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上房院北屋。
白景琦和白玉婷從東裏間出來,站在門口低聲交談。
白玉婷:七哥你真行!我服了你了!
白景琦笑著:白家有咱們倆這麼一摻和,老顯得那麼熱熱鬧鬧的!
白玉婷也笑了:我是總提調,全都交給我吧!你幫過我的忙,我也決不能虧了你,我出一大份兒!
白景琦:我可告訴你,我娶了媳婦兒了,沒正兒八經地辦過一回喜事,這回我可要風光風光!
白玉婷:交給我還不放心?
白景琦:香秀說了,差一道禮數,她都不進咱白家的門兒!
白玉婷一撇嘴:啊香秀!這丫頭可真夠厲害的,七哥,你值!
白景琦:我已經吩咐過了,辦事、用錢,全都聽你的分派!
白玉婷:你也不躲著了?
白景琦:不躲了,再躲王喜光還當我真怕他呢!
白玉婷向裏間一呶嘴:哪位知道了嗎?
白景琦:我這就跟她去說。
白玉婷:哪位可不是省油兒的燈,還不跟你鬧?
白景琦:由著她鬧,她鬧她的,我辦我的喜事兒,誰都礙不著誰!
白玉婷:你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我走了。
新宅上房院北屋西裏間。
楊九紅正躺在床上抽大煙。
白景琦撩簾進來,隨隨便便地:嘿,跟你說個事兒,我要續弦娶位太太進門兒了啊!
楊九紅立即放下煙槍坐了起來,怔怔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笑了笑轉身就走:等著喝喜酒吧!
楊九紅知道是真的了:等等!就說這麼一句就走了?
白景琦回過身:你還想聽什麼?
楊九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白景琦:等你知道,黃花兒菜都涼了。
楊九紅關注地:您要的是那家的千金?
白景琦漫不經心地:你見過,香秀!轉身又要走。
楊九紅大驚,一下子站了起來:站住!白景琦!你真做得出來呀?你不是鬧著玩兒吧?
白景琦:我這兒辦喜事兒忙得三孫子似的,有工夫跟你鬧著玩兒?
楊九紅走向白景琦:爺爺!您都六十了,顧點兒面子好不好?
白景琦:你這兒勸我呢?我這人不識勸!我不是來和你商量,就是來告訴你一聲兒!
楊九紅:我不是勸你,我都熬了這麼多年了,沒說過叫你把我扶正吧?憑什麼她來了就當太太?
她怎麼不能當太太?白景琦坐到椅子上,盯著楊九紅,準備舌戰。
楊九紅:她是丫頭!
白景琦:當了太太就不是丫頭了!
你的孫子都快趕上她大了,香秀才二十幾!楊九紅走到白景琦前。
白景琦:對了!我娶個八十歲的,那不是媳婦兒,我管她叫媽!
楊九紅:難道占元管她叫奶奶?已經急了。
白景琦:該叫什麼叫什麼!
楊九紅:你這不強詞奪理嗎?你跟家裏人都商量過了嗎?
白景琦:我娶媳婦跟他們商量什麼?娶你的時候,我爹媽都不知道!
楊九紅:你這是娶太太,不是娶姨太太!
白敬業一掀簾子走了進來,看見白景琦忙垂手侍立一旁:爸!姨奶奶找我?
楊九紅連忙衝著白敬業道:好極了,快給你爸爸道喜,你爸爸要續弦了。說著坐了下來。
白敬業驚奇地:是嗎?那真得給爸爸道喜了。
楊九紅:你也不問問娶的是誰?
白敬業充滿好奇地:誰呀?
楊九紅故意激白景琦:七老爺說呀!
這有什麼?好像不能說似的!香秀!白景琦站了起來。
白敬業著實地目瞪口呆了,張開嘴合不上。
白景琦走到白敬業前輕輕拍著他後腦勺:怎麼了?瘸兒子,嚇傻了?以後見了香秀你得叫媽!轉身走出了屋門。
白敬業仍傻愣愣地站著。
楊九紅站起身:聽見了嗎?你要開得了口叫她一聲媽,我情願叫她一聲太太!
白敬業:啊?啊!我的媽喲!我這不是做夢吧?
楊九紅:這不是咱們一個房頭兒的事,去!把家裏人都叫齊了,這件事兒,絕不能叫他辦成!
百草廳公事房。
白景琦坐在沙發上,白景怡不安地在屋裏來回走動著。
白景琦抬頭看著白景怡:大哥!你為什麼難?我就是來請你喝杯喜酒。
白景怡停住了腳步,探過身衝著白景琦懇切地勸道:老七,你娶多少我都不反對,可這香秀,收個房算了!
白景琦提高了話聲:她怎麼就不能當太太?
白景怡低頭來回走,似自言自語地:咱們白家向來講究個門當戶對,丫頭收房的不少,可從來沒有過填房當太太
白景琦耐著性子聽著。
白景怡:族中一向沒這個先例呀!
白景琦:打我這兒起,這不就有了嗎!什麼規矩不是人定的,我怎麼就不能開個先例,定個規矩?
白景怡哭笑不得:你、你這麼大事兒怎麼像兒戲一樣!你不是小孩子了,上上下下這麼多人,你怎麼交代?
白景琦:各人過各人的日子,我向他們交代得著嗎?
白景怡頹然坐到沙發上:我這個大哥說了也沒用,你知道人家怎麼說你們二房?
白景琦:怎麼說?
白景怡:說你們二房的人都有神經病,從白雅萍、白玉婷到你都不正常!
白景琦笑了:他們才有神經病呢!不正常的人看見我們這正常的,他總覺著彆扭!
白景怡驚愕地望著白景琦,無言以對。
新宅後花園。
胡玉銘、馮六、黃立、金二、二頭兒、老媽子頭兒正在聽白玉婷吩咐佈置。
靠後山牆,一罈罈的紹興黃酒摞得幾乎和牆一般高。
白玉婷指著下面的幾排酒罈:這是四十幾年的紹興黃,要五十罈兒;還有五十罈兒,不超過十年的就行了。
胡玉銘點著頭:知道了。
白玉婷帶著各人走到井邊,指著井口:六十隻雞和鴨子褪淨了以後,都要在這井水裏拔一天一夜才能下廚。
馮六:明白!
白玉婷:金二,正日子那天,把你的花兒全給我擺出來,給你雇四個工,到公中支錢。
金二:都備齊了。
白玉婷邊走邊對黃立道:黃爺,這幾天千萬不能出事兒,十二點就上鎖,沒事兒的不許亂串!要人嗎?
黃立:我一人兒行了。
白玉婷:胡總管,七老爺高興,誰也別出妖蛾子,誰出了事兒把誰趕出去!
胡玉銘:放心吧,上上下下都等著領七老爺一份兒重賞呢!
上房院北屋廳。
門口兩邊站著各房的丫頭,老媽子們端著菜出出進進,胡玉銘在指揮著。
屋裏坐滿了人,楊九紅、白景怡、白景雙、白景泗、白敬業、白敬功、白敬堂、白敬生、白敬賓、白敬誼、唐幼瓊、高月玲,沒有一個人說話,緊張地等待著。
蓮心、紅花等大丫頭在幫著老媽子擺菜,大圓桌上杯盤都已擺好。
楊九紅湊到白景怡耳邊:待會兒得您先說!
白景怡:看看吧、看看再說!
白敬業問白敬功:佳莉在濟南還好嗎?
白敬功:她現在學西醫呢,快畢業了。
東裏間門口有了響動,大家都轉頭望去。
白景琦和三老太爺白穎宇走了出來。
白穎宇:老七,我要喝你那四十年的老紹興黃!
白景琦:您敞開兒喝!管夠!怎麼著?堂會上您還能來一齣嗎?
白穎宇:你看前面黑洞洞!嘿、嘿!不行了,老胳膊老腿兒了,看你的!
白敬功站了起來:爸!三爺爺!
白景琦:你什麼時候來的?
白敬功:今兒剛到,本來聽說爸爸要去濟南呢!
白景琦:改了主意了,你來辦什麼事兒?
白敬功:聽說爸爸要娶香秀,急著忙著趕來了。
白景琦:等著喝喜酒吧!
白敬功:爸爸!這事兒還是再商量商量!
白景琦一下子翻了臉:商量什麼?我就知道你肚裏沒揣著好屁!這些年家裏出了那麼多大事兒,你也沒說回來看看
白敬功一下子愣住了,侷促不安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聽說我娶媳婦兒你顛兒顛兒跑回來啦!你小子在濟南又娶了兩房姨太太,別以為我不知道!趁早兒買火車票給我滾回去!胡總管,給他買票去!
白敬功嚇得忙低下了頭。
白穎宇開心地看著。
胡玉銘忙應著:是!
大家都愣了,沒一個人敢插嘴。
白穎宇見氣氛不對:老七,你們吃吧,我走了。
楊九紅忙站起來上前:三叔,您不能走!
白穎宇向門口邊走邊推辭:對不住,我這兩天鬧肚子,昨兒貪涼,多吃了兩碗冰酪。
楊九紅:這事兒還沒說呢!
白穎宇突然捂住肚子:哎喲,不行!說來就來,我對不住了啊!
白穎宇向外疾走,倆丫頭扶著去了。
楊九紅又氣又急:哎,三叔
白景琦走向圓桌:甭叫三叔,他比你們精!怎麼著?今兒來得夠齊的,怎麼這麼巧都走到一塊兒了?
白景雙:聽說你要辦喜事兒,我們
沒錯兒!都來了好,省得我一個一個去請了,到時候都來喝喜酒,今兒就算都說到了啊!來吧!先吃飯。白景琦坐下了。
一桌的人沒有一個人動,大家的視線,不約而同轉向了白景怡。
白景怡只好開口:老七,我還是那句話,收房可以,續弦不宜!
話音一落,頓時人們像開了鍋一樣議論起來:是啊、是啊,收個房算啦!、咱們白家向來沒這規矩!、那怕先收了房,過幾年再扶正呢!、大宅門兒裏講究的是個門當戶對!、這要是老太太在世,恐怕
白景琦不耐煩了,拍打著桌子:怎麼啦?怎麼啦?嘿!
大家都不說了。
是你們娶媳婦兒還是我娶媳婦兒?白景琦威嚴地掃視著眾人。
在座的人無一敢與白景琦對視,都躲著他的目光。
白景琦:我自己的事兒,你們瞎操什麼心?我娶個媳婦兒跟捅了你們的心肝兒肺似的!
大家又都不說話了,視線又都集中到白景怡身上。
白景怡也有些發怵,婉言說道:老七,話不能這麼說,大夥兒也是為了你好。
一下子又像開了鍋,紛紛勸阻:是呀,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為咱們白家想,你也不能這麼做!、這事兒傳出去叫人笑話!、不是為了宅門兒的名聲,誰也不管這破事兒!、什麼事兒也越不過個理字!、辦事總要前思後想,不能由著性子來!
白景琦終於忍無可忍,站起、回身,從條案的架子上拿下鬼頭刀,噌地拔了出來。
頓時全屋一片死寂,都緊張地看著他。
白景琦大叫:白家門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歸了包堆,全他媽混帳王八蛋!
白景琦突然舉刀狠狠向圓桌上劈去鏗!桌上的湯菜亂蹦亂流,碗碟碎了一片,黑漆桌面裂了道大口子。
白景琦持刀走到白敬業、白敬功面前用刀尖指點著:誰敢再胡說八道,就照著我這口刀說話!
白敬業嚇得撲通跪到了地上,白敬功也忙跪下了。
白景琦回頭,用刀橫掃著眾人:啊?兇狠地望著所有的人。
敬字輩兒的全跪下了,丫頭僕人們一下子跪了一片。
白景怡嚇呆了,楊九紅忙低下了頭。
白景琦舉刀大吼:七老爺要娶媳婦兒啦!
新宅大門口。
喜樂高奏,大門口披紅掛花,雙喜字迎門,鮮花怒放。
迎親的花轎執事堆在門口,僕人們喜氣洋洋,往外抬嫁妝。
上房院北屋。
僕人們仍在佈置。
白景琦和白玉婷從屋裏走出,剛到門口,胡玉銘迎了上來。
胡玉銘:該動身了,全都齊了。
白景琦掃視一下院內,皺起了眉頭。
西廂房上著鎖,南屋上著鎖。
白景琦回頭看看西裏間,西裏間也上著鎖。
白景琦問道:各屋的人呢?
胡玉銘:一撥兒一撥兒的全走光了。
白景琦:哈!躲了!
胡玉銘:姨奶奶昨兒晚上出去就沒回來!
白玉婷:這倒清靜!
白景琦:好,走了好!本家兒的一個都不來,挺好!省得礙眼,惹得我心裏不痛快!走!
三個人下了台階往外走時,白玉婷道:七哥!佩服!為了一個丫頭,家都不要了!
白景琦:我自個兒活得自在就行了,這家是我一個人兒的家!
大門口。
白玉婷上了迎親太太的轎子,白景琦一身新郎打扮,上了一輛新式馬車。
吹鼓手、八抬大轎、全套執事、開道鑼、朝天綬、旗羅華蓋,迎親的隊伍出發了,喜樂大作。
馬立秋家。
門口掛著紅,陪嫁的東西擺了有二三十米長。
朱伏正在張羅:都聽著、聽著,迎親的快到了,先把這陪嫁東西往邊兒上靠靠,自己守著自己那一攤兒,不許亂跑!
北屋。
新娘打扮的李香秀還在照鏡梳妝,雍容華貴。
段大蘭和兩個丫頭將李香秀扶起穿衣,馬立秋在一旁不住地擦著眼淚。
古大夫的兩個老婆抱著孩子在一邊兒看熱鬧。
門口。
迎親的花轎到了,轎子落地,白玉婷下轎向門裏走去。
圍觀的人踮著腳、側著身、伸著頭,堵了半條街。
院內。
不一會兒,白玉婷和段大蘭扶著蒙著蓋頭的李香秀走向院門。
白玉婷說著:留神!別踩了裙子,慢點兒走!
馬立秋激動地跟在後面。
門口。
圍觀的大人、孩子往前擠。
朱伏不斷地往後推著:往後、往後,幫幫忙,勞駕了您哪!
花轎忙上前停在門口。
李香秀出門上轎,白景琦上了馬車。
吹鼓手們賣力地吹打著,送親的隊伍出發了。
馬立秋站在門口還在擦眼淚。
新宅大門口。
八抬大轎進了大門,白景琦隨轎而進。
白玉婷、段大蘭、胡玉銘、黃立全跟著。
八抬大轎進了垂花門,白景琦在前引路,眾人隨後跟著,花轎進了屏門直奔北屋。
轎子裏。
李香秀情不自禁地掀起了蓋頭,激動而欣喜地笑著,聽著外面的動靜。
花轎終於在北屋門口落地,李香秀下了轎。
北屋廳。
白景琦、李香秀二人拜天地,三叩首,鼓樂喧天。
上房院。
胡玉銘把白玉婷拉到北廊頭兒上,火急火燎地:姑奶奶,麻煩了!宴席擺好了二十桌,可一個客人也沒來。
白玉婷一驚:這是楊九紅他們做了手腳了,夠下功夫的!
胡玉銘:我不敢跟七老爺說,得想個主意。
白玉婷:瞧瞧去!
二人忙轉身走去。
白玉婷、胡玉銘出了屏門,胡玉銘指了指廚房院。
白玉婷驚訝地望著。
院裏搭了喜棚,四面擺滿了鮮花。
院中整整齊齊擺著二十個圓桌,可一個客人都沒有。
僕人、老媽子、丫頭站了一大圈兒,惶惶然地望著。
馮六走上前問白玉婷:六個廚子全來了,倒是做不做呀?
白玉婷沒有回答,自言自語道:真夠可以的!自己不來,也不叫客人來,這下可攪了!
白玉婷正愣著,白景琦走出屏門:怎麼了?
白玉婷等忙回頭,白景琦走了過來。
白玉婷:你看!
白景琦也驚訝地看著冷清的院子。
僕人們垂手侍立,怔怔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一下明白了:愛來不來,我還犯不著請他們!上前兩步,對僕人們說道:你們都聽著!
僕人們肅立恭聽。
白景琦:不管是聽差的、老媽子、廚子、丫頭、拉車的去把你們的親朋好友,七姑姑八姨兒、爛眼子二舅母、有一個算一個
僕人們驚訝地聽著。
白景琦提高了聲兒:全都請來給我吃喜酒!
僕人們愣著,沒一個人動,不知是真是假。
白景琦:還愣著幹什麼?這就去,愈快愈好,誰請得多我有賞!
白玉婷著實興奮了,大叫:聽見了嗎?快去呀!
僕人們像炸了窩,喊著叫著四散奔去。
白景琦開心地嘿嘿笑著:哈哈!這下可更熱鬧了!
白景怡家客廳。
白景怡、白景雙、楊九紅、白敬業、白敬功、白敬生坐在沙發上。
楊九紅:今兒他這喜事就辦不成,沒一個客人去!
白景怡:沒人兒去,喜事他還不是照辦!
楊九紅:他那臉往哪兒擱?
白景雙:他那個人才不管什麼臉不臉呢!
楊九紅無奈地:整個一個活土匪!
白敬生:唉!他老人家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楊九紅:那不行!香秀是個丫頭,誰也不許按太太的格兒稱呼她!不能開這個先例!
白景怡:你不要掩耳盜鈴,她明媒正娶,你怎麼能不認?
楊九紅心情沉重地:要是老太太活著,景琦絕不敢!香秀也得不了逞!
白敬業故作驚歎地:喲!姨奶奶,這會兒您想老太太了!
楊九紅瞪著眼:你少跟我耍貧嘴!
白敬業:我說,咱們就老躲著?還回不回家了?
楊九紅:回!自己的家!為什麼不回?都不回去,香秀那丫頭才得意呢!
白敬功:只要回去,那就是低了頭認了!我無所謂,明兒回濟南了,你們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處?
楊九紅:唉,比吃了蒼蠅還噁心!
新宅廚房院。
院子裏一下子冒出了小二百人。
朱伏、段大蘭、古大夫和倆媳婦,賣苦力的、拉洋車的、賣菜的、擺攤兒的,應有盡有,亂亂哄哄,孩子們奔來跑去。
飯廳門口。
三老太爺白穎宇、白瑞嫻、田木青一一家、白占元、白占安、白白平、白美、白慧站在門裏驚訝地向外張望。
白景琦挽著李香秀從屏門走出來到了廚房院,李香秀顯得有些緊張。
人們都回過頭去看,院裏一下子靜下來。
前面的一桌人站了起來,後面也跟著陸續站了起來。
白景琦抬手招呼著:坐、坐!都站起來幹嗎?
沒一個人坐,侷促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道:今兒我辦喜事兒,大傢夥兒來喝喜酒,這是看得起我!我跟我太太給諸位道謝了!
有兩三個人大著膽子喊著:甭客氣您哪!、給您道喜了!、得謝謝您賞飯哪!
大家回頭看他們,幾個人不好意思地笑著。
白景琦:都別客氣!別拘束,敞開了吃,敞開了喝,我和我太太先敬諸位一杯!
丫頭忙端酒過來,白景琦、李香秀各取一杯。
白景琦舉杯:謝謝諸位了!
李香秀忙跟上:謝謝諸位了!二人一飲而盡。
客人中有人大聲叫好!
白景琦叫黃立:黃爺!給他們上白酒,您幫著招呼一下;諸位!今兒要不喝得躺下二三十個,就不是好樣兒的!
人們轟地一聲笑了,氣氛頓時熱烈了,又開始亂亂哄哄。
飯廳門口。
田木青一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白景琦、李香秀向飯廳走去,白景琦邊走邊拱著手:慢慢喝著啊!
院子裏吆三喝四亂成了一片。
飯廳裏。
擺了兩桌席。
見白景琦和李香秀進來,白穎宇、白玉婷、田木青一、美智子紛紛上前道喜。
白景琦高興地:入座、入座。
大人和孩子分兩桌坐下。
田木青一問白景琦:外面的都是些什麼人?
白景琦:外邊兒的?朋友,都是我的好朋友!
田木青一懷疑地:噢,朋友?
白穎宇始終臉色難看,沒好氣兒地:開眼吧,日本鬼子!中國人的事兒,你且弄不明白哪!
田木青一一驚,注視著白穎宇。
桌上的人都一愣,緊張地望著。
白景琦忙拉李香秀舉杯站起:來來來!喝酒,謝謝諸位賞光!
白穎宇依然面色陰沉:老七!給你道喜!自己先一口乾了。
大家都喝了酒。
白景琦有些擔心地望著白穎宇。
白玉婷忙打岔:田木先生,嚐嚐我們四十年的紹興黃酒,怎麼樣?
田木青一回過神兒,應酬道:好、好!頭一次喝這麼好的酒。
大家又喝起了酒來。
白景琦悄悄問白穎宇:三叔,怎麼了?今兒心裏不痛快?
白穎宇又乾了一杯:沒什麼。
白玉婷帶著白占元等孩子們走過來,丫頭們忙在地上鋪了墊子。
白玉婷道:七哥,孩子們給你道喜來了。
白景琦、李香秀忙坐到準備好的椅子上。
白占元高叫:給爺爺奶奶道喜!
白占元、白占安、白占平、白美、白慧跪地磕頭。
李香秀激動地看著。
孩子們磕完頭,李香秀忙站起拉白占元:起來、起來!
孩子們起來都高聲地叫著:奶奶!、奶奶!、奶奶!
李香秀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賞!賞!
丫頭端上墊著紅布的托盤,上面放著大元寶,孩子們高興地叫著,一人拿了一個
院子裏。
人們已經失控,猜拳行令,大聲吆喝,互相灌酒。
靠邊兒的一桌上坐著金二和申小青,身旁坐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六歲的金梅和五歲的金葵。
牛黃、狗寶、鄭老屁、秉寬、陳三兒等人正在拿金二開涮。
牛黃:金二,好褔氣!兩個閨女兩朵花兒,可別再插到牛糞上了!
眾人大笑。
狗寶:金二,這倆閨女是你的嗎?
眾人又大笑。
金二怒目而視,申小青低頭吃飯,不敢抬頭。
牛黃問申小青:嫂子!他行嗎?伸手摟住申小青的腰,湊近申小青的頭:他要不行,你招呼一聲,我幫忙!
人們哄堂大笑。
申小青嚇得一個勁兒地扭腰。
金二憤怒地望著牛黃。
陳三兒瞪起了眼,叱喝牛黃:扯什麼臊!不想喝酒回馬圈喝馬尿去!
牛黃忙抽回手不說話了。
秉寬忙舉起杯:金二,咱爺兒倆乾一杯,咱們這裏你是最有褔氣的,乾!
金二喝了酒,扭頭仇視地望著申小青。
申小青低著頭。
飯廳裏。
白占元正和田木青一划著拳,喊得臉紅脖子粗。
白景琦低聲和白穎宇說著話。
白景琦:怎麼了?我五哥一直沒來信?
白穎宇悲憤地:死了!
白景琦大驚:死了?什麼時候?
白穎宇:上個月,我沒跟你說,省得給你添堵!
白景琦:怎麼死的?
白穎宇:日本飛機轟炸重慶,給炸死了!
白景琦驚愕地望著白穎宇,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白穎宇說道:別提這煩心的事兒,大喜的日子,我不應該說。
白景琦激動地:三叔!想開點兒,還有我呢!啊?想開點兒
白穎宇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我操小日本兒的姥姥!
白景琦忙將白穎宇拉起:三叔,出去走走;香秀,走,到外邊兒看看!
三人起身出了屋。
院子裏。
一飯桌前,人們都站著,圍了厚厚的一圈兒。
一個變戲法的手裏拿著一塊紅布正在吆喝著。
白景琦、李香秀、白穎宇站在前面看。
變戲法的:那位說了,變戲法的,您今兒有什麼絕活兒?我說了,七太太大喜的日子,我得露兩手兒,變戲法兒,講究的是手急眼快
新宅上房院。
白景琦蹲在台階上抽煙,看金二在院子裏剪丁香。
白景琦:金二,那倆閨女是你的嗎?
金二:是!
白景琦:那麼多閒話是從哪兒來的?
金二:自從我娶了媳婦兒,那幫小子就老往我家裏跑,動手動腳的想佔便宜!
白景琦:你把媳婦管好了不就成了?
金二:我不能整天在家裏看著她呀!
白景琦:混帳!打那幫混帳小子!起身走到丁香樹前。
金二:我這德行,能打得過誰呀?
白景琦:聽說你還淨打你媳婦?
金二:我也就打打她吧,反正她也不敢還手,她還手我也不是個兒!
白景琦:告訴我,都是誰?我扒了他們的皮!
金二吞吞吐吐:有有好幾個吧!
白景琦:你還不敢說?
金二:我惹不起他們!
楊九紅站在屋門口:景琦,吃飯了!
白景琦沒有理睬,仍和金二說著:明兒我查明白了再說!
楊九紅:景琦!
白景琦頭也不回,不耐煩地:你們吃吧,我不餓!
楊九紅氣哼哼地望著。
李香秀帶著端個大油盤的馮六,從北廊走到了門口,馮六把盤子交給丫頭。
李香秀:老爺,吃飯了!
白景琦:來了!轉身向北屋走來。
白景琦從楊九紅身邊走過,看都沒看她一眼就進了北屋。
丫頭端著油盤進了東裏間,白景琦、李香秀也跟著走了進去。
楊九紅狠狠地望了一會,無奈地嘆了口氣,回屋裏一個人坐在擺著飯菜的飯桌前發愣。
白敬業拿著一摞公事,匆匆走了進來。
白敬業:喲!姨奶奶沒吃哪?
楊九紅看了白敬業一眼沒說話。
白敬業走到桌前指著手中文件:我找我爸爸批幾件公事。
楊九紅沒好氣兒:批就批吧!
白敬業:怎麼了這是?轉身走向東裏間。
東裏間裏。
白景琦和李香秀正在吃飯,一個小桌兒擺在床前,白景琦坐在床上吃。
李香秀:天涼了,我叫他們明兒把各屋的洋爐兒都安上。
白景琦:嗯。
白敬業掀簾子進屋:爸!
白景琦、李香秀回頭。
白敬業看看李香秀,張了張嘴,終於沒叫出口,低著頭走到桌前。
白景琦:什麼事兒?
白敬業將公事遞上:有幾件公事請您示下。
白景琦沒有接:以後有事問七太太,甭找我!
白敬業:是!忙將公事遞給李香秀。
李香秀接過來,看了第一件,回頭對白景琦:櫃上大頭兒的媽死了,是不是按份例以外再多賞幾塊錢?這人一直盡心盡力的。
白景琦:行!你說了算!
李香秀翻了翻下幾頁,抬起頭望白敬業:這都不是你的事兒,他們自己為什麼不來?
白敬業尷尬地:他們他們都忙,托我替他們來辦一下。
李香秀把公事往桌上一甩:叫他們自己來!
白敬業沒了轍,求助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笑了:嘿傻小子,乾瞪眼了吧?跟我較勁有你們什麼好兒!
李香秀不再理會白敬業,轉對白景琦道:您嚐嚐這個菜,是我親手做的。
白敬業來回地看著倆人,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西裏間。
白敬業來到正在吃飯的楊九紅跟前。
白敬業:您瞧您瞧,幾件公事,爸不管,愣叫香秀批!
楊九紅一驚:叫她批?
白敬業:這算什麼碼子回事啊?逼著咱們認她!
楊九紅一摔筷子站起身:真是沒了規矩了!我去!
白敬業忙攔住:姨奶奶,走不得!別忘了,她是大,你是小,弄不好你下不來台!
楊九紅又坐下了,陰陽怪氣:這麼說你都認了她是大了?你進去叫她一聲媽,不是什麼都辦成了?
白敬業故意做恍然大悟狀,拍著自己的腦門兒。
白敬業:哎喲!對、對對!還是您說得對!
楊九紅詫異:我說什麼了?
白敬業:不就叫她聲媽嗎?又丟不了房子丟不了地!扭頭就走。
楊九紅一愣忙站起身:哎!敬業,不是那個意思
白敬業已一瘸一拐地走了。
東裏間裏。
白敬業掀簾又進了屋。
白敬業:爸!
白景琦:怎麼又回來了?
白敬業忙又走到桌前:今兒這幾件事非辦不可。忙轉頭向著李香秀:您就賞個臉批了吧,媽!
李香秀抬頭,一下子愣住了。
白景琦也在發愣,突然把身子向後仰,躺在床上,兩腿不住地向空中亂蹬,開心地大笑。
白景琦:哈哈!哈哈!看他媽誰耗得過誰?哈哈!
李香秀忍不住地抿著嘴笑,接過了公事。
白景琦躺在床上兩腿仍豎著伸在空中。
白景琦:這聲媽叫得好!叫得好!
白敬業傻笑著。
李香秀指著公事:敬功這個錢,一半兒從公中出,一半他自己出吧!
白敬業恭敬地:是!
李香秀:二老爺這賬目不清楚,叫外賬房打細目過來!
白敬業:是!忙從李香秀手中接過公事:爸!媽!慢慢兒吃,我走了。轉身退出。
白敬業從東裏間走出,低頭看著公事,一抬頭發現楊九紅正迎著他站著,忙不好意思地笑著停住了。
楊九紅冷冷地看著白敬業。
白敬業賴嘰嘰地看著楊九紅,拍打著公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楊九紅輕輕地哼了一聲。
白敬業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我是賤骨頭!這天下怎麼都倒過來了?我今後進這個門兒,我得拿著大頂倒著走我!
楊九紅譏諷:行啦!你往後有人疼啦!
白敬業:姨奶奶,您可說過,只要我叫媽,您就叫什麼來著?
楊九紅:我叫什麼?
白敬業:您得叫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