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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三章 風雲突變

大宅門 郭寶昌 13349 2023-02-05
  北平市立第四監獄。   跨院裏,兩個崗兵在石桌上下棋,李香秀把一盤菜和一壺酒端來放到棋盤上,崗兵忙抬頭道謝:謝謝大姑娘!   李香秀向屋內走去,隔院不時傳來犯人受刑的慘叫聲。   囚室裏被白景琦變成了書房,鋪天蓋地的書,擺得到處都是,連地上都是一本本打開的書。   白景琦蹲在地下挪動著翻書,找到合適的便聚精會神地看著,全不管炕上小桌擺滿了酒菜。   李香秀走進屋:還看,快吃飯!   白景琦仍蹲著看書:你今兒把我剛寫的兩張秘方帶回去,和那些秘方放到一塊兒。   李香秀走到炕前,回過頭:知道了!我最煩你這樣兒了,人家忙活半天把飯都擺上了,你非等涼了才吃,就跟不知情兒似的!   白景琦忙站起:得、得,吃飯!知情兒不成嗎?

  白景琦走到炕前,往裏推了推書坐下。   李香秀把已燙好的紹興黃倒在茶盅裏。   白景琦:你也喝點兒!   李香秀沒出聲,給自己的茶盅兒滿上酒。   白景琦:你打算怎麼打發王喜光?   李香秀:給他個不認賬!   白景琦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好!逗逗這個狗日的!其實,我壓根兒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做一件事兒大夥兒都高興,可我不高興,我寧可不做!   李香秀也喝了一口:對,憑什麼叫他們高興!   白景琦:大夥兒都不高興,就我一人兒高興,這事兒我非做不可!   李香秀:他們不高興活該,管得著他們麼?   白景琦:為了別人說我句好,違著心幹我不願幹的事兒,我活著多餘!   李香秀:我就要氣氣王喜光!

  白景琦:把我罵成王八蛋,你們照吃窩窩頭,我照吃我的燕翅席!   李香秀:我們家的窩窩頭你也沒少吃!   白景琦:我吃窩窩頭,那是大爺我高興。   跨院裏。   站崗的士兵推開了門,白景泗走了進來。   正在喝酒下棋的崗兵和瘦條兒士兵忙站了起來,恭敬地:白廳長!   白景泗走到桌前:喝上了?   崗兵:我們沾七老爺的光!   白景泗:他幹嗎呢?   崗兵:吃飯呢!   白景泗往小屋走。   在屋裏正吃飯的白景琦聽出是白景泗來了,忙叫道:四哥!來了吧?   老七,來看看你!白景泗應著推門進了屋。   白景琦、李香秀忙站起:四哥來了!、四老爺!   白景泗站在門口看著滿屋滿地的書,十分驚訝:幹什麼呢這是?擺書攤兒哪?

  白景琦:看點兒書。   李香秀:四老爺過來坐吧!   白景泗走到炕前看桌上的酒菜:嘿!你在大獄裏比我過得還滋潤。   白景琦笑著:還不是四哥照應;來,喝一杯!   白景泗:喝一杯!咱哥兒倆有日子沒在一塊兒喝了,跑這兒喝來了!   李香秀忙又拿了一個茶盅給白景泗倒酒。   白景泗看了一眼李香秀:你也跟著住大獄,委屈你了,一塊兒吃吧!   李香秀忙閃到一邊兒:您吃吧,我伺候您!   白景泗:老七,這些日子報紙上忽然轉了向,你看報了嗎?   看了,你問她!白景琦指了指李香秀。   白景泗疑惑地扭頭看李香秀:怎麼回事兒?   李香秀笑著:沒什麼,他們理虧唄!   白景泗疑惑地:使了什麼手腳了?給錢了吧?

  白景琦:一個大子兒也沒給!   白景泗:那就邪了!王喜光也不鬧了,那邊兒也撤了訴,肖律師也納悶兒!   李香秀:以後您就知道了,這不挺好嗎?   白景泗搖了一下頭:跟我打啞謎?老七,你可以出去了,回去少出頭露面,再避避風!   白景琦:嗯!   白景泗:你今兒就回去吧,要不要我給你派輛車?   白景琦驚訝地:今兒就回去?不不不!我不回去,我這方子還沒弄完呢!   白景泗:回家去弄嘛!   白景琦:不行!家裏多亂哪,這兒多清靜!一點閒事兒沒有,一點閒氣兒不生!   白景泗:有你這樣的嗎?這是北平大獄,不是六國飯店!   白景琦:四哥,我求求你,再叫我住倆月,方子一弄完就回去。

  白景泗:行了、行了!不像話!沒這規矩!   白景琦:這保生丸是我獨創,這濟生散我是按宮裏的   白景泗:把犯人放出去,犯人不走,簡直天下奇聞!   李香秀:七老爺說得是,這些日子七老爺天天用功,一天也就四五個鐘頭覺,回家那能這麼踏實?   白景琦:聽見沒有?   白景泗:老七呀、老七!我也拿你沒轍,你願意住,那就住吧!   白景琦:我謝謝四哥!   白景泗苦笑著:可叫人知道了,這算怎麼回事兒呀?我這廳長還當不當了?   白景琦:香秀,你就告訴王喜光,白廳長執法如山,依法辦案,不到日子不放人!   李香秀:行,我會說!   新宅門房堂屋。   李香秀與王喜光對坐著,兩人都沒說話。

  李香秀輕輕搖著檀香扇。   王喜光低頭喝了口水,抬頭偷眼看李香秀。   只見李香秀兩眼望窗外,若無其事地扇著扇子。   王喜光放下茶碗,故意咳嗽了兩聲,吸引李香秀的注意。   李香秀仍看著窗外:今年可夠熱的!   王喜光忙接道:夠熱的!   李香秀淡淡地:晚半天兒還涼快點兒!   涼快點兒!王喜光接完,兩人又沒話了。   沉默片刻,王喜光又偷看李香秀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   李香秀忽然扭過頭:哎,那什麼   王喜光面露喜色:哎,您說!   李香秀:宣統皇上在滿洲國登基了,你還不去滿洲國找他?   王喜光一下子洩了氣:我倒想找他呢,他認識我是誰呀?   李香秀突然起身向門外走:沒什麼事兒,我進去了。

  王喜光一驚,忙起身攔住:嘿,等等!你跟我這兒扯了半天閒白兒,還沒說正事兒呢!   李香秀故作驚訝地:什麼正事兒啊?   王喜光:別裝糊塗好不好?   李香秀:我真不知道什麼事兒!   王喜光有點兒急了:嘿報紙您都看了嗎?   李香秀:看了!   王喜光:狀子可也撤了。   李香秀:是啊!   王喜光:那咱不都說好了嗎?   李香秀:是呀,挺好的!   王喜光看著李香秀的臉色,終於猜到了,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你你是想賴賬啊!   李香秀:白廳長執法如山,七老爺可沒放出來!   王喜光急了:那是他自己不願意出來!我都打聽明白啦,甭想唬我!   李香秀:喲,你比我還知道!

  王喜光:你可是答應過的!   李香秀:你說說,我答應你什麼了?   王喜光一下子蒙了,他眨著眼使勁想著,知道自己上當了:你答應答應什麼來的?   李香秀逼迫地:什麼?   王喜光沒有底氣地:你說,事兒辦成了咱們好說。   李香秀:對!這是我說的!   王喜光:你倒說呀!   李香秀:我不說了麼?事兒辦得挺好的!   王喜光:完了?   李香秀:完了!   王喜光:香秀!你耍我!把我耍得滴溜滴溜兒亂轉,完了?   李香秀:完了!   王喜光憋著氣,無奈地點著頭:好!好!真是高手兒!他豎起了大拇指:我這麼大歲數,栽到一個丫頭手裏!   李香秀:您還栽?這回您在北平可是出了名兒啦!

  王喜光十分佩服地:不能說你手腕兒太黑,只能說我道行太淺!   李香秀:你知錯改錯,我不欠你什麼!   王喜光一肚子委屈地:耍貓耍狗還得餵點兒雞骨頭魚刺哪!您這兒大耍活人!   李香秀:天兒不早了,您也挺忙,我就不留您吃飯了。   王喜光:香秀,別把事兒做絕嘍!還是那句話,誰都有走窄了的時候,山不轉水轉!   李香秀回過頭:那又怎麼樣?   王喜光:雖說栽到你手裏了,我服!一百個服!不愧是七老爺手下的人!七老爺都沒你狠!   李香秀:您這就不對了,答應的事兒我一定做到!我真沒答應您什麼!   王喜光:擱著你的!放著我的!後會有期!說完一拱手,越過李香秀走出了屋門。   李香秀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街道上。   王喜光滿腹心事低頭走著,言記者忽然帶著三個打手模樣的人從路邊閃出攔住了王喜光。   王喜光忙停步嚇了一跳,一看架勢不對,立即滿臉堆笑。   王喜光:喲!言大記者   言記者:少來這套!說正事兒!   王喜光:我正要找哥兒幾個呢!   言記者:又耍賴是不是?   王喜光假裝很生氣:什麼話?我得把錢給你們送去呀!   言記者十分高興:辦成啦?   王喜光:有我辦不成的事兒?人家只給五萬,我當然不幹哪!後來死說活說加了一萬,六萬!   言記者:這可差了兩三萬!   王喜光:別那麼貪好不好?這就不易,你辦辦試試,一個大子兒你也要不來!   言記者:行、行!六萬就六萬!你拿多少?   王喜光:我一個大子兒也不要!大夥兒幫了我的忙,我挺對不住大夥兒的!   言記者:別、別!你也多少拿點兒,人太多分不過來,拿錢來吧!   王喜光:我得上他們櫃上取去,這樣兒吧拉著言記者向前走:今兒下午不行,下午我還有筆生意要談,晚上吧!要不這樣,晚飯,便宜坊!我請客,把錢給你帶去!   言記者:行!六點半?   王喜光:六點半,把哥兒們幾個全都叫上啊!   便宜坊單間裏,傍晚。   十個人圍坐一桌,正七嘴八舌地質問言記者。   甲:老言!六點半?這都七點了!   乙:說好了沒有?沒聽錯地方吧?   丙:這小子是不是蒙你呢?   言記者:別急、別急!他敢蒙咱們?不要命了他?   甲:那怎麼到這工夫還不來?   乙:是不是去找找?   言記者:那兒去找?   丙:去百草廳櫃上問問,先問問他拿了錢沒有!   乙:別回頭他一個人兒拿著錢獨吞,撒丫子溜了!   甲:備不住,去問問,這就幾步路的事!   言記者:我去問問!   百草廳門市前堂。   言記者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買藥的人穿來穿去。   大頭兒走到言記者前:你找我?   言記者:您是賬房大頭兒?   大頭兒:是!   言記者:請問你,今兒王喜光來您這兒支過錢嗎?   大頭兒:王喜光?他早叫我們東家趕出去了,他來支什麼錢?   言記者一下子傻了:他不是支那個那個七老爺叫他來支的!   大頭兒:七老爺怎麼會叫他來支錢?還在大獄裏呢!   言記者:那麼說,王喜光全是瞎話!   大頭兒:嗨,他那有真話呀!聽他的還有完了?   言記者:得!麻煩您了!忙走出前堂。   市立第四監獄門口。   四五輛馬車、黃包車停在門口。   胡玉銘、牛黃、狗寶、鄭老屁和僕人們正忙著往車上裝東西。   白景琦和李香秀走出大門和大家打著招呼,上了黃包車。   白景琦扭頭對胡玉銘:我們先走了!   兩輛車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白景琦出獄後沒幾年,小日本兒就從東三省殺進關裏,發動了蘆溝橋事變,平津不保,華北危急!   聽著從城外傳來的炮聲,白宅上下日夜惶惶不安,白景琦更是擔心百草廳白家老號的命運。   新宅門口,清晨。   秉寬下閂開門,街上傳來賣報的喊叫聲:號外、號外!新興報號外,日本兵攻打宛平縣,二十九軍開了火兒、號外、號外宋哲元誓與北平共存亡,號外、北平日報號外快看蘆溝橋打仗的消息!。   秉寬走出大門,大叫:賣報的!   一報童忙跑了過來,秉寬買了報紙。   白景琦正蹲在上房院的台階上抽煙袋。   白敬業拿著報紙邊看邊走過來,把報紙遞給白景琦。   白景琦接過報紙看了起來。   白占元、白占安、白占平、白占先一起走到白景琦跟前,叫了聲:爺爺!   白景琦抬起頭嗯了一聲,又低頭看報。   白占元:我們上學去了。   白景琦:去吧,好好唸書!   楊九紅從屋裏走了出來:算了,今兒別上學了,亂亂哄哄的!   白景琦:沒那麼邪乎!去吧、去吧!   孩子們走了。   白景琦抬起頭,發現院裏站了好多人,高月玲拉著白美、白慧,白敬業的小老婆劉麗華抱著白占光,以及胡玉銘和丫頭、僕人們,手裏拿著掃帚、盆兒、水壺、提桶,大家都看著他。   白景琦:都起這麼早幹什麼?再回去睡會兒。   人們散去,丫頭、僕人們開始幹活。   白景琦:胡總管!   胡玉銘忙回頭走來。   白景琦:弄點紙條兒把玻璃都貼上,別碎了傷著人。   李香秀站在北屋門口:老爺!吃早點吧!   白景琦起身向北屋走,又轉回頭對仍在看報的白敬業:敬業!快點兒吃,吃完了到櫃上看看!   街道上。   牛黃、狗寶兩輛黃包車拉著白景琦和白敬業在街上跑。   街旁的店舖有些沒開門,已開門的有些又在上板兒。   裕民糧食店門口擠擁著搶購糧食的市民。   百草廳前堂。   白景琦、白敬業走進百草廳門口,抓藥的人仍很多。   趙大水趙顯庭之子忙迎上來。   趙大水:七老爺!   白景琦:你爸爸好?   趙大水:挺好的!   白景琦:生意還行?   趙大水:抓藥的一個沒見少!   遠處傳來隱隱的炮聲。   白景琦掃視了一下櫃檯裏,一個抓藥的夥計小涂涂二爺之孫子有些慌亂地跑了幾步。   白景琦立即發現了,用手指著小涂:你!站住!   夥計們一愣,小涂站住了,大家都看著他。   白景琦向櫃檯走來,小涂神色慌張地望著。   白景琦走到櫃檯邊:你是新來的?   趙大水:他是涂二爺的孫子,來沒幾天兒!   白景琦:小趙,你現在接替你爸爸當大查櫃,你看出什麼毛病來沒有?   趙大水:沒有!   白景琦:你爸爸趙五爺當大查櫃的時候就不會出這種事兒!   趙大水:請董事長指點。   白景琦大聲:大夥兒都聽著!   夥計們都肅立恭聽,連買藥人也都圍了過來。   白景琦:小涂,抓藥的規矩你懂不懂?   小涂:懂!   白景琦:那你抓藥的時候走那麼快幹什麼?   小涂:聽見打炮,心裏發慌。   白景琦:只要你在這兒抓藥,蘆溝橋打成爛酸梨都跟你沒關係!   趙大水認真地聽著。   白景琦:慌什麼?你一慌,抓錯了一味藥就能出人命!   小涂注意地聽著。   白景琦:不管外邊兒出什麼事,你都得邁著戲台上的四方步兒慢慢兒地走退回去重來!   小涂退了回去,看方子,手拿戥子邁著方步走到藥櫃前拉抽屜抓藥。   白景琦:這才像話!   圍觀的顧客發出一片讚嘆聲,又都散去。   忽然,黃立、白占元帶著七八個學生衝了進來。   白景琦等都忙回頭看。   白景琦:幹什麼呢?   黃立:我剛從城外回來,二十九軍和日本兵打得可凶了,下來不小傷兵。   白占元:我們想拿點兒藥給前邊兒送去。   白景琦:嗯!天氣熱,把行軍散多拿點兒,還有七秀丹,都是去暑的,多拿點兒跌打損傷的藥!   白占元等高興地向後面跑去。   白景琦:小趙,你懂行,幫他們去挑挑!   小趙也忙走去。   新宅上房院。   白景琦從百草廳回家,走進屏門轉過東廊,李香秀迎了上來,二人向北廊走著。   李香秀:田木先生來了半天了,找您有事兒。   白景琦:日本兵都打到家門口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北屋廳裏。   楊九紅正和田木青一坐著談話,二人聞聲回頭,白景琦、李香秀走了進來。   白景琦兩眼凶狠地直逼田木青一。   田木青一忙站了起來:七老爺,我是來   白景琦打斷田木青一,劈頭就說:你以後少上這兒來!   田木青一一愣。   白景琦怒沖沖地:你來幹什麼?我現在看見你們日本人就噁心!說罷,不再理會田木青一,大步向東裏間走去。   田木青一被罵得目瞪口呆,但一下明白了緣故,大聲在白景琦背後道:七老爺!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日本兵一定會打進北平的!   白景琦站住回過頭:你個小日本兒!屁股大的地方還想打中國!北平城不是那麼好進的!   田木青一:你們中國軍隊不行!擋不住的!   白景琦又走了回來:你想說什麼吧?   田木青一:為了保存百草廳,趕快加入我的股本,日本兵進城就不會有危險!   白景琦大怒:放你媽了個巴子的羅圈兒屁!你想乘人之危   楊九紅和白敬業忙上前勸阻。   白景琦一蹦一蹦地大吼:我把百草廳砸了、燒了!也不給你們日本人!你小看了我白景琦!中國人沒那麼好欺負!   田木青一還想勸說什麼,被楊九紅拚命推向了西裏間。   白景琦仍怒目而視,李香秀忙遞上煙袋。   白景琦接過煙袋氣哼哼地坐下,李香秀點火兒,他也沒抽,卻把煙袋噹噹地在銅痰盂上敲得山響,忽然又站起來對著西裏間大叫:楊九紅!你少跟他套近乎!   白敬業忙走過來:爸,何必呢?現在這時候可千萬不能得罪日本人!   白景琦突然揚手在白敬業頭上狠狠打了一煙袋,煙袋杆兒一下子折了,銅頭兒飛落到了桌子上。   白敬業捂住腦袋往後退。   白景琦怒斥道:日本兵還沒進城呢?你就想當漢奸!   白敬業再不敢說什麼,連忙捂著腦袋跑了出去。   白景琦餘怒未消:你個混帳東西!狠狠地把半截煙袋杆兒向白敬業後背扔過去。   北平城,街道上。   最讓白景琦憋氣的是,過了半個來月,田木青一的看法竟然成了事實,天天有日本兵往城裏頭開。   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日軍全面控制了北平,北平淪陷了!   日本兵成隊地走過街上,一輛輛軍用卡車上坐著殺氣騰騰的日本兵,暴土揚塵,駛過胡同。   有些膽大的行人靠著牆邊,默默地望著。   秉寬、黃立、鄭老屁從半開的大門內默默地向外面望著。   新宅,夜。   秉寬上梯子拉閘,兩個僕人提著燈籠站在身後。   白景琦揚臉兒看著吩咐:拉吧!   秉寬剛拉閘,突然拍門聲大作。   秉寬驚訝地回過頭,忙下了梯子。   白景琦等都緊張地望著大門。   秉寬走到大門前:誰呀?   從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占元!快開門!快、快!   秉寬忙開了門,白占元和四五個同學一下擁了進來,一個個灰頭土臉,衣冠不整。   白景琦驚訝地:出什麼事兒了?   白占元慌張道:啊,沒有!碰上日本兵了!   白景琦觀察著幾個人:你們幹什麼了?弄成了這樣兒?   沒幹什麼!哎呀沒事兒!走!白占元招呼幾個同學向裏跑去。   白景琦疑惑地望著。   金二走來要出門,黃立忙攔住了:你還走?就這兒忍一宿吧!   滿街都是日本兵,戒了嚴了,你出去送死去!白景琦說著把金二往裏一推:關門!   金二:那我媳婦兒   黃立:她在家裏能出什麼事兒?那院兒裏還有那麼多人!   金二:我怕她一個人兒害怕!   秉寬關上了大門,鈴檔響聲中,秉寬看了一眼金二:就你這德行,日本兵一槍托子能把你打散嘍!   新宅廚房院。   白景琦從過道兒走來,進了廚房院,兩個僕人打著燈籠。   白景琦低沉地喊著:拉了閘了,各屋點燈,小心火燭   白景琦忽然發現廚房裏亮著燈,忙走進去,兩僕人在門外等候。   廚房裏。   白占元正在匆忙地搜羅吃的,裝了滿滿一大油盤,抬臉兒見白景琦正注視著自己,心虛地:我們都沒吃飯呢!   白景琦走過來,上下打量著。   白占元有些慌亂。   白景琦道:你們都幹什麼了?   白占元裝作無所謂地:沒有!   白景琦:你看你那衣裳!   白占元低頭,這才發現衣服扣子丟了,兜也撕破了,抬起頭看著白景琦,不知所措地乾笑著。   白景琦:老老實實跟我說!   白占元十分惶恐地:倆日本兵要帶我們走,我們把他們打了!   白景琦愣了一會兒,忽然呵呵地笑了:打了日本兵?你們這幫小子膽兒夠大的!   白占元見白景琦沒有責備,也放心地笑了:跟您當年打田木一樣,我們是仨打一個!   白景琦:找沒人的地方打!沒叫人看見吧?   白占元:堵到死胡同裏打的!   白景琦高興地:我那兒有蘭馨齋的好點心,跟我去拿點兒來!   白占元看著油盤:這夠吃的了。   白景琦:蘭馨齋的大小八件兒,你那同學吃過嗎?拿點兒去!   白占元高興地跟白景琦向門口走去。   新宅大門道。   金二提著燈籠走進門道,外面忽然傳來兇狠的拍門聲,門房裏亮起了燈。   金二高聲問道:誰呀?   外面無人應,拍門聲更大。   金二下閂開門,一時鈴檔聲大作。   門拉開了,一高一矮兩個持槍的日本兵站在門外,聽到鈴檔響忙抬頭,看著晃動的鈴檔。   找誰?金二傻大膽兒,喝問道。   門道裏挺黑,倆日本兵忙低頭看金二,一時大驚失色。   金二被燈籠光從下面照上來,樣子十分恐怖,鈴檔仍然在頭頂上響著。   高日本兵用日語失聲道:這是什麼東西?   矮日本兵用日語答:不像是人!   高日本兵向後退著用日語:中國的鬼!   金二吸著氣,怪怪地搖著腦袋看著:說的什麼話你?   矮日本兵驚恐地用日語:是鬼!   高日本兵恐怖地用日語大叫:鬼轉身就跑。   矮日本兵也跟著倉皇逃去。   金二莫名其妙地望著:半夜三更搗什麼亂?   黃立、秉寬從門房慌忙走出:誰呀、誰呀?、怎麼啦?   金二:是倆日本兵,我一開門兒,他們也不知道看見什麼了,撒丫子跑了!   秉寬忙關門上閂,鈴檔響聲中,他不禁笑了:還看見什麼了?看見你了!   金二:我怎麼了?   秉寬笑道:你應該站到蘆溝橋去,日本兵準進不了北平城!   新宅上房院,清晨。   白景琦聽說了昨夜的事兒,蹲在台階上樂不可支。   黃立、秉寬站在一邊兒也笑著。   白景琦:幹嗎站到蘆溝橋啊?應該叫他站到山海關去!   黃立:那日本鬼子準進不了山海關!   三人又一陣大笑。   白景琦:金二有那麼寒磣嗎?我瞧著也還行啊!   秉寬:那是您瞧慣了,您忘了入洞房那天,把金二媳婦兒嚇得鑽了馬圈!   白景琦又笑了:沒想到,金二還能派上大用場!以後就叫金二看大門兒,這就是咱們的門神!叫賬房賞他個紅包兒,立功了!   黃立轉過話頭:待會兒去公事房,我陪您去吧!站了起來。   白景琦也站了起來:不就王喜光找我嗎?我怕他幹什麼?   黃立:他投靠了日本人,現在是藥行商會的副會長了,大搖大擺的出入憲兵隊!   三個人說著往外走。   白景琦:瞧日本人這點兒出息!找個公公當漢奸!日本人連金二都怕,我還怕這個漢奸?我會會他,看他有多大的道行!   百草廳公事房,早晨。   白景琦推門走了進來。   正和白敬業聊天兒的王喜光忙站了起來:七老爺!   白景琦一拱手:王老爺!   王喜光:您別罵我行不行?奴才王喜光!   白敬業望著白景琦:他現在是新藥行商會的副會長。   白景琦:喲,怠慢、怠慢!王副會長!   王喜光:七老爺!我再巴結也巴結不到您這份兒上,日本人叫我來請您出山,榮任新藥行商會的會長,今後我就給您打打下手!   白景琦也不讓座,自己先坐下了:啊,好大面子!日本人這麼瞧得起我?   王喜光忙上前:您是誰呀?您一跺腳,整個兒北平的藥行都得亂顫!   白景琦:別這麼抬舉我,我沒這福氣!王副會長還是另請高明!   王喜光:我算個屁呀?這是日本人的意思。   白景琦:那就更不能當了!藥行的事兒是咱們中國人自己的事兒,日本人管這閒事兒幹什麼?   王喜光一愣:現在北平不是日本人的天下嗎?   白景琦忽然站起走到王喜光身邊,顯得十分知心的樣子:哎,王副會長,你還記得我媽活著的時候,養了一隻小叭狗?   王喜光:記得,大頂子嘛!為了找個抱狗的丫頭,沒少折騰我!   白景琦:我媽去世以後,大頂子愣四天沒吃東西餓死了,你說這狗多有骨氣!   那是一犬不事二主!那狗不是王喜光發覺上了當:七老爺,您就說我還不如狗不就結了嗎?   白敬業見不妙,忙上前打岔:算了、算了!我爸不願當就算了,再找找別人。   王喜光的臉色不好看了:我無所謂,恐怕日本人那兒七老爺沒法兒交代吧?   白景琦:恐怕你在日本人那兒沒法兒交代吧!   王喜光故意躬身施禮:您有骨氣!您厲害!我不過是傳個話兒,告辭了!七老爺多保重!黑著臉走了出去。   白敬業:這老小子手可黑著呢!   白景琦:不就一條命嗎?這個騸了的癩皮狗!   百草廳門市前堂。   兩個漢奸在堂裏晃來晃去,故意把腰間的手槍露在外面。   堂裏一個買藥的都沒有,七八個夥計筆直地站在櫃檯裏。   一個買藥的剛要推門進來,兩個漢奸立刻回頭怒視,買藥的趕緊退出走了。   兩個漢奸走到窗前,坐到椅子上,一個正與坐堂先生對臉兒。   坐堂先生膽怯地望著。   白景琦和趙大水站在通向前堂的門簾後。   趙大水掀開了一點兒門簾:打後半天兒起,沒一個人敢進來抓藥,那倆小子就坐那兒不走,您瞧!   白景琦透過縫隙只見兩個漢奸大模大樣地坐著。   門口進來一個抓藥的,剛走到櫃檯前,倆漢奸突然起身,走到買藥人的身旁一邊兒站了一個。   買藥的人驚恐地兩邊看著,倆漢奸面無表情地打量買藥的客人和賣藥的夥計小涂。   賣藥的小涂客氣地問道:先生抓藥嗎?   買藥的嚇得沒說話直往後退,倆漢奸跟著往前走,買藥的轉身跑了出去。   倆漢奸又坐回椅子上。   趙大水放下門簾,無奈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冷笑道:這是王喜光給我臉子看哪!趙頭兒,關門上板兒,今兒咱們歇了。   前堂。   夥計們往出搬板子,外面已經有人在上板,屋裏的光線一點兒一點兒的暗下去。   趙大水走到倆漢奸跟前:二位先生對不起,今兒我們盤點,上板兒歇了,二位請吧!   倆漢奸東張西望了一下,向門外走去。   白景琦一掀簾子走了進來:往後只要有人搗亂,咱們就上板兒歇業!   百草廳公事房裏。   白景怡、白景雙、白景琦、白敬生、白敬堂、白敬業、白敬功、趙大水、二頭兒都在,正商量著上板兒歇業的事。   白景怡看了看白景琦:上板兒歇業這不是個辦法,他們反正沒事兒,他們要天天來呢?   白景琦乾脆地:我就天天歇!   大家都不說話了。   一陣沉寂後,白景雙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人家看病抓藥的怎麼辦?   白景琦:北平又不是就咱們一家兒藥舖。   白敬生:我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不就當個會長嗎?不給日本人幹壞事兒就行了各家兒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兒,暗中還可以幫忙做點兒好事,總比叫王喜光在那兒瞎糊弄強吧!   白景琦:話不能這麼說,我當了會長就給日本人長了臉,不管你做不做壞事!國難當頭,誰家出了事兒都得自己頂著!為了怕出事,就非得推個漢奸出來?那你們誰願當誰當!   白敬業:其實想當會長的何止七八個,玉全堂的林掌櫃,上下托人想當會長,日本人還看不上呢!   白景琦:所以了!日本人要的是我這個名分,我就更不能當!大哥,就這麼定了,不管那家兒,只要有人搗亂就上板兒歇業!   白景怡:定了吧!還是儘量少惹事。   百草廳前堂門口,早上。   夥計們在下板兒,已經有十幾個人等在門口,準備買藥,板兒一下完,門開了,買藥的都湧入前堂。   前堂裏。   小涂認真地看著方子,手拿戥子邁著方步開始抓藥。   買藥的人都圍在櫃檯前。   白景琦一撩簾子悄悄走出,在櫃檯裏一個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了。   四個漢奸突然衝了進來,為首的是個胖子,大嚷大叫:叫你們掌櫃的來!快點兒、快點兒!   白景琦忙站了起來,見趙大水已跑了過去。   白景琦又坐到椅子上。   趙大水走到胖子前:有話跟我說,我是大查櫃!   胖子:奉皇軍的命令,要查你們的賬!   趙大水:幾位請到公事房!   胖子蠻橫地:用不著!轉身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趙大水忙跟了過去。   白景琦冷眼看著。   胖子:就在這兒查!知道不知道市面兒上都在限價!   趙大水:我們的藥價始終沒變過,公平合理!   買藥的見勢不妙,紛紛向外走。   白景琦掃視著堂內,三個漢奸在堂裏遛來遛去。   胖子:少廢話!把賬本都拿來!還有你們成藥的方子,全都交出來!衛生部門要檢查!   白景琦暗自一驚。   櫃檯裏。   小涂仍目不斜視,邁著方步走向藥櫃拉抽屜抓藥。   趙大水不卑不亢地:秘方都在東家手上,我們這兒只有一般成藥的方子!   小涂抓完藥邁著方步走回,驚訝地發現買藥的人已不在了。   二頭兒拿了一包大洋悄悄放到桌上,胖子順手揣到了懷裏,口氣緩和了些:我們也是奉命而來,你去跟你們東家商量,我們在這兒坐等了啊!   趙大水小心翼翼地:能不能到公事房去談?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胖子:我們這已經是給你面子了啊!你也是場面上的人兒,別不識好歹!   趙大水沒轍了,回頭看了一下店內,除了站在櫃檯後的夥計,堂內已空無一人。   白景琦向小涂使了個眼色,小涂會意地和夥計們走了出去。   胖子注意地看著堂內的動靜。   趙大水:那好,我去打個電話和東家商量一下。   胖子:快點兒、快點兒!   夥計們搬著板子往出走。   胖子一見忙站起來上前攔阻:等等!幹什麼?又要關門兒歇業是不是?   趙大水:今兒我們盤點!   胖子:告訴你!我們不走,你們就不許關門兒!   白景琦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雙眼放射出憤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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