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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七章 怨怨相報

大宅門 郭寶昌 13315 2023-02-05
  白家舉喪這年,又應了老話兒夏熱冬寒,果然這年冬天奇冷。   一場大雪把北京蓋了個嚴嚴實實,枯枝上都掛滿了雪,街上行人稀少,滿城沉寂。   天寒地凍,卻沒有阻住白家大分家。   遵照白文氏生前的囑咐,白家各房自立門戶,許多人搬出老宅。   老宅。   搬家的人不時抬著東西過來過去。   大門口分外熱鬧,擁擠著一輛輛大車,各房的人和僕人、苦力,吵吵嚷嚷的在搬東西、抬傢俱、裝車。   白景武打開福特汽車的門,扶白穎宇上車。   白玉芬站在車前。   白穎宇從車裏探出頭:玉芬,有工夫上我那兒去看看,我們搬到什剎海後身兒!   白玉芬:行!回濟南以前我一定去一趟給您賀新居。   白景武開車走了。

  被白敬生扶著坐進黃包車的烏翠姑也大叫:玉芬,上我那兒去啊!香餌胡同,別忘了!   一定去!白玉芬應著,腦子裏在想著得去見白景琦。   該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   老宅敞廳院月亮門邊。   白景怡、白景雙、趙顯庭、大頭兒走來。   大頭兒手拿鋼筆,邊走邊在小本子上記著。   白景怡:先把這邊大門兒堵死吧!一律走藥場前門兒,敞廳以外全歸上房。   趙顯庭:後院兒呢?   白景怡:除了祖先堂,全歸藥場。   白景雙:花房子全都種上鮮草藥,專供門市用。   白玉芬站在影壁前大叫:大哥!我去看老七,你去不去?   白景怡:我這兒正忙呢,不去了!叫老七好好養病,告訴他這邊兒都安排好了。

  白玉芬答應著:知道了。轉身向大門口走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堂屋裏。   炭火爐裏烤著兩塊白薯,槐花和李香秀坐在爐旁烤火,李香秀已經是個十九歲的十分標緻的大姑娘了,她不時地翻動著火爐上的白薯。   李香秀:姨奶奶,您說也怪啊!從老太太一閉眼,大頂子就一口也不吃也不喝,生生的四天餓死了。   槐花:牠那是戀主,狗這東西可仁義了。   蓮心提著銅壺走進來:香秀,水開了!   李香秀忙走到桌前,往蓋碗兒裏倒了一點茶鹵,蓮心沏上了水。   李香秀端茶走進裏屋。   北屋東裏間。   白景琦蓋著被子躺在床上,白玉芬和楊九紅坐在床前。   白玉芬:你這病就是累的、急的,成年累月這麼操心還行?什麼也別想,養一段時候再說。

  白景琦:躺到這兒心裏也不踏實。   楊九紅:他呀,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李香秀端茶進來,放到白玉芬旁邊:姑奶奶請。   喲!香秀,跟了七老爺了?白玉芬說著上下打量李香秀。   李香秀:啊?老太太一走我本想回鄉下了,七老爺不叫我走!   白景琦突然抽著鼻子,岔開話題兒說道:呵?哪兒的烤白薯香啊?   李香秀:我烤的,給您拿一塊?   楊九紅阻止道:不行!胃裏不好,別亂吃東西!   李香秀斜了楊九紅一眼,撇著嘴走了出去   白玉芬是聰明人,看白景琦臉色要變,趕忙道:濟南的事已經辦完了,你猜怎麼著?孫家的人捲了銀子躲到煙台去了,督軍府下了一道令,把孫家底兒抄了!   白景琦忙坐起身,興奮地聽著。

  白玉芬接道:軍閥做事真叫狠!錢全進了他們腰包兒,把嚴家掃地出門,要不是元祥護得緊,連瀧膠莊都叫他們搶光,你用元祥真是用對了。   白景琦反倒懊悔了:這事兒也鬧得太大了,收回舖子嚇唬嚇唬他們也就行了,何必趕盡殺絕呢?   白玉芬:哎,不是你要殺他個乾乾淨淨嗎?   白景琦感嘆地:這年頭兒真是不能跟軍閥打交道,孫家的貸款還在我手上呢!   楊九紅:你呀,嘴上狠!動了真格兒的又心軟。   白景琦:姐,你把這筆貸款帶回去還給孫家,讓人家有個活路兒!   楊九紅:好人、壞人都是你當!   白玉芬:行我帶回去那我後兒就走了,敬功跟我一塊兒走?   白景琦:告訴元祥,敬功人生地不熟,瀧膠莊的事兒還是得靠他管,敬功先打打下手。

  白玉芬:敬功媳婦兒不去?   楊九紅:六個月了,把孩子生了再說。   白玉芬:兄弟,你明年可要添人進口了,佳莉也六個月了吧?   楊九紅:可不是。   北屋堂屋裏。   蓮心端著油盤子進了屋,向炭火爐走來:七老爺的粥。   槐花忙起身掀開上面蓋的小棉墊子,將砂鍋靠在炭火上,李香秀幫忙盛出一小碗,盤裏有一小碟醬菜,槐花接過油盤子向東裏間走去。   槐花將粥和醬菜放到床頭的春凳上:趁熱吃吧!   楊九紅看著槐花:前兒翠姑從西安帶回來的紫貢米,你給了廚房沒有?   槐花:給了。   楊九紅把臉一沉:那怎麼還熬這白米粥?   槐花:不知道。   楊九紅:你就不會去問問?

  槐花:我親手交給馮六兒的。   白景琦:行啦!就喝這白米的挺好,六必居的醬菜,挺好的!   楊九紅毫不客氣地:就是懶!交給他就行了?得囑咐他什麼時候熬,每回熬多少   白玉芬冷眼來回看著楊九紅和槐花。   槐花:趕明兒我告訴他。   楊九紅有意發威:還趕明兒?現在就去!把這白米粥給他端回去!   槐花不好發作,來回看著白景琦和楊九紅。   白景琦息事寧人地:算了,大冷的天兒來回跑什麼!端起粥碗吃上了。   楊九紅仍不依不饒:去呀!還站在這兒幹什麼?   槐花轉身走出屋。   白玉芬冷笑著看白景琦。   楊九紅站起,一把奪過白景琦手中的碗:等著!喝紫米粥,別慣著他們!

  白景琦不滿地:你又沒事兒找事兒!   北屋堂屋。   槐花委委屈屈地從東裏間走出。   仍坐在爐邊和蓮心聊天兒的李香秀扭臉兒問:姨奶奶叫幹什麼去?   槐花:去廚房。   李香秀:甭去!聽她的還有完了?七老爺沒說什麼,就她事兒多!   東裏間傳來楊九紅的聲音:誰在外頭說話呢?   李香秀故意回頭大聲地:我,香秀!   楊九紅在東裏間喊道:你說什麼呢?   李香秀:你不是聽見了嗎!   楊九紅撩簾子走出東裏間,直衝李香秀走來:你說誰事兒多?   李香秀回過頭:你!   白敬業推門走了進來,見狀忙停在了門口。   李香秀打抱不平地:別淨揀軟乎的捏!   楊九紅大怒:站起來!你還敢跟我坐著說話?

  李香秀全不理睬,把白薯掰開吃了起來。   槐花緊張地望著。   楊九紅:你聽見沒有?我跟你說話哪!   李香秀吃著白薯:你這是跟我說話哪?老太太都沒這麼跟我說過話!   楊九紅:老太太寵你,那是在老宅!這是新宅,你這麼沒規矩就不行!   李香秀陰陽怪氣地:喲?老太太活著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說呀?   白敬業微笑著,十分開心地望著。   楊九紅:老太太在與不在,你也是個丫頭!   李香秀突然狠狠地:丫頭也比你強!連貓、狗還戴了孝呢!   楊九紅一下子傻了,屈辱、憤怒,戳到了她的最痛處,她一時無言反駁;忽然見白敬業在一旁看熱鬧,頓時怒不可遏地大叫:敬業!你就站在那兒看著?你聽見沒有?你是聾子?

  白敬業調侃地:我不是聾子,我是瘸子!   楊九紅大叫:丫頭可以這樣說話?這就是你們白家的規矩?   李香秀悠閒地吃著白薯,拿起一塊遞給槐花:你嚐嚐,香著哪!   槐花根本沒聽見,驚恐得兩眼發直,望著楊九紅。   楊九紅下不了台,無比尷尬地站在那兒。   都少說兩句吧!啊?白景琦在東裏間說。   楊九紅:今兒不說清楚了就沒完!   李香秀突然站起面對楊九紅:我倒想聽聽你給說清楚了呢!槐花是老太太跟前兒的人,也是姨奶奶,你憑什麼吆三喝四的?   兩人對視著。   白玉芬一撩簾子,怒沖沖走出:都給我閉嘴!吃飽了撐的你們!七老爺那兒病病歪歪,你們不能消停一會兒?為了底大的事兒在這兒吵,沒了王法了!誰再吵給我滾出去!

  兩人都不說話了。   白敬業忙上前把楊九紅往西裏間推:行了、行了,看我的面子,回您自己屋裏歇會兒,消消氣兒,犯得上嗎?為這點兒小事兒生氣多不值當   二人進了西裏間。   白玉芬坐到炭火爐邊:香秀,你這嘴太不饒人!小小年紀,這麼大氣性還行?   李香秀:我就看不慣她那張狂樣兒!   槐花:姑奶奶坐,我去熬紫米粥,都是因為我!   白玉芬:熬什麼熬,七老爺都吃完了!   北屋西裏間。   這已是楊九紅的臥室,楊九紅餘怒未消地坐著,白敬業站在一旁。   楊九紅不滿地:你就會和稀泥!   白敬業:本來就是一攤稀泥!一個鄉下丫頭,您跟她較什麼真兒啊?   楊九紅:別小看了這丫頭,以後麻煩事兒可多了!   白敬業掏出一封信遞給楊九紅:姨奶奶,出事兒了!您瞧,何家把信寄給我了,大概是怕我爸爸知道了傷心   楊九紅忙拿過信來看。   白敬業:何洛甫,您那位新姑老爺,北伐路上戰死在湖南了!   楊九紅看完信抬頭大驚:這可怎麼好?佳莉懷著孕,這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了說著流下淚來。   白敬業嘆息道:是啊!辦完喜事兒兩天他就走了,這叫什麼事兒啊?   楊九紅難過地:這孩子的命怎麼這麼苦?我早說過,嫁給個當兵的哪兒行?就是不聽!就是不聽!這可毀了嘍!   白敬業:這會兒說什麼都晚了,可千萬不能告訴佳莉!怎麼也得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再說。   楊九紅:可這事兒不能不告訴你爸爸呀?   白敬業:也得等我爸爸病好了再說!我說姨奶奶,母女相認了吧!佳莉以後就靠您疼她了。   楊九紅:我又何嘗不想認,可她根本不理我!老太太都走了,怎麼她還是這樣兒啊?   白敬業:姨奶奶,心誠感動天和地,您得找她多談談。   楊九紅:她不理我怎麼談?   白敬業:愈不理您愈上竿子找她!老太太走了、姑爺死了、她又懷著孩子,您為了孩子也得委曲求全   楊九紅:還要怎麼委曲求全?我受了多少委屈了!   白敬業:別洩氣!眼下是佳莉最難過的時候,乾脆把她接過來一起住。   楊九紅:老天爺啊!你睜睜眼吧!我就這麼一個閨女呀!   白佳莉家小院。   大雪鋪地,兩輛黃包車停在門口。   楊九紅和紅花下了車,踩著雪來到門前,紅花上前拍門,楊九紅心緒不寧地望著門口。   門開了,來開門的冰片見是楊九紅,著實一驚:哎呀!姨奶奶來了!   楊九紅問道:佳莉幹什麼呢?   寫信呢!冰片答著,三人走進門。   一進院,冰片慌忙向裏跑,一邊大聲喊著:大奶奶,姨奶奶來了!   白佳莉正在北屋窗前的書桌上寫信,聽到叫聲,驚訝地抬起頭,不禁站起來,想了想又坐下接著寫信。   冰片拉開門,楊九紅和紅花走進去,楊九紅站定望著白佳莉。   白佳莉仍在寫信,連頭都沒回。   楊九紅回頭吩咐道:你們出去。   冰片和紅花忙退了出去。   楊九紅走了兩步,環視著屋內:客人來了不說讓個座兒?   白佳莉低頭寫著信:那不有的是座兒嗎?   楊九紅脫了大斗篷,走到書桌前,無限憐愛地望著白佳莉:給他寫信呢?   白佳莉忙用手將信紙捂上。   楊九紅又問:最近他來過信嗎?   白佳莉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楊九紅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也忍不住地哭了。   白佳莉忍住抽泣:你哭什麼呀?你快走吧!   楊九紅懇切地:佳莉,搬回去住吧!回家吧!啊?   白佳莉:回什麼家?這兒就是我的家!   楊九紅:你一個人兒,肚子一天天大了,過那邊兒也有個照應!   白佳莉:誰照應?你照應?你死了這條心!等洛甫回來我就跟他走,永遠不回北京城!   楊九紅悲傷地望著白佳莉,她想告訴白佳莉實情,斷了白佳莉的後路,但一張嘴卻又猶豫起來:洛甫洛甫他他不會   白佳莉刻毒地望著楊九紅:不會什麼?不會不認你是嗎?你以為我奶奶沒了,你就得了意了?別忘了奶奶臨死前還不叫你戴孝!   楊九紅一下子懵了,一肚子話已無從說起,愣愣地看著白佳莉,激動地:佳莉!就算我不是你娘,你也不能這麼傷一個人的心!   白佳莉:我的心傷成什麼樣兒了?你知道嗎?我爸幹嗎要娶了你?幹嗎要生下我?瞎了眼!昏了頭!   楊九紅慢慢站了起來:佳莉,你別把我往絕路上逼!我沒這麼低聲下氣兒求過人,這會兒,我都不知道我該恨誰!我就你這麼一個親骨肉,要這樣,我真不如去死!   白佳莉突然也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大叫:去死你去死!   兩人相對而立,互相對視著,楊九紅神情木然,白佳莉激動不已。   僵視片刻後,楊九紅毅然轉身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又站住了,回頭望著白佳莉:佳莉!洛甫要是不回來了呢?   白佳莉:我去找他!   楊九紅:他要是死了呢?   白佳莉:我就一個人兒過!我把孩子養大,也不會認你!   楊九紅絕望地點了點頭:好!你既然這麼絕情,也就別怪我無義!   楊九紅拉門而去。   門開著,風卷殘雪吹了進來。   白佳莉忽然轉身坐在椅子上痛哭失聲:洛甫快回來吧把我接走   白家新宅馬號。   陳三兒拿著一笸籮馬料來餵牲口,走到馬圈那兒發現大青騾子不見了。   陳三兒:牛黃、牛黃!   牛黃在屋裏大聲答應:幹什麼?   陳三兒:大青騾子哪兒去了?   牛黃走出屋向馬圈走來:沒人兒動啊!   陳三兒舉著拴在槽上的半截韁繩:那上那兒去了?瞧這韁繩!   牛黃上前拿起韁繩看:怎麼回事?讓人偷了?   陳三兒:不對!這韁繩是咬斷的。   牛黃:這騾子這些天就一直不消停,光發脾氣,大概自己咬斷韁繩跑了吧?   陳三兒:還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找?七老爺知道了扒你的皮!   新宅門房。   黃立、秉寬等五六個人正在閒聊。     秉寬:這蔣委員長也是啊,放著北京不呆,搬到南京幹什麼?   黃立:這兒不叫北京啦!如今兒改叫北平啦!   正聊著,聽見馬蹄聲,大青騾子閃過門房,衝進了門道。   秉寬嚇了一跳:嘿嘿嘿!怎麼了這是?騾子進院兒了!   秉寬、黃立忙衝出門房去追。   大青騾子進了頭廳院,直奔二廳垂花門,人們嚇得驚叫著躲避。   秉寬:來人哪攔住牠!騾子跑進去啦!   大青騾子跑進了上房院。   李香秀、槐花、蓮心聞聲開門,看見一頭大青騾子走進來,三個人嚇得大喊大叫。   李香秀:來人了不得了,騾子成精了!   白景琦在裏屋:喊什麼?   大青騾子在大穿衣鏡前停住,好像在看鏡子裏的自己,然後低下頭,把大銅盂拱翻了。   白景琦從東裏間走出,看見了大青騾子:騾子有什麼可怕的?一個多月了,牠這是想我了。   大青騾子不住地晃著頭。   白景琦走到跟前抓住咬斷的韁繩,撫摸著騾子:大青兒!自己咬斷韁繩跑來了是不是?想我了是不是?七老爺病了知道不知道?   人們驚訝地望著。   白景琦回頭:去!買十籠小湯包來,餵餵我這大青兒!   一個僕人跑去,牛黃喘吁著跑來。   牛黃:七老爺、七老爺!小的沒看住,牠自己咬斷韁繩跑來了。   白景琦:沒事兒!你想攔也攔不住,看見沒有?這牲口多仁義!進來。   牛黃走進屋。   白景琦:瘦了!餵得不好!   牛黃:餵得沒法兒再好了,牠不好好兒吃啊!   一個僕人端一大盆小籠包子進來,放到了地上。   白景琦:牛黃,餵牠吃!   牛黃拿起小包子一個個塞到騾子嘴裏:老聽說牠吃包子,我頭一回看見。   白景琦抽著煙十分開心:你看牠好好吃不好好吃?一瞧見我,牠胃口就開了。   一盆包子一掃而光,一屋人驚訝地望著。   白景琦站起身拍了拍騾子:青兒,回去吧!啊?跟牛黃回去吧!   青兒順從地被牛黃拉出了屋。   新宅廚房院飯廳。   飯廳裏擺了兩張大圓桌。   白家老少藉著給白佳莉的孩子過滿月,又聚到了一起。   一幫人圍著白佳莉逗小孩玩。     白穎宇:老七,你這滿月辦得太寒磣了!你滿月那功夫,我還唱了齣《鴻鸞禧》哪!   白景琦:三叔,我媽一再交代過,一切從簡,不可招搖,關起門兒自己樂比什麼都強!   白穎宇:對!自己兒樂!一下子添倆丫頭,雙喜臨門!喝!   白玉婷:孩子都滿月了,還沒見著爸爸,他什麼時候回來?   白佳莉:不知道,連封信都沒有。   白玉婷:孩子起名兒了嗎?   白佳莉:叫何祺!   楊九紅緊張地張望著。   高月玲:他不是說要帶著兵打進北京城嗎?   白佳莉:北伐軍進城的時候,我去問過,說他留在湖南了。   楊九紅緊張地聽著,捅了捅白景琦。   白景琦:你們還吃不吃了?別老圍著好不好?   白玉婷:吃、吃!   白敬業問白敬功:濟南還好吧?   白敬功:不錯!對了,爸,元祥特意叫我替他敬您一杯,老唸叨您的好處!   白穎宇:老七!你用人有方啊!   大家乾了一杯。   高月玲抱著孩子大叫:敬功!你還沒跟爸爸說呢!   白景琦:說什麼?   白敬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低頭喝酒。   高月玲:說呀!   白敬功:爸,我在濟南又娶了一個,也快生了!   大家叫好起哄。   白敬業舉起了杯:恭喜你!老二。   高月玲:喜什麼喜?爸!這回您知道他為什麼一年也不回來一趟了吧!   白敬功:櫃上忙嘛!   白景琦:至於這麼忙嗎?現在火車又方便!   白佳莉忽然將孩子舉起大叫:尿了、尿了!   白玉婷:快給她換塊褯子!   白佳莉:哎呀尿了我一身。   白瑞嫻:給我,我抱!   白佳莉把孩子交給白瑞嫻:臭丫頭片子!又尿我一身。   楊九紅關心地:別光顧了吃,那孩子老得留著神!   白佳莉斜了她一眼:尿我一身我願意!管得著嗎?   楊九紅把筷子一拍站了起來,白景琦忙用力拉楊九紅。   楊九紅看了一眼白景琦,轉身走出飯廳。   白穎宇:嘿!大喜的日子,別弄這崩登嗆啊!   白景琦:三叔,划兩拳?   白穎宇:划兩拳!來!   頓時吆喝聲四起。   新宅門房。   黃立、秉寬、胡玉銘和兩位清客閒坐聊天,一邊吃著西瓜。   黃立:昨兒我在大柵欄碰見了王喜光,呵!破衣拉撒的,沒個人樣兒了!   胡玉銘:他有錢哪!七老爺沒往回要一個大子兒。   黃立:仨姨太太捲包兒全跑啦!房子也賣了,王喜光人財兩空!   秉寬:惡有惡報!   黃立:我就納悶兒,王喜光黑了那麼多錢,七老爺愣不知道?   胡玉銘:您還是來的日子不長,七老爺!您問問他有多少家產?一年多少進項?他準鬧不清!您問他一年有多大開銷?一月花多少錢?他也說不明白!掙錢沒數兒、花錢沒邊兒!財來如山崩海嘯、財去如大海決堤!一輩子過了個糊裏糊塗!   秉寬:我倒是想糊裏糊塗呢,糊塗得起來嗎我?掙那倆錢兒,閉著眼都數得過來,活的倒挺明白,頂個屁用!   胡玉銘:您哪,秉寬叔!您財來如小孩撒尿、財去如大便乾燥!   大家一下子哄笑起來,黃立笑得把嘴裏的西瓜噴了一地。   正在這工夫,秉寬瞅見背著捎馬子的鄭老屁進了大門,東張西望地往裏走。   秉寬忙拉開小窗戶:幹什麼的?   鄭老屁:白七老爺住這兒嗎?   秉寬:沒錯兒!   鄭老屁:嗯!轉身向頭廳走去。   秉寬見狀忙開了門:嘿,嘿!你倒不認生啊!進來、進來!進來!   鄭老屁站住,回過頭:我找七老爺。   秉寬:我知道你找七老爺,進來!   鄭老屁走向門房。   秉寬:你找七老爺幹什麼?   鄭老屁拍了拍捎馬子:給他送點兒吃的。   秉寬:認識七老爺嗎?   鄭老屁:認識,算是朋友吧!   秉寬:什麼叫算是啊?走吧、走吧!這大宅門兒衝哪邊兒開你還沒弄明白呢?別這兒哄!   鄭老屁把捎馬子往地下一扔:幹什麼呀?我找七老爺礙著你什麼了?你們大宅門裏的人眼皮子淺,看不起我們窮人!   秉寬:有你這樣的人嗎?直眉瞪眼就往裏闖!   鄭老屁:七老爺都沒看不起我,你算什麼東西?   秉寬:客氣點兒啊!七老爺認識你是誰呀?   鄭老屁忽然抬起腳: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內聯升的鞋,七老爺給我買的!   秉寬:歇著吧你!七老爺給你買鞋,美的你!瞧你那屌樣兒!   鄭老屁大怒:你罵人!突然揚手打了秉寬一個嘴巴。   黃立等忙上來勸架。   秉寬大叫:黃爺,他打人!   黃立:你怎麼打人哪?有話好好說不會?   鄭老屁仍憤憤地:我好好兒說他不聽!打他?我連七老爺的頭髮都揪下來一綹兒,我打他?他算個東西?   秉寬大驚,一下子沒了火兒,驚奇地望著鄭老屁:等等!七老爺那綹兒頭髮是你揪下來的?   鄭老屁:怎麼著吧你?   秉寬笑了:這事兒我知道,敢情就是你呀!   黃立:給他回稟一聲兒!   秉寬忙跑出了門。   鄭老屁又抬起腳:看看這鞋,七老爺買的!三年了我沒捨得穿,今兒才穿上!   上房院北屋。   秉寬在屋門口向白景琦回稟。   白景琦站到門口:誰呀?要錢的吧?你給他點兒錢不就結了嗎?   秉寬:不是,他說他是他是他是揪了您一綹兒頭髮那人!   白景琦奇怪地:他呀?他怎麼來了?又回頭叫著:嘿、嘿!揪我一綹頭髮那小子來了嘿!   楊九紅、槐花、白玉婷、李香秀、蓮心都圍上來:快叫進來呀!、叫來我們看看!、還沒見過敢打七爺的人呢!   秉寬往回跑。   白景琦踱到北屋門口,眾人都站在廊子上,像等著看奇珍異獸。   不一會兒,胡玉銘帶著鄭老屁進來了。   鄭老屁頭一次進大宅門,進了上房院還不住地東張西望,直到看見白景琦。   一見面兒,鄭老屁怯怯地:七老爺,您老人家好啊!   白景琦笑著摸自己的光頭:好、好!你挺好的!又打架來了?今兒你想揪我頭髮,還沒那麼容易,我剃了大禿瓢了!   大家都笑了。   鄭老屁惶恐地: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是不知道嗎?買鞋的時候才知道!   白景琦笑著:你叫什麼?   鄭老屁:鄭老屁!   白景琦一愣:什麼?   鄭老屁大聲地:鄭老屁!   大家一下全笑了,丫頭們笑得彎了腰。   鄭老屁不在意:我給七老爺送點兒鄉下吃的。說著打開捎馬子,露出一點兒花生小棗。   白景琦:得,謝謝你!下去領賞,吃了飯再走!   鄭老屁忽然面色沉重地:七老爺,我不走了!我是來投奔您的!老家活不下去了,鬧大災,死的人沒數兒了。說著忍不住地擦眼淚。   白景琦:怎麼弄到這份兒上了?   鄭老屁歎道:這年月又是捐又是稅,數鄉下人苦啊!除了走不動的,都逃出來要飯了!鄭老屁說著說著,蹲在地下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倆小閨女全餓死啦!嗚嗚   白景琦回頭說:你們瞧瞧!香秀,記得你們那年逃荒進城嗎?也是這樣!   李香秀同情地:鄉下人就怕災年!   鄭老屁:這麼多年兵荒馬亂的,就沒過過安生日子,誰過來都搶一道呀   白景琦:那你留下吧,小胡,叫他去馬號把陳三兒替下來!陳三兒老了,看看門兒什麼的就行了。   鄭老屁忙跪地磕頭:謝謝七老爺,我一家子八口人謝謝七老爺!   白景琦:快拉他起來,先去吃飯。   新宅廚房院裏。   馮六把吃的東西給鄭老屁端了來。   鄭老屁將一卷腕子粗的大餅卷肉塞到嘴裏,蹲在地下大吃。   馮六、老媽子、丫頭等人都看傻了。   馮六:爺們兒,別噎著!   鄭老屁將最後一口塞到嘴裏站了起來。   馮六看著鄭老屁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禁道:飽了麼你?   鄭老屁:算了吧,就這麼著吧!   馮六:別介,七老爺知道你沒吃飽,我不找挨罵嗎?乾脆再來一斤,把這肉全給你捲上。   馮六又捲了一大卷餅卷肉遞給鄭老屁。   鄭老屁蹲地下一口咬下了四分之一。   老媽子們大笑。   馮六看直了眼:乖乖!兩斤餅一斤肉,你多少年沒吃飯了?餓瘋了吧!   新宅上房院北屋。   這天,白佳莉把冰片和孩子留在家裏,到新宅來找白景琦   白佳莉走進門:我爸呢?   東裏間呢!李香秀忙迎上來,領著白佳莉走進東裏間。   西裏間門口。   一直偷看的紅花和楊九紅,立即悄悄溜出北屋,出了大門口,叫上黃包車奔向白佳莉的家。   白佳莉家小院北屋。   冰片抱著孩子奇怪地望著走進門來的楊九紅和紅花。   楊九紅:七老爺叫我把祺祺抱過去,他想外孫女兒了。   冰片:大奶奶剛過去找七老爺   楊九紅:是呀!問她為什麼不把孩子帶過來看看,就叫我過來接了。   冰片疑惑地:大奶奶為什麼自己不   楊九紅打斷了冰片的話:紅花,快把孩子接過來!   冰片:我送去吧!   楊九紅:不用,一會兒叫蓮心送回來!   楊九紅不由分說,動手將孩子抱過交給紅花,推著紅花出了房門。   楊九紅和紅花抱著孩子出門上了車,冰片不安地追了出來。   楊九紅丟下一句:回去吧!   兩輛車飛跑著去了。   車走了很遠,冰片仍疑惑地望著。   胡同口。   兩輛黃包車停在路口,楊亦增和陳月芝正東張西望。   拉著楊九紅和紅花的兩輛車拐進胡同口,停下了。   陳月芝忙上前從紅花手中接過孩子。   楊九紅急促地:先拉到我原先住的小院,房子空著呢,奶媽請好了,快走!   望著楊亦增和陳月芝上車遠去,楊九紅長長鬆了一口氣   新宅上房院北屋。   楊九紅和紅花剛要進屋。   門開了,正要出門回家的白佳莉走出來,與楊九紅打了個照面。   白佳莉斜了一眼楊九紅,管自離去。   李香秀送到門口:姑奶奶慢走!   楊九紅和紅花進了屋。   北屋堂屋裏。   白景琦正在一人抽悶煙,楊九紅走過來:她來有事兒嗎?   白景琦:好像何洛甫的事,她知道了點兒什麼信兒!   楊九紅:她怎麼知道的?   白景琦:她非要去湖南找洛甫,我只能說軍隊哪兒有個準地方,沒腦袋蒼蠅似的瞎撞不行!   楊九紅:這事兒還能瞞多久?早晚得告訴她!   白景琦:我也這兒發愁呢!這麼年輕就守寡,怎麼說呀?   白佳莉家小院北屋。   白佳莉、冰片兩人站在屋中間。   白佳莉兩眼冒火:什麼時候抱走的?   冰片膽怯地:沒多一會兒!   白佳莉揚手打了冰片一個嘴巴:誰讓你叫她抱走的?   冰片哭喪著臉:我這兒心裏也正嘀咕呢!   糊塗!白佳莉匆忙轉身向門外跑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   白佳莉砰地推開了門,衝了進來。   白佳莉一眼盯死了楊九紅,楊九紅若無其事地看著白佳莉。   只有白景琦詫異:怎麼又回來了?   白佳莉沒理睬白景琦,一步步走到楊九紅跟前,仇恨地望著。   楊九紅躲開白佳莉的目光,扭頭看著別處。   白佳莉厲聲地:我的孩子呢?   白景琦奇怪:什麼孩子?   白佳莉憤怒地逼問楊九紅:你把我的孩子抱哪兒去了?   楊九紅東看西望像沒聽見一樣。   白佳莉已帶哭腔大喊:我的孩子哪   白景琦大驚,趕忙站起看著楊九紅:你抱了她的孩子?   楊九紅想了想,鎮定自若地:我抱了!   白佳莉憤怒地:還給我!   楊九紅:我的外孫兒,我想抱就抱!   白佳莉氣急敗壞地:你藏到哪兒了?   楊九紅:這可不能告訴你!   白佳莉突然衝進了西裏間,紅花被嚇得驚慌不已,趕忙低頭溜出屋。   白佳莉見沒有孩子,返身剛要出屋,楊九紅一步跨了進來:甭找,不在這兒!   白佳莉充滿仇恨地:你到底想怎麼樣?   楊九紅:這孩子放你那兒,我不放心!我養著!我   楊九紅未說完,白佳莉突然上前抓住楊九紅肩頭拼命搖晃著喊:你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   白景琦忙跑進來,用力將二人分開:幹什麼?幹什麼?鬆手!有話好好兒說!   白佳莉狂喊:爸!她偷偷把我孩子抱走了,叫她還我孩子!   楊九紅向床前走去:休想!今後你休想要碰這孩子一下!   白佳莉發瘋似的撲上前,被白景琦死死地抱住、拖開。   白佳莉:我跟你拚了!   楊九紅不動聲色地坐到了床上。   白佳莉狠狠地:楊九紅!你等著!等何洛甫回來,他饒不了你!   楊九紅也狠狠地:姑奶奶!別做夢了!何洛甫早死了!   白景琦厲聲大叫:九紅!   白佳莉驚呆了,望了望白景琦,又驚恐地回頭望著楊九紅。   白景琦洩氣地低下頭。   楊九紅苦笑道:你不信?這麼多日子,他來過信嗎?你去的信有回音嗎?不信去問大爺,他早接著信了,就瞞著你一個人兒!   爸是真的嗎?白佳莉扭臉兒看著白景琦,聲音顫抖著問。   白景琦輕輕拍著白佳莉的肩嘆了口氣,什麼也說不出來。   白佳莉絕望地大叫:這都是怎麼啦?怎麼啦?捂住臉大哭著跑出了屋。   白景琦回頭看楊九紅,充滿了埋怨和不解。   楊九紅極力掩蓋著自己的痛苦和不安,站起來又坐下了。   白景琦慢慢走到床前:你這是幹什麼呀?把孩子還給她吧!   楊九紅咬牙切齒地:我不!我也要叫她嘗嘗,女兒長大了,不認親娘是什麼滋味兒!   白景琦歎道:何苦啊?九紅!我知道你的心是傷透了,可佳莉是你親生的女兒呀!   楊九紅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喘著粗氣。   白景琦充滿同情和憐憫地望著她。   楊九紅突然抱住白景琦的腰大哭,頭不停地在白景琦的胸口上撞著:我也不願意這樣啊我不願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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