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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二

我們的歌 趙淑俠 14682 2023-02-05
  織雲採納江嘯風的建議:拒絕了到旅館的餐廳管酒吧,接受了山上老人病院的工作。   老人院在風景區,離慕尼黑約一個半小時的路,要先坐火車,再換汽車。是江嘯風送她去的。   想不到你也會做工。在車上,江嘯風說。   為甚麼想不到?織雲望著緊挨在身邊的江嘯風。   因為你的家庭環境好像很優裕,你人也十分小姐氣,看著不像需要做工的人。江嘯風像平常一樣的口無遮攔。   我的家庭環境如何你怎麼會知道?織雲有點反感。   從你的人。江嘯風俯下眼光看她,坦然的道:你給人第一個印象,就是在富貴家庭中,嬌生慣養長大的女孩子。你穿著那麼講究,一般女學生辦不到。   你是指那件皮大衣?說到第一個印象,織雲立刻想起那個大風雪天,第一次在音樂院的鋼琴室中遇到江嘯風的情形。

  能穿得起那麼闊氣皮大衣的中國女孩子,你是唯一的一個。江嘯風調侃的說。   你反對人穿貴重衣服,也反對女孩子打扮,是吧!靜慧告訴我,你把化粧箱叫木匠盒子?織雲翹起嘴,眼光盯著江嘯風,看有甚麼反應。   江嘯風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有甚麼資格反對呢?我又買不起,而且我就是買得起也不肯買,因為那些東西沒用。   那不就是反對。織雲把臉轉向車窗外。   好,就算反對吧!說真話,我不贊成一個人只關心自己、美化自己。特別是一個知識份子,就更不能。   依你說,知識份子就該死,就倒楣,多唸幾天書,反而處處要吃虧。   至少不應該因為多唸幾天書,就自以為比別人高。在我的看法,是人只有好壞,沒有貴賤,誰也不會比誰高,誰也不會比誰低。但是知識份子在社會上取得的,比一般人更多,自然對社會的責任也更大。江嘯風面帶笑容,口氣卻相當固執。

  大江,你的理論太多。這樣對女朋友常開講座,灌輸大道理的人,在留學生裏不容易找。織雲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我承認。江嘯風不在乎的笑著點點頭。不但在留學生裏不容易找,在國內也不容易找。人家談戀愛都甜哥哥蜜姐姐的,我很羨慕,可是學不會。沒天才,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一點,要請你多包涵。他對織雲擠擠眼。   大江,我喜歡你的與眾不同。織雲輕聲說。   我知道。如果你不喜歡我,怎麼肯叫我坐在這裏跟你開講座?他幽默的說。注視了織雲一會,拿起她的手,緊緊的握在他的掌中。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只聽到火車轟隆轟隆的聲音。   養老院是天主教會辦的,管理人員全是修女。織雲的工作是替老人洗臉刷牙,推著輪椅帶他們散步,給他們讀報紙讀信,及做些如拿拿東西、端杯茶之類的小事。星期天全天休息。

  聽著簡單,其實也很辛苦的,你真能做嗎?江嘯風臨下山時候,對織雲頗不放心的問。   有甚麼不能做的呢?你不是說人無貴賤嗎?那些人不也是人?為甚麼她們能做我不能做!織雲故意帶點諷刺的意味說。   她們不像你這麼嬌弱。   是嗎?可是我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嬌,我能做的。你不要忘了星期天早點上來看我才是真的。   一定,我早上九點一定到,給你帶國內的報紙和雜誌來。江嘯風說著走了。織雲站在山坡上目送他,江嘯風頻頻回頭張望,兩人又招手又遠遠的相對微笑。直到江嘯風的影子完全看不見了,織雲才慢慢的踱回來。這麼甜蜜的日子,她以前連想也沒想到過。   山上的風景極美,滿山都是松樹林,老人院就在一片樹林的旁邊。織雲的房間是在五樓,打開窗子,就會聞到松樹香,聽到隱約的松濤聲。

  院裏有四五十個老人,年紀最輕的也超過了七十五歲,有些老得連腦筋都不清楚了。他們之中很多有兒孫,但兒孫各有自己的家,沒有功夫管這麼老的人,就把他們送到養老院。老人們最開心的事,莫過於收到山下家人寄來的信或包裹,如果星期天有家人來探望,就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不單那個被拜訪的人自己樂,別的老人也幫著樂,這件了不起的事,會翻來覆去的被談上一兩個星期。   工作並不算太繁重,輪椅也不像想像中那麼難推,老人們對織雲都出乎常情的喜歡,看到她就擠著多皺的老臉笑,叫織雲為東方來的小公主、美麗的小天仙、上天派來的天使、春天的使者。他們向織雲打聽中國的家庭社會情形,問中國的老人是怎麼生活法?織雲說中國老人多半和兒孫住在一起。他們羨慕得又驚又歎,有個牙齒掉得只剩一半的老太太說:我要是中國人就好了,我就不會天天在這裏吃煮洋山芋和酸奶酪了。

  老人院裏各種人加起來,少說也有六七十個,但不是老人就是修女,老人們顛三倒四,不是信口胡言就是回憶年輕時候的事,修女則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是天主如何如何。雖然他們全對織雲很好,織雲還是寂寞得受不了。山上的日子悠長難捱,她整個星期等待的,就是江嘯風的到來。在山上,人的思想似乎也受了新鮮空氣的浸潤,而變得單純潔淨了,山下的繁華世界已被他們遠遠拋開,兩個人的眼睛裏只有彼此,感情像順風的帆船,進展快速而隨波直下。江嘯風幾乎每個星期天都上山來看織雲,不來的時候兩人就寫些情意纏綿的信,日子在無限美好中過去。   戀愛中的日子雖然美好,情人的口角和辯論會卻相對的增加。上個星期江嘯風來,兩人又辯論了半天,最後織雲說:你來了就惹我生氣,你以後別來吧!她說這話的時候半真半假。他也半開玩笑的答道:好,我以後不來了。可是他回去就寫了封情深款款的信來,說:下個星期我還是坐第一班車來,到車站等我吧!

  織雲早半小時就到巴士站了,因為太早,就在附近逛來逛去的散步。她一邊慢慢的走,一邊就想:這次江嘯風來絕不跟他辯論,也不跟他翻舊賬。上次如果不是為了她起頭翻以前的事,也不會兩個人整整抬了一下午的槓。   起因是他們提起了第一次的見面。   那天我是去找靜慧的,就是打擾了你作曲,你也不該對我那麼兇。織雲責怪的說。   那天嗎?老實說,那天我以為你是日本人呢!   這個話你已經說過一遍了。我正想問你:我那裏像日本人?短腿嗎?倒八字眼嗎?織雲瞪著兩隻微微上斜的大眼睛,故意仰仰臉,等著回答。   因為你皮膚太白了,那種白,有點日本人的味道。江嘯風彷彿有意逗她,對她調侃的笑。   白得像日本人就惹你生那麼大的氣嗎?

  只要是日本人,不管白、黃,還是紅黑,我全討厭。江嘯風聳聳肩膀,又像玩笑又像認真的說。   如果我真是日本人你會來找我嗎?織雲帶點挑戰的口吻。   我想,那怕是最不解風情的人,也會說:不管你是那國人,因為是你,我就沒法子抵抗,就愛定了你。是吧?可惜我還是願意說老實話。如果你是日本人,我一定不會去找你。   你對日本人的成見這麼深?織雲大為嘆息。   有些事是忘不了的。江嘯風冷冷的道。   甚麼事?織雲不解的看著他。   他們殺了我的父親。江嘯風的臉憂鬱的沉下來。   織雲看江嘯風的神色,知道這件事觸動了他的痛處,便不再往下問。江嘯風也很快的就恢復了談笑,也不知怎麼就談到了維也納。他說:

  奧地利那個國家不行,人民太懶散,不夠積極。不過維也納是個很讓人喜歡的城,文化氣氛重,尤其像我們學音樂的,在那裏真有點如魚得水的感覺。如果想聽音樂會,幾乎天天都有機會。   當然嘍!維也納怎麼不讓人喜歡,那裏還有魏葳呢!江嘯風話剛說完,織雲就接上去。   你認識魏葳?江嘯風詫異的問。   我那裏有那資格,我又不是音樂家。織雲酸酸的口吻。   幹嘛那麼酸溜溜的,魏葳管我們甚麼事?江嘯風坦然的笑笑。   當然管我們的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愛她?   當時我們倒也真正的好過。你想,一個面孔漂亮,肚子裏又有幾分墨水,頭腦裏還有點思想,能跟你談談莫札特,能背出艾略特的詩,有教養的小姐,怎麼能叫我這種人不動心呢?江嘯風還是那種半玩笑半認真的口氣。

  真正的好過,又不能不動心,怎麼還分手了呢?織雲冷笑著問。   自然,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呀!像我,一個學音樂的窮措大,談談戀愛,還算詩意,談婚姻嗎?條件可就太差啦!沒有遠景、沒有保障、更沒有安全感。江嘯風摸摸下巴,用嘲弄的口氣道:所以,她就跟一個能給她安全感的人結婚了。   你還在愛她吧?織雲頹喪的說。   誰說我還在愛她?   你自己說的嘛!我們真正的好過。織雲學著江嘯風的語氣,把江嘯風逗笑了。那麼你恨她?   我也不恨她。   喔!原諒她了!   原來你也這麼會疲勞轟炸呀?江嘯風無可奈何的口氣。你為甚麼總提她呢?我原不原諒她,對你、對她,甚至於對我或對任何人,又有甚麼重要?織雲,這種現象的造成,不是某一個人的錯,是整個時代的悲哀。我們這個時代,缺乏理想,人心全被物慾腐蝕了。我悲哀的,是這個時代,不是恨某一個人、怪某一個人。

  不得了,原來你們的愛情跟時代都有關係!織雲諷刺的撇撇嘴。   事實是如此,這個時代的男女關係,是戀愛的時候要談理想以增加詩意,製造不平凡的氣氛。結婚嘛!理想就變成礙事,酸得叫人受不了的東西了。結婚是越現實越好。   你這人看事太偏激,其實也不見得人人如此。   希望不是人人都如此。至少希望你是例外。江嘯風嘴角一牽,笑得露出兩旁的虎牙。   你這個人,魔鬼一樣。她望著他,搖搖頭。   我像魔鬼?江嘯風對她做了個鬼臉。這真不算恭維。   大江,為甚麼我們在一起總像開辯論會似的?你一開口就是甚麼時代、潮流、理想之類的?織雲突然問。   因為我關心這些問題,覺得重要。   大江,你不覺得,你的作風和想法,都太剛性了,一點也不嗯,也不   一點也不解溫柔,是吧!江嘯風笑著打斷織雲的話。如果跟那些言情小說上的男主角比起來,我簡直就是個不解風情又不解溫柔的大笨牛。那些人物多風流瀟洒,滿心想的就是談戀愛,愛得死去活來,最大的英勇就是跟情敵拼命,人生最後的目的就是結婚生孩子。結婚生孩子是好事,我也不反對,可是如果說這是人活著最重要的目標,這個人的一生也就太簡單了。   看你胡說些甚麼?大江,你像一匹不馴的馬,好像甚麼都拘束不住你,隨時會跑掉。織雲被他的話說得有點臉紅。   不馴的馬並非真的不馴,牠只是不能任人隨便關在馬廄裏。牠的天地是曠野,是要用牠的精力去馳騁。如果有人懂得牠的性情,還是能駕馭的。江嘯風對織雲咧著嘴笑。   誰去駕馭野馬,太費力了。織雲揚揚眉,又搖搖頭。   你現在說這樣的話還來得及嗎?江嘯風一手托起她的下巴。   唔!大江,別說了,你讓我好煩。織雲拂去他的手。   你煩,因為你心地真純,不然你甚麼感覺都不會有。   上次就那麼鬪了一下午的嘴,今天,織雲發誓不跟他鬪嘴了。   終於等到了那輛大汽車,手提膠袋、面帶笑容的江嘯風走下來。喂!織雲。他叫。過來摟住她的肩膀。織雲抬起眼睛看他,兩人同時噗嗤一聲笑出來。   織雲,我發誓今天不跟你開辯論會。江嘯風說。   那最好。我也發過誓了。織雲也說。   他們又到每次去的松樹林裏。兩人話多得說不完,發現有要抬槓的趨勢就連忙打住。江嘯風的膠袋裏全是報章雜誌,織雲見了,如獲至寶的說:這下日子可就好過了。江嘯風也帶了野餐的三明治麵包和水果,兩人坐在砍倒的樹幹上邊吃邊說話。小松鼠在他們左右亂跑,織雲丟幾顆花生在地上,牠們搶了就走,急急忙忙的去埋在樹下,埋好之後再來找新的花生,找到後再去埋起來。織雲和江嘯風看得有趣極了。樹林裏有點小風,送來陣陣樹的香味,雖是盛夏季節,因為山高,林裏還是有些初春時候的清冷。江嘯風摟著織雲的肩,織雲倚在江嘯風身上,翻著他帶來的報紙和雜誌,自然而然的就談起國內的生活。太多的回憶,太多的眷戀,兩人都怨自己的國家離得太遠了,於是談話的題材又變成鄉愁。   將來我們一同回去吧!江嘯風說。   回去?織雲對這提議的本能反應是驚奇。   你不願意回去嗎?這裏也不是我們的地方,我們賴在這裏做甚麼呢?回去為自己的祖國做點事不好嗎?江嘯風溫和的說。   回去提倡唱我們的歌嗎?一提回去,織雲就變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嗯,你不贊成嗎?   贊是贊成。可是你弄我們的歌,我做甚麼呢?她不認真的隨口說。   當然是我們一起弄啊!   我又不是學音樂的。   可是你是學文學的,你會寫作,創作歌曲不能光有譜子,也得有詞。我作曲,你寫詞,我們合作,一起創造中華民族自己的聲音,那多有意義,多好。江嘯風熱情的說。   哦?織雲不信任的哦了一聲。   她活了二十二三歲,只知道在家做好孩子,在學校做好學生,用功唸書,安份守己,保持淑女氣韻,不亂交男朋友。平常讀讀小說,看看電影,翻翻時裝雜誌。偶爾興致來了,寫上一首抒情的小詩或一篇清麗的散文,這使她被周圍的人認為是才女,才女本來有才就夠了,不需要和一般女孩子去爭奇鬪艷。而她除了是才女之外還美貌出眾,追逐她的人全為她的才貌雙全而驚倒。她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具備了優秀女子的一切條件,理想這兩個字對她向來很陌生,如果說說她的理想,也無非像很多留學生那樣,唸完書,在國外定下來而已。她從來沒想到要參與去創造中華民族自己的聲音的工作。這題目多大呀!關係著整個中華民族。如果別人這麼說,她說不定會笑出聲來,以前凌雲就常被她取笑的。但從江嘯風的嘴裏說出來,她就不能笑。因為他像那樣一個人。跟他認識這些時候,他給她的印象,一直是不屬於一個固定的小世界的。但是對自己,這個使命不太大嗎?她想著就懷疑的道:   我能嗎?   你為甚麼不能呢?你聰明、有思想、有根底、有熱情,這就足夠了。你是讀中國文學的人,這種喚起民族自覺的工作,除了你,還有誰更有資格做?江嘯風鼓勵的看著她。   唔織雲的懷疑變成了激動,她想:對呀!我讀了那麼多書,為的是甚麼呢?如果一個人唸書只為充實自己,目標也就太小了吧!   大江,你讓我對生命重新估價了。織雲白淨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聲音很輕,卻掩不往興奮。   真的嗎?我有那力量嗎?江嘯風注視著她。   大江,整個世界之上,只有你一個人有這力量。   織雲江嘯風感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想不到她這麼輕易的就願意跟他一同回國,追求共同的理想去了,是的,現在要創造自己的聲音我們的歌,已不是他一個人的理想,而是他們共同的。在他孤單的人生旅途上,竟然獲得這樣一個志同道合、彼此瞭解的知己,他是多麼幸運的人呢?他想著就說:   織雲,你看,我們多幸運,我們不僅相愛,還有共同的目標。他緊緊的握住織雲的手,又道:生命的價值,原就在人的一念之間。生命只是一個簡單的存在,意志才是支配它的主宰。很多人只怕命不夠長,可並不給它價值,糊裏糊塗的過一生。有時候我覺得沒意義的活比死還可怕。   織雲沒講話,只靜靜的聽著。她覺得江嘯風真是和任何人都不同,別的男人追她,就請她去看電影、吃館子、跳舞,全套紳士禮儀,開口余小姐長,閉口余小姐短,把她伺候得皇后公主一般。江嘯風從一開始就不來這一套,他似乎並不理會那些紳士禮儀,他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是一個百分之百的自然人。別人的志向都是攻學位做學問,再不就找門路發財。他卻一心一意的就要創造我們的歌。他是這麼不合正路,也不合潮流,但她欣賞他、愛他,雖然跟他相愛以來,那些隱藏著的煩惱,越來越顯現,越來越擴大。   見織雲不做聲,江嘯風又熱情的道:   真的,我們合作,你寫詞,我譜曲。那一定很好的,你說是不是?   當然。大江,那一定是很好的。織雲望著他,迷惘的說。   他們度過最美好的一天。黃昏時候,江嘯風下山,織雲送他到巴士站,兩人依依不捨的分別了。在回去的路上,織雲想著還得整整兩個星期以後,江嘯風才能再來看她,心中未免有些悵然。他本來可以下個星期天就來的,但車票太貴,他們都沒有錢。   晚飯之後,織雲回到她五層樓上的小屋。激動漸漸平定,而埋藏著的陰影卻慢慢擴大起來,這陰影是一觸及到現實問題就會擴大的。   江嘯風口口聲聲說要回國,又說他們志同道合,將攜手創造共同的理想。那意思顯然是他們要一同回去,要結婚,要終生守在一起。這想法當然沒有錯,那對相愛的人不想終生守在一起呢?問題是,她怎麼能回去?怎麼向家裏交代江嘯風這個人?父母會接受他嗎?會允許她回去嗎?費了那麼大的力氣送她出來,目的是甚麼?她卻跟江嘯風這樣一個人回國去,父母不氣死的話,也會因無面目見親戚朋友而羞死。在父母的眼睛裏,無疑的,江嘯風是個既無前途又無大志,甚麼基礎都談不到的人。母親上封信還一再提醒她,叫她別戀愛戀昏了頭,交朋友要交夠條件的。結果,她居然就戀愛戀昏了頭,她交的朋友一點也不夠條件。但她已一跤跌入江嘯風用愛情編織的雲霧裏,看不見他以外的世界,也無法走出來。   臨睡前,織雲去拉窗帘的時候,忽然看到天上掛著一輪滾圓的月亮。她想月亮這麼圓,總該是農曆十四或十五六號了吧!想知道是哪一天?手邊卻連個帶農曆的日曆都沒有。感慨之餘,睡意也沒了,就伏在窗臺上看月亮,算計著家人朋友都正在做甚麼?他們也看到這月亮麼?他們會想到我一個人在德國山上老人院的五層樓上,孤單單的看月亮,懷念家人親友嗎?我到外國來的目的到底何在呢?母親那句話:全家所有的力量都投資在你身上了。常常像警鐘似的在她耳邊響著,她沒忘記對家人的責任,因此精神上一直無比沉重,像被甚麼壓迫著。她有時就有點忍不住怨母親,認為母親不該灌輸她非出國不可的思想,也不必費那麼大的勁送她出來,更不應該只許她出來不許她回去。她在高山上望月亮的心情,母親能體會得到嗎?其實,江嘯風的意思是可以考慮的。兩個相愛的人,一同回去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事,有甚麼不對?至少比在國外忍受這份孤單有意義吧?望著淡淡的月光,織雲更感到自身的矛盾,前途的茫然,竟忍不住流下淚來。直到松濤聲呼嘯而來,夜的涼意浸透了她,才關上了窗戶。衝動之餘,她立刻提筆給母親寫了一封信。她不敢提到江嘯風。可是其中有試探想回國的幾句話。   媽,山這樣高,月亮顯得又亮又小。我在月光裏拚命向前張望,只為想看到你們。但我看到的只是山、是樹、是茫茫的雲。媽,我離得你們太遠了,我不能想像,長久下去,會不能忍受得了想念的痛苦,媽媽,願意你的女兒再回到你的身邊嗎?第二天一早,她就把信丟在大門前的信箱裏。   八天之後,母親的回信來了。信上還是那麼多的叮囑,叫她注意健康,工作不要太辛苦等等,最後才提到一點有關她想回去的話。母親說:你到國外還不久,當然免不了想家,等一切都定了,得到了你要追求的,就不會這麼想家了。國外的生活當然比國內好得多,既然那麼困難的出去了,怎麼能輕易回來呢?別再說孩子話了,好好的留在那裏吧!終身大事要隨時留意,可別耽誤了,現在女留學生失婚的很多   織雲拿著母親的信,無可奈何的輕嘆一聲。看樣子既然出了國,就無路可退,非待在這裏不可了。母親認為她是在鬧孩子氣,對她想回國的意思根本不認真。當然,好強的母親怎麼能相信她的女兒這樣沒志氣呢?出國不過才半年多就動腦筋想回去!如果母親知道她是受了江嘯風的影響,如果知道她這樣如醉如癡的愛上江嘯風,真不知她會急成甚麼樣子?   問題是一個硬硬的死結,梗在她的心上,越想打開就越打不開。她也懶得再想下去了,換上助理護士的衣服紮上白色圍裙,戴上白帽子,去伺候那幾個分配在她名下的老人,聽他們千篇一律的談話。在度日如年的日子裏,江嘯風是她唯一的希望。   江嘯風終於來了,他們又在松林裏消磨了一整天。   山上的日子好嗎?江嘯風問。   人在山上,心情是兩樣的,很多平常計較的事會不計較了,很多認為重要的享受,也不覺得重要了。我在這裏不是住不慣,是和那些老人、修女們在一起太無聊、太枯燥。織雲消沉的說。寂寞從她的神態中流露出來。   下個星期你回到慕尼黑去玩玩吧!   織雲搖搖頭,悻悻的說:   不行,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下學期開學我才能回到宿舍去。   那麼,我以後還是每個星期都來看你吧!江嘯風體貼的說。   這句話把織雲黯然的眸子又變明亮了。在山上和江嘯風在一起就是她最大的快樂。在這裏,她想不到去看電影或聽音樂會,也想不起去逛街看櫥窗,更不會看到別人穿好衣服而羨慕,為別人用錢闊綽而不平。她很少加意打扮自己,下工之後總是那條半舊的牛仔褲,天熱的時候上面穿件襯衫,冷了就加件毛線衣,臉上甚麼修飾都沒有,連鏡子都很少照。但山上的人都口口聲聲的稱讚她是天仙,是可愛的東方美人。江嘯風也說她:你適合自然的生活,你這樣比在山下更美、更動人。   當江嘯風在的時候,她自己也感到適合自然的生活,山上的松林、小徑、不遠處的小水潭,全成了他們的天堂。   那個綠得透明的水潭是織雲和江嘯風在樹林裏亂走時發現的,兩人一看就喜歡了。他們在那裏野餐,在那裏談了整整一下午,織雲到潭水中去洗手,水像冰一樣,冷得她叫起來,江嘯風去拉起她,兩人笑成一團。   織雲,你寫了歌詞嗎?當他們說笑完了,江嘯風便問。   歌詞?織雲一時想不明白他指的甚麼?   我們不是說好要合作歌曲的嗎?我想過了。我們要創作一本整個的歌集,題目就叫我們的歌。你作詞,我譜曲,而且說做就做。織雲,我們開始合作好不好?江嘯風滿懷熱望的等她回答。   我完全外行,你真讓我試?織雲懷疑的看著他。   為甚麼不試試,這一點不難,甚麼樣的人才算內行呢?真的,織雲,試試看,你可以先寫第一首開場白,歌名就叫它我們的歌。詞句要通俗、真誠、親切、帶點剛性,要每個人都能接受。   織雲聽著就忍不住笑的道:   還說不難呢!規定這麼多。   江嘯風下山之後,織雲真的動腦筋作歌詞了。   她對這項工作真的外行,寫了又撕,撕了又寫,總覺得沒把握,不是嫌太不像歌詞,就是嫌太文謅謅,不合通俗親切的條件。每天晚上下工之後,她就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做這件事。這麼一來,竟不覺得寂寞,也不感到無聊,日子反倒變得有趣了。她撕了一大堆白紙之後,終於寫成了一首名字叫我們的歌的歌詞。星期天江嘯風來,她便靦靦腆腆的交給他。   如果不能用的話,我可不負責。我說過的,對寫歌詞完全是外行。   江嘯風接過來,仔細的看。我們的歌是這樣的:   唱啊,我的同胞   唱我們的歌   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   開出鮮麗的花朵   孕育出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曲調,自己的歌   我們的歌,來自燦爛的陽光月華   我們的歌,來自壯美的山川大河   我們的歌,來自祖國芳香的泥土   我們的歌,來自對家園根深蒂固的留戀   我們的歌,來自心中不盡不盡的愛   我們的歌,來自我們自己   我們的歌,是我們的歌,是中華兒女唱的歌   唱啊,我的同胞   唱我們的歌   我們的歌,是我們靈魂的呼號   我們的歌,是我們民族的標記   我們的歌,是我們的驕傲和光榮   我們的歌,讓我們記住我們是母親的孩子   我們的歌,讓我們不忘是中華兒女   我們的歌,讓我們願做炎黃子孫   我們的歌,讓我們勇敢的承受,千百年來的內憂外患   我們的歌,讓我們認識歡樂和苦難   我們的歌,讓我們挺起了背脊,在狂潮逆流中屹立如山   我們的歌,激起我們的沸騰熱血   我們的歌,告訴我們,做一個驕傲的中國人   我們的歌,我們的歌,我們要唱我們的歌   唱啊,我的同胞,讓我們手牽手,肩併著肩,同聲一氣,唱我們的歌。   唱我們的歌   唱,唱,唱,一直唱下去   不管它日升日落   不管它雨驟風急   不管它洪流滾滾   不管它狂濤巨浪   我們要唱我們的歌,我們的歌,我們的歌   唱,唱,唱,一直唱下去   天會老,地會荒,我們的歌聲卻永遠的嘹亮   唱啊,我的同胞   唱我們的歌   唱,唱,唱,一直唱下去   唱我們的歌   我們的歌,我們的歌,我們的歌。   江嘯風看完了,半天不做聲,仍低頭看著那張紙。   不好,是不是?不能用千萬別勉強,丟掉算了。織雲說。   江嘯風慢慢從紙上抬起眼光來,炯炯的看著她。   織雲,我慚愧。我一向太低估了你,以為你不過比時下一般女孩子多一點思想而已,也是溫室裏的花朵。看你寫的歌詞,我知道我錯了。織雲,你有熱情、有力量,你的關懷面很大,你不是個平常的女孩子。織雲,你真讓我驕傲。這只是首開場白,你要一直寫下去。我們要創作整整一本我們的歌集呢!也許是因為太激動,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急促。   你真的覺得好?織雲快樂得臉頰泛著興奮的粉紅色。真的能用?   當然,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譜曲子。江嘯風高興的說。一邊看著歌詞輕聲哼起來。   來,織雲,坐在這裏,我們一塊兒試試看,該怎麼唱它。   他指指一個倒在地上的大樹幹,織雲過去,兩人併肩坐下來,江嘯風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小聲哼著,記下譜子。   你覺得這樣的曲子配嗎?他低聲唱給她德。聽了一會,織雲眉開眼笑的輕叫著道:   我的那個詞能變得這麼好聽啊!   這不算好聽,我回去還要重弄,要潤色,會更好的。他把小本子合上,用鉛筆在上面輕輕一下一下的敲。織雲,到現在你還沒聽過我的作品呢!很遺憾的口吻。   我聽過。織雲抬起眼睛,帶笑的看著他,狀頗神秘。   你聽過?甚麼時候?江嘯風掩不住喜悅和驚奇。   就是我闖進鋼琴室那天,我在外面聽了好久,先以為是靜慧彈的呢!闖進去才知道是你。織雲說。   江嘯風怔怔的凝視了織雲一會,若有所悟的轉成溫柔,他捧起她的臉,輕輕的吻著。我懂了,織雲,我懂了,你是我的知音。他喃喃的說。整個人沉浸在幸福裏。我本來想說的,現在更覺得該說了。織雲,我們將來一定要結婚的,是不是?他俯下眼光期待的望著她。   唔織雲有點羞澀,一時答不上話來。   我想我們該一同回去。織雲,我本來打算最遲年底就要回去的。   年底?織雲為難的歛著眉。大江,為甚麼忙著回去呢?在國外再多學點,多充實充實自己不好嗎?   每個在國外的人,都說要多充實自己,可是充實是沒有限度的事。我已經出來五六年了,人生一共才多長呢?我總不能一輩子就在國外充實自己,是不是?我出來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回去做點事。   可是我才出來不久。織雲很有理由的說。   我想過了,你研究中文,國內的環境比這裏不知好了多少倍。研究中文,該在中國,不該在德國。江嘯風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但織雲聽來仍不是味道。   依你說,弄中國東西的人,根本沒資格到外國來。她反感的問。在地上撿根樹枝,用手慢慢的剝那上面的皮。   誰願意到外國是他的自由,談不到資格,不過你總不能說研究中文非得留在國外不可。   江嘯風把樹枝拿下來丟在一旁,握起織雲的雙手。看著她:織雲,你不願意跟我結婚嗎?如果你像很多女孩子那樣,要求我給你安全感,在外國定居、買房子、買車子,我是辦不到。但是我能給你另一種生活,一種有廣一點的內容、大一點目標的生活。織雲,我們回去結婚吧!他定定的看著她,迫切的等待她的回答。   大江。織雲垂下眼瞼,困難的道:大江,你知道,國內很多父母對子女的期望,我的父母,也是一般的父母,也那麼期望我。我的家境也並不像我外表看來那麼好,為了我出國,家裏費了好大的力。你想想,我怎麼能這樣就回去?   哦?江嘯風恍然大悟的怔住了,他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能回去?   至少現在是不能。織雲想起母親信上的話,吞吞吐吐的又道:老實說,我現在都不敢把我們的事告訴家裏。免得他們她尷尬的笑笑,代替了說下去。   我懂了。你家裏根本不會接受我這樣一個人,他們會反對,所以你不敢說。是不是?江嘯風坐直了身子,嘴邊閃出點冷冷的笑。   大江,你該懂得做父母的心,他們只要兒女幸福,少吃苦,並不關心他的目標大還是小。而且目標的大小,他們有另一種看法。織雲自以為用詞很含蓄、委婉的說。   以他們的目標來評定,我想做的事是不值一文,毫無意義,是吧?而你是聽話的好孩子,預備順著他們的意思去找個有安全感的平凡生活,對吧!如果你的目標是這樣,我們就不必談下去了。我們的想法差得太遠了。江嘯風收回了他握著織雲的手。   大江,看你這脾氣,怎麼這樣容易激動?織雲看著他那張掛著失望的臉,只好勉強做出點微笑。大江,為了我,你一點也不肯犧牲嗎?   如果現在突然發生了甚麼災難,我們兩個人之中只能活一個,我會毫不猶疑的把活的機會讓給你。如果我們只有夠一個人吃的東西,另一個必需挨餓,我就情願做那餓肚子的。這樣的犧牲,我能。可是,說句真心話,織雲,無論我怎麼樣愛你,也不能犧牲我的理想,如果放棄理想,我會覺得空到世界上跑一趟,會覺得白活了,會永遠不快活。江嘯風說。聲音雖然不是很高,卻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鏗鏘有力。   大江。織雲的煩惱布滿在臉上。你總說要回去提倡自己的音樂,創作我們的歌,可是又說並不想做教授。那麼,你到底是要怎麼做呢?   我認為,音樂並不只屬於少數人,也不光屬於學院裏,更不是給人在穿暖吃飽之餘取樂的。它代表一個民族的心聲。我要把我們的歌從基層發起,要每一個人都聽、都唱,特別是那些認為只要是洋歌就了不起、看不起自己音樂的人。或是那些對靡靡之音迷得如醉如癡、商女不知亡國恨那一類型的人。更得聽、更得唱,更要知道中國人要唱中國自己的歌。我會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組織合唱團,到鄉村城鎮去免費演唱,讓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有自己的歌。當然,我還是會教書,可是我不想教大學,倒想教師範,因為師範的學生就是未來的小學老師,他們會在孩子們一開始受教育的時候,就讓他們懂得一個國民唱自己的歌是多麼重要。如果今天每個中國孩子都唱中國自己的歌,十年二十年之後,不就每個中國人都唱自己的歌了嗎?或者我根本就自己去教小學,我原來就是小學教師出身的江嘯風滔滔不絕的說,早已從坐著的樹幹上站起來,偶爾比比手勢,以加重語氣。他那雙常常像有音樂的眼睛,這時沒有音樂了,只有一股希望的狂熱,那股熱,讓人躭心會隨時化成火焰冒出來,他輪廓清晰的面孔上,有著煥發的神采。長長的身軀,寬闊的肩勝,彷彿就接著那些千年的老松樹,和樹梢頂上的藍天。   織雲迷惘的看著他,心中震撼的感動。她知道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種,但還不曾知道有江嘯風這樣的男人。他彷彿完全忘記了自身的榮辱利祿,也無視於身外的現實世界,他就活在理想、幻想和夢想中。她覺得他的品質很偉大,但這樣的品質用到實際生活上,並不是讓人很容易就能接受的。至少,她不能忍受他只想做個小學教員的志向。   大江,理想和現實是兩回事。像你這樣只為理想而活的人並不多。織雲沉吟了一會,終於這麼說。   如果一個人沒有勇氣把理想和現實化成一回事,那就不成其為理想,而是空想。江嘯風答得乾脆利落。   你對一般人不能這樣要求,這境界太高了,芸芸眾生中有幾個人能達得到?   織雲,這個話真不像你說的。對於別人,我不要求。可是對於我愛、也愛我的人,我就要求。除非你不愛我。不然,我就這麼要求你。江嘯風又犯了他固執的老毛病。頭一使勁,額前的頭髮又盪浪下來了,完全是電影上性格人物的造型。   我並不就是一個人,我後面還有別人。織雲悻悻的說。   假如你認為你父母的想法對,你要依照他們的希望做的話,你又何必愛我呢?織雲,你的言行不能合一,你矛盾。江嘯風也悻悻然。   織雲默默無言,又從地上撿個樹枝,慢慢剝著。   大江,別逼我。我是矛盾,可是我又沒辦法讓自己不矛盾。她並不去看江嘯風,就專心剝那樹枝。   江嘯風注視了她一會,心軟了,又坐回她的身邊。   織雲,依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他又拿去樹枝,把她的手握在掌中。聲音也恢復了柔和。   大江,唸個博士學位出來好嗎?織雲抬起眼睛對著他。   唸個博士,為甚麼?江嘯風不解的問。   因為,我的父母早就認定我非嫁個博士不可的。你弄音樂,已經不合他們的要求,再沒有博士學位,他們就更不能接受了。   這太可笑了。江嘯風的聲調又不那麼柔和了。只為了你父母的虛榮心,我就得去唸博士?他牽開嘴角冷笑。   大江,你就一點都不肯遷就我的父母嗎?織雲哀怨的道。   看她那無助的樣子,江嘯風就收住了冷笑。   因為那太不合理。學作曲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作出好的曲子來,至於有沒有博士頭銜,完全不重要。如果我想要那個頭銜的話,早就唸了,我從來沒覺得有必要去唸。   那麼,你叫我怎麼跟家裏開口呢?織雲為難的看著江嘯風。   江嘯風沉思著。   唸個博士出來,至少得四五年。口氣已經活動了。   為了我們長長的一生,犧牲四五年的功夫還算長嗎?   當然,喔為了我們長長的一生江嘯風咀嚼著這句話,整個人被幸福包圍了。為自己的強硬、不肯妥協,感到些微的歉意。   他想:織雲這樣愛他、信任他,只要他有博士學位,讓她能跟家裏交代,就願意跟他回去,創造共同的理想,那該是多讓人振奮、多美好的事。他的腦子裏已出現了一幅美麗的圖畫。在祖國的土地上,在一盞明亮的燈下,他坐在鋼琴前譜曲子,她在書桌上絞腦汁、寫歌詞。他們的題材取自壯麗的山川海洋,古老的文化,欣欣向榮的社會,善良而熱愛生命的人群。他們合作的歌曲,將由每一個中國人唱,他們的歌將使每個中國人唱出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歌。多少年以後,當他們老了、死了,中國人還在唱他們合作的歌。不,在唱更新的中國歌,由於他們的提倡、推廣,一定會有很多有志於音樂的年輕人,創造更好更完善的我們的歌,他們只是開路者,做了開始的工作,以後就一代接著一代,進入坦途,一定會有很多有心人跟著來的。她是多麼純潔、重感情、有靈性的一個女孩子,換了別的女孩子,誰會傻得跟他一起做這吃力卻不見得討好的事。是的,為了長長的一生,在國外再耽擱四五年又算得了甚麼?雖然他不願意這麼做,她的要求也並不對,但風氣如此、潮流如此,像她這樣嬌貴的女孩子,有這樣的思想和決心已經不錯了,怎麼忍得再加重她內心的負擔?使她在父母面前為難?   江嘯風想著長嘆一聲,臉上的表情變得更溫柔了。   織雲,你說得對,為了我們長長的一生,犧牲四五年的時間也算不了甚麼。我就聽你的話,從下學期開始,攻博士吧!我明天就去找教授。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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