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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二章 人命官司

大宅門 郭寶昌 12773 2023-02-05
  新宅上房院西廂房。   槐花的遺像被供在几案上,遺像前供著四炷香。   胡玉銘:小姨奶奶家裏除了一個六十多歲又聾又瞎的老媽,再也沒別的人了。   白景琦心情沉重:家裏情況怎麼樣?   胡玉銘:甭提多慘了,夠可憐的!看得出來,小姨奶奶跟您這麼多年,沒往家裏摟過一塊錢!唉!   白景琦悔恨交加:唉!我什麼這麼粗心呢?把老太太養起來!她都說什麼了?   胡玉銘:我說了半天,她好像一句也沒聽明白,耳聾眼花的沒法兒跟她說話,糊裏糊塗的!   白景琦:錢給她沒有?   胡玉銘:就給她錢她也不知道怎麼花,您沒瞧那樣兒呢   白景琦:那他平時怎麼過日子?   胡玉銘:誰知道啊!   白景琦:槐花呀!她這麼難,一句都沒跟我說過。

  李香秀:算了!我去一趟看看吧!   槐花家。   一個很破的大雜院的大門,拉車的、賣菜的、挑擔子的進進出出。   院子裏破破爛爛,滿地髒水,破衣爛布掛得到處都是。   破西屋裏。   王喜光正大聲向槐花母親喊叫:你閨女叫白家逼死了!   槐花母親兩眼茫然地看著王喜光,王喜光衣服破舊,一副落魄的樣子。   王喜光著急地:怎麼嚷嚷半天你一句聽不明白?你閨女槐花!   槐花母親:嗯,槐花她挺好的!   王喜光:哎喲!好什麼?死了!   誰死了?槐花母親仍然懵懵乎乎。   王喜光大叫:槐花!白家把她逼死了!   槐花母親:嗯,白家是個好人家!   王喜光洩氣地:啊這個費勁!我嗓子冒煙兒了,有水沒有?

  王喜光站起身自己找水,轉一圈兒也沒水,走到水缸前掀開缸蓋,缸裏已見了底兒。   連口水都沒有,瞧這日子過的!王喜光又走到槐花母親跟前。   王喜光:乾脆,我也甭跟你廢話了,你得告白家!   槐花母親伸著頭:什麼?你大點兒聲兒,老嘀咕什麼?   王喜光:嘿我嗓子都喊啞了,我這叫嘀咕?哎喲,你得告白家!告白景琦   槐花母親:什麼皮?   王喜光從懷中掏出一張寫好的狀紙和印泥盒:又成了皮了又!接著大叫:我把狀子寫好啦你按個手印兒就行啦!   槐花母親十分好奇地看著王喜光手中的狀子。   王喜光大喊:按手印兒!   槐花母親:誰沒勁兒?   王喜光終於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攥槐花母親的手指在印泥盒裏一蘸,在狀紙上按了手印,跟著把她手一甩,連忙收拾起東西:我走了!轉身向門外走去。

  大門口。   鄭老屁拉著黃包車停在門口,李香秀下了車,王喜光正匆匆忙忙走出,兩人走了個碰頭兒,一下都愣住了。   李香秀奇怪地:這不是王總管嗎?   王喜光:別介,不敢當!王喜光,叫七老爺趕出來的下邊兒沒有的王喜光!   李香秀懷疑地:您這是   王喜光:我這是來打抱不平!   李香秀:這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王喜光:這事兒也跟你沒關係呀!   李香秀:我來是給七老爺辦事!   王喜光:行啊!香秀!你現在得寵了!小心著點兒!槐花就是你們當丫頭的下場!   李香秀確實吃了一驚,兩眼直盯著王喜光:這不關七老爺的事兒,是楊九紅造的孽!   王喜光:行了,香秀!還替七老爺遮漏子哪!白家門兒裏,橫行霸道,作惡多端!你回去告訴七老爺舉了舉手中的狀紙:奴才要得罪了,等著打官司吧!說畢揚長而去。

  李香秀驚愕地望著他遠去,忙轉身向院裏走去。   一進西屋,李香秀拉著槐花母親的手,坐在炕沿兒上。   槐花母親:槐花,回來了?沒水了!   李香秀忽然發現自己手上染了紅:哎呀!您怎麼了?連忙拿起槐花母親的手,只見老人手指上染著紅印泥,不禁大驚:您在狀子上按了手印兒?   槐花母親:我沒事兒。   李香秀:您怎麼能告七老爺呢?這事兒不賴七老爺!   槐花母親:邱二家的又鬧上了?   李香秀著急地: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槐花母親:沒事兒,還不是窮的!   李香秀大喊:老太太!槐花死了還有我們哪!七老爺說決不能不管您!   槐花母親伸過耳朵:啊?   李香秀:明兒就雇個人來伺候您!

  槐花母親:是啊眼巴巴的看著她二小子叫巡警抓走啦!   李香秀哭笑不得:哪兒跟哪兒呀?   李香秀又拿起槐花母親的手看了看,一跺腳:急死人了,整個兒一糊塗媽!這下兒可壞嘍!   新宅上房院西廂房。   白景琦穿著一身袈裟,在槐花靈位前的蒲團上打坐,合十閉目。   李香秀坐在旁邊的蒲團上。   李香秀:一天沒吃東西了!吃點兒吧。   白景琦嘆了口氣:唉!要能吃得下我早吃了!   李香秀:槐花家裏我都安置好了,僱了一個老媽子伺候她,錢也給了。   白景琦仍閉目合十:嗯。   李香秀:還有事嗎?   白景琦突然睜開眼:我就不明白,王喜光起的什麼哄?我沒虧待他,他黑了我那麼多錢,我一個大子兒沒往回要,還要怎麼著?

  李香秀:你當著那麼些人的面兒把他褲子扒了,他那老臉往哪兒擱?   白景琦:老爺就這脾氣!由他去,不就打官司嗎?打!看他能掀起多大的浪!   李香秀:回屋睡去吧,別熬著了!   白景琦:你睡你的去吧,我要在這兒陪槐花一宿。   李香秀起身去了。   白景琦合十閉目,嘴裏喃喃禱告著。   新宅上房院北屋。   電話鈴響,白景琦伸手摘下話筒。   白景琦:白宅,找誰?   電話裏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是白景琦嗎?   白景琦:對,是我!   電話裏:白景琦,你個王八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白景琦一驚,剛要說話,對方把電話掛了。   白景琦正在疑惑,李香秀拿著幾張報紙匆匆走進了門。

  李香秀:你看看這報紙上寫的!   白景琦接過報紙打開看:窯姐潑醋,以大欺小;悍夫施威,寵妾滅妻!、白景琦罪責難逃!、大宅門醜聞揭秘!   白景琦驚訝地看著報紙:胡編亂造!這是想滿大街臭我!家裏這些爛事兒是怎麼傳出去的?   李香秀:家裏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那個也不是省油的燈!   電話鈴又響了。   白景琦摘下話筒:白宅,我是白景琦。   電話裏:老小子你留點神,你敢出門我就捅了你!   白景琦剛想說什麼,對方又把電話掛了。   白景琦衝著話筒大叫:我他媽偏出門兒!   李香秀從白景琦手裏接過話筒掛上,電話鈴又響了。   李香秀拿起電話就喊:你們想幹什麼?有本事的站到明處來說!

  電話裏傳來一個聲音:這是跟誰說話呢?我是景泗!   李香秀嚇了一跳:喲!四老爺,您等會兒。   白景琦忙接過話筒:是我,四哥,怎麼樣了?   白景泗聲音從話筒傳出:法院的傳票已經發出去了,你得趕緊找律師!   白景琦:我知道了!是王喜光出的頭兒嗎?   白景泗:王喜光是代理人,他也請了律師;老七,能私了就私了,讓槐花家的人撒訴,我就好辦了。   白景琦:四哥!不行!那老太太什麼都不明白香秀去了幾趟,連話都說不清!   白景泗:那你快準備打官司!王喜光這兒有一大幫新聞界的朋友架著,來頭不小啊!   白景琦:知道了!   白景泗:看報了嗎?   白景琦:看了!   白景泗:你來一趟吧!

  白景琦:我這就去!   警察廳會客室。   白景泗和白景琦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放了七八張報紙。   白景泗指著報紙說道:輿論對你不利!對我壓力也不小!   白景琦:我請了有名的大律師肖炳南!   白景泗:我認識,沒用!他也惹不起新聞界,頂多減減刑,官司打不贏,人命關天,知道嗎?   白景琦:新聞界知道什麼?跟著瞎起哄!   白景泗:肯定是得了王喜光的好處了。   白景琦:真是甯傷君子,不得罪小人哪!   白景泗:要不這樣,這官司本來是楊九紅惹的,叫她出面!   白景琦:那哪兒成啊!出了事兒往女人身上推,還要男人幹什麼?   白景泗:那你等著坐大獄吧!   白景琦:坐就坐!又不是沒坐過!

  白景泗:老七呀,我說你什麼好?你這一輩子要不時不時的惹出點兒事兒來,你渾身難受!還有一條路,王喜光跟我談過,話裏話外的他還是要錢   白景琦滿面怒容地聽著。   白景泗:你拿出個十萬八萬的給他,這官司也能了!   白景琦:沒門兒!我七老爺從來不心疼錢,也不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兒!可王喜光這種小人,休想拿我一個大子兒!我扔水裏還聽個響兒呢!坐大獄我認了!為了槐花坐大獄,我應當!我對不起她!   白景泗:行!這是你的脾氣,四哥服你這股子勁兒!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新宅上房院北屋。   楊九紅送律師肖炳南走出西裏間。   楊九紅的鼻梁上落了一塊疤痕。   肖炳南:留步、留步!   楊九紅擦著眼淚:是我害了七老爺!肖律師,你就一點兒法子都沒有了?   肖炳南:我盡了力了!按說至少得判五六年,這才判了兩年;您哪,知足吧!   楊九紅:我去替了他吧!啊?行不行?   肖炳南笑了:那可不成!   楊九紅:一年也行啊,我替他坐一年!   肖炳南站住了:沒那規矩!這不是飯局,您去替他應酬應酬?這是監獄!   楊九紅:你不是律師嗎?你去跟監獄說說!   肖炳南:您真外行,律師管不著監獄那一攤兒!   楊九紅又哭了:這兩年他可怎麼過呀?   肖炳南:放心,我去看過他了,有白廳長照應,還怕什麼?   楊九紅:我能去看看他嗎?   肖炳南:行,有探監的日子,跟白廳長說一聲就行,留步、留步!走了出門。   新宅大門口。   李香秀拿著一個包袱匆匆走出大門,把包袱扔在馬車上,伸頭檢查車裏的東西。   秉寬哭喪著臉擦著眼淚走過來:見了七老爺替我問個好!叫他想開著點兒!   李香秀:哎呀,知道了!馬桶,七老爺的馬桶哪?   胡玉銘:裝上了、裝上了!   李香秀:哪兒呢?   黃立忙過來指著車後:這兒!在後邊兒!   胡玉銘:沒關係,落下什麼東西明兒再送!   黃立:好傢伙,哪是住監獄呀?跟搬家似的!   李香秀上了黃包車:走吧、走吧!   馬車和黃包車向前走去。   秉寬還在擦眼淚: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七老爺愣進了大獄!   監獄門口。   大門上掛著北平市立第四監獄的牌子。   門口站崗的士兵攔住了李香秀、胡玉銘和搬東西的僕人。   胡玉銘忙遞上一張條子:白廳長那兒打過招呼了!   崗兵看了看條子:把東西放這兒吧,只能李香秀一人兒進去!   胡玉銘:老總您看,這麼多東西   李香秀:行了,你們回去吧,車也不用了!   胡玉銘等見狀,只得離去。   李香秀拿出一包大洋遞給了崗兵:給弟兄們分分!   崗兵驚訝地掂了一下手中的包兒:好傢伙!一班副兒!快來倆弟兄把東西搬進去!您請、您請!崗兵一副弔喪臉兒變得眉開眼笑。   監獄裏院小跨院。   門口站著一個崗兵,李香秀一點頭兒進了門,後面跟著搬東西的士兵們。   白景琦正和一瘦條兒士兵下象棋,小石頭桌上擺著茶水點心。   白景琦聞聲回頭:來了?   把東西搬屋裏去!李香秀吩咐搬東西的士兵,然後走到石桌旁:還有心思下棋?家裏人都哭成一團兒了!   白景琦:哭什麼?我又沒槍斃!哎,把我的書帶來了沒有?   李香秀驚訝地:沒有!在這兒還看書?   白景琦:這兒多清靜啊!正好還有倆方子沒弄完,趁這工夫,得弄出兩味新丸藥。   李香秀:行,明兒我帶來!想吃點兒什麼?   白景琦罵下棋的瘦條兒士兵:哎、哎、哎,不許悔棋!沒出息,又不贏房子贏地戶!扭臉兒又對李香秀道:叫你媽蒸一鍋窩窩頭,還有大醃兒蘿蔔。   瘦條兒士兵:這還往裏送?獄裏天天吃這個!蹬車!   白景琦:你們那窩窩頭?整個兒一磚頭!他們家蒸的窩窩頭那叫暄騰!將!   李香秀:我給你叫隻烤鴨吧?   好!明兒把那好紹酒給我拿兩罈兒來白景琦話未說完,忽然從隔院傳來慘叫聲。   李香秀一驚。   白景琦:行了,你回去吧,這大獄不是你呆的地方!   李香秀:我不回去,今兒就住這兒了。   白景琦:行嗎?   李香秀:行!跟典獄長說好了。   瘦條兒士兵:住吧、住吧!沒事兒,白廳長也吩咐過。   隔院又傳來慘叫聲。   白景琦:你聽!不慘得慌?   李香秀:有你在這兒,我就不怕!   白景琦大笑:哈哈!我?我是犯人!哈   范記茶館單間。   在茶館單間裏,王喜光正在和一個中年人嘀嘀咕咕,言記者一步跨了進來。   言記者戴著副眼鏡,很斯文的樣子。   王喜光:喲!言大記者!對中年人:你先去吧!   中年人出了屋。   言記者來到王喜光面前,微笑著看著王喜光。   言記者:你想怎麼著?   王喜光:我不想怎麼著!   言記者:錢呢?   王喜光:言大哥   言記者:什麼言大哥?你都六十多了,叫我大哥?   王喜光忙改口:言老弟、言老弟!白景琦這丫挺的把我坑了!   言記者:你把人家下到大獄裏,人家倒把你坑了?坐下斜視著王喜光。   王喜光:那不是那不是他寧願坐大獄,一毛兒不拔嘛!   言記者:那我管不著!文章都見了報,十幾個人等著,你這錢哪,怎麼著?用完了我們哥兒們,你拍拍屁股不認賬了?   王喜光忙站起來解釋:沒有!沒不認賬!當初我想,白家為了不吃官司怎麼也得拿出個十萬八萬的,大夥兒這麼一分,這事兒多豁亮!沒成想   言記者:少廢話!今兒我告訴你,我們哥兒幾個商量好了,你老小子要是不把錢拿出來,就叫你吃官司!人家女家兒的老太太是個老糊塗,根本沒告白家!你包攬訴訟、謠言惑眾、賄賂公行、誣陷好人!你該當何罪?   王喜光害怕了:哎喲!言哥兒們哎!別為幾個錢翻臉好不好?我要拿了錢,不給你們,你們告我也行!我也一個大子兒沒撈著啊!   言記者站起身:那我不管!月底不拿錢出來,有你的好看!往外走了出去。   王喜光跟在後面:別急、別急!我去想辦法、我去想辦法!   新宅大門道。   王喜光在大門道裏焦急地走來走去,秉寬和黃立在門房裏小聲說話。   王喜光不耐煩地敲了敲小窗戶的玻璃:嘿!秉寬!再給我問問,姨奶奶倒是見不見我?   秉寬用力拉開小窗戶:王喜光!我操你祖宗!你他媽老老實實地給我站在那兒!我給你問問?我沒那工夫!缺德的玩藝兒!你害七老爺?叫你絕子絕孫!對了,你本來就沒那玩藝兒,天生的絕子絕孫!砰地關上了小窗戶。   王喜光沒敢回嘴。   楊九紅和紅花穿過北廊進了北屋外客廳。   紅花向門房大叫:叫王喜光!   王喜光沒等傳話,一溜小跑進了頭廳院,來到外客廳,先給楊九紅躬身打了個千兒。   王喜光:給姨奶奶請安!起身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垂手侍立。   楊九紅:王喜光!你的心夠狠的!   王喜光:姨奶奶誤會了,我今兒這不來了嗎?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我得把七老爺救出來!   楊九紅:喲!真的假的?你別再使壞,我就感激不盡了!   王喜光:姨奶奶可真是冤枉我了!我這幾天為七老爺的事兒,跑得腿也細了!   楊九紅:七老爺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吧?你也想想你做的那些事,該不該把你趕出去?   王喜光:該!我罪有應得!今兒我得立功贖罪!我上上下下都疏通好了,只要七老爺拿出點兒錢來上下一打點,七老爺立馬兒就能回家!   楊九紅驚訝:真的嗎?   王喜光:我還敢說瞎話嗎?您問問我有那膽兒嗎?   楊九紅:得多少錢?   王喜光:不多!有個三五萬足夠了。   楊九紅:三五萬還不多?   王喜光忙走到楊九紅跟前顯得十分知己貼心:您別忘了,人命關天!現在這些人都壞著哪!都是一幫見錢眼開的孫子!那個關節打不到,得!造謠、登報,弄得你人不人、鬼不鬼!人心險惡,咱們不就是圖個拿錢買個平安嗎?   楊九紅:我得跟七老爺商量!錢還是小事兒,花了錢只要把人放回來就行!   王喜光:那是一定!其實七老爺早點兒把錢拿出來,也不至於進大獄!這幫王八蛋!就認識錢!   楊九紅:哎?聽你這話茬兒,好像不是你告的,倒像是別人告的!   王喜光十分激動:我告得著嗎?還不是槐花他們家不依不饒?說穿了,她們是衝您來的,槐花壓根兒沒把您放在眼裏!   楊九紅沉下了臉:甭提那事兒了,我心裏都明白。   王喜光:是、是!   楊九紅站起身往外走:我跟七老爺商量一下,你聽信兒吧!   市立第四監獄門口。   楊九紅正和崗兵交涉,紅花提著一個大食盒站在一旁。   崗兵:不行!上邊兒交代了,除了李香秀誰都不能進!   楊九紅:我是白景琦的媳婦兒,怎麼不能進?李香秀只是個丫頭!   崗兵:您有什麼話,我替您傳送去。   楊九紅:你傳不了,你去把他叫出來,我們站門口說還不行?   崗兵開了鎖進門又關上了。   楊九紅問另一個站崗的士兵:平常有人來過嗎?   崗兵:有!你們大爺、二爺,還有位三老太爺,翠姑大奶奶、姑奶奶都來過。   楊九紅:都不讓進?   崗兵笑了。   楊九紅:你笑什麼?   崗兵:沒什麼、沒什麼。   門開了,崗兵走了出來,隨後跟著李香秀,冷冷地看著楊九紅:你有什麼事兒?   楊九紅壓著火兒:我跟七老爺說!   李香秀:七老爺不願意見你!   楊九紅火了:是他不願意見?還是你攔著不叫見?   李香秀不再理楊九紅,對崗兵:七老爺說了,他正做功課,打今兒起誰都不見,把門兒鎖上!   李香秀砰地把門關上進去了,崗兵忙鎖門。   楊九紅急忙上前推門,被崗兵攔住:幹什麼?這不是你們家,這是大獄!哢的鎖上了門。   楊九紅轉過身,眼淚一下子湧上來,紅花忙上前拉了一下,二人無奈地離去。   新宅大門道。   王喜光一個人兒坐在懶凳上。   秉寬走上前來:你這兒坐起來沒完了?   王喜光:我等姨奶奶呢,礙你什麼了?   秉寬:你往這兒一坐,壞了我大門兒的風水!   王喜光:沒招你沒惹你,別尋我啊!   秉寬氣得轉過身,不再理他。   一會兒,門口傳來黃包車的鈴銷聲,二人回過頭,只見狗寶拉車停在門口。   楊九紅、紅花下車進了門。   王喜光忙站起迎上去:姨奶奶,我聽回話兒來了。   楊九紅逕自往裏走,一眼都沒看王喜光:不知道!   王喜光:七老爺怎麼說的?   楊九紅:不知道!   王喜光追著:您見過七老爺沒有?   楊九紅:不知道!   王喜光急了:怎麼了?這是   楊九紅站住了,扭頭看著王喜光:告訴你,這大宅門兒裏是李香秀當家,她不想叫七老爺出來!說完轉身走向裏院。   王喜光呆住了。   秉寬驚詫地自語道:她不叫七老爺出來   王喜光使勁琢磨著:李香秀?   便宜坊烤鴨店。   便宜坊的招牌高懸在大門上,街上人來人往。   街對面站著王喜光,焦灼地望著便宜坊門口。   門口停著黃包車,鄭老屁上上下下地在撣車上的塵土。   李香秀走出上了車,跟出來的夥計將食盒放在李香秀腳下。   鄭老屁扶起車把,剛走兩步,王喜光跑到車前叫著:慢走、慢走,等等!香秀大姑娘!跟您說兩句話。   李香秀見是王喜光,臉一沉:七老爺都下了大獄了,官司你打贏了,還有什麼可說的?鄭老屁,走啊!   鄭老屁使勁拉起車就走。   王喜光在後緊追道:話別這麼說,我認輸!七老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香秀,這事兒快了結了吧?   李香秀:不早就了結了嗎?   王喜光:香秀,喲我上上下下都疏通好了,只要七老爺拿出點兒錢來,槐花家這邊兒一撤訴,一了百了!   李香秀:你都疏通好了?   王喜光:沒錯兒!   李香秀:你跟誰疏通好了?你這話去蒙那穿開襠褲的小孩子去吧!八成是你上上下下求了人,許了願,官司打贏了拿不出錢給人家,你收不了場了,又跑這邊兒訛錢來了,是不是?   王喜光已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被李香秀問得大窘,不知說什麼好了:你瞧,你說的嘿你真想得出來就透著你精啊!我還有什麼說的?我什麼也甭說了!媽喲,跑死我!   李香秀:你在楊九紅那兒辦不成,又找我來了是不是?   王喜光上氣不接下氣地:我說我說我說香秀,人活得忒明白了沒什麼好處何必非把話說得那麼白我是為七老爺好!   李香秀:你要真為七老爺好,咱們這樣   王喜光升起一線希望:您說突然用力拽住車後的篷架子,大叫:鄭老屁!你想把我累死!我跟跟得上嗎?   鄭老屁回頭罵道:呸!累死你丫挺的!   李香秀:你叫那些報社的人,原來在報紙上怎麼罵的七老爺,再登一回報,把七老爺的名聲補回來,是楊九紅逼死的槐花,你們罵七老爺幹什麼?槐花媽這會兒還是七老爺養著!懂不懂?   王喜光不住點頭:懂、懂!   李香秀:事兒辦成了咱們好說!老屁,快走!   黃包車飛快地走了。   王喜光大汗淋漓,喘著粗氣蹲到地上,任憑行人、車輛從他身邊過,咬牙切齒地:行!香秀!有你的!我先叫你得意一時!等我等我把錢拿到手咱們再說!   過了沒兩天,北平各報社會新聞欄裏儘是關於白景琦的報導,大字標題都是:白景琦代人受過,楊九紅罪責難逃!、槐花自殺真相!、大宅門悲劇之釀成:最毒不過婦人心!、大仁大義,白景琦撫恤孤寡老人!   新宅上房院北屋西裏間。   楊九紅拿著一摞報紙,氣急敗壞地看著,白敬業站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看著。   楊九紅憤怒地將報紙扔到地下:紅花!拿去燒了!   紅花忙撿報紙:這上邊兒都寫什麼了?   楊九紅怒氣沖沖:少問!你不許看!   紅花:我又不認識字!   楊九紅:少廢話!燒了去!   紅花忙抱著報紙走了出去。   白敬業笑眯眯:姨奶奶,燒不完!燒了家裏的燒不了外頭的!家裏這才幾張啊?外頭滿大街都是!   楊九紅:你甭在一邊兒看笑話,這王喜光發什麼瘧子?這準是他幹的!   白敬業:要是沒好處,他也不會這麼幹!   楊九紅:往我臉上抹黑,他能得什麼好處?誰給他好處?   白敬業故弄玄虛:哼!那誰知道啊?   楊九紅瞪著白敬業:你知道!你一定聽到什麼了!   白敬業:沒有,我爸爸胸中自有雄兵百萬,我樂得個不聞不問!   楊九紅:王喜光找了香秀吧?   白敬業:那誰知道啊?您不都說過,現在是香秀當家嘛!   楊九紅:你別跟我這兒陰陽怪氣兒的行不行?   白敬業又從懷中掏出一張報紙邊看邊說:我就托您辦過一件事兒,您一點兒面子不給,結果呢,玉婷姑奶奶把大房的兒子過繼過去了!   楊九紅:怎麼怨我?我去了東三省一個多月,回來她都定了,我還怎麼說?   白敬業:您哪!就不應該去!雞飛蛋打,顧此失彼,這下兒倒好,弄個丫頭當了家了!   楊九紅:倒沒那麼容易!   白敬業又唸起了報紙:楊九紅大施苦肉計,白景琦被   楊九紅一把奪過報紙:你還唸!我明白了!這是香秀丫頭叫王喜光使的手段!她給了多少錢?   白敬業:錢在我爸爸手裏,明擺著的事兒,人家是一個炕上的人了!   院裏傳來李香秀的聲音,兩人忙向外看,見李香秀上了台階進了北屋。   李香秀:再去抬兩罈好紹酒,七老爺要!   僕人們答應著去了。   楊九紅:瞧她張狂的!   白敬業:我有個法子治她!   楊九紅:你說!   白敬業:您跟我爸爸說,把香秀給了我!   楊九紅驚訝:你什麼時候看上她了?   白敬業:嗨,玩兒唄!我爸爸好意思說不給我?   楊九紅:那也得看香秀的意思,香秀可不好惹!   白敬業:噢,您也怕她啦?   楊九紅:笑話!我怕她?   李香秀在外大叫:大爺、大爺!快來幫幫忙!   白敬業:喲,叫我呢!哎,在這兒呢!忙站起身。   楊九紅:她怎麼敢誰都支使?也站起身拿著報紙與白敬業走出屋子。   李香秀站在堂屋喊:大爺!   白敬業和楊九紅走出西裏間。   白敬業:來了、來了!什麼事兒?   李香秀:七老爺開了個單子給我,叫我給他拿書,好些我都看不懂,你來幫我看看!回身走向東裏間。   白敬業:行!   楊九紅:等等!香秀!   已往東裏間走的李香秀聞聲站住,回過頭看楊九紅:什麼事?   楊九紅拿著報紙走上前來,用手指點著:這報紙上是怎麼回事?   李香秀:報紙怎麼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楊九紅: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挑唆王喜光叫報社的人寫的!   李香秀:甭管誰叫寫的,你先說寫得對不對吧?   楊九紅:你先說是不是你叫寫的!   李香秀:我看寫得全對!   楊九紅:不對!槐花是自己尋的死!憑什麼把屎盤子往我腦袋上扣!   白敬業津津有味地看著兩人鬥嘴。   李香秀:告訴你,楊九紅!槐花是你逼死的,大獄應該你去坐!是七老爺替你頂了罪名,你別揣著明白說糊塗的!   楊九紅:誰是誰非有你說話的份兒?聽你這口氣不像是個丫頭,倒像是位太太!   李香秀大怒:你少跟我在這兒胡扯!你倒想扶正了當太太呢!這輩子當你的姨奶奶吧!   楊九紅也大怒:敬業!給我打這個沒大沒小的丫頭!   白敬業:別別別慌亂得不知該勸誰。   胡玉銘不知所以,一頭撞了進來。   李香秀故意走到白敬業面前:好!你打、打呀!   白敬業:別衝我來,我沒說要打,姨奶奶要打你!   李香秀又走到楊九紅面前:你打!打呀!   楊九紅竟不敢抬手,真的下不來台了,她一眼看見剛撞進門兒的胡玉銘:胡總管!給我教訓這個丫頭!   胡玉銘忙往後撤: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您瞧   李香秀環視著周圍的人:來!打一個試試!   屋裏站著的丫頭、僕人們沒一個敢上前。   李香秀:敢!我借給你們幾個膽子!   楊九紅僵在那兒沒了轍,白敬業忙上前推李香秀往東裏間走。   白敬業:幹嗎呀這是?這些日子大夥兒心裏都不痛快,點火兒就著,都少說兩句就過去了   楊九紅:別當別人都是瞎子,都是過來的人,誰還不知道誰呀!   李香秀又要往回衝,被白敬業死死抱住,推進了東裏間。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裏間。   都進了屋了,白敬業的右手仍在抱著李香秀: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呢,一個窯姐兒,沒人拿她當人,誰還不知道誰呀愈說頭靠李香秀的臉愈近。   李香秀立即把臉沉下來:幹什麼?手!手!往那兒擱?   白敬業:香秀,我喜歡你呀!   李香秀厲聲:把手拿開!   白敬業忙把手放了下去。   李香秀把書單子遞給白敬業:把你爸爸要的書揀出來!向書桌走去。   白敬業也向書桌走來: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兒?   李香秀:怎麼叫好?   白敬業:你看我那倆媳婦兒,一個氣迷心兒,一個癆病鬼兒,你跟了我吧!大的一死我把你扶正!   李香秀收拾著書:天下男人死絕了我也不會跟你!   白敬業也揀著書:什麼話!我知道老爺子喜歡你,可他都快六十了,你指望不上他!   李香秀:你年輕!可你那樣及得上你老頭子?七老爺赤手空拳創的業,你們就知道吃祖宗!七老爺能掙會花,從不拿錢當回事兒!你呢?逛窯子還要欠人家的錢!見事兒七老爺情願代人受過、蹲大獄,你連押運個藥材都不敢去!我從心眼兒裏佩服楊九紅,人家去了!你呀!還不如窯姐兒呢!   白敬業忙拿本書擋住臉:哎喲、哎喲、哎喲!你說得我沒臉活著了!   李香秀:你再敢跟我動手動腳,我就告訴老爺子去!   白敬業:別、別!小的再也不敢了,我還想留條好腿呢!   李香秀笑了:露出原形了吧!你真要天不怕地不怕,跟你爸爸似的,我也許還喜歡你,就你這德行也配玩兒女人?   白敬業:咱不提這事兒了行不行?說正經的,田木跟我合了股兒,這些日子逼著我要七秀丹的方子,你得幫忙!   李香秀:別跟我說,找你爸爸去!我諒你也不敢!   白敬業:那壺不開提那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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