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廳前堂,夜。
堂內已空無一人,白景琦仍獨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心情沉重。
二查櫃皮雲良從後堂一撩簾兒走了出來:七老爺,回去吃飯吧,家裏來了兩回電話了。
白景琦:你怎麼還沒走?
皮雲良:今兒夜裏我值班兒,這一天叫他們折騰的,就他們這個查賬法兒,一個月也查不完。皮雲良邊說邊察看著門窗、藥櫃。
白景琦:什麼查賬,存心找碴兒!哎,我說皮頭兒,咱們關門不幹了行不行?
皮雲良:那也沒用,這事兒也就剛剛開了個頭兒,往後麻煩事兒還多著哪!
白景琦:那我怎麼辦?咱們無還手之力呀!
皮雲良:要不怎麼叫亡國奴呢?任憑人家宰!
白景琦:皮頭兒,你是二查櫃,別光瞧熱鬧,出出主意!
皮雲良:您是東家,大夥兒聽您的!反正光硬頂不行!
白景琦:大不了一條命!
皮雲良:命可就一條!死也得死得值!
白景琦:怎麼著就死得值?
皮雲良:七老爺!別光蹲在大宅門兒裏,您得留心外邊的事兒!
白景琦:外邊兒什麼事兒?
皮雲良:不願當亡國奴的都變著法兒的跟日本人幹呢!別鑽牛犄角!
白景琦:什麼意思?
皮雲良:沒什麼意思!天都黑了,您快回家吧!
白景琦摸不透地望著皮雲良。
新宅上房院,夜。
白景琦、田木青一、楊九紅坐在北廊子的籐椅上,籐桌上放著茶點水果。
田木青一:其實查賬、限價不過是個口實,皇軍的目的有二,一是以您在藥行的威望出任會長,可以安定民心;二是要你們百草廳的秘方!
白景琦:這兩條兒我絕不答應!寧可叫他查賬、限價,大不了賠上點兒錢,我認了!
田木青一:事情要這麼簡單就好辦了,您不答應,皇軍會放過您嗎?
白景琦:別老皇軍、皇軍的!日本鬼子!
田木青一:咱們各叫各的好不好?
白景琦用力在銅盂上敲煙鍋:這就是他媽當亡國奴的滋味兒!
楊九紅緊張了:景琦!您別急,聽聽田木先生有什麼主意。
田木青一:這兩條兒,您至少先答應一條,先緩和一下,我看您是不願把秘方交給官方的,我可以出面,您暫時把秘方交給我,我代為保存,七老爺您總該信得過我,我再去與官方交涉,風頭一過,我再把秘方送回來。
楊九紅不時觀察著白景琦的神色,白景琦警惕地望著田木青一。
楊九紅:那敢情好,我看這主意不錯。
白景琦低頭不語。
田木青一看了一眼楊九紅,楊九紅不安地來回看著他們二人。
突然,白景琦抬頭盯著田木青一。
田木青一有些慌亂,忙辯解道:我完全是為了白家著想。
白景琦:我做不了主,秘方不是我一個人的,這要族裏各房一起商量。
田木青一站起身:哪好!不過要快一些,皇軍是沒有耐性的!
白景琦狠狠地:日本鬼子!大爺我也沒有耐性!
深夜,大宅門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街上冷冷清清,昏黃的路燈下,一個行人也沒有。
一支日本兵巡邏隊從大宅門前走過。
新宅黑洞洞的大門道裏,傳來了輕而急促的敲門聲,門房裏亮起了燈。
又是日本鬼子吧?秉寬從床上坐起來。
你們躺著,我去!金二說著下了床。
金二爺,問明白了再開門!黃立一邊披衣裳,一邊囑咐。
沒事兒,開門兒就把他們嚇跑嘍!金二提燈籠出了門房,大咧咧地走到大門下閂:誰呀?
我,齊福田!找七老爺有急事兒!金二聞聲只開了一個門縫,鈴檔沒響,齊福田和陳月升擠了進來。
秉寬也走了出來:齊爺,三更半夜怎麼了這是?
快回稟一聲七老爺,我有急事兒。齊福田滿臉焦急道。
秉寬二話沒說,連忙小跑著去找白景琦。
工夫不大,秉寬提著燈籠引著白景琦出來了。
白景琦剛進門房,齊福田便迎上去:真對不住!七老爺,這麼晚了
白景琦:趕緊說,出了什麼事兒了?
陳月升:日本鬼子叫萬筱菊唱堂會,萬老闆不幹,今兒去火車站想到外地躲躲,叫漢奸認出來了,日本鬼子非要搜身,萬老闆不幹,打起來了!
齊福田:萬老闆打了一個日本鬼子、一個漢奸,就逃出來了,沒敢回家,鬼子正滿世界抓他呢!
白景琦焦急地:人呢?
齊福田:在我家躲著呢!漢奸認出他來了,我們這幾家兒他都不能呆,就想到您這兒來了。
白景琦:怎不帶來呀?
陳月升:沒跟您招呼,哪兒敢帶來呀!您看您這兒要是不方便
白景琦:我這兒是不方便
大家都一愣,低下了頭。
白景琦接道:我這兒人太多,進進出出的不保險,再說日本人正盯著我呢!
齊福田很失望:那就算了,我們再說著要走。
白景琦:等等!要不然,送到我妹妹那兒去!她那兒地兒偏,輕易沒人去。
陳月升想了想:合適嗎?
白景琦:合適、合適!這個忙我妹妹一定會幫!
齊福田:還是先去打個招呼!
白景琦:用不著,我就能做主,快去接萬老闆!
白玉婷家,夜。
苦菊開了門,萬筱菊和齊福田、陳月升匆匆走進。
白玉婷已經站在門道裏迎接,神態十分平靜,輕輕叫了一聲:萬老闆!
萬筱菊十分不好意思:婷小姐,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
齊福田、陳月升都心緒不寧地望著。
白玉婷:快進來吧!我七哥來半天了。
西客廳裏。
眾人在沙發上坐了一圈兒,苦菊忙著倒茶。
白玉婷:我這兒最保險了,一年也來不了幾個人。
白景琦注意地觀察著白玉婷和萬筱菊。
萬筱菊:我二位師哥一說上您這兒來,我就說不合適,這是冒風險的事兒,怎麼能叫您
白景琦:甭說客氣話,請都請不來!唱了一輩子《打孟良》、《打焦贊》、《打耶律》、《打韓昌》、《打瓜園》,今兒又唱了一齣《打鬼子》!得犒勞您。
大家都笑了。
齊福田道:玉婷姑娘見義勇為,拔刀相助,對萬老闆可真是沒的說。
白玉婷:這不應該的?總算給了我一個給萬老闆效力的機會。
萬筱菊忙欠了欠身:哎喲,這可不敢當!
白玉婷:住下吧,想住多少日子就住多少日子。
白景琦心領神會地微微笑著:我說什麼來著?不過老住這兒也不是長久之計,最好早點兒離開北平!
陳月升:我們想法子,先去鄉下躲躲。
我們走啦!齊福田站起來,白景琦和陳月升也站了起來。
白玉婷起身攔住:那兒也不能去,這兒湊合一宿,天亮了再走,現在出去不是找挨抓嗎?
白景琦:說得是,坐下吧!乾脆,齊老闆,今兒給我說《鎖五龍》。
白玉婷:萬老闆,您住北屋,都收拾好了,您先看看。
萬筱菊:不忙、不忙。
白景琦:去吧、去吧,別嚇著就行了!
怎麼了?萬筱菊莫名其妙,奇怪地看著白景琦。
白玉婷:聽他胡說呢!來吧!
白玉婷先出了門,萬筱菊忙跟了出去。
白景琦看著他們出了屋,說道:這回我妹妹可遂了心願了。
北屋臥室。
白玉婷進了屋,掀起門簾,萬筱菊怯怯地站在門口沒敢進。
白玉婷:進來呀!
萬筱菊遲疑地走進了屋。
白玉婷心緒複雜地望著萬筱菊。
萬筱菊不好意思地環視屋內,立即驚呆了,但見滿屋菊花,牆上赫然掛著他和白玉婷的照片。
萬筱菊很是驚慌:您這是
白玉婷笑了:嚇著了不是?我七哥剛才不說了嗎?叫您別嚇著。
萬筱菊誠惶誠恐地望著,屋裏到處是菊:種在盆裏的菊花,繡在帳子、被子、枕頭上的菊花
萬筱菊:您這菊花也是
白玉婷:應您那萬筱菊的菊字。
您這麼抬舉我,我做夢也沒想到萬筱菊充滿了敬意地望著白玉婷。
白玉婷向床邊走去:怎麼?沒人告訴您,我和您的相片兒結婚已經十年了!
萬筱菊大驚失色,呆呆地說不出一句話。
白玉婷拿起床頭的蓋頭,嘲弄地看著,慢慢蓋到了自己的頭上。
萬筱菊癡癡地走到床前,坐到了白玉婷身邊,默默地看著她。
蒙著蓋頭的白玉婷雖一動不動,但心潮澎湃,耳邊似乎響起了十年前結婚時的京戲曲牌
萬筱菊無限傷感地望著,眼裏不禁湧出淚水,輕輕揭下了白玉婷的蓋頭。
白玉婷仍低著頭一動沒動。
兩人默默地坐著,萬筱菊輕輕拉起白玉婷的手。
白玉婷突然將手抽回,抬頭望著萬筱菊。
萬筱菊有些惶恐地向後挪了挪身子。
白玉婷看著萬筱菊,眼中充滿了陌生感和疑問。
萬筱菊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白玉婷慢慢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萬筱菊低頭坐著沒有動
白玉婷家門口,夜。
鄭老屁駕著黃包車,白玉婷坐在車上。
白景琦站在車邊:這是幹什麼?怎麼剛見面一會兒,你就走了?
白玉婷:你那兒是我的娘家,我回娘家住幾天。
白景琦:你想了那麼多年,今兒好不容易見面兒了
白玉婷:七哥!我是和相片結的婚!
白景琦愣了,不解地望著白玉婷。
白玉婷:老屁,走吧!
車走了,剩下白景琦呆呆地望著。
白玉婷家西客廳,夜。
齊福田看著從外面回到屋裏的白景琦:她就這麼走了?
陳月升:鬧什麼不痛快了吧?
白景琦:說不清,我妹妹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
齊福田:那是為什麼?
白景琦還未答話,門一響,萬筱菊滿腹心事地走了進來,低著頭坐到沙發上。
齊福田、陳月升、白景琦面面相覷。
萬筱菊低著頭一言不發。
四個人默默地坐著,萬筱菊雙手抱頭伏在膝上一動不動。
百草廳門口。
停著三輛摩托車,四個日本憲兵和四五個漢奸站在門口,堵死了大半條街。
百草廳裏不時傳出兇狠的吆喝聲,十幾個膽大的行人在路邊看熱鬧。
南記和幾個舖面都在慌忙上板兒。
一輛福特汽車慢慢開來,白穎宇坐在車裏,車慢慢地停了。
白穎宇張望道:前邊兒幹什麼呢?出什麼事兒了?
司機:站著鬼子呢,好像是衝著百草廳。
白穎宇:甭理他,開過去!
司機按著喇叭緩緩向前開,站在街上的鬼子和漢奸都回過頭看,汽車緩緩前行,不停地響著喇叭。
一日本兵大步向汽車走來,後面跟著漢奸翻譯官,到了車前。
日本兵用日語喝道:幹什麼的?下車!
翻譯敲著車窗:下車!
白穎宇探出頭:我去前門,讓讓道兒!
日本兵用日語:見了皇軍為什麼不下車?
翻譯又道:太君問你,見了皇軍為什麼不下車?
白穎宇:見了皇軍我為什麼要下車?
翻譯向日本兵說著什麼,日本兵大怒,一揮手。
翻譯喊:把他拉下來!
倆漢奸上前開門,將白穎宇從車裏拉了出來。
白穎宇大叫:幹什麼?幹什麼?我去前門,招著你們啦?
倆漢奸將白穎宇揪到車前,將他死命按到地上。
漢奸吆喝:跪下!
白穎宇掙扎著,被倆漢奸死死按住跪在地上。
白穎宇大叫:你們要幹什麼?我是百草廳的東家,你們敢這麼對待我?
翻譯:正合適!你們百草廳出了共產黨!
這時,從百草廳門口,兩個漢奸押出了趙大水,二查櫃皮雲良焦急地跟著跑了出來。
日本兵一揮手,用日語:上車!拉開汽車門坐到了前座。
漢奸押著趙大水到了車前往車裏推。
白穎宇仍被死死按住跪在地上,他掙扎著喊:撒手!講不講理你們?
日本兵用日語命令司機:開車!
司機猶豫著,日本兵突然拔出刀架在了司機的脖子上,用日語大喊:開車!
司機驚慌地望著車前仍被按在地上的白穎宇。
日本兵又瞪眼用日語大喊:開車!
嚇得司機慌忙向前開,同時猛打方向,但汽車仍是衝向白穎宇。
倆漢奸一見,忙鬆手跳開上了摩托車。
白穎宇嚇呆了。
就在汽車即將撞過來的瞬間,皮雲良猛地一個箭步衝上去,抱住白穎宇向路邊滾去。
汽車轟地駛過,露出了躺在路邊的白穎宇和皮雲良,圍觀的人噢的叫了一聲。
白穎宇抬起身大罵:操你媽的小日本兒!想軋死我?
皮雲良忙拉起白穎宇向百草廳走去。
百草廳公事房。
白穎宇躺在沙發上,胡玉銘正給他揉肩捶背,夥計忙著端水倒藥。
皮雲良在角落裏低聲打著電話。
白景琦匆忙走進屋:三叔!沒事兒吧?
白穎宇:沒事兒,要不是皮頭兒,我今兒就見不著你了,我跟他小日本鬼子沒完!
皮雲良掛上電話:老太爺,少說幾句吧,你兒子是國民黨,叫日本人知道了也沒好果子吃!
白穎宇坐了起來:我兒子跟蔣委員長去了重慶,他能怎麼著?
白景琦吩咐著:趕緊送三老太爺回家!路上小心!
幾個人扶白穎宇起來,向外走去。
白景琦囑咐著:三叔,景武去重慶的事兒,少往外說!
反正也這樣了,這麼活著還不如死了好!明兒我去重慶找我兒子去白穎宇嘮嘮叨叨著被人們扶出了門。
屋裏只剩了白景琦和皮雲良。
白景琦道:櫃上怎麼會弄出共產黨來了?
皮雲良:趙大水是共產黨,您信嗎?
白景琦:我當然不信,可總得有個緣由啊?
皮雲良:前些日子賣了一批成藥,是山西一個大戶買走了,愣說這批貨是運到陝北匪區的!
白景琦:那到底是不是呢?
皮雲良笑了:是不是跟咱們沒關係!咱們是買賣人,誰給錢就賣誰!
白景琦:話是這麼說,可真要是賣給八路的
皮雲良又笑了:七老爺,我那天不說了嗎?您不能老在大宅門兒裏蹲著,您得知道知道外邊兒的事兒!
白景琦:家裏還亂不過來呢,還外邊兒呢!
皮雲良:您是明白人,八路是幹什麼的?打日本的!您忍心看著傷患沒藥治?
白景琦驚訝地:這麼說是真的?你都知道?
皮雲良:七老爺不用刨根兒問底兒了吧?您要害怕,咱往後不賣!
白景琦:我說不賣了麼?啊?我說了嗎?我害什麼怕?我恨不得把日本鬼子一個一個都挑嘍!
皮雲良:那咱們都睜一眼兒閉一眼兒!可我告訴您,趙大水絕不是共產黨,您得救他!
白景琦:鬧到這份兒上了,我怎麼救?
皮雲良:您還沒看出來,這都是王喜光鬧騰的,可他也是瞎猜,並不知底,無非是想敲您一筆竹槓!
白景琦:花點兒錢無所謂,這漢奸不能當!
皮雲良:他這就是撒網呢,叫您一點兒一點兒的就範,這網會越收越緊,您躲不開!我倒覺著您不妨當這個會長,何不將計就計?
白景琦:那你怎麼不當?
皮雲良:我還真想當!我要是當了,叫日本鬼子寸步難行!
白景琦驚訝地:怎麼個將計就計?寸步難行?
皮雲良笑了:我不能再多說了!七老爺一世英雄,什麼沒見過?您甭跟王喜光頂著幹,何不把他哄順了,他拿了錢,決不會在趙大水的身上掰扯不清!
白景琦以異樣的眼光望著皮雲良:看不出來你挺有心計的!我沒白提拔你。
皮雲良:只要咱們中國人抱成了團兒,日本鬼子鬥得過咱們嗎?
白景琦久久審視著皮雲良,若有所思。
藥行商會。
藥行會館門上已掛上了偽藥行商會的牌子。
白景琦走進大門。
會客室裏。
白景琦和王喜光坐在沙發上,兩人對視著,忽然都笑了。
白景琦道:這事兒無論如何得請王會長幫幫忙。
王喜光:七老爺今兒怎麼這麼客氣?您也有求著我的時候?
白景琦:當年你說得對,誰都有走窄了的時候,請王會長高抬貴手!
王喜光:我抬手沒用,趙大水是日本人抓的。
白景琦:日本人還不是聽你的?
王喜光一下子蹦了起來:哎喲祖宗!您想要我的命啊!
白景琦:趙大水怎麼會是共產黨?他聽都沒聽說過!
王喜光笑了:我知道他不是共產黨!
白景琦:那你抓他幹什麼?
王喜光神秘地:我就是想叫你知道,不論你們櫃上還是家裏,我想抓誰就抓誰!
白景琦:那你抓我,把趙大水放了!
王喜光:要放人也不難從桌上拿過一張委任令:您在這上頭簽上個字兒!
白景琦急了:兩碼事!這跟當不當會長有什麼關係?
王喜光:一碼事!你只要一天不把名兒簽上,我叫你一天不得消停!
白景琦壓住火兒望著王喜光。
王喜光則嬉皮笑臉,嘲弄地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你先放人,咱們好說!
王喜光:別來這套,我上過一回當了!什麼叫好說?香秀害得我跑外地躲了兩年多才敢回北平!叫一個門檻兒絆倒兩回,那是傻子!
白景琦也笑了:咱們別在當不當會長上扯好不好?
王喜光:今兒我扯定了!
兩人互相盯著,又僵了。
白景琦:王喜光,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也知道我的脾氣!今後,你愛抓誰抓誰!殺剮留存全由你!我一概不管了,你信不信?
王喜光眨巴著眼,一下子含糊了:我信!你什麼都豁得出去!七老爺有種!那咱們先說眼面前兒的事兒,放人也行,我得上上下下打點。
白景琦:說吧!得多少錢?
王喜光:您甭想拿儲幣對付我,動點兒真格的吧!
兩根條子!白景琦伸出了兩個手指。
王喜光握住白景琦的手,把另三個手指也掰開了:五根!
白景琦:放了人拿條子!
王喜光:拿了條子放人!
白景琦站起身:我不怕你賴賬,就這麼著!
王喜光往沙發背上一靠,十分得意:七老爺,你自己坐大獄的時候,愣一毛兒不拔,別人兒坐大獄你倒挺大方,你呀,賤骨頭!
白景琦一肚子屈辱,怒不可遏地望著王喜光。
王喜光全不在乎,反而嬉皮笑臉地站起來,湊到白景琦身邊:你說,你是不是賤骨頭?你是老賤骨頭!
白景琦洩了氣:是,我賤骨頭!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夜。
大圓桌上,晚飯已擺好。
楊九紅、唐幼瓊、劉麗華抱著白占光、高月玲、白占元、白占先、白占安、白占平、白美、白慧、何祺站了一地等著開飯,都悄悄望著東偏廳。
白景琦還坐在東偏廳的椅子上抽著煙。
李香秀站在一旁催促:吃飯哪,都等著呢!
吃吧!白景琦坐著沒動窩兒。
李香秀眼看孩子、大人們都眼巴巴向這邊望著,便埋怨道:真是的!進門就說餓,飯開上來了又等著!
白景琦突然站起:我他媽賤骨頭!吃飯!
說著大步來到桌前,坐到了中間,所有的人這才入座。
白景琦陰沉著臉,沒一個人敢說話,都看著他。
白景琦望了望大家,拿起筷子和碗,所有的人才拿起筷子和碗。
大家都低頭吃著,除了輕輕的碗筷聲,靜極了。
白美往嘴裏扒飯,飯粒掉在了桌上。
正在夾菜的白景琦看見了:把飯粒兒撿起來吃嘍。
白美怯怯地望著飯粒兒沒動。
白景琦厲喝著:聽見沒有!
李香秀忙走到白美身後,把飯粒兒撿起來吃了。
楊九紅夾菜給白慧,白慧忙捂住了碗:我不吃這個!
楊九紅又夾給白占安,白占安也忙捂住了碗:我也不愛吃這個!
楊九紅夾的菜掉到了桌上。
白景琦突然大怒:這叫吃飯嗎?啊?有這樣吃飯的嗎?
白美咧開嘴哭了。
白景琦訓斥道:哭什麼?不好好兒吃就別吃!劉媽!
站在門邊的劉媽忙答應:哎!
白景琦怒沖沖地:把鄭老屁叫來!
劉媽答應著忙走出屋去。
白美還在哭,李香秀伏在她耳邊輕聲地哄著。
白景琦發著火兒:還哭!不想吃都一邊兒站著去!起來、起來!聽見沒有?
孩子們嚇得驚慌站起,在桌邊站了一溜兒。
白景琦:這不吃、那不吃,想吃什麼?餓你們三天,狗屎你們吃著都香!
楊九紅:幹嗎啊?你心裏不痛快,別拿孩子撒氣!
白景琦:我在外頭受氣,回家還得裝孫子不成?
只一會兒,鄭老屁跟著劉媽從東廊拐進了北廊。
鄭老屁十分緊張地問著劉媽:我犯了什麼事兒啦?
劉媽:不知道,反正七老爺正發脾氣呢!
鄭老屁:我沒幹什麼呀!是衝著我來的嗎?
劉媽:我那兒知道!
兩人嘀咕著來到門邊。
鄭老屁忽然一把拉住劉媽:你給我漏個底,誰把我告了?
劉媽瞪著眼:你沒幹壞事兒怕什麼?進去吧你!說著一把將鄭老屁推進了門兒。
鄭老屁被推進門兒,晃了一下站住了,驚慌地望著白景琦:七老爺!
白景琦仍沉著臉:吃飯了嗎?
鄭老屁戰戰兢兢地:吃了。
白景琦:還能吃嗎?
鄭老屁莫名其妙:能。
白景琦:過來,把這桌子菜都給我吃嘍!
旁邊站著的孩子和一屋子人都驚呆了。
鄭老屁惶惑地看著,鬧不明白是真是假,站著沒敢動。
吃!白景琦大聲命令道。
紅花忙把一碗飯和筷子遞給鄭老屁。
鄭老屁走到桌前膽怯地望了望周圍。
李香秀、楊九紅、孩子們所有人都在驚訝地注視著。
鄭老屁看了一眼白景琦,忙低頭看菜,伸出了筷子忽然,鄭老屁伸出的筷子又縮了回來。
白景琦看著:怎麼啦?
鄭老屁:這碗太小。
白景琦一下子笑了:嘿給他換大碗!
劉媽端過一個大瓦盆給了鄭老屁。
胡鬧!怎麼洗碗的盆兒都上來了?白景琦說道。
丫頭、老媽子們都偷笑。
鄭老屁:挺好,這盆兒合適。
鄭老屁動手將一盤盤飯菜全都倒在了盆裏,蹲到地上,端著盆用大湯勺攪和著吃起來。
孩子們看愣了,楊九紅看著直皺眉頭。
白景琦:坐下好好吃!
鄭老屁動了一下:蹲著好!說著話也沒停嘴,大口大口地吃著。
白景琦探著頭,認真而又開心地看著。
李香秀看著白景琦,偷偷地笑。
一圈兒的孩子,瞪著眼、張著嘴、探著頭,有點兒傻了。
白景琦歪著頭、咧著嘴,替鄭老屁使著勁兒。
鄭老屁吃完了一盆飯菜,站起來抹著嘴,衝白景琦傻笑了一下。
白景琦高興極了:哈哈痛快、痛快!嘿!痛快!你們都看見嗎?啊?這才叫吃飯!鄭老屁,去賬房兒領個紅包兒!
新宅二廳院,夜。
白景琦與黃立拉著狗在院中巡視,慢慢走著。
黃立:您今兒怎麼一天都氣兒不順?
白景琦:我一輩子沒這麼窩囊過!王喜光竟敢當著我的面兒罵我賤骨頭!
黃立:嗨,跟他一般見識!
白景琦:哎呀,你沒見他那下三濫的樣兒!
黃立:他呀!當奴才當慣了,宮奴、家奴、亡國奴!一得勢,還以為自己當了主子,七十歲的人了,不知有羞恥二字!
白景琦:整天叫他這麼折騰我還行?他以禍害人為樂兒!
二人走上垂花門,黃立站住道:甭往心裏去,順著他,對付到哪兒算哪兒!
白景琦:櫃上的皮頭兒也勸我別跟他頂,不行!我想過了,不幹了!我關門兒停業!日本人不走我不開張!我就不信日本鬼子能長久老佔著咱們中國!
百草廳公事房前的院子裏。
藥場和櫃上的先生、夥計們站滿了一院子,足有七八十人,大家悄悄議論著,望著前面。
台階上站著白景琦、白景怡、白景雙、趙顯庭、皮雲良、白敬業、白敬生等人。
白景怡高聲地:打今兒起,所有白家老號一律關門兒停業!
白景怡剛說了頭一句,下面大亂。
白景怡大聲地:不是我們願意這樣,這買賣實在是做不下去了,請諸位另謀高就
人們驚愕地聽著。
白景怡:時局艱難,今後,凡是找不到活兒幹的,櫃上還給每月開五塊錢的份例,直到把咱們家底兒吃光了算,對不住大夥兒了!老七
白景琦接道:國難當頭,請諸位體諒我們的苦衷!有個漢奸說了,無論我們家裏還是櫃上,只要他高興,想抓誰就抓誰!咱們大查櫃趙大水雖說放回來了,保不準今後還抓誰,我們不能連累了大夥兒!
人們一下子議論開了:那個漢奸王八蛋說的?宰了他!、關門兒不是個辦法吧!、還叫不叫人活著了?
白景琦擺了擺手:諸位!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以後只要有了轉機,再請大夥兒回來!
白玉婷家院內,傍晚。
齊福田和陳月升在院裏和十四歲的萬占明(從大房過繼的白占明)玩兒。
齊福田手使齊眉棍,呼呼作響練了一趟棍術,剛一收勢,萬占明拍著手叫好。
真棒,教我吧!萬占明說著上前拿過棍耍著。
陳月升湊過來:差不多了吧?
二人往北屋看了看。
齊福田:再等會兒,天黑以前混出城去就行!
白玉婷家北屋。
白玉婷、萬筱菊站在門口依依惜別。
白玉婷:說實在的,我還真得感謝日本鬼子,沒有他們橫行霸道,做夢也想不到您會在我這兒住好些天。
萬筱菊十分激動:再生之恩,終生難報!
白玉婷:這話說得多不愛聽?等日本鬼子走了,我陪您唱一齣《大英傑烈》!
齊福田在院裏的喊聲傳了進來:萬老闆,馬前點兒!
萬筱菊深情地望著白玉婷,白玉婷苦笑著望著萬筱菊。
萬筱菊:我先去鄉下躲躲,風頭兒一過就回來看您!
白玉婷點了點頭,萬筱菊轉身走去。
白玉婷沒有往出送,充滿哀傷地一直望著萬筱菊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日本憲兵隊大門。
摩托車、卡車開出大門,憲兵隊出動了。
白家老宅大門口。
日本兵跳下車將白宅團團圍住,大門裏外全站上了崗。
百草廳公事房院。
公事房房門緊閉,外面也有兩個日本兵站崗。
白景怡、白景雙、白景琦、白敬生、白敬功、白敬堂、白敬誼等白家爺們兒全被囚在屋內,個個垂頭喪氣地坐著。
門玻璃後面,白敬業向外望著。
一會兒,白敬業回過頭來望著大家:這是要把咱們怎麼著啊?
沒人理白敬業。
白景怡和白景琦倆人小聲嘀咕著。
白敬業看著外面小聲說:嘿!關靜山的兒子關佑年來啦,這小子是警備隊的頭兒!
白景怡、白景琦忙抬頭看。
門開了,關佑年英氣勃勃地和王喜光走了進來。
白景怡、白景琦等都站起來。
關佑年不客氣地走到沙發前坐下,王喜光坐在一邊兒。
關佑年開口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來看看諸位,我不怕你們罵我漢奸,我不當總得有人當。
白景琦一聽這開場白,也不客氣地坐下了,扭著頭不看關佑年。
其他人見白景琦坐也都陸續坐下了。
關佑年接著道:我雖說給日本人辦事,可心裏處處都得為咱們中國人想,咱們兩家兒又是幾代人的交情,我不能見死不救!我勸諸位還是不要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光棍兒不吃眼前虧,您說呢?大老爺!
一直低著頭的白景怡一聲不吭。
關佑年:皇軍說了,所有的白家老號三天之內必須開張營業,否則,藥店和藥場統統查沒!七老爺,怎麼樣?
白景琦:我自己的買賣,想開就開,想關就關,這我都做不了主啦?
關佑年:做不了!皇軍要讓全世界都看到一個商業繁榮的北平!都關了門兒了,特別是百草廳!這不是往皇軍臉上抹黑嗎?咱們也得替人家想想是不是?
白景琦怒視著關佑年。
關佑年依然說下去:衛生部門兒要檢查你們的藥方子,都交出來吧,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我只能說到這兒了。
關佑年站起身:皇軍那邊兒我儘量維持,可你們也別逼得我走投無路。
關佑年走向門口,又回過頭來:各家買賣開張以前,誰也不許離開這兒!走出了門兒。
王喜光跟著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七老爺,您出來一下兒!
院裏。
王喜光對剛下台階的白景琦說道:今兒關爺可夠給面子兒的,人家是處處替你們想,人多厚道啊!
白景琦:我看還是不如王會長厚道!
王喜光:行了、行了,您心裏罵我什麼我都知道,別再耍花招兒!你們大查櫃放回來了,他雖說不是八路,可您那位大孫子白占元已經在憲兵隊掛上號了!
白景琦著實吃了一驚:為什麼?難道他會是共產黨?
王喜光:是不是您自己問他去!還有,那位萬筱菊萬老闆是誰放走的?
白景琦從心底裏發慌了:我怎麼知道?
王喜光:七老爺,什麼事兒也瞞不過我的眼睛,萬筱菊躲到戲箱裏邊兒,車到永定門就把他抓起來了,沒想到吧?
白景琦驚呆了:你何必跟一個唱戲的過不去呢?
王喜光:您妹妹白玉婷的事兒,我這兒可還壓著呢!
白景琦少有地慌了神兒:你到底想幹什麼?
王喜光:五十年前,白家的長房長子判了斬監候!今天七老爺不願再重來一回吧?
白景琦:有什麼罪名兒我一個人頂著!
王喜光:您頂不了!老佛爺要活著,您是滿門抄斬、滅九族的罪!您橫什麼?請您當個會長,您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害得我在皇軍面前挨了好幾回罵!您對得起我嗎?拍著白景琦的肩。
公事房門口。
白敬業正和門口站崗的日本兵交涉:我要上廁所,你不能不叫我出去呀!
日本兵聽不懂,呆望著。
白敬業:廁所!茅房懂不懂?
日本兵仍然愣愣地望著白敬業。
哎喲,急死我了,我憋不住了!我要我要白敬業比劃著撒尿的樣子:嘩嘩撒尿!懂不懂?
日本兵不耐煩地把白敬業往回推。
白敬業大叫:什麼規矩?不許人撒尿!
白景琦走到門口:喊什麼?都這份兒上了,就別瞎講究啦!往痰桶裏尿吧!
對對對!白敬業忙進屋,端起痰桶往裏屋跑。
忽然屋裏的人都憋不住了,擁進裏屋去,大家圍成一圈兒互相擠著,尿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