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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五

我們的歌 趙淑俠 8582 2023-02-05
  耶誕節到新年期間,學校放兩星期假。有家的都走了,沒家的也到親友家過節。經濟情況好的外國學生,有的就到山上風景區去休假。傳說何紹祥到瑞士的雪山勝地聖摩里士去滑雪了。織雲到德國將近一年,雪也看過了,凍也受過了,可就想不出滑雪是怎麼回事?這使她感觸頗多,同樣是中國人,為甚麼何紹祥就那麼有辦法?他們就這麼沒辦法。看到洋人忙著過耶誕,她的感觸特別多。   因為史密特小姐和莫拉立太太都要離開,宿舍關門,織雲必得搬出來,她只好又到靜慧處去住。楊文彥宿舍也關門,謝晉昌的房東因為兒女全家回來過節,希望他出來住幾天。於是兩個人就到江嘯風那裏去擠。江嘯風說楊謝二人平日工作辛苦,特別把床和長沙發讓給他們睡,跟房東老頭子借了張夏天躺著晒太陽的大椅子,放成床的樣子,給自己睡。

  耶誕節晚上,五個人在靜慧那裏聚餐。楊文彥掌廚,織雲和靜慧給他打下手兼擺桌椅端碗盤的工作,由江嘯風和謝晉昌洗碗善後。一切都已事先分配好。   靜慧把臺灣家裏寄來的食物都拿出充公了。楊文彥弄了一下午,又是栗子燒雞,又是鑲冬菇,還有蒸臘腸、羅漢上素和京醬肉絲,擺了滿滿的一桌子,幾個人還沒看到菜就連連的叫好香。及至看到了菜,個個眉開眼笑。   肥羊這傢伙真有一手,怪不得總想開館子呢!夠資格。平常沉默無話的謝晉昌,今天顯得特別高興,話也多了。   楊文彥燒這麼好的菜來招待我們啊!真不簡單。江嘯風笑嘻嘻的,坐在織雲旁邊。   楊文彥用肥皂把手洗了個夠,一邊擦一邊走過來。   沒出息嘛!現在你們就明白,為甚麼本博士最大的目標就是去開餐館,手藝還過得去吧!

  絕對夠資格,上次你們訂婚那家,連這一半都不如。織雲說著,忽然發現靜慧在謝晉昌背後朝楊文彥瞪眼睛。楊文彥訕訕的,看了靜慧一眼,就理虧似的不做聲了。織雲先還不明白他們在做甚麼,後來看到謝晉昌又變成了沒嘴的葫蘆,才想起可能楊文彥那博士兩個字又犯了他的忌。   如果開館子用這麼好的材料,不賠死才怪。靜慧到桌子邊,指著菜道:你們等甚麼?開動啊!   別忙,我還有驚人之筆。楊文彥到屋角上的一堆書裏翻騰了一陣。   你別亂翻我的書,你有甚麼鬼的驚人之筆?靜慧大叫。   我當然有。楊文彥高高舉起一個大瓶子。   啊!金門高粱!你從那裏弄來的?看到金門高粱,謝晉昌又復活了,笑得像見到了親人似的。

  餐館裏帶回來的,宋老板算我二十馬克,外面買要三十六。楊文彥用力拔那塞子,拔了半天拔不起來。   二十馬克?真便宜。謝晉昌說。   要是我,白送也不要,又苦又辣,難喝死了。肥羊,我告訴你,好好的你偷著買瓶酒來,要是惹出事我就問你。靜慧手上盛著飯,眼睛盯著楊文彥,狠狠的說。   你別躭心,老賈回去當副廠長去了,沒人會耍酒瘋了。楊文彥說。酒瓶塞已經打開,他用茶杯倒了分給大家。織雲一邊說不要,一邊問靜慧,賈天華是否真的發過酒瘋?   別說了,老賈可真笑死人,才喝了半杯酒,就連東南西北都不認識了,又哭又笑,就叫他太太孩子的名字,硬說天才兒童是他兒子,嚇得天才兒童滿屋子逃。唉!真寶。靜慧已坐在位子上,對著織雲,又笑又說。

  這是甚麼時候的事?織雲笑著問。   前年,那時候林福星才十四五歲,還是小孩,那裏見過這種陣勢,怎麼不怕?靜慧說。   好酒!謝晉昌喝了一口高粱,狀至享受的笑了。他現在那裏去了?我是說林福星。   到他乾爹家過節去了,警報老生到西柏林他哥哥家去了。江嘯風說。   怎麼天才兒童就有那樣好的運氣,就有那麼闊的人認他做乾兒子。要是有人認我,我倒也不在乎叫誰一聲乾爹。不過得有錢,沒錢我是不肯叫的。楊文彥兩口酒下肚,故意裝瘋。說話的時候兩個腫眼泡垂著,裏面的眼珠覷著靜慧。   靜慧看楊文彥那裝瘋賣傻的樣子,果然氣了。   你別異想天開吧!天才兒童才多大年紀?小孩子看著討人喜歡,人家才認他做乾兒子。你多大啦?又肥又胖,怕只有耕田的母牛才會認你做乾兒子。再不然就是你給別人做乾爹。

  江嘯風和織雲被靜慧的話逗得直笑,連飯也不吃了,就看他們兩個逗著玩。   我不夠資格給人做乾爹,我沒錢。楊文彥說。   那你就乖乖的吃飯,不許說話。靜慧又朝他瞪眼睛。   你們這一對真絕。江嘯風忍不住笑。   這兩口子太恩愛了,存心跟我們這種光棍示威嘛!謝晉昌品著金門高粱,滿足得又連連叫好酒。   你要說你自己就說自己,別我們我們的。人家大江可不算光棍,你看那是誰?楊文彥指指織雲。   織雲不好意思的笑了。謝晉昌端起酒杯對織雲道:   余織雲,我這個人是有口無心,你可別介意。你看,我罰我自己,罰我喝酒。他古嘟一聲喝了一大口。   這老謝喝起酒來就像酒鬼。江嘯風說。   大江,你不能因為我說你是光桿就罵我是酒鬼呀!半杯高粱下肚,謝晉昌臉也紅了,話也多了。

  你不像酒鬼才怪,電影上的酒鬼就是你這種喝法。靜慧惡作劇的笑著說。   好,好。既然你們全罵我是酒鬼,我就當酒鬼吧!謝晉昌又喝了一口。見杯子空了,自己就拿著酒瓶又斟滿,一面搖頭晃腦的吟哦起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呵!吟詩了。楊文彥也把一張大臉喝得通紅。老實說,耶誕節根本不是我們中國玩藝,真正的中國人從來不過這個。我們這叫沒辦法,算是強迫過節。   誰強迫你過了?江嘯風問。他喝了酒,臉非但不紅,反而更蒼白了。   誰強迫?時勢強迫。處處關門,人人放假,整個慕尼黑全在過耶誕夜,我一個人不過行嗎?楊文彥反問。   對我們是強迫,對你和靜慧不是,別忘了你們是天主教徒,耶誕節是頂重要的日子。織雲說。

  天主教徒?說來真慚愧,信得一點也不誠。算了,別提了吧!楊文彥搖了兩下頭,夾了一顆鑲冬菇放在嘴裏。   你信得不誠,我信得可誠,我要去望子夜彌撒呢!靜慧認真的道。   那好極了,我算是有了贖罪的機會。一定奉陪。楊文彥悄悄的對江嘯風做鬼臉。   唉!說句真心話,強迫過節的味道真不好受。記得我第一年來這裏,誰也不認得,宿舍又關門,就一個人到旅館過了好幾天。喝了半天悶酒的謝晉昌說得慢吞吞的,似在回憶。   那有甚麼稀奇?你當我沒嚐過那個滋味。楊文彥說。   在維也納,有次耶誕節,我連著六天沒說話。同學全離開了,我就在我那間到處通風的破房子裏,足足彈了六天琴,倒也沒算白過。可是真冷,彈一陣子就得起來做跑步、搓手,不然手指頭硬得連琴都不能彈。江嘯風說著自己笑起來。

  你那房子沒暖氣?也沒有火爐子?織雲投過關注的眼光。   在維也納,有暖氣的房子我那裏租得起?屋裏火爐倒是有一個,不過太大了,費煤,燒一天火和吃一天飯一樣貴,燒不起啊!江嘯風酌了一口酒,幽默的笑著道:說起來真是諷刺,給人起火生爐子的人,自己倒挨凍。   起火生爐子多有趣啊!很懷念那個工作吧?織雲想起靜慧告訴她的,那些有關魏葳陪江嘯風生火爐子的故事。有意諷刺。江嘯風不回答,只含笑的望著她。   真不懂,在維也納那麼好的地方,你怎麼還六天不說話呢?那跟你說話的人呢?織雲迎著江嘯風的目光又調侃的問。   江嘯風還是不作聲,只望著她微笑。   謝晉昌突然把桌子一拍,砰的一聲,嚇了大家一跳。

  我怎麼想也想不通,在外國受這個苦幹甚麼,好好的一生,就這麼搞完蛋了。他垂頭喪氣的說。   不得了,這個人真喝多了!江嘯風打量著謝晉昌。   出來這麼久還想這個,不是太晚了嗎?以前我也想這種磨死人的問題,拼命的往牛角尖裏鑽,現在我不鑽了,我要儘量過得痛快。楊文彥說。   你痛快得起來,我痛快不起來呀!你至少有個博士頭銜了,又有廖靜慧,我有甚麼呢?我甚麼都沒有。謝晉昌對著他面前的酒杯,牢騷的嘟囔著。我的一生就埋葬在這裏了。   為甚麼不回去呢?老謝。江嘯風同情的望著謝晉昌那張紅得像關公一般的臉。   老弟,你說得輕鬆,我能回去嗎?謝晉昌大搖其頭,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嘴巴嘖嘖有聲。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啊?大江。他用京戲的道白腔調說。

  其實沒關係,也不見得沒唸出博士來就見不得人,這完全是虛榮心。要我是你,我就回去。江嘯風說。   大江,風涼話好說,做起來可就難。如果沒有博士學位沒關係的話,為甚麼你也開始攻博士了呢?如果回去好,你怎麼不回去呢?謝晉昌醉眼惺忪的瞅著江嘯風。   江嘯風感到語塞,笑容也消失了,只轉過頭掃了織雲一眼。織雲裝做沒看見,站起身道:   我吃完了,不陪你們了。她走到鋼琴邊,噹噹的彈了幾聲,就蓋上琴蓋,坐在長沙發上看國內來的中央日報航空版。   謝晉昌還在那裏釘著江嘯風抬槓。   憑良心說,在國外怎麼樣不好,也不太甘心回去。大江,你不承認嗎?   我承認甚麼?江嘯風已有點不耐煩的口氣。   承認不甘心回國去呀!謝晉昌打了個很響的酒嗝。   我沒有不甘心,我要回去的。江嘯風冷冷的說。眼光就不由自主的投向織雲,她正好也投過來愕然的一瞥。但幾乎是立刻的,又低下頭去繼續看報。   你甚麼時候回去?謝晉昌帶著挑戰性的笑容。   還不知道,覺得該回去的時候就回去。江嘯風訕訕的說。   哼!這是空話。你也在矛盾。大江,我告訴你,今天在國外的中國人,很少沒有這種矛盾心理的,不過都不肯坦白說出來罷了。如果你不承認,你就發誓   糟糕,老謝真發酒瘋了。楊文彥呵呵的笑。   還笑呢!就是你那瓶高粱害人。還不把他杯子拿開。靜慧埋怨完了楊文彥,逕自開冰箱去倒橘子水。   楊文彥要拿開謝晉昌的杯子,但謝晉昌抓住杯子不放,直叫:我沒醉,我沒醉。還是靜慧把橘子水放在他面前,才換去了酒杯。   江嘯風被謝晉昌一通胡言說得興味索然,站起身道:   你們都吃完,該我洗碗了。   洗碗也有我的份。謝晉昌高舉一隻手,想站起來。   不用你了,我一個人洗就行。江嘯風比個手勢叫他坐下,然後到裏面浴室裏接了一大盆熱水出來,開始洗碗。   報上又有釣魚台的消息,你們看到了嗎?織雲從報紙上抬起頭來。   我看到了。不是說九月二號,海憲號在釣魚台升起國旗,被美國跟日本把旗硬給降下來了嗎?楊文彥說。   對,就是這縻說的。織雲又低下頭接著看。   釣魚台到底是不是中國地方?靜慧問。   當然是中國地方,六百年以前中國人發現,中國人給取的名字。江嘯風說。   其實那個島上連人也沒有,小得很。不過產鳥糞,鳥糞可以做肥料,也算資源,所以我們不能放棄。謝晉昌醉眼矇矓的。   我們要爭取釣魚台,絕不是為了鳥糞,而是為了石油。正在用開水沖茶的楊文彥說。   江嘯風停住他正拿著刷子在肥皂水裏洗碗的手,道:   就是釣魚台沒有石油也沒有鳥糞,我們也要爭取,因為那是我們的領土。   既然是中國的領土,為甚麼美國倒幫助日本人呢?美國不是我們的盟邦嗎?靜慧忙了一天,現在舒適的靠在織雲旁邊的沙發上。   甚麼叫盟邦?你有勢力,有利用價值,誰都是盟邦,誰都搶著來跟你接近。沒有勢力也沒有利用價值嘛!原來是盟邦的也不是了。美國幫助日本,當然是因為日本比我們有利用價值。江嘯風冷笑著說。   大江這傢伙外表新潮得很,骨子裏可是老古董。專門攻擊外國人,擁護本位文化。楊文彥正把茶倒在杯子裏分給大家,還不忘伸個手指出來指指江嘯風。   我不是攻擊外國人,我是覺得人要靠自己,要自己立定腳跟,不要總跟在外國背後跑,忘了自己是誰?我總覺得無論那一國幫助我們,都是為了他們本身的利益,不會是為了我們的利益。人要人格,國要國格,老是盲目的跟著別人,把自己往那裏放呢?江嘯風說完又花啦花啦的涮碗。織雲跑過來道:   我來幫你涮,你去喝茶吧!她說著就去拿江嘯風手上的刷子。江嘯風立刻把手閃開了,笑著道:   你去喝茶吧!還是我來涮。   好,那麼你涮,我來擦乾。織雲拿起擦碗的布。   你們看,這一對多體貼。靜慧指著織雲和江嘯風。   謝晉昌瞇著眼看過來,一句話也不說,似在回憶甚麼。   我提議來四圈衛生麻將。麻將是真正的中國文化呀!楊文彥從櫃子裏拿出他自製的麻將牌。   我對麻將一竅不通。江嘯風首先聲明。   我怕也不行,我看你們全是兩個頭,怎麼能分得清紅中白板?謝晉昌擺擺手。   已經三缺一,打不成了。靜慧對楊文彥伸舌頭。   三人麻將一樣刺激。楊文彥還不死心。   我一點也不會,連怎麼和都不知道。織雲抱歉的說。   唉!跟你們這種不懂國粹的人交朋友真洩氣,連三人麻將都湊不上,兩個人是沒法子打的,我看我就死了這條心吧!楊文彥長吁短嘆的,忽然又想出了新主意:我提議去壓馬路,欣賞一下耶誕夜的風光。你們意見如何?   不行,我可沒精神壓馬路,我要去見周公了。謝晉昌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兩隻手搓了頭又搓臉,像隻睏貓。   我是贊成壓馬路的。江嘯風說。   可是我非去望子夜彌撒不可。靜慧已在穿大衣。   那就先把老謝送回去,然後咱們四個去壓馬路,壓完了我陪廖靜慧去望彌撒,大江和余織雲到那裏我不管。楊文彥又穿得像愛斯基摩人一樣,用他的大手,重重拍了江嘯風幾下肩膀。   我知道他們去那裏,一定是到英國公園去吹西北風。靜慧說。   江嘯風也不辯答,拿起織雲的皮大衣替她穿上,又囑咐道:外面冷得很,圍巾要圍好。   你的圍巾還暖和嗎?織雲指指江嘯風頸子上的圍巾,那是她織了送他的,算是耶誕禮物。   暖極了,再不出去我就要出汗了。江嘯風笑著說。   穿戴得像個耶誕老人似的謝晉昌,又用近乎沉醉的眼光看看他們,看了半晌,忽然對江嘯風道:   大江,年輕真是好啊!   哈,聽你的口氣,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江嘯風忍不住笑出聲來。   謝晉昌不再說話,跟在後面一塊走出來,嘴裏哼哼嘰嘰反覆的唱: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天還是照樣的開,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街上是靜悄悄的,幾乎一輛汽車一個行人都沒有。燭火搖曳的耶誕樹影,從人家的窗子上映出來;教堂的鐘聲,此起彼落,震動著寂靜的夜空。   在冬天難得有好天的慕尼黑,這時候天氣倒不壞。德國人總說要個銀色耶誕,今年這個希望並沒如願以償,連一點下雪的態勢也看不到。天空睛得像藍色的海洋,看不到一絲雜雲,只見滿天亮閃閃的星星。   謝晉昌一個人走在前面,嘴裏一直不停的唱。唱了一會忽然說他可以獨自回去,不需要送。   楊文彥道:   算啦!還是送罷!不然你走丟了,叫我們半夜三更的到那裏去找你?他的話把幾個人都引笑了。   原來你們真以為我醉了?可是我真的沒醉。謝晉昌停住腳,回頭大聲申辯。   也沒說你醉,一起走走不好嗎?你看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就是我們五個人的天下。江嘯風像哄小孩子似的。   對,一起走走,五個老中的天下。謝晉昌又轉過身搖搖擺擺的往前走。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他邊走邊吟,聲音尖尖怪怪的,間或夾著一聲酒嗝,幾個人又忍不住笑。   從靜慧住處走到江嘯風那裏,不過半小時的路。到了江嘯風附近那條街,因為平常太嘈雜,而現在又太安靜,大家都像有點不習慣似的。那幾家做色情生意的店舖,也都把門關得漆黑。江嘯風牽著織雲的手走在最後,看看那些緊關著的門,他忽然有點好笑似的笑起來。   想不到那種人心裏也有上帝!   你在說甚麼?織雲聽得摸不著頭腦。   沒甚麼!江嘯風不願讓織雲知道那些污穢下流的事。   那些女人也挺可憐的,你怎麼能斷定人家心裏沒上帝?謝晉昌突然回過頭來大聲說。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你又沒研究過她們,怎麼知道她們心裏有上帝?楊文彥用抬槓的口氣問。   我怎麼不知道?我才知道呢!謝晉昌大著舌頭,把心裏那點見不得人的秘密全嚷了出來:這邊的妞不行,歲數都大,X區的才好。哎唷!那邊有個叫莎娜麗的姑娘,才十九歲,別提多迷人了。她的好處是黑頭髮,眼珠子也是黑的。有點像東方人。她就有一樣不好,我每次去她都叫我先在浴缸裏洗澡   喂!老謝,別說了好不好?江嘯風暗暗皺眉頭。   怎麼?你去過那種地方?楊文彥大驚。   我當然去過。你們都有女朋友,未婚妻,我有甚麼?好好的一個女朋友,硬是留學給留到別人懷裏去了,書也唸不下來,年紀也不小了。你沒看到嗎?我的肚皮越來越大,頭都禿頂了。謝晉昌像怕人不信似的,一把抓下頭上的毛線帽子,摸著那塊禿頂的地方。你們看,我沒瞎說吧!是真禿了吧?   大家又想笑,又不忍笑,還是楊文彥說:   你禿了頂又怎麼樣?戴上帽子罷!別著了涼。   謝晉昌把帽子又戴上了。解釋道:我是告訴你們,禿了頂,有了大肚皮,漂亮小姐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啦!其實我現在條件低得很。只要年在三十以下,面孔沒長歪、無臭、大專程度、就好了。   甚麼叫無臭?楊文彥笑著問。   就是不要有狐臭。那個土耳其妞,樣樣好,就是那股味道要人命。哼!她叫我洗澡,我還想叫她洗澡呢!謝晉昌神氣活現的提高了聲音。   織雲和靜慧已經堵著嘴笑了好久,肚子都快痛了。   她再叫你洗,你就說:你先洗了我才洗呢!楊文彥惡作劇的說。   喂!肥羊,他真醉了,你何必逗他。江嘯風的聲音裏透著睏倦。   謝晉昌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來,到江嘯風面前,重重的拍著他的肩勝。   大江,小老弟,還是你對我最好。你看,我本來是不肯去找莎娜麗的。我實在是沒辦法,我悶得慌啊!你不知道,莎娜麗的背影像極了華素健。像極了,都是那麼苗苗條條的謝晉昌說著就變成了嗚咽。你看,我是為她出來的,我出來了她倒和別人結婚了。我本來是不想出來的,我一個唸歷史的人從頭唸數學,沒底子,又沒錢,多吃力呀?我不能再去考試,一輩子也考不過的是她叫我出來的,她實在不該和別人結婚他越說越悲從中來,孩子似的哭著。   江嘯風雙手扶著謝晉昌的肩,推著他往前走。   老謝,過去的事就別想了,你是累了,快回去睡覺吧!   謝晉昌在江嘯風的哄勸下,漸漸平靜了,摸著頭道:   我的頭好昏,真要睡了。   你們慢慢走吧!我快點送老謝回去睡下。江嘯風說完就扶著謝晉昌,邁開大步走了。待他們走遠,靜慧就埋怨楊文彥:   都是你做的好事,你看老謝醉成那樣子。   別罵了。我也是一番好意。以為既然是強迫過節,就過得熱鬧一點。我怎麼想到他會喝醉呢!楊文彥也笑不出了。   當織雲、靜慧和楊文彥走到江嘯風的住處時,江嘯風正好從裏面出來。   老謝睡下了?織雲問。   江嘯風點點頭,說:一躺下就打鼾了。大家又笑起來,只有他一個人不笑,在幽暗的光線中,他的臉看來很蒼白,很疲憊。   我們到大街上去走走吧!江嘯風對織雲說。又轉對楊文彥和靜慧道:你們去望彌撒,我們不奉陪了。   楊文彥挽著靜慧,江嘯風和織雲牽著手,四個人走成一排,在空曠的街上慢慢往前踱著。   老謝也真可憐,唉!楊文彥仰天長嘆。   真的,像老謝,書唸不出來算了,還在國外做甚麼?回去多好。靜慧也跟著嘆氣。   我看他是不好意思,不然早回去了。織雲說。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毀了。江嘯風感慨係之。過了一會,又不勝唏噓的道:也是時代和潮流害了他。   夜已深,涼風強勁起來,直從領子往裏灌。到了路口,楊文彥說:我們要去教堂了,各走各的吧!就和靜慧轉進叉路去了。   我們到那裏去呢?江嘯風很沒主意的樣子。   就隨便走走吧!讓老謝這麼一鬧,我甚麼興致都沒有了,心裏像塞了甚麼,好不舒服。織雲說。   默默的走了一會,江嘯風無精打彩的道:強迫過節可真不好受   他們慢慢的往前踱著,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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