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上房院北屋西裏間,夜。
紅花已點起了蠟燭,楊九紅像審犯人似的盯著她:說呀!怕什麼?
紅花為難地:哎呀!沒法兒說!
楊九紅:跟我說怕什麼的?七老爺跟香秀到底怎麼了?
紅花難於啟齒地:他們他們早就那樣兒了!
那樣兒了?楊九紅聲音中已充滿了惶恐。
紅花急得直跺腳:哎呀就是那樣兒了嘛!
楊九紅仍不死心:你看見了?
紅花:您還不知道七老爺那毛病?他一那樣兒就連喊帶叫,跟殺人似的,天天夜裏都聽見他喊!
楊九紅氣急敗壞地:你是傻子還是怎麼的?把你留在家裏幹什麼?你怎麼不看著點兒?
紅花:我怎麼看著?我能進他屋裏去不叫他哎呀,真是的!羞得忙低下了頭。
楊九紅跌坐在椅子上,兩眼發直地盯著蠟燭。
蠟燭的火苗跳動著。
電燈突然滅了,屋裏只剩了燭光。
楊九紅呆呆地喃喃自語: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紅花:香秀比槐花可厲害多了。
楊九紅:這倒好,狼沒轟出去,又進來一隻虎。
楊九紅失神地望著蠟燭,蠟燭的火苗跳動著,流下了蠟油。
院裏傳來白景琦的喊聲:拉了閘了,小心火燭
楊九紅呆坐著,紅花不知所措地站著。
拉了閘了,小心火燭須臾,外屋傳來了開門聲和走路聲,白景琦一撩門簾兒走了進來:還沒睡?
紅花連忙走了。
楊九紅打起精神起身迎上去:不是等你嘛!
白景琦:這一個多月你夠累的,還不早點兒睡?
晦!我累什麼?我看這一個多月,你可是比我累!楊九紅說著幫白景琦脫衣服。
白景琦一愣:我?我累什麼?
楊九紅拿著白景琦的衣服搭到床頭:一個月就制了七秀丹,一宿一宿的熬夜也沒個貼心的人兒伺候你。
白景琦聽出了弦外之音,故意地:有!怎麼沒有?疼我的人多著呢!
楊九紅突然轉回頭,兩眼盯著白景琦,充滿哀怨和疑惑:你還想我嗎?啊?
白景琦尷尬了,裝著漫不經心地:說實話,這些日子弄這七秀丹弄得我昏天黑地,什麼都顧不得想了!
楊九紅無比地失落:睡覺!上了床,臉向裏蓋上了被子。
白景琦也躺到床上仰臥著,兩眼望著屋頂。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裏間,夜。
李香秀在鋪床,槐花撩簾走了進來,掃視了一下屋裏:七老爺呢?
李香秀直起身:那位把他叫西裏間兒去了。
槐花嘆了口氣坐到床上。
李香秀看著槐花:你可真窩囊,今兒在飯桌兒上,你怎麼不給她幾句?
槐花:當著那麼多客人,鬧這事兒,多丟人!
李香秀比劃著:這要是我,上去啪啪先給她倆耳刮子,要丟人咱們就一塊兒丟到家!
槐花:總得給七老爺留點兒面子吧!
李香秀:她都不留,你留什麼?
槐花:她這是想把我折磨死!
李香秀:甭怕她!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槐花嘆了一口氣:我聽好些人說,她原來不這樣,怎麼這幾年變得這麼惡
此刻,大宅門一片黑暗。
夜幕中,黃立提刀拉狗在院中巡視
新宅上房院,清晨。
萍丫頭提著一壺開水從屏門走進,穿過東廊,老媽子們在掃院子、倒髒水桶、擦痰盂,丫頭們端盆、提水壺進進出出,各人都靜靜地幹活。
北屋西偏廳,紅花正給楊九紅梳頭。
李香秀提著開水壺走進東偏廳,槐花一見趕快忙活沏茶。
楊九紅向李香秀的方向瞥了一眼,臉色十分難看。
槐花將宜興茶壺蹲在茶焐子裏,端起向西裏間走來。
槐花走過紅花身旁輕聲問:七老爺醒了嗎?
紅花:醒了。
槐花剛要走,被楊九紅叫住:槐花!我那根玉簪子呢?
槐花:我哪兒知道!
楊九紅:在火車上不是交給你了?
槐花:我當時就放你匣子裏了。
楊九紅:怎麼沒有了?
槐花:我不知道!說罷轉身要走,又被楊九紅叫住:等等!當丫頭的說句不知道就完了?
楊九紅瞪著槐花。
槐花:我不是丫頭!
楊九紅:你是什麼?蹬鼻子上臉就忘了自己的身分?當丫頭就要守丫頭的本分!
李香秀在門口把水壺遞給老媽子,立即聽出了弦外之音,冷眼看著。
槐花:告訴你,我不是丫頭!
楊九紅不屑地:穿上龍袍,你也不是太子!燒成了灰你也不過是個丫頭!
李香秀耐不住了:大清早晨起來別瞎唸喪,丫頭怎麼了?
白景琦從西裏間出來:一大早兒沒吃呢就會撐著了?閒著沒事兒逗嘴皮子玩兒?累不累呀?
楊九紅:你沒見這些丫頭都成了精了?除了勾引爺們兒還會幹什麼?
李香秀走了過來:你說誰?
楊九紅:我跟槐花說,你吃什麼味兒呀?你又沒勾引爺們!
白景琦十分不安地望著。
對你說得不錯勾引爺們兒!李香秀怒沖沖地:不會勾引爺們兒你就進了窯子了?
楊九紅一下子愣住了,猛回頭看著李香秀說不出話來。
白景琦和槐花也都驚訝愣住。
只見李香秀勢不兩立地瞪著楊九紅,毫無懼色。
楊九紅勃然大怒,一把將梳妝的鏡子、盒子橫掃在地,起身看著白景琦大叫:景琦!你聽見了嗎?
白景琦大喝:不許再胡說了!香秀,你太放肆了!越說越出圈兒,今後誰要再敢提那些爛七八糟的事兒,我就把她轟出去!
我還不用您轟!我自己走,到那兒不吃碗清靜飯!李香秀轉身出門而去。
白景琦弄了個下不來台,自嘲地:嘿,你們瞧嘿!衝我來了!
楊九紅坐回椅子上,紅花已收拾好梳妝匣子,接著給楊九紅梳頭。
楊九紅冷笑道:我倒不明白,一個丫頭敢跟老爺這麼張狂,究竟為了什麼?
白景琦斜眼看著楊九紅:你說為了什麼?
楊九紅照著鏡子:你心裏明白,別叫我說出來!
白景琦走上前:別介,說出來吧!憋到心裏多難受啊!
楊九紅陰陽怪氣地:算了吧大家都留點兒面子吧
白景琦:用不著!面子值多少錢一斤哪?她所以敢跟我這麼張狂,因為我喜歡她!
楊九紅大出意料,反而窘住了,望著白景琦再也無話可說。
這回你明白了吧?其實你早明白了!說完,白景琦回身向東裏間走去。
槐花也忙端著茶焐子跟了去。
楊九紅氣狠狠地:活土匪!
馬立秋家北屋,黃昏。
李香秀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托著腮幫子衝著窗外發愣。
蒸鍋座在火上,冒著熱氣,馬立秋在蒸窩頭:聽見沒有?把燈點上,我這兒沾著手呢!
李香秀似乎沒有聽見,仍呆呆地望著窗外。
馬立秋:聽見沒有?這孩子,把燈點上!
李香秀劃火柴點上了煤油燈,繼續發著愣。
馬立秋:好好兒的差使叫你給弄丟了。
李香秀沒好氣兒地:我願意!
馬立秋:別當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麼想的,你愣一天神兒了,你當著人家還會趕著大騾車來接你?好好兒的差使叫你給弄丟了!
李香秀:行啦、行啦!人家這兒正煩著呢,你還嘮嘮叨叨沒個完!
馬立秋:不說了!我看你趕緊找個人家兒嫁了吧!老這兒耽誤著也不是事兒!
李香秀拉下了臉:少跟我提這事兒啊!
馬立秋:你都多大了還不提?不能當一輩子丫頭!正好,你也出來了,好些人來提過親
李香秀生氣地站起來:再敢跟我提這事兒我就走!我一個人兒回老家!說著,怒沖沖走進了裏屋。
馬立秋正在擺碗筷:你不吃飯了?
李香秀躺在裏屋床上:不吃!兩眼睜得大大的,呆呆地望著頂棚。
忽然屋外有人喊:有人兒在家嗎?
李香秀依然發著呆。
馬立秋忙上前開了門:誰呀?
鄭老屁站在門口:我!七老爺來了!
馬立秋大驚:老天爺呀!香秀!
李香秀像被彈起來一樣,一躥下了床,趿拉著鞋就往外跑。
馬立秋緊張地:你看這屋裏這麼亂,快收拾收拾。
李香秀剛要出門,白景琦已走進堂屋。
李香秀興奮莫名:七老爺!
白景琦:好大的脾氣,小姐!
馬立秋關上門忙讓座兒:快坐吧!真對不住,不知道您來,瞧這亂,坐這兒!
媽,你別管!李香秀喊著忙跑進了裏屋。
白景琦:還沒吃哪?
馬立秋:剛要吃。
李香秀抱個小褥子跑出來放在椅子上:這是我的褥子。忙又拿起茶杯去洗。
白景琦:瞎忙活什麼?香秀!今兒想我沒有?
李香秀洗著茶杯十分得意地:不想!一輩子瞧不見也不想!
馬立秋:聽她胡說呢!今天一天跟沒了魂兒似的
李香秀忙阻止:不許胡說!不許胡說!
李香秀拿著茶杯到桌前剛要倒茶,白景琦攔住:我不渴!
李香秀:這是我的碗!
白景琦:我還沒吃飯哪!
李香秀:我們也剛要吃。
白景琦笑著:老太太賞頓飯吧!
馬立秋慌忙說道:哎呀!不行、不行!香秀
李香秀走了過來,馬立秋掏出錢給李香秀小聲嘀咕著。
白景琦:幹嗎?你們吃什麼,我吃什麼!
李香秀回過頭:窩頭!
白景琦:我就想吃窩頭,端上來!
馬立秋:那可不成!
李香秀轉身拿過一個盤兒,忙從鍋中撿窩頭:媽,你別管,他什麼好的沒吃過?買什麼都不稀罕!就這窩頭稀罕!
馬立秋:你看看,這像什麼話?弄得怪寒磣的。
白景琦:挺好!這不還有六必居的醬菜嗎?
李香秀端上窩頭,白景琦拿起一個。
李香秀:我們家吃得起六必居?大醃兒蘿蔔您哪,湊合著吃吧!
白景琦咬了口窩頭,咬了口鹹菜:呵!真他媽香!
李香秀笑了:富人生了個窮命,賤骨頭!
馬立秋大驚:嘿!這是怎麼說話呢?
白景琦滿不在乎:他跟我就這麼沒大沒小的,來,一塊兒吃呀!
馬立秋、李香秀都坐下了。
馬立秋:老天爺呀!七老爺跑我們這兒吃窩窩頭,這算怎麼回事兒?
新宅花房。
金二在剪花,丫頭水蔥接過花插在花瓶內。
金二:你是那屋的?沒見過!
水蔥:我是二爺二奶奶的,新來的,烏梅姐姐嫁人了!
金二:嫁人了?嘿!七老爺還說賞我個丫頭,怎麼都嫁人了?
水蔥:就你長得這醜八怪兒,誰跟你呀?
金二:反正七老爺答應過我,他說話不能不算數。
水蔥瞪大了眼:真的?
金二:可不真的!
水蔥笑著:哎呀,可別把我給你,嚇死我!
金二倆眼瞪著水蔥:我就跟七老爺要你吧,我長得醜可什麼也不缺啊!說著一把摟住水蔥。
水蔥氣得大叫:撒手、撒手!你缺德不缺德?
金二扔了剪子兩手抱水蔥:你就跟了我吧!啊?
瓶子裏的花兒全撒到地下,被兩個人跺得亂七八糟。
水蔥抬手在金二臉上亂七八糟地抽打著,金二鬆了手,水蔥哭叫著跑出了花房。
金二不解:這叫幹什麼?至於嗎?
上房院北屋
水蔥跑進屋,向高月玲、楊九紅哭訴。
楊九紅: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胡玉銘站在一邊,白景琦則坐在一邊偷偷地笑。
楊九紅:景琦,你答應過給金二配個丫頭?
白景琦笑著:我隨便一說,他當了真了。
楊九紅:真不是個人!
白景琦:他怎麼不是人?長得寒磣點兒就是了,他也有七情六慾,三十好幾了,他憋的!
楊九紅:那他也不能胡來呀!
白景琦:小胡,你看怎麼辦?
胡玉銘:我都聽明白了,我去教訓他一頓,趕他走!
白景琦:嗨!不是這個意思!給他找個媳婦兒吧,別把他憋壞了!
胡玉銘一愣,其他人也愣了。
楊九紅:你別胡鬧啊?
白景琦:胡鬧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就不該娶個媳婦兒?
胡玉銘:怕是沒那家兒願意吧!
白景琦:給錢!有錢還怕娶不著媳婦兒?人是英雄錢是膽!我出錢!不拘花多少錢,你把這事兒辦成嘍!
楊九紅:別毀了人家姑娘!
白景琦:放心吧!有的是願意的!
申家小土屋。
申家只有一間房,家徒四壁。
申小青坐在炕裏角落上,背朝外低著頭。
申母和胡玉銘坐在炕沿兒上,申小青的兄嫂站著,崔媒婆坐在小板凳上。
申母:白家的人來說親,我們還有什麼可說的?可你看,我們窮得甭說陪嫁,連件新衣裳也做不起。
胡玉銘:七老爺說了,不管窮富,就是要挑個過日子的好人家的閨女錢好說,這是二百銀票,該辦什麼先辦起來。把銀票交給申母:等放大定的時候,再拿三百過來。
申母接過銀票,快傻了:到底是大戶人家,真是的,可怎麼謝謝七老爺?
申兄:媽,也得先相相姑爺吧!
申母高興地:是啊!那天叫我們相相姑爺,就算定了。
崔媒婆:我都看過了,挺好的,就是眼小點兒。
申小青羞答答地低著頭。
申兄:還是相相吧,總得有個禮數。
胡玉銘為難地:那我回去跟七老爺說一聲,不過這些日子金二爺身子骨兒一直不大好。
申兄有些懷疑:金二爺是不是有什麼病呀?
胡玉銘忙搖手:沒有、沒有!偶感風寒,行!等我回信兒。起身走了。
申母忙回頭叫:小青,胡大爺走了!
申小青:胡大爺慢走!
申小青回過頭來,原來是個十分俊俏的姑娘。
新宅二廳院。
從申家回來,胡玉銘向白景琦講了申家的要求。
胡玉銘:不行啊!人家要相姑爺!
白景琦:事兒真多!嗨!那就相吧!
胡玉銘:一見面兒那不露餡兒了?就金二那德行,能相得上嗎?還不把人嚇著?
白景琦停住了,發愁:你說金二也不缺鼻子不缺眼兒的啊!怎麼他媽長得全不是地方?這樣吧!把他捯飭捯飭,穿闊點兒,人是衣裳馬是鞍用手比劃著:把我那團花兒的皮袍給他穿上,戴上我那水獺帽,上邊兒就蓋上了,弄個大繞圍脖兒一圍,連鼻子帶嘴全擋住,就說病了怕風,照個面兒就叫他裏屋躺著去。
胡玉銘:一張嘴說話就他那齉齉鼻兒,能糊弄得過去嗎?
白景琦:那就瞧你的了!別叫他說話,到時候晚上來,把閘拉了,點油燈,黑糊糊誰也看不清!
新宅頭廳院北屋外客廳。
客廳只點著一盞煤油燈,申母、申兄、崔媒婆、胡玉銘以及站著的秉寬和鄭老屁,像一個個黑影。
胡玉銘:怎麼著?請出來見見?
申母矜持地:見見吧!
胡玉銘:對不起,金二爺病沒好利索,怕風,不能陪你們。回頭叫:金二爺!
秉寬忙撩開裏屋門簾兒,金二站在門口,一身華貴,微微鞠了一躬。
申母瞪大了眼注意看,申兄站起來看。
秉寬趕緊又把簾子放下了。
申母、申兄互相看了一眼,沒好說什麼。
胡玉銘:請多包涵,金二爺剛吃完藥,得發發汗,改日再陪你們聊。
申兄向申母點了點頭。
申母:那就定了吧!
胡玉銘拿出銀票:這銀票您收好,請摁個手印吧!
胡玉銘和申母都在契約上摁了手印。
新宅馬號院。
成親的日子到了。
鼓樂聲中,花轎進了馬號大門,申母、申兄跟在花轎後面。
孩子們和看熱鬧的蜂擁而入,牛黃、狗寶、陳三兒、鄭老屁跑前跑後地維持場面。
胡玉銘和秉寬搶先一步跑到馬號小跨院堵住了門口,一邊喊金二出來,一邊把申家送親的全攔在了門外。
胡玉銘:院子小、院子小!先在外頭等會兒,叫新娘下了轎。
花轎堵住門口,把人都堵在了外面。
申小青蓋著蓋頭下了轎,金二上前扶住,拉著申小青向南屋走去。
花轎撒開,人們擠了進來,申母、申兄很費勁地往南屋裏擠。
新房早已佈置好。
胡玉銘慌忙催贊禮官:快、快!成禮、成禮!
贊禮官趕忙大叫:拜天地!
申母、申兄好不容易擠進屋,金二和申小青已跪地磕頭。
贊禮官:拜高堂!高堂落座!新郎新娘成禮!
申母慌忙坐下,正了正衣襟,申兄站在一邊。
金二、申小青轉過身向申母跪下去。
申母一看金二的模樣,嚇得忙看申兄,申兄也嚇呆了。
申母:等等!錯了!等等!
胡玉銘緊張起來,金二卻十分認真地把頭磕完,站起身來。
申母跳起來就往外跑:錯了!錯了!
申母一把拉住胡玉銘出了南屋。
申母:怎麼了這是?怎麼換人了?
胡玉銘裝糊塗:換誰了?
申兄:那個醜八怪是誰?
胡玉銘:親家!別這麼說話呀!那是新姑爺金二爺呀!
申母:那怎麼長成了那天看的不是這個人!
胡玉銘:您怎麼了?新姑爺有來回換的嗎?
屋裏贊禮官聲情並茂地喊:送入洞房!
申家母子大叫著往屋裏衝,早被牛黃、狗寶、鄭老屁、秉寬等人死拉活拽地弄出了院門。
秉寬:幹什麼?幹什麼?大喜的日子別攪和行不行?
申兄:不行!胡總管,你們怎麼把人換了?
胡玉銘:天地良心!相親那天可不只一個人兒在場,這可不能賴!崔媽你說!
崔媒婆:就是這個金二爺!那還有錯!
不小人圍著看熱鬧,表情各異地議論紛紛。
秉寬:我們這宅門兒裏就一個金二爺!一邊驅趕圍觀的人:走了、走了!
申兄:崔大媽,您拿了多少好處?辦這缺德事兒!
崔媒婆:親是你們自己相的,怎麼賴上我了?我事先說過他眼睛小點兒!
申兄:那叫小點兒?我就沒找著他眼睛在哪兒!再說那鼻子呢?哪兒去了?
申母:不行!這親我們退了!
胡玉銘:都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退親?
申母急了:這不是糟蹋我們閨女嗎?
申兄也急了:我們家再窮,也不至於找這麼個女婿!
胡玉銘掏出了婚約:這婚約算數不算數?
申母:要照這樣就不能算數!
胡玉銘翻臉了:毀約?那好!咱們得找個地方說理去!是找警察還是上衙門?你們說,我陪著!
申母:你這扙著有錢有勢欺負人嗎?
胡玉銘:話不能這麼說!你們想想,真到了衙門,有婚約為證,你們可就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申母嗚嗚哭了:這可是坑了我的閨女了
好不容易把申家母子哄走,天已黑了。
胡玉銘跑到南屋,好幾個人還在鬧房,打鬧調笑,把金二弄得十分狼狽。
胡玉銘把人們往外推:行了、行了!鬧了半天了,歇了、歇了!
金二:我的帽子呢?
胡玉銘:誰拿他帽子了?還他!
一個小夥子把帽子使勁扣到金二頭上。
胡玉銘:別鬧、別鬧!
金二:我的褲腰帶呢?
胡玉銘一回頭,才發現金二兩手提著褲子。
胡玉銘:不像話!誰呀這是?褲腰帶!
人們哄笑著跑了。
胡玉銘無奈:睡覺吧!也用不著褲腰帶了;去吧、去吧!新媳婦等著呢!
金二向裏屋走去。
胡玉銘掩上院門,也走了。
馬號院靜了下來。
胡玉銘剛走,三個年輕人躡手躡腳推開院門,溜到了南屋窗根兒下,就聽到屋裏一聲女人的喊叫:噢
三個年輕人噗哧笑了,其中一個衝屋裏喊:金二爺!悠著點兒!
緊接著又是一聲女人的喊叫:噢!聲音十分恐怖。
三個年輕人覺得叫聲不對:什麼聲音這叫?
繼而一聲女人撕心裂肺的號叫,屋裏傳出乒乒乓乓的摔打聲。
突然一聲開門的巨響,三個年輕人轉頭看,申小青一絲不掛、精赤條條地衝出了屋門,一路留下了淒厲的慘叫。
金二裹著棉被站在門口大叫:攔住她!攔住她!
三個年輕人忙追了出去,出了院門,眼見申小青發瘋似的一頭扎進了馬圈裏面。
牛黃、狗寶、鄭老屁和住在下房的僕人們全都跑了出來,向三個年輕人詢問著,三個年輕人指點著馬圈。
鄭老屁跑到馬圈想進去,馬圈裏的騾馬正在亂踢亂跳。
陳三兒大叫:不能進!牲口驚了!你不要命了?快去叫胡總管!
胡玉銘得到信兒,二話沒說,奔了上房院,把白景琦叫了起來。
胡玉銘氣喘吁吁:把人家姑娘嚇壞了,光著屁股就跑出來了!
白景琦一邊繫棉袍的扣子,一邊開心地笑:嘿嘿嘿嘿活見了鬼了嘿嘿嘿金二這個王八蛋!媳婦兒不是那麼好要的!
胡玉銘:您看這事兒怎麼辦哪?
白景琦:還得把她弄回屋裏去呀!走!瞧瞧去!叫上黃爺!
一行人來到馬號院。
馬圈外站著一圈人,白景琦和胡玉銘站在最前面,黃立脫下棉袍進了馬圈。
白景琦:小心著點兒!
馬棚裏。
大青騾子不安地晃動著,看見黃立進來,不停地倒著蹄子。
申小青蜷伏在草堆上渾身發抖。
狗寶:別從後邊走!
白景琦回頭喝斥:別嚷!
黃立慢慢靠近了牲口,用手輕輕撫摸大青騾子:吁吁
大青騾子安靜了下來,黃立這才慢慢走到牲口屁股後面,把棉袍蓋在申小青身上,將她抱起扛在肩上,慢慢走出了馬圈。
圍觀的人鬆了一口氣,開始議論紛紛。
胡玉銘:散了、散了!不許出去亂說啊!
白景琦:告訴金二,今兒晚上別再碰人家姑娘了啊!
黃立扛著申小青進了馬號小跨院,金二仍裹著棉被站在南屋門口。
金二:怎麼著了?
黃立:暈過去了,你好好看著她,今兒晚上不許再碰她!把申小青扛進屋去。
胡玉銘過來把藥交給金二:等會兒把這藥給她吃了。
黃立出來,和胡玉銘一起出了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申家母子就來到白家要見白景琦。
白景琦和申家母子在頭廳院外客廳見了面。
申母和申兄都站著,白景琦坐在椅子上,胡玉銘站在一旁。
申母把銀票放到桌上:七老爺,您千萬別誤會,我們是小戶人家,可不是上您這兒訛錢來了,這錢我不要!
白景琦:我沒說你們訛錢,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我也覺著挺對不住你們,可這事兒總得有個了結!
申母:您叫我把閨女領回去!
胡玉銘:你們劃了押、相了親、拿了錢,怎麼好把人領回去?
申兄:你說的不假,真要鬧到衙門裏,我們也惹不起你們這大戶!請七老爺開恩,放了我妹子吧!
胡玉銘:沒這個道理!這一千元大洋是七老爺的心意,你們
白景琦攔住胡玉銘:你別說了!這事你們反過來想想,你閨女就算跟你回去,她以後怎麼做人?怎麼嫁人?
申母、申兄聽著。
白景琦:昨兒入了洞房,夜裏當著那麼多人又光屁溜兒跑了出來,以後還嫁得出去嗎?
申兄:七老爺說得對,我妹子是不能回去了!
白景琦:為了你女兒想,也只能這樣了結了!金二長得醜,可人老實!今後你們申家不管有什麼難處,全都包到我身上了!要不咱們也簽個約?
申母哭了起來:活活兒地要了我的命了!
胡玉銘把銀票又交給申母:收好了!以後吃、喝、穿、孩子上學,有什麼難處儘管來!七老爺不是說了麼?
猶疑再三,申兄終於扶著申母走了出去。
白景琦:這事兒弄的!本想辦件好事兒,弄得比辦喪事還喪氣!
新宅上房院北屋。
新來的丫頭烏梅和僕人們正幫著槐花把箱、籠、椅、櫃往西廂房裏搬。
楊九紅站在北屋門口問烏梅:這兒原來放的兩盆兒月季那兒去了?
烏梅:小姨奶奶搬西廂房住,把兩盆花兒搬那屋去了。
楊九紅:這是分家呢還是怎麼著?上房的東西也亂拿,去搬回來!
烏梅:姨奶奶,不就兩盆花兒嗎?
楊九紅訓斥著:輪不著你說話!叫槐花來!
槐花正好走出門,沉著臉:搬這兩盆花兒我跟七老爺說過了,你到裏屋問去。
楊九紅:七老爺說沒用,我叫你搬回來!
槐花不再忍讓:我不聽七老爺的,反要聽你的?
楊九紅:你搬不搬?
槐花:我不搬!
楊九紅愣住了,大出意料地望著槐花,槐花也毫不示弱地盯著楊九紅。
楊九紅:小姨奶奶脾氣見長啊!有人撐腰吧?不就是個看家護院的嗎?你還搬到他房裏去住啊!
槐花忍無可忍,大怒:你血口噴人!我是丫頭!可是老太太跟前兒的丫頭!是老太太把我給了七老爺,就比你這個千人騎、萬人跨的窯姐兒強!
住口!白景琦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東裏間門外。
楊九紅氣急敗壞地走過來:景琦!今兒你要不處置她,我就死給你看!
白景琦走到槐花前:槐花!我早立過規矩,誰也不許提過去亂七八糟的事兒!你跪下給九紅賠個禮!
槐花沒動,楊九紅憤怒地看著。
跪下!白景琦又說了一句,槐花仍不動。
正在這時,李香秀手裏拿著個蟈蟈籠子從東廊子拐彎跑過來,廚子馮六頭上頂著擺滿盤碗的大油盤也穿過廊子。
屋裏忽然傳出白景琦憤怒的喊聲:跪下!
李香秀嚇了一跳,忙跑進了北屋。
馮廚子嚇懵了,又轉不過身來,以為七老爺對自己喊,聽到喊聲忙直直地跪了下去。
李香秀一進屋,慌忙靠邊兒站著。
白景琦仍在逼紋絲不動的槐花:你跪不跪?
楊九紅兇狠地望著。
忽然李香秀手中的蟈蟈籠子裏發出叫聲,白景琦回頭瞪李香秀,李香秀忙捂住籠子向後退去。
白景琦回過頭:你不跪就這兒站著吧,站到願意跪為止!
白景琦說罷要走。
楊九紅突然瘋了似的大叫:她不跪我就死!猛然向大青花兒的瓷花盆撲去,一頭撞在盆沿上,倒了下去。
丫頭、老媽子們忙擁了上去,楊九紅已昏了過去。
紅花忙將她抱起,血從楊九紅臉上流了下來。
白景琦回頭怒視槐花:你犯的什麼謅?突然抬腿掄圓了用腳面打了槐花一個耳光,槐花猛地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紅花抱著楊九紅大叫:七老爺,姨奶奶不好了!
白景琦忙走到楊九紅前:快!抬裏屋去。
人們亂哄哄將楊九紅抬走。
屋裏只剩下倒在地上的瑰花,她慢慢地爬起身來。
李香秀站得遠遠的驚恐地看著。
突然,槐花跌跌撞撞向門外跑去。
李香秀瞅她隨時可能倒下去,忙追了過去。
槐花跑向西廂房,李香秀追出,忽然發現了跪在地上的馮六,不禁道:你跪這兒幹什麼?
馮六哭咧咧地:是七老爺叫我跪的!
李香秀:你犯什麼錯兒了?
馮六委屈地:我也不知道!
李香秀顧不上再問,忙又跑回北屋,到了西裏間門口。
白景琦和眾人圍在床前,看著楊九紅。
白景琦道:沒事兒,鼻梁骨斷了,四個鐘頭給她換一回藥。
李香秀進了屋,在門口叫:七老爺!
白景琦回頭忙走向門口:什麼事兒?
李香秀:壞骨頭馮六怎麼了?
白景琦奇怪地:馮六?怎麼了?
李香秀:您罰他跪在廊子上幹什麼?
白景琦:我沒有!
李香秀:您去看看!
白景琦詫異地跟在李香秀後面來到廊子上。
白景琦轉到跪著的馮六面前:你跪這兒幹什麼?
馮六:您叫我跪的!
白景琦:我沒有!
馮六:您剛才不喊了一聲跪下!
白景琦:我那是叫槐花跪下。
李香秀忙把馮六拉起:起來吧,這是那兒挨那兒呀?
馮六懊悔地委屈道:我沒事兒撿這冤大頭幹什麼?艱難地站了起來。
白景琦:別叫你白挨,香秀,上回兩元錢是養踝子骨,這回兩元錢讓他養養磕膝蓋兒!
馮六挪了挪步:謝謝七老爺!頂著油盤走了。
這時,在院門口站著等了半天的金二和申小青向白景琦走了過來。
白景琦驚訝地望著申小青,問李香秀:這是金二的媳婦嗎?
李香秀:可不就是嗎!
白景琦:毀嘍!怎麼找了個這麼漂亮的姑娘?
金二、申小青走到白景琦跟前。
金二:七老爺,我們兩口子給您道謝來了!小青,給七老爺磕頭。說著雙雙跪下去。
白景琦:起來、起來!
李香秀忙把申小青拉起。
申小青拘謹地站著,始終低著頭,不敢看人。
白景琦由衷地帶著歉意:小青啊!委屈你了,已經是沒辦法的事兒了。
申小青表情木然,毫無反應地低著頭。
白景琦:金二!這可是鮮花兒插你這牛屎上了,好好兒待你媳婦兒,你要欺負她,我把你歪脖子擰折嘍!
忽然,李香秀手中的蟈蟈又叫起來。
白景琦看了一眼:怎麼想起買蟈蟈?
李香秀:小姨奶奶要,說掛到月季花盆兒上。
正說著,從西廂房跑出了驚恐萬狀的烏梅。
只聽烏梅慘叫著:七老爺!小姨奶奶她上了吊了!
白景琦、李香秀大驚失色,慌忙向西廂房跑去。
西廂房裏。
槐花吊在樑上,一動不動。
李香秀恐怖地望著,手中的蟈蟈兒又叫了起來,聲音似乎格外大。
白景琦悔恨交加地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