員用一桶桶水灌救了很久,火勢仍無法控制。   這時,原本冷靜的透納船長漸趨悲觀。不久後,透納便開始整理他的經線儀、六分儀、羅盤和海圖。華萊士則愣愣的癱在那兒,看著這一幕幕上演。   透納下令放下救生艇。這時艙房已濃煙密佈,炙熱難耐,眼見就要化成一片火海,華萊士摸索前進,抓了一個裝著幾件概衫的小錫箱。近在咫尺處,融熔的香膏像岩漿般發出沸騰的泊泊聲。猴子和鸚鵡在一陣尖叫、撞擊後死去。華萊士把所能拿到的圖畫和紙張都投進錫箱中。他搶救了一本日記、一些棕櫚和魚的鉛筆素描、一袋為涅格羅河上游地圖所做的備忘,然後跳到救生艇中,卻猛然驚覺救生艇已風化龜裂,水正逐漸滲入。   可以說,當華萊士選擇海倫號時,就已經為自己在失敗者行列中訂了一個位置。   大火很快地吞噬了海倫號。華萊士、透納船長和船員們比肩分坐在兩艘有裂縫的救生艇上,當海倫號上的索具也著火時,救生艇這一方正不斷舀出滲入的海水。他們望著火把帆燒掉,就像燒一張紙般。   桅竿也接著在他們眼前倒下。主桅先傾頹,後來華萊士苦笑著回憶道:前桅撐了一段時間,似乎在等待我們熱情的喝采。一些掙脫的猴子和鸚鵡在甲板上,像熱鍋上螞蟻般死命掙扎。他眼睜睜看著其中幾隻消失在火海中。   有十天的時間,他們以未煮熟的豬肉、餅乾、水等東西維生,等待救援。細心的廚子帶了些軟木,努力填補救生艇上的漏縫。他們把帆調往百慕達群島的方向,最初一、兩天風還相當順,於是大家估計約七天就能到達百慕達群島,或者也有可能被途經的船隻發現而救起。   但風向變了,迫使他們向北航行,看不到任何船隻的影子。   連日來,華萊士的手臂嚴重曬傷起了水泡,雖然疼痛,但他似乎仍維持著那種超乎常人的開朗。日後他寫道:晚間,我看到幾顆流星劃過天際。事實上,躺在大西洋中的小艇觀察它們,是最好不過的位置了。不多久,這群遇難漂流的人很快便缺乏水份,食物的供應也好不到哪去。華萊士在仍苦中作樂,尋找慰藉之道,他不時對環繞在小艇週邊、閃耀著或藍、或綠、或金色金屬般光澤的海豚發出讚嘆即使處於困境,華萊士還是不失一位自然學家特有的本性。他描述:一群小鳥發著啁啾的嘈雜聲,從我們頭上飛過。船員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鳥。我想,這些水手和一位快烤焦的鳥類研究者,共同困在一條救生艇上,可能有人會想把他劈成生豬肉。   漂流了整整十天,他們終於獲救了。雖然尚未脫離海洋的險惡,但至少免於困頓在小小的救生艇上。他們是被一艘名叫喬德森號(Jordeson)的船救起的。喬德森號是一艘英國商船,由古巴返回英國途中發現了他們。船長很溫馨的接待,上船的第一件恩賜就是讓他們喝水。第二件是:喝茶。   那晚,華萊士徹夜未眠。   他想念英國和家人,腦子裏脹滿希望與恐懼間的對立衝突,多年來,欲達成理想的念頭從沒那般脆弱過。是的,他是該有這樣的情感抒解,上了喬德森號時,似乎已經開始發生作用了。除了在鬼門關邊緣走一遭、突然獲救、多年的思鄉情懷以及他四年的心血蒐集,就這樣付之一炬,隨海倫號葬身海底。   他稍後寫了一連串的悼文,有一段這樣寫著:   到了那一刻,危險已成過去,我才開始意識到我的損失有多嚴重。我是那麼珍視這些稀有珍奇的昆蟲。每當有新蒐集品加入時,總讓我欣喜不已!   有多少次,身染熱病,還是抱病匍匐穿越森林,所為的只是找尋新昆蟲。多少個羸弱的日子,多少個愚蠢的期望!多少個還沒來得及去的地方!那時,華萊士就差沒讓自己來一番狂叫,以求解脫。他寫道:一切都付諸流水了。我手上已經沒有任何標本能為我曾踏過的那些不知名之地做註解,或讓我追憶那些曾經擁有的野地情景。   這段情感的爆發,見於他寫的一本叫《亞馬遜河和涅格羅河遊記》(A Narrative of Travels on the Amazon and Rio Negro),在這本三百五十頁的歷險故事中,這一段,只佔了不到一頁的篇幅。   但我深知悔恨無濟於事,我試著讓自己儘可能不要想起過去曾擁有的一切,而只在乎眼前真實存在的事物。   華萊士性格的特長之一,就是他有能力讓自己可以專注於眼前現實的需要和精神慰藉,而不會讓自己埋在過去的回憶裏。   九月初,搭救他們的喬德森號也幾乎在一場暴風中沉沒,他的這項性格特長又有一次表現的機會。當時船帆撕破了,甲板淹沒在浪花激起的泡沫下,幫浦整晚抽著水。一陣巨浪沖垮艙房的天花板,華萊士睡覺的地方也泡水了,但是船和他的勇氣都倖存下來。幾個星期後,到了英吉利海峽,華萊士又遭到命運的掌摑。兇惡的暴風足以讓船隻葬身海底,但最後,這艘又老又殘的喬德森號竟安然度過了。   一八五二年十月十日,華萊士拖著裝有日記和圖畫的小錫箱,總算踏上狄奧港(Deal)碼頭,一個在英國東南岸的小城。他還活著,也學到一些教訓。華萊士忍著腫脹的腳痛上床睡大覺。   四天後,歷險四年又甫遭船難的華萊士仍然臥病在床,卻等不及似的寫了封信給一位在巴西的朋友。信上寫著:從離開帕臘起,我一共發了五十次的誓,要是能讓我回到英國,決不再把自己生命交給海洋。不過這樣堅決的心很快軟化下來,現在我只想到,究竟是安地斯山脈還是菲律賓群島,會是我下一次遊歷的場景。   這世上至少有些人,就像堅決的決心般,再大的衝突和絕望也會很快從心中消逝。華萊士就屬於這一類型執著又無可救藥的樂觀。只不過四天短暫的休養,滿腦子又在想山脈和島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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