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廳。
王喜光一身簇新的長袍馬褂,慢悠悠的走來,進了大門。
公事房裏。
白穎宇、白景琦、趙大水、大頭兒,皮雲良正在開會。
趙大水:快過年了,櫃上的夥計一個接著一個的病,前邊兒快支撐不住了!
白景琦奇怪地:這是怎麼了?
皮雲良:七老爺,您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呀?您大概還沒吃過混合麵兒吧?
白景琦:聽說過。
大頭兒:那東西吃著牙磣,吃下去脹肚,還拉不出屎來,人能不病嗎?
白穎宇:北京人什麼時候受過這罪?連口乾淨的棒子麵兒都吃不上!
白景琦:這樣兒吧,到我新宅去看看,過年一人發二十斤白麵,過了年再說。
大頭兒驚喜地:哎喲!這回大夥兒非樂壞了不可,有數年沒見白麵了!這個年算是抄上了。
白穎宇:老七,我今兒就是來跟你商量過年的事兒,族中輩數最大的主兒就是我一個兒了,今年過年我牽個頭兒
王喜光一推門走了進來:喲,談公事哪?
幾個人都回頭冷冷地看著王喜光。
白景琦:你們都去吧!
管事的和夥計都走了,只有白穎宇坐著沒動。
王喜光坐到了白穎宇旁邊。
白穎宇掏出煙捲兒:王副會長來一根兒?
王喜光:謝謝!不會!
白穎宇:煙都不抽?省錢幹什麼?再娶兩房姨太太?
王喜光乾笑著:老太爺又拿我開心!忙轉向白景琦:我得先給七老爺道喜。
白景琦:本來想請你喝酒,沒找著你。
王喜光:甭拿這話填合我,您壓根兒就沒找我!您既然不躲著了,我還是那件事兒,請您當會長!
白景琦:你怎麼說話不算數?所有的舖面都在營業,秘方兒也交出來了,還要怎麼樣?
白穎宇:乾脆王副會長自己當會長得了!
王喜光:我還真沒那福氣,七老爺!不是我逼你,我不能不給你透個信兒,萬筱菊在獄裏供出了白玉婷!
白景琦大驚。
王喜光:別誤會,可不是我告的密!還有,憲兵隊抓了幾個學生,有一學生供出來,他和白占元一塊兒打過日本兵!
白穎宇也驚呆了。
王喜光接著:他還在大學裏參加了抗日的地下組織這可都是殺頭的罪!
白景琦緊張地試探著:那我當會長就沒事兒了嗎?
王喜光:您給我個臉兒,我給您兜著,咱們公平交易,兩不該該!
白景琦:這麼說,我要是不當會長,你就
白穎宇:老七、老七!幹嗎不當啊?王副會長,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也別難為老七了,你看我成不成?
王喜光驚訝地:您?當會長?
白穎宇:啊!委屈你們啦?論輩數,我是他三叔!論年齡,我是藥行的老大!論資歷我在北平幹藥行五十多年,我往那兒一站,比老七有影響力吧!
白景琦:三叔!您別為了我去背這個黑鍋!
白穎宇:什麼叫背黑鍋呀?我做夢都想當會長,也風光風光!
王喜光:老太爺!您不是拿我開涮吧?
白穎宇:我快八十了,涮你幹什麼?人活一輩子不就圖個升官兒發財嗎?
王喜光興奮地站了起來:老太爺,有您這句話,我跟皇軍一說準成!您可真給臉兒!
白景琦疑惑不解地望著白穎宇。
白穎宇慷慨地:給皇軍辦事兒,我義不容辭!就這麼定了!
王喜光:定了,等皇軍一點頭兒,我把藥行的人召集齊了,給您辦個登基大典!
藥行會館院內。
院子裏站滿了人,不少人在悄悄地議論著。
白景琦站在後面,垂頭喪氣的樣子。
兩邊廊上站著不少持槍的漢奸。
白穎宇坐在台上的一把太師椅上,旁邊放個小茶几。
王喜光站在一旁彎著腰和白穎宇說著話,白穎宇不住地點頭。
一個聽差用托盤送來一瓶洋酒,兩碟小菜兒,放到了茶几上。
王喜光直起身走到中央:都別說話了!
下面一下子安靜了。
王喜光道:好幾年了,群龍無首,今兒白老太爺榮任咱們藥行商會的會長,這是皇軍點了頭兒的
白景琦羞愧地低下了頭。
王喜光看著白穎宇:請白穎宇老先生給咱們訓話!說完帶頭鼓掌。
白穎宇笑著招了招手,下面有幾個人稀稀拉拉地鼓了鼓掌。
白穎宇:訓話不敢,對不住大夥兒,老了,只好坐著說,還離不開兩口酒!
白穎宇舉了舉酒瓶子:我就以老賣老了!說著自己倒了酒。
下面的人開始議論:老牌兒的漢奸了!、瞧那副德行,就透著他能!、他兒子還是國民黨哪!、漢奸爸爸生了個抗日的兒子!、這回白家可現了眼啦!
白景琦看著前面假裝沒聽見。
忽然有人發現了白景琦,忙捅了一下旁邊說話的人。
那人扭頭面對白景琦:喲,七老爺,這回白家可風光了!
白景琦把眼一瞪:說風涼話誰都會!知道我們的難處嗎?
台上。
白穎宇喝了一口酒:王副會長叫我說幾句,我就來段兒二黃慢板;大夥兒瞧我往這兒一坐,心裏準說,嘿!瞧這大漢奸嘿!那麼大歲數了也不知個羞臊!是不是?王副會長?
王喜光乾笑著:沒人敢這麼說,您這是替大夥兒辦事兒!
下面立刻安靜了,注意地看著前面。
白穎宇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兒,舉了舉:我這兒還有包兒醬驢肉。
白穎宇打開包兒吃了一口,放到了茶几上:人生一世圖個什麼?吃喝玩兒樂!諸位好些都是財主,有的是錢!人嘛,有了錢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人們好奇地聽著。
白穎宇:抽大煙、逛窯子、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幹什麼都行!
王喜光應和道:對!白會長說得對
白穎宇沒容王喜光說完,突然大聲地:可就是有一樣不能幹!不能當漢奸!
下面轟地一聲亂了,議論紛紛。
白景琦驚訝地看著。
王喜光愣住了。
白穎宇吃了塊肉,喝了口酒:我這個會長上台,得立幾條兒規矩,誰要壞了我的規矩,誰他媽不是人養的!
王喜光十分不安地望著。
下面的聽眾也感到了異樣,屏息靜氣地聽著。
白穎宇:頭一條,不管誰家的秘方都收好了,決不能交給日本人!第二條,各號凡是代賣日本藥的,都給我扔出去!別拿人家的拐子打自己的腿!
白穎宇又吃了一塊肉,索性對著酒瓶子口喝了起來。
白景琦慌忙向前擠過去。
王喜光驚慌地向兩個漢奸耳語,倆漢奸點著頭,隨即跑了出去。
白穎宇激動地:第三條,寧可挨千刀萬剮,不當亡國奴!
王喜光怒沖沖走到白穎宇面前:白穎宇!你這是抗日宣傳,惑亂人心!
白穎宇:王喜光!庚子年我當過漢奸,到現在想起來我還臉紅,你小子就不知道臉紅?
王喜光氣急敗壞地回身招手,幾個持槍的漢奸跑來。
下面的人一下全擁了上來把白穎宇圍住了。
王喜光伸手抓白穎宇,白景琦一下子擠上前來把王喜光一把推開,挺身將白穎宇護住。
白穎宇大叫:別等到我這歲數再臉紅!我兒子在重慶叫日本鬼子的炸彈炸死了!我要當了漢奸,對不住我兒子!
王喜光喊著:快來人!
幾個漢奸用力往白穎宇跟前擠,人們死死地擋著。
白穎宇大吼:站住!用不著你們抓我;老七,你看看
白穎宇指著茶几上的那包驢肉:告訴他們,我吃的是什麼?
白景琦將紙包兒拿起一看,大驚:三叔!你怎麼吃了煙膏子?
圍住的人也都大吃一驚:三老太爺!、您這是幹什麼呀?
白穎宇微笑著:大煙膏子就酒,小命兒立時沒有!我這麼大歲數了,福也享了、孽也造了,死而無怨!說著倒了下去。
白景琦一把抱住白穎宇:三叔!
白穎宇無力地:老七!我不行了,有件事兒你得替我辦了!
白景琦悲傷地:您說,三叔!
白穎宇:昨兒去雲香閣逛窯子,一桌花酒沒給人家錢,你得替我還,這妓債不能欠!
白景琦:放心,三叔!我一定還!
白穎宇:好小子!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
白景琦與白穎宇合上一起唸:待俺趕上前去
白穎宇的聲音越來越小:殺他個乾乾淨淨
白穎宇死在了白景琦的懷中。
人們悲傷地看著,不少人落下了眼淚。
白景琦輕輕抱起白穎宇向外走,人們讓開了一條路。
外面傳來警車的叫聲,王喜光和漢奸們向門外跑去。
白景琦抱著白穎宇慢慢下了台階,人們跟在後面走著。
日本憲兵衝進大門,分開慢慢站住了。
白景琦抱著白穎宇,從日本憲兵的刺刀面前走過,後面跟著長長的人群。
白景琦抱著白穎宇向大門口走,輕輕說著:三叔,咱們回家去,三叔!
出了大門,白景琦抱著白穎宇緩緩前行,後面跟著長長的人群。
街道上兩旁的行人都佇足觀望。
白景琦:三叔,回家了啊!三叔,回家
新宅上房院北屋。
供桌上擺著三老太爺的照片,桌前擺著三老太爺未喝完的半瓶洋酒和未吃完的大煙膏,桌邊放著一把鬼頭刀。
白景琦站在桌旁,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嚴肅。
堂屋裏黑壓壓地坐滿了白家全族的人,誰也鬧不清這位七老爺又想幹什麼,靜靜地坐著沒有一點聲音。
白景琦聲音低沉地開口了:我,白景琦,光緒六年生,五十七歲,身板兒硬朗,什麼毛病都沒有!一頓能吃一隻烤鴨,喝一罈紹興黃,離死還早著呢!可今兒我要立遺囑!
全族的人都是一驚,轟地一聲議論起來。
白景琦的聲音蓋住了大家:三老太爺走了,他走得驚天動地!他沒向日本鬼子彎腰,他沒有賣祖求榮!他為了我,為了咱白家大宅門的全族,頂天立地地走了
屋裏又鴉雀無聲了,目不轉睛地望著白七爺。
白景琦:他給咱全族增了光,給咱們全北平的藥行增了光!誰心裏都明白,下一個該輪到我了,日本鬼子不會放過我,也就這三五天的事,不就是個死嘛!死我不怕,可死了以後的事我不放心,我得立個遺囑!敬業
坐在人堆兒裏的白敬業嚇了一跳,忙站了起來,怯怯地:我在這兒哪!
白景琦不動聲色地:站到前邊兒來。
白敬業戰戰兢兢地走到了屋子中間。
白景琦從供桌上拿起刀,噌地將刀拔出了鞘。
刀出鞘,寒光閃閃。
白景琦一聲斷喝:跪下!
白敬業嚇得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下,驚恐而又茫然。
全屋的人都緊張地望著。
白景琦用刀尖指著白敬業:說!做了什麼對不起祖宗的事?
白敬業斬釘截鐵地:沒有!
白景琦凶狠地盯著白敬業。
白敬業大叫:真沒有!
白景琦厲聲地:你今兒要敢說一句瞎話,我就用你的腦袋祭奠三老太爺在天之靈!
白敬業心虛膽怯地:爸!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秘方!白景琦狠狠地:你把祖傳的秘方給了日本人田木青一!
白敬業大叫:我沒有!天地良心哪!
白景琦大喝一聲:胡總管!
站在門外的胡玉銘忙走進門,驚慌地望著。
胡玉銘:大爺把秘方交給田木青一,是我親眼所見!
白景琦舉起刀殺氣騰騰地緩緩走向白敬業。
全屋的人都嚇得站了起來。
只有楊九紅坐在角落裏沒動,閉著眼默默地數著念珠。
白敬業驚恐地趴到地上向後退:爸!爸別!您聽我說,我是拿了幾張方子給田木,可後來我一想,萬一叫您知道了,我就沒命了!我我又要回來了
白景琦站住了:胡說!他就乖乖兒地還給你了?
白敬業急忙說道:我說那方子是假的,試試他給多高的價兒,既然價錢合適,我明兒再給他送真方子過去,他上過我當,所以就還給我了,不信您問香秀!
白景琦把眼一瞪:嗯!香秀是誰?這也是你能叫的嗎?
白敬業忙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瞧我這張臭嘴!不信您問我媽!
一直站在白景琦身後已經是太太打扮的李香秀忙走上前:敬業說的是實話,是我叫他編個瞎話要回來的!
白景琦垂下了刀:你還算有一怕!
白景琦回身將刀放到了條案上:言歸正傳。
他看了一眼李香秀,李香秀忙從條案上拿起寫好的遺書遞給白景琦。
白景琦慢慢地將遺書展開,一張黃桂紙上整整齊齊地寫著楷書。
響起了白景琦低沉的聲音:我,白景琦,生於光緒六年,自幼頑劣,不服管教!鬧私塾、打兄弟、毀老師,無惡不作!長大成人更肆無忌憚,與私生女私訂終身、殺德國兵、交日本朋友,終被慈母大人趕出家門!從此闖蕩江湖,獨創家業!一泡屎騙了兩千銀子,收了濟南沿河二十八坊,獨創瀧膠、保生、九寶、七秀共三十二張秘方,濟世救民,興家旺族!為楊九紅,我坐過督軍的大牢;為槐花,坐過民國的監獄;為李香秀,得罪過全家老少;越不叫我幹什麼,我偏要幹什麼!除了我媽,我沒向誰低過頭,沒向誰彎過腰!
全族的人都屏息靜氣地聽著。
白景琦唸著,越來越激動:如今,日本鬼子打到了咱們家門口,逼死了三老太爺!我立誓,寧死不當亡國奴!我死以後,本族老少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人人可罵之!我死以後,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人人可誅之!我死以後,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
白景琦舉起了鬼頭刀:照著我這口刀說話!
白景琦將刀狠狠地劈了下去,條案上的花盆被劈得粉碎。
白景琦莊嚴地:立遺囑人,白景琦!
白七爺目光炯炯地望著前方
新宅,夜。
宅門內,黑暗中有點點燈光。
白景琦、黃立走出二廳院垂花門,倆僕人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
白景琦邊走邊四下張望。
白景琦:拉閘了!各屋點燈拉閘了
如意館窗戶的燈突然熄掉了。
白景琦回頭一愣:黃爺!看見了嗎?
黃立:看見了,如意館裏有人。
白景琦:看,進去看看!
兩人走到門前,推開一扇小門,悄悄走進。
白景琦、黃立在黑暗中輕輕上了樓梯,走到藏書室門前,推門而入。
室內一片漆黑,白景琦伸手拉了門邊的電燈開關繩兒。
靠窗站著白占元和兩個同學,正緊張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白占元:看書!
白景琦:誰給你們的鑰匙?
黃立:我!
白景琦驚訝地扭頭看黃立。
黃立微笑著。
白景琦又掃視屋內,只見書桌上放著一摞摞油印的傳單。
白景琦去到桌前看傳單,白占元等人惶恐地望著。
黃立也緊張地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回頭:黃爺!你去拉閘吧,在院子裏等我,別叫人上來!
黃立不大放心地看了一眼白占元,轉身走去。
白景琦坐到桌前看傳單。
白占元點亮了煤油燈,白景琦看得很認真。
傳單上寫著:打倒日本帝國主意,不做亡國奴!有志氣的青年們快起來!
白景琦抬起頭看白占元的同學:你叫什麼?
童越:童越!
白景琦:你呢?
王明:王明!
白景琦:寫得好!
三個人鬆了口氣,互相看著笑了。
白景琦:噢!就光你們青年快起來?你三爺爺快八十了,不也起來啦!
白占元:除漢奸、打鬼子!還得靠年青人!
白景琦:不一定!一拍桌子站起來:你們忙!向外走去。
白占元等望著,傳來白景琦下樓梯的聲音。
白占元興奮地轉回頭:我爺爺怎麼樣?
童越:棒!真叫棒!
新宅四廳院。
白景琦和黃立站在院中。
白景琦:不除掉王喜光,天理難容!也後患無窮!
黃立:我一直動這個腦筋呢!
白景琦:黃爺!功夫都沒扔下了吧?
黃立拉白景琦的手,把手往上一搭:試試!
白景琦笑了,環視了一下院內,指著東院牆:上那牆我看看!
東院牆有兩人高,牆根花池子上立著一塊假山石。
黃立一個箭步衝到了牆下,腳踏假山石噌地上了牆頭兒。
白景琦:好功夫!
黃立跳下來走回白景琦身邊。
白景琦湊到黃立身邊:黃爺,占元那兒不是有好些傳單嗎?咱們
關府客廳。
關佑年兩眼死盯著白景琦,白景琦十分平靜地直視著他。
兩人互相對視,互相觀察著。
關佑年笑了:七老爺,這是您心裏話嗎?
白景琦:當然是!我六十歲的人了,一輩子沒這麼窩囊過,我所以不願意當會長,就是因為王喜光!他原來是我的管家,我把他趕出去了,這事兒你知道吧!
關佑年:知道!這種人我也看不起。
白景琦:所以,只要王喜光不在藥行當差,我情願當會長。
關佑年驚訝:真的?
白景琦:這可是看你的面子,與皇軍無關,我三叔的事一鬧出來,給藥行添了不少麻煩,我得對得起他們。
關佑年:早知道七老爺是條漢子!我服!
白景琦:王喜光要不走,打死我也不幹!你的面子我也不給!他是兩面三刀的小人!我給你交個底,你可千萬別告訴皇軍,那他就沒命了!
關佑年感興趣:什麼事兒?
白景琦:他說萬筱菊通共,可給了他兩百大洋他把萬筱菊放了,沒想到沒出永定門又抓回來了。
關佑年恍然大悟:怪不得當天晚上他就把萬筱菊打死了。
白景琦一驚:萬筱菊死了?
關佑年:死了!他這是殺人滅口呀!
白景琦:他還說你同情共產黨,查我們家的時候,明著給日本人辦事,暗裏保護中國人!
關佑年:這話我說過!
白景琦:他說早晚叫你死在皇軍手上!
關佑年大怒:王八蛋!忽然看著白景琦,眼中逐漸充滿懷疑:七老爺,您可別官報私仇,挾嫌報復!
白景琦:這事兒你知我知就行了,我還沒到置他死地的份兒,就是不願跟他共事!我要想害他,他早沒命了!
關佑年:他是副會長,還不是聽你的?你睜一眼閉一眼吧!
白景琦站起身:你要這麼說,咱們沒商量了!告訴你,我在他家裏看見過抗日傳單!算了!不說了!告辭!向外走。
關佑年也驚訝地站起:等等,你看見了
白景琦:我說他不要命了,他說誰給他錢,他就給誰辦事!
關佑年點頭:這是他說的話!他家有傳單?
白景琦:不信你去搜,搜不出來,我蹲大獄!哼!他還說我們家占元是共產黨,他才是呢!
關佑年死盯著白景琦,沉吟不語。
白景琦:你也不用去搜,放他一馬,犯不上給日本人幹事,找個茬兒把他的副會長抹了,我當會長!
關佑年:行!你說話要算數兒!別的事兒你甭管了!
憲兵隊大門口。
一輛輛摩托車、卡車開出日本憲兵隊的大門,憲兵隊出動了。
報社。
一張張報紙疊印,大黑字的標題十分醒目:王喜光正法!、昨處決通共首犯王喜光!、白景琦榮任藥行商會會長。、萬筱菊疑案始末殺人滅口!。
白玉婷家西客廳。
白玉婷手拿報紙大聲地責問白景琦:你不是說萬筱菊救出去了嗎?這是怎麼回事?
白景琦:沒敢告訴你!到了永定門就給抓了,是王喜光作的孽!
白玉婷悲痛地仰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淚水流出。
白景琦:你也算對得起他,王喜光死了,仇也報了,萬筱菊死也瞑目了
白玉婷任由淚水流著。
白景琦:過幾天是清明,去給他上個墳吧!
陶然亭義地。
白玉婷和披麻帶孝的萬占明在萬筱菊的墓碑前焚香叩拜。
萬太太和兩個兒子及齊福田、陳月升向萬筱菊墓地走來,見狀大驚。
萬太太:這是誰呀?
齊福田上前,到墳前忙將白玉婷扶起。
齊福田:起來、起來!
陳月升低聲向萬太太說著,萬太太大驚,抬頭望著白玉婷。
白玉婷趴在齊福田肩上痛哭起來。
齊福田:別哭了,萬太太她們來了。
萬太太走到白玉婷面前,白玉婷淚眼模糊地望著萬太太。
萬太太拉起白玉婷的手:妺妹!
白玉婷:姐姐!
二人抱頭痛哭。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一摞秘方狠狠甩到桌上。
田木青一憤怒地望著白景琦:衛生部門檢查過了,這些秘方全是假的!
白景琦坐在椅子上開心地笑著:還行!難為你們還能查出是假的來!
李香秀和楊九紅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田木青一:請七老爺把這事說清楚!
白景琦:這還不清楚?假的就是假的!
田木青一:為什麼騙我?懂不懂做人的道德?
白景琦把臉一沉:你才沒道德!說好了只交你私人保管,為什麼交給官方?
田木青一怒沖沖:是你先騙了我!
白景琦:我早看出來你不是個講信義的人,我就非騙你不可!
田木青一:真秘方呢?
白景琦:對不起,真的不能給你!你想把百草廳搬到台灣、日本?做夢吧你!
田木青一大怒:你簡直是個是個無賴!
白景琦也大怒:我一腳把你踢出去你信不信!站起上前。
楊九紅和李香秀忙上前死死地拉住白景琦。
白景琦:你才是騙子、無賴!
田木青一:我是日本人,我必須為帝國效力!
白景琦又往前衝,李香秀死死地抱住他。
白景琦:我是中國人,我決不賣祖求榮!連個戲子都知道不給你們日本鬼子唱戲,叫你們殺了!我三叔八十歲的人了都知道自尊自愛殉了國!難道我還不如他們?
李香秀站到白景琦跟前:假方子是我一手做的,與七老爺無關,有事兒我頂著!
田木青一驚訝地望著。
白景琦:我是一家之主,責無旁貸,死而無怨!
田木青一狠狠地:那好,你死定了!轉身出門。
楊九紅忙追到了門口,大叫:田木!田木!
白景琦:喊什麼喊?叫他滾!
楊九紅轉回身氣急敗壞地:你不要命了?香秀!你這不是把景琦往火坑裏推嗎?
李香秀:怎麼叫不推?把秘方都交給日本人就不推了是不是?
楊九紅:那不能為了秘方不要命!交出去怎麼了?
白景琦厲聲:交出去就是賣祖宗!賣國!我沒那麼下三濫!
楊九紅立即不說話了,頹然坐到了椅子上。
李香秀:不管出了什麼事兒,我一個人承擔!
楊九紅又站了起來:怕你承擔不起!你以為日本人會找你算賬嗎?指著白景琦:頭一個就是他!他要是出了事兒,這一大家子怎麼辦?
白景琦和李香秀都不說話了。
楊九紅:這事兒你們別再管了,我去打點,不管我怎麼做,你們別再瞎摻和!
田木青一診所門診室。
楊九紅坐在桌旁等候,田木送走了一個病人關門回身,收拾東西洗手。
楊九紅:這事兒怪不得七老爺!
田木青一:你不用往香秀身上推。
楊九紅:這事兒誰也不能怪!
田木青一回頭瞪著楊九紅。
楊九紅:你還不懂我們中國人的規矩,七老爺不交秘方跟抗日、親日的沒關係!
田木青一又來氣了:當然有關係!他就是抗日份子,這是他自尋死路,不要怪我無情無義!
楊九紅:你聽我說
田木青一:你不要再說了!還有病人在等我!
楊九紅:聽我說完好不好?中國歷來有個規矩,祖傳絕技寧傳兒媳,不傳女兒!
田木青一奇怪:為什麼?
楊九紅:女兒嫁出去,生兒育女就姓了人家的姓,絕技不能傳給外姓!
田木驚訝地坐到楊九紅對面:是這樣?
楊九紅:至親尚且如此,何況你們外國人?秘方是子孫萬代的飯碗!
田木青一:怪不得七老爺總是推三推四的!
楊九紅:只有一個辦法,咱們兩家結親,玉蘭成了白家的人,不是什麼都好說了嗎?
田木青一點著頭:明白了!坦率地說,我對這場戰爭有自己的看法,從你們白家人身上我都能看出,武力征服不了中國這件親事,軍政雙方都不會反對,中日和親嘛!就這麼定了,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占元!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占元大怒:全國都在抗日,我倒娶個日本姑娘,這叫什麼啊?
白景琦、楊九紅、白敬業、唐幼瓊、白美圍著白占元。
白占元站在屋中。
白占元叫著:我不做你們討價還價的犧牲品!
唐幼瓊:好好說,別急赤白臉的!
白美:哈哈,哥要娶媳婦兒了還不好?
白占元:去去去!有你什麼事兒?明兒把你嫁個日本鬼子好不好?
白美要哭了:媽你瞧哥,他說什麼呢?
白敬業:去去!出去玩兒去!這兒說正經事呢!
白美憤憤而去。
白敬業:田木是什麼時候來的中國!他又不是日本鬼子!
楊九紅:到你這兒,咱們和田木家是三代人的交情,結這個親和日本鬼子打中國有什麼關係?
唐幼瓊:我看玉蘭姑娘不錯,你不是也挺喜歡她嗎?
白占元:這是兩回事兒!
白景琦低頭抽煙沉思著。
白占元:說實在的,要沒打仗這回事兒,這門親事我願意可現在不行!我不能叫人家戳脊樑骨!
白景琦低頭不語。
白占元:爺爺!你怎麼不說話呀?
大家的視線一下子轉到了白景琦的身上。
白景琦十分頹喪地站了起來,低著頭慢慢往門口走:占元哪你自己的處境,你心裏明白!我老了,無所謂了!你才多大?事情明擺著,我不願意看見你死在日本鬼子手裏!可這婚姻大事畢竟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走了出屋。
白占元忙追了出去邊跑邊喊:爺爺!爺爺!
白敬業站起大叫:占元!
楊九紅:別叫他了!這事已經跟田木說好了,決不能反悔!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
白敬業:對!跟田木先把辦喜事的日子定了,該辦的先辦起來,甭叫占元知道,到了日子就由不得他了!
田木青一診所門診室。
李香秀躺在床上,白玉婷坐在一邊。
田木青一正給李香秀檢查身體。
田木青一:起來吧!
李香秀坐起。
田木青一拿起了一張化驗單看著:看來你是服用了過量的不懷孕的藥物。
李香秀:我沒有,結了婚這兩年我這一點兒沒吃過。
白玉婷:那以前呢?你早就跟老七好了!
李香秀低下了頭:以前吃過!
田木青一:你吃的藥很不科學,破壞性很大,看來你今後也沒有懷孕的可能了!
李香秀傻了:這可要了我的命了!
白玉婷:我說的呢?兩年多了,你早該有喜了。
李香秀怔怔地:這沒法兒治嗎?
田木青一:目前沒有!我可以給你開點兒藥試一試。走出了屋。
李香秀灰心喪氣:沒個孩子什麼行?
白玉婷:跟我學吧!你也過繼一個。
李香秀發愁:怎麼說也不是自己生的啊!
白玉婷:你別從族中過繼,白家的人就是一群狼,長大了還姓白,決不會和你一條心從外邊買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孩子,愈小愈好,從小別叫他知道,還不是和親生的一樣?
李香秀:那我得和七老爺商量一下!
白玉婷:不能商量!族中的規矩不許從外姓過繼,辦成了再告訴他,這種大宅門兒裏,沒個兒子可不行
李香秀呆呆地聽著。
白玉婷:萬一老頭子不在了,你可是受不完的欺負!
田木青一從外屋走進,手裏拿著包好的藥。
田木青一把藥遞給李香秀:這個藥一天吃兩次,都分好包兒了。轉頭對白玉婷說:你沒什麼病,多活動活動,不要一天到晚老呆在家裏!
白玉婷:聽說你們玉蘭要給我們白家做媳婦兒了!
田木青一:快了!九月初一,到時候你得來啊!
新宅三廳院西屋。
白占元正在做功課。
白美跑進屋:哥,咱們去吃奶酪吧!
白占元頭都沒抬:做功課呢!
白美:放暑假了還做功課?奪去白占元的筆記本。
白占元不耐煩:去去!別搗亂了行不行?往回奪本子。
白美不給本子:快結婚了,還有心思做功課?
白占元:誰結婚哪?快給我!
白美:九月初一辦喜事兒,你還不知道?
白占元:誰跟誰辦喜事兒?
白美:你跟玉蘭姐。
白占元:呸!我才不要她呢!
白美:哼!大概就你一個人兒不知道,上上下下都在張羅呢!
白占元: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
白美:胡總管、秉寬爺爺、老屁叔!作兒我還聽爸媽說呢!
白占元大驚,知道這是真的了,憤怒地望著白美。
白占元:瞞著我幹這種事兒?你怎麼不早說?
白美:我以為你知道呢,衝我發什麼火兒?
白占元起身向門外跑去。
新宅三廳院北屋。
唐幼瓊、胡玉銘正在看一大摞衣料,白敬業看著一張單子。
白敬業:西式婚禮就西式吧!聽日本人的!
胡玉銘:錢可不夠了,如今櫃上生意不景氣,貨源又斷了,捐稅又多
白敬業:昨兒不剛支了一筆錢嗎?
胡玉銘:儲幣不值錢,動不動就得銀元!
白敬業:這得找我爸爸,他不能不管!
白占元一推門走了進來,憤怒地望著。
唐幼瓊忙拿塊布把料子蓋上了。
白敬業也瞪著白占元。
白敬業:有什麼事?
白占元:你們敢背著我搞陰謀?
白敬業:什麼陰謀啊?今兒還明告訴你,光明正大!你老老實實給我辦喜事!
白占元大叫:我就不辦!絕不聽你們的擺佈!
白敬業走到白占元前也大叫:不辦也得辦!我是你老子,看誰拗得過誰!
白占元:三爺爺都八十了,還知道不當亡國奴呢!你是漢奸!
白敬業:我就漢奸了你怎麼著吧?說出大天來你也得給我結婚!
白占元瘋了一樣:要結你去結!你娶田玉蘭當小老婆吧!
唐幼瓊和胡玉銘都嚇了一跳。
唐幼瓊:嗨!胡說!
胡玉銘:這是怎麼說話呢你?
白敬業氣得說不出話了:你、你你、你他媽混蛋!你想氣死我呀?你個畜生!
白占元:逼急了我就跑!遠走高飛!永遠不回這個破家!怒沖沖轉身而去。
白敬業衝上前氣急敗壞地抄起了門閂,唐幼瓊、胡玉銘忙上前攔住。
白敬業:你跑!我先打折你的腿!你個小兔崽子!
唐幼瓊死命拉住:使不得!打壞了還怎麼辦喜事兒啊?
胡玉銘忙奪過門閂靠在一邊。
白敬業:你聽他說的是他媽人話嗎?他還要跑!他還忽然感到不對:哎,我說胡總管!還真得防他這一手兒,他真跑了,咱們可就抓瞎了!
胡玉銘:哎呀!他往那兒跑呀?
白敬業:不不不!說不準,這幫野小子做得出來!跟咱們年輕那會兒可不一樣了。
唐幼瓊:他還不就那麼說說。
白敬業:不能不防!傳下話去,辦喜事以前不許占元出大門一步!信也不能寄、電話也不能打!
胡玉銘:哪兒成啊?您也看不住啊!
白敬業:天天派倆人兒看著他!胡總管!我可跟你說明白了,出了錯兒我可打折你的腿!
新宅二廳院北屋。
十四歲的何祺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楊九紅焦急地搖晃著她,楊亦增和陳玉芝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楊九紅:祺祺!醒醒呀!祺祺驚慌地回頭看陳玉芝:老爺呢?快去叫呀!
陳玉芝:叫了、叫了!我再去!回頭一看:哎!來了、來了!
白景琦匆匆走進了門,急忙走到床前看,胡玉銘在後面緊跟著
何祺仍昏迷不醒。
白景琦摸了一下何祺的額頭:好傢伙!燙手!快擰個涼手巾來。
陳玉芝忙去擰涼毛巾。
白景琦為何祺號脈:吃藥了沒有?
楊九紅:她張不開嘴呀!
白景琦:水!水!
楊九紅忙把水遞給白景琦,陳玉芝拿個濕手巾蓋在何祺的頭上。
白景琦:祺祺!喝水!祺祺!
何祺牙關緊閉,毫無反應。
白景琦用手捏住何祺的兩腮一用力,何祺張開了嘴。
白景琦:拿個電棒來!
楊亦增忙遞過電棒。
白景琦用電棒光往何祺的嘴裏照。
楊九紅、陳玉芝的頭都往上湊。
白景琦驚愕地抬起頭:壞了!乳蛾!
楊九紅驚恐:乳蛾是什麼?
白景琦:西醫叫白喉,這是絕症啊!
楊九紅大驚地:你別嚇唬我!
白景琦:胡總管,快去發電報到濟南,叫佳莉快來!
胡玉銘忙走了。
白景琦:萬一有個好歹,怎麼向佳莉交代?
楊九紅:你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啊?快想想辦法呀!
白景琦:西醫也許有辦法!先送田木哪兒看看;來人!來人!
楊九紅忙回頭哭喊著:快來人哪
兩三個僕人從院中跑來
田木青一診所門診室。
田木青一放下聽診器抬起頭:白喉!
楊九紅驚慌地:能治嗎?
田木青一:試試看吧!先把體溫降下來;西醫目前也沒有什麼辦法,恐怕維持不了幾天!
楊九紅跌坐在椅子上痛哭失聲。
白景琦:田木,你不是說中、西醫結合嗎?咱們就用中、西醫結合的法子來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