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上房院。
白景琦帶著白敬功、高月玲、何洛甫、白佳莉進了上房院,胡玉銘跟隨。
李香秀正站在院子裏捂著嘴哭泣。
白景琦忙走過去: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李香秀:我爹死了。
白景琦:喲,什麼時候?
李香秀:今天早上,我想跟老太太請個假。
白景琦:不行!老太太病成這樣,你去說死了活了的,多不吉利!不是招老太太傷心嗎?
李香秀:那我得回家。
白景琦:回去吧!我准你的假,辦喪事有錢嗎?
李香秀:有。
白景琦:小胡,去賬房按喪事的份例給香秀支兩份兒吧!香秀,有什麼難處跟我說,我給你辦。
謝謝七老爺!李香秀跟胡玉銘走了。
槐花迎了出來。
白景琦:老太太怎麼了?
槐花:醒著呢,大老爺他們都在,今兒一天迷迷糊糊,時睡時醒的。
白景琦帶著白敬功等人忙進了北屋。
白景怡、白景雙、白景陸和王喜光忙退了出去。
屋裏到處擺滿了冰盆,床周圍的凳子上擺了一圈兒。
王喜光頗有眼裏見兒,抱著四個椅墊走了進來,侍立一旁。
白景琦走到床前輕輕地叫了聲:媽!
白文氏仰臥在床上,無力地睜開眼轉頭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湊近她耳邊:洛甫、敬功他們來了,今兒是六月初十,喜事已經辦完了,來給您道喜來了。
白文氏微微點了點頭,向四人望去。
王喜光忙把墊子放到了地下。
白敬功、高月玲;何洛甫、白佳莉,四個人一字排開,跪到墊子上磕頭:奶奶,給您道喜。
白文氏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你們順順當當的。
四人磕頭。
白文氏又道:你們和和美美的。
四人又磕頭。
白文氏:你們白頭偕老。
四人磕完頭站了起來。
預備了嗎?白文氏轉過臉問。
胡玉銘應聲帶著兩個僕人端來了蓋紅布的托盤,上前道:預備好了。
白文氏點點頭:拿著吧!
白敬功、何洛甫二人接過托盤。
白景琦揮手示意了一下,四人忙退了出去。
白景怡、白景雙、白景陸又走了進來,侍立床邊。
白文氏對槐花招了招手:槐花!
槐花忙走到床前。
白文氏拉住槐花的手,對白景琦道:老七,我不放心你,你媳婦兒身子不好,我看也不是長壽數的人;那位呢,又是那麼塊料!我做主把槐花給了你,早晚也有個貼心的人兒伺候你槐花,你今兒就過去。
槐花低著頭答應著。
還是等媽病好了再說吧。白景琦表情頗為順從地聽完,委婉應承道。
白文氏:槐花今兒就過去,不必辦事,今兒就圓房;我知道,我這病好不了了。
白景琦:媽,別這麼說!
白景怡寬慰道:等一入秋涼兒就好了!
白文氏看了看幾個晚輩:你們幾個都聽著,我想過了,我走了以後,這個大宅門兒不宜再維持,各房頭自立門戶,可以自己開舖面,可不許用百草廳的名字,只能用白家老號的字型大小公中的舖面永遠不許分,居家要勤儉,少招搖!老七,那汽車賣了吧,太扎眼!
是,媽。白景琦應著,又回頭對王喜光:聽見了嗎?趕緊把汽車賣了。
王喜光忙答:是,聽見了。
白文氏筋疲力盡地閉上了眼。
白景琦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示意退出。
白景琦輕聲地:媽,您歇著吧。
見白文氏仍舊閉著眼無反應,擺了擺手,四人悄悄退出屋。
白景琦等四人剛出北屋,一直等候著他的何洛甫便迎上道:爸,我後天就得回廣州。
白景琦驚訝地:怎麼這麼急?這剛剛成了親!
何洛甫:沒辦法,我這次是悄悄來的;北伐要開始了,我必須回去;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領著兵打進北京城了。
白景琦一驚:軍國大事,我不便多說,你旗開得勝吧!別忘了你媳婦兒等著你呢!
何洛甫一笑:那能忘嗎?我先走了。說罷離開了。
白景琦正為何洛甫的說走就走而暗自傷感,白景怡湊到他身邊道:老七,老太太這兒可離不開人了。
白景琦:我看也是,咱們分班兒吧!今兒我夜班兒,剩下的自敬業起往下排;哎,敬業呢?怎麼老也沒見他?
王喜光:大爺心裏不痛快,大概閉門思過來吧!
雲香閣妓院。
白敬業正在雲香閣樓上一房間內和兩個妓女鬼混。
白敬業:說,想吃什麼?
妓女甲:大爺隨便,揀著您愛吃的要!
白敬業調笑:吃雞吃夠了吧?大爺今兒給你們換換口味!走到窗口,打開窗向樓下喊:雜毛老大!
大茶壺在樓下院子裏抬頭答應:怎麼著?大爺!
白敬業:去慶雲樓給我要桌菜,要一罈好紹酒!
正巧這時白穎宇也來到雲香閣,一進院兒就遇上了珍兒。
珍兒剛說了句寒暄話,樓上突然傳來狂笑聲。
白穎宇不禁抬頭道:呵!真樂啊!這是哪位呀?
珍兒:七老爺的大少爺!這位大爺見天兒來。
這小子!他奶奶快死了,他還這兒樂哪!白穎宇搖了搖頭,跟隨珍兒走進花廳。
白穎宇落座,珍兒忙著給他斟茶時,外號雜毛老大的大茶壺走了進來,抱怨道:大爺那兒又叫我去慶雲樓叫一桌菜呢!
珍兒陰著臉:甭理他!三老太爺,有這樣兒的嗎?見天兒來,倆月了,我一個大子兒沒見著!沒錢還往這地方跑珍兒數叨著:明兒起我就不叫他進門兒!
白穎宇:珍兒喲!我給你出個主意吧,可別說出去是我說的!
珍兒:那哪兒能啊?
白穎宇:你別不叫他進門兒啊!你不是想要錢嗎?明兒你去七老爺新宅,往門房兒裏一坐,堵著門兒找他爸爸要錢!
珍兒懷疑地:行嗎?
白穎宇:你瞧!你呀,攔住七老爺,嚷嚷的裏裏外外都聽得見,七老爺準把錢給你!
珍兒:就七老爺那脾氣,還不給我一棍子?我這腿也折嘍!
白穎宇:你這就不懂了,七老爺什麼人?要面子的人!沾乎花街柳巷這種事兒,他恨不得立馬兒壓下去!
珍兒十分認真地聽著。
白穎宇繼續:他定說,叫你賬房支錢去;你呀,往海裏要價兒,甭管大爺花了多少錢,你漲上個兩三倍都不多老七花錢沒數兒,他又不查你的賬,你可就大賺一筆!
珍兒領悟地露出了笑臉兒:這麼說,我得把大爺留住?
白穎宇:多新鮮哪,這是財路!他沒錢,可他爸爸有的是錢!
珍兒忙回頭:雜毛老大,去給白大爺要桌好菜!
大茶壺聽明白了:是嘍!
新宅上房院西廂房,夜。
院裏一片漆黑,只西廂房亮著燈。
臥室裏。
楊九紅正坐在床上縫製孝服。
紅花撩簾走進來:姨奶奶,歇了吧,夜深了!
楊九紅:聽說老太太真不行了,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紅花走到床邊拿起孝帽子看著:可不是!上上下下都在預備後事呢。
楊九紅:所以,我得趕緊把這孝服預備好了。
紅花:其實,您用不著自己做,公中一直趕著做呢,人人都有。
楊九紅:那不一樣,我得自己做,表表孝心;她幾十年不認我,我也幾十年沒盡過孝,甭管怎麼說,她是景琦的媽,人都要走了,我就盡這一回孝吧!
紅花十分感動地:老太太要知道您這份孝心,不知得怎麼想呢?可惜人一走,什麼也不知道了,您這份兒孝心也白盡。
楊九紅:我不圖別的,說到頭兒我也是白家的人,我不能對不起景琦!
油燈的火苗跳動著,楊九紅出神地望著,遠處傳來叫賣硬麵餑餑蒼涼的喊聲。
新宅門房。
秉寬、黃立坐在靠門道的小窗戶前。
秉寬愁眉不展,悄聲道:外邊兒哪位怎麼辦哪?
黃立無所謂地:叫她等著去吧!
秉寬走到裏屋門口,撩簾向外望,只見珍兒大模大樣坐在外屋椅子上,扇著小摺扇。
有幾個人趴在窗戶上向屋裏看,咯咯地笑著,嘰咕著。
秉寬忙走出裏屋大叫:看什麼?看什麼?去去去!
窗前的人跑了。
秉寬回頭見珍兒沒事人兒一樣地坐在那裏,不禁走過去:我說大嫂子!七老爺沒在家,您老在這兒等著也不合適呀!
珍兒一翻眼皮:我等我的,礙著你什麼事兒了?
秉寬:我是怕耽誤了您的事兒!
珍兒二郎腿一蹺:我沒事兒!
秉寬:您先回去,等七老爺回來,我叫他去找您還不行?不是雲香閣嗎?
這時又有幾個人趴在窗戶上向裏看,嘁嘁喳喳議論著。
珍兒:我就這兒等,我不能白來一趟!
秉寬:您看都什麼時候了?晌午了!也該吃飯了,您也不餓?
珍兒故意提高了嗓門兒:餓又怎麼樣?你們家大爺欠我們錢!沒錢我拿什麼吃飯?你好好兒看你的門房兒,甭跟我這兒吊膀子!
秉寬氣急敗壞的:我?我這麼大歲數跟你吊膀子?
珍兒:歲數大怎麼了?你們三老太爺都七十了,不整天往我們那兒跑?
秉寬著急地:行了!別說了!
窗外的人都在咯咯笑。
秉寬回過頭大叫:看什麼看?滾!
趴在窗戶上的人呼拉一下子全都跑了。
秉寬氣呼呼地進了裏屋,坐到黃立身旁:黃爺,這不像話!大宅門兒口坐個老鴇子,您出去給她兩下子!
黃立冷笑一聲:哼,好男不跟女鬥!
正在這時,白景琦和王喜光辦完了事,剛好回家,走進了大門。
秉寬忙拉開小窗戶:七老爺!門房兒有人等您!
白景琦沒有太在意,繼續往裏走。
秉寬忙補充:是個老鴇子!
白景琦一驚:怎麼回事?
秉寬:別問了,您快走!別見她!
白景琦不明所以,有點猶豫。
珍兒已躥出門房,攔住白景琦的去路:七老爺,等您半天了。
白景琦驚訝地: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珍兒:實在對不起!七老爺,您那位大公子見天兒上我們那兒去玩兒,可是呢?倆多月了,一個大子兒也沒給!您想想,我們這種地方不容易,吃喝開銷有多大
白景琦和王喜光都聽呆了。
白景琦慌張地望著四周,忙打斷了珍兒的話:行了!別說了,我知道了!王總管,帶她去賬房支錢兒。
珍兒:我謝謝七老爺!
白景琦:甭謝!你這是存心堵著門口兒噁心我來了,以後不許你到我這兒來!
珍兒:喲!許大爺見天兒上我那兒去,怎麼我就不能上這兒來?
白景琦:往後他再上你那兒去,你別叫他進門兒!
珍兒:我們那兒可沒這規矩。
白景琦怒沖沖邊向裏走邊大叫:去把敬業給我找回來!
王喜光皺著眉頭對珍兒道:走吧,支錢去!行,你有兩下子!說罷,管自往裏走。
珍兒跟著他進了院。
新宅二廳院。
珍兒和王喜光從內賬房走出。
珍兒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數著銀票忙揣到了懷裏:謝謝王總管!
王喜光打量著她:你是獅子大開口!大爺攏共去你那兒多少回?你要這麼多?
珍兒:喲,王總管,現在一桌花酒就上千,我可沒敢多要!
王喜光:甭跟我來這裏格兒楞!我一眼能看穿你的心肝兒肺!
珍兒不客氣地:錢又不是你的,人家本主兒都不管,你這兒抖什麼機靈啊?
王喜光冷笑著:你摸準了七爺的脾氣了,他花錢沒數兒,可又顧著白家的面子,又不會一筆一筆跟著你去查賬,你就瞞天過海賺這昧心的錢!
珍兒暗暗吃驚:你當這錢是好賺的?多大的場面撐著?多少姑娘陪著?這是拿姑娘身子掙的錢,容易嗎?
王喜光不平地:錢歸你賺,你又沒陪著!
珍兒:喲,王總管賞個臉兒上我們那兒去,我陪著您!
王喜光急不得惱不得:你拿我打哈哈兒?我沒那福氣!
珍兒:那您這兒較什麼勁哪?
王喜光上前要拉珍兒:走!咱們見見大爺,三頭對面,把這筆錢掰扯掰扯!
珍兒一愣,有點兒慌了,知道對手不善,兩眼死盯著王喜光。
王喜光詭詐而微笑地點著頭。
珍兒滿臉堆笑:王總管,您想刨我?都是場面上的人兒,咱們好商量不是
王喜光笑了:你精明
天壽寺。
偏殿內,一口金絲楠棺木架在幾張長凳上。
白景琦、胡加力、胡玉銘、白敬業、幾個聽差在看棺木。
白景琦看了看棺木內,揮了一下手,胡玉銘和兩個小和尚輕輕將棺蓋合上。
胡加力對兒子胡玉銘說:認識嗎?這壽材是金絲楠木,還是光緒三十二年我去定做的,七老爺親自選的材。
一晃兒二十多年了。白景琦感慨著,和眾人走出偏殿。
白景琦下台階走向寺門時,有意快走了幾步,回身把白敬業叫到身邊:你越來越出息了!弄個老鴇子堵咱家門口要妓債,丟人不丟人?
白敬業惶恐地:我沒想到她來這一手!
白景琦:世上有兩種債欠不得!一是賭債,二是妓債!欠了賭債,輸了人品!欠了妓債,失了德行!
白景琦站住了,蔑視地望著白敬業:你是賭錢叫人家扣了,嫖娼叫人家堵著門兒找爸爸要錢,你這德行散大了!我看你活著都多餘!說完,白景琦轉身大步向寺門外走去。
白敬業忙跟上:我不是沒錢嗎?有錢我也不欠著。
白景琦邊走邊呵斥:沒錢就別嫖別賭!
天壽寺外胡同裏。
白景琦和胡加力邊走邊說。
白景琦商量道:胡爺,咱們再去棚舖關照一下!都弄明白了嗎?
胡加力:明白了、明白了!
忽然,胡同口拐進了一輛福特小汽車,在一家小紅漆門前停下了。
白景琦一愣:這不是原來咱們家的那輛車嗎?
一個打扮入時的妖豔女人下了汽車去敲門。
白景琦好奇地望著:呵!小姐夠妖的!
白景琦等人向前走到汽車前時,那妖豔女人進了紅漆門,門又關上了。
白景琦看著福特汽車,不禁問:咱那輛車賣給誰了?
胡加力道:不知道,是王總管賣的。
白景琦掃了一眼車牌子,到了司機身旁,問道:請問這是誰家的車?
司機:王老爺!
白景琦:哪個王老爺?
司機:王喜光王老爺都不知道?白家的大總管啊!
白景琦等人一愣,胡加力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白景琦抬手制止,繼續問司機:剛進門兒那位小姐是他什麼人?
司機:王老爺的姨太太!
白景琦等人面面相覷,愈發驚詫。
白景琦又問:王老爺在家嗎?
司機:不在,在三星舞廳跳舞呢!我等會兒去接他;怎麼?你們找他老人家有事兒?
沒事兒、沒事兒!隨便問問。白景琦說完大步朝前走去,眾人忙跟上。
白景琦虎著臉邊走邊吩咐:留個人在這兒,王喜光一回來,立馬叫他來見我!
胡加力拉住僕人甲吩咐:你留下,守在這兒別動!這下可有熱鬧瞧了。忙跟上去。
僕人甲:知道了!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門裏門外站了一片人,僕人、廚子、老媽子、丫頭、聽差,誠惶誠恐地望著白景琦。
大家沉默著。
白景琦坐在太師椅上低著頭抽煙袋,忽然抬頭,目光嚴厲地環視眾人,大聲吼著:說呀!誰要不說,叫我查出來,就給我滾!
僕人乙壯著膽子說:您這是才知道,其實我們早知道了,他不光這一個姨太太,他三個外宅呢,還有倆呢!
僕人丙:有一回我在蔣家胡同撞上了,過後他打了我個半死兒,說我要說出去,叫我下大獄!
賬房先生:我兩回請您查查蓋花園子的賬,您都說沒工夫
白景琦仍吧咯吧咯抽著煙,面無表情,兩眼望著地,仔細聽著眾人申訴。
賬房先生繼續道:您還說,不管那閒事兒!我就是想讓您看看他黑了多少銀子還有蓋那個小學校,連一半兒的錢都用不了!
丫頭甲:就前幾天,窯子裏老鴇子要的錢,他也分了一半兒!
僕人丙:他還扣著我們仨月的工錢不發,拿去放印子錢!
白景琦抬起頭,已是滿面怒容。
僕人丙:大爺做的好些事,都是他教唆的!
白景琦聽到這裏,怒沖沖地抬起頭:你們早幹什麼去了?啊?為什麼不說?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誰敢說呀!、我們這飯碗還要不要了?、今兒您不問,我們永遠也不敢說!、大夥兒管他叫活閻王、騸驢!
白景琦把煙袋在大銅盂上磕得噹噹山響。
人們都不說話了,緊張地望著
天壽寺胡同。
福特汽車開來,停在小紅漆門口。
王喜光下了車,油頭粉面,西裝革履。
他剛要上台階敲門,僕人甲匆忙走了過來:王總管,七老爺叫您立馬兒回去哪!
王喜光一愣:什麼事兒啊?
僕人甲:說有要緊的事兒!
王喜光應著:嗯,等我換了衣裳剛一轉身忽覺不對,詫異地:哎,你怎麼上這兒來找我?誰告訴你的我在這兒?
僕人甲:哎喲,剛才七老爺來看壽材,他全知道了!
王喜光慌了:都知道什麼了?啊?知道什麼了?
僕人甲:別問了,快走吧!
王喜光慌張地:我得換身衣裳啊!我這扮相
王喜光手足無措,甚是惶恐。
僕人甲:來不及了!等了半天了,七老爺發了火兒了!
王喜光順手從車中抓出一件大褂兒,套在西裝外面,邊穿邊走,仍問:到底都知道什麼了?怎麼會二人朝胡同口跑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僕人甲喊著跑進了屋:王總管來了、王總管來了!
人們讓開一條路。
王喜光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驚慌地望著白景琦和周圍的人,氣喘吁吁地站住了。
不待他開口,白景琦突然起身離開椅子,快步上前給他打了個千兒:王老爺好!給王老爺請安!
王喜光大驚失色:您這是幹什麼?七老爺!這我可擔不起呀
一瞬間,王喜光知道完了,慢慢回頭,陰森森地望著站了一院子的僕人們。
僕人們都驚慌地低下頭。
白景琦:嘿!瞎蜇摸什麼你?大熱的天兒,你穿這麼些幹什麼?瞧這大褂穿得這麼窩囊,脫下來我瞧瞧!
王喜光:七老爺!我這不是著急忙活的
白景琦厲聲地:脫!
王喜光慢騰騰地脫了大褂,露出西服,汗水順著臉往下淌。
白景琦圍著王喜光繞著圈兒上下打量。
王喜光驚慌地低下頭,眼珠跟著白景琦的腳步轉。
白景琦嘲弄道:王老爺活得夠累的,天天上舞廳跳舞還得扮上,回到我這兒來還得換行頭;大夥兒上眼嘿!瞧瞧這位西服革履的王老爺!您這是發了大財了?哪兒恭喜呀您哪?
王喜光突然給白景琦跪下了,乞求地:七老爺,饒了我吧!七老爺!
白景琦:我憑什麼饒你?
王喜光十分誠懇地:我是黑了不少錢,可我對七老爺忠心無二!
白景琦:黑了我那麼多錢,你還忠心無二?我早說過,缺錢花跟我要,我能不給你嗎!我最恨偷!饒?黑了我的錢,還罵我白景琦是傻王八蛋!
王喜光:沒有、沒有!我從來沒忘過七老爺的恩典!
白景琦:你摟著娘兒們睡覺的時候,你還記得我的恩典?你他媽連雞巴都沒有,居然娶了三房姨太太!
僕人們都忍不住笑了,丫頭、老媽子都扭過臉兒捂住嘴笑。
白景琦:王老爺!我媽一再教訓我,待下人要寬厚;今兒我也不打你,你黑了我多少錢,我也不要了白景琦仍然圍著王喜光邊走邊說:今兒我就想弄明白一件事!你到底是真太監、還是假太監?你脫了褲子叫我瞧瞧!
人們一聽立即騷動起來,驚奇地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王喜光驚慌地:七老爺!我娶姨太太,那不就是聾子耳朵:擺設嗎!
白景琦皺眉頭看著王喜光:你脫不脫?咱們當著大夥兒驗明正身,你要是假太監,憑著你長的那傢伙兒,我就饒了你!人家那仨姑娘也不白跟了你!你要是真太監,我就把你趕出去,你不是拿人家姑娘開涮嗎?
僕人們精神振奮,瞪直眼睛看著。
王喜光嚇懵了,愣著愣著,忽然磕起了響頭:七老爺!饒了我,我不就是圖個新鮮嗎!給我留點兒面子,七老爺!
白景琦:你不脫是不是?
王喜光:七老爺,對你的忠心,我對天可鑒!我是個奴才!奴才知罪了!
王喜光砰砰地連磕響頭,腦門上滲出了血,一片黑紫。
不脫?白景琦毫不理會他的可憐相,突然大喝一聲:來人!
僕人們炸雷似的轟鳴:啊!有幾個人忙擠上前來。
白景琦慢慢坐到椅子上,淡淡地說了一句:把他的褲子給我扒了!
四五個人衝上前,不由分說將王喜光按在地上。
王喜光掙扎著大叫:別扒、別扒!七老爺!饒了我吧!
白景琦低頭抽上了煙。
周圍的人們緊張又興奮地望著,只見動手的僕人按住王喜光,終於扒下了他的褲子,露出了雪白的屁股。
圍觀的女人們跑的跑,扭頭捂臉的捂臉,有個丫頭看直了眼。
一旁的胡玉銘見狀:嘿!你看什麼哪?
丫頭猛醒,忙捂住臉跑了。
僕人己直起身:回七老爺,他下邊兒沒有!
白景琦將煙桿又在銅盂上磕得噹噹響:給我趕出去!
幾個僕人將王喜光拉起,連推帶搡弄出了屋。
王喜光大叫:褲子、褲子!我的褲子!
一僕人將褲子扔出,王喜光用褲子裹住下身狼狽地跑了。
白景琦叫道:小胡!
胡玉銘應聲上前:我在這兒哪!
白景琦:打今兒起,你就是新宅的總管!
老宅上房院。
院裏站滿了人,卻靜悄悄的沒一點兒聲音,都在不住地擦汗。
白雅萍、白玉芬、白玉婷、關香伶、烏翠姑、黃春、白敬業、白敬功、白佳莉、白敬生、白瑞嫻、唐幼瓊、高月玲、白占元、白占先、白占安、胡加力、胡玉銘、黃立、李香秀都在。
北屋臥室裏。
白文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槐花站在一旁。
白景琦、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陸、白景雙、白景武圍了一圈兒,站在床前,注視著彌留之際的白文氏。
白文氏張了張嘴要說話。
槐花忙近前仔細傾聽,仍聽不清。
白景怡等見狀,全都探著身子聽。
白景琦忙走上前,將耳朵湊近白文氏的嘴,歪著頭道:媽,您說,我聽著呢!
白文氏的嘴又動了動。
白景怡忙問:說什麼?
白景琦搖了搖頭,擺擺手,大家輕輕退出。
白景琦剛走出門口,槐花叫著:七老爺,老太太要說話!
白景琦等忙又回到床前。
白景琦再次俯身聽著:媽,我聽著呢!
白文氏鼓起了最後的力氣,艱難地:我我走了以後不許不許
白景琦:不許什麼?您說!
不許不許楊九紅戴孝!白文氏長出了一口氣。
知道了!白景琦起身向外走。
白景怡跟在後面追問:說什麼不許什麼?
白景琦有些不情願地說道:不許楊九紅戴孝!
白景怡愣住,詫異地喃喃道:怎麼想起這麼一句?
正在這時,槐花大叫:七老爺!不好!
白景琦猛回頭,白文氏腦袋一沉,死去了。
白景琦忙跪到了地上,白景怡等也都跪下了,頓時哭聲大作
哭聲蔓延開去,院子裏哭叫著一片:媽!、奶奶!、二老太太!、二嬸!
白文氏仰臥床上,臉色安詳。
老宅。
門口搭起了喪事牌樓,影壁上全控了白。
穿著孝服的人進進出出,一隊和尚魚貫而入。
白景琦一身重孝,在穿孝的胡玉銘、僕人們簇擁下走進大門。
敞廳院。
李香秀正在給小叭狗大頂子穿孝衣,人們穿梭往來,搬著喪事用的東西。
敞廳中。
人們在佈置靈堂,棺木擺在正中,幾個人將白文氏的一張巨幅照片掛在靈堂的正中上方。
新宅。
門口也搭起了喪事的牌樓,白布遮住了影壁上的紅字。
二廳院垂花門全都用白布白花罩了起來。
廚房院的屏門也掛上了白布圍子,院裏搭了白棚,一僕人正給大狼狗穿孝衣。
上房院,各屋門口也掛上了白布白花,院內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緊閉房門的西廂房沒有掛孝,甚是顯眼。
西廂房臥室。
楊九紅一人坐在床沿上發呆,一動不動。
地下一片狼藉,打翻的碎盤、碎碗、飯、菜到處都是。
楊九紅木然地坐著,床上整整齊齊放著楊九紅做的一套孝服,孝衣、孝帽、孝帶子、孝鞋。
紅花在門口蹲著,正在給波斯貓穿孝服。
楊九紅扭頭望著床上的孝服,看著看著,突然拿起孝服用力地撕扯,一條條地撕下來往地下扔。
紅花嚇得忙抱著波斯貓站了起來,驚訝地望著,不知所措。
楊九紅發狠地用手撕、用牙咬,將孝服撕得粉碎,很快滿屋一地碎布條子。
楊九紅沒了力氣,撕不動了,又抄起剪子鉸,發洩著滿腔屈辱、憤恨。
紅花無奈而又同情地望著她。
看著滿地的白布碎片,楊九紅又一動不動地發起呆來,微微喘息著。
波斯貓穿著孝服走來,向楊九紅瞄瞄地叫著。
老宅。
門前胡同裏。
湧動著望不到頭的白花花的送葬隊伍,三四十頂掛著白布的藍轎子,一順兒排開。
長長的喪儀執事隊伍,送葬的人們拿著傘、扇、雪柳、紙活、輓匾。
喪儀樂隊,中、西兩列排在其中。
敞廳內。
白文氏的遺像被請了下來,幾十個人在起靈抬棺木。
院子裏。
掛滿了輓聯,輓幛。
白景琦打著幡兒、白敬業捧著盆兒、白敬功抱著罐兒、白玉婷站在一旁捂著臉悲痛地哭著。
胡玉銘和白玉芬匆匆地跑到白景琦跟前。
白玉芬著急地:老七,春兒的身子骨實在不行,就別叫她去了!
白景琦:她是二房的長媳,她不去像話嗎?
白玉芬:她一步道兒都走不了!
白景琦:坐轎,不用她走!
白玉芬:你講不講理?這麼熱的天兒!她躺到屋裏都喘不上氣兒來!
白景琦:這是講理的時候嗎?還有點兒孝心沒有?
白玉芬急了:就你孝!別人都是狼心狗肺!
白景琦:好好好!你去問她自己,叫她自己瞧著辦!
白玉芬:我問她?她敢說不去嗎?
白景琦:那還廢什麼話呀!
執事大喊:起靈
白景琦等忙站好,白玉芬搖頭嘆氣地匆忙走了。
三十二人起杠,抬著棺木出了靈堂。
白景琦等緩緩地後退,直退出大門到了街當中,再衝著大門口跪下迎靈
新宅門道中。
三個老媽子抬著黃春匆匆走過,白玉芬忙前跑後地照應著:春兒!行嗎?
黃春無力地:行我去我得去!
門口。
一乘小轎前傾,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黃春塞入轎中,正要走時,白雅萍一頭白髮,癡癡呆呆地走了出來。
白玉芬忙迎上前扶住她:老姑奶奶,您就別去了!
白雅萍兩眼發直,喃喃地:老太太、老太太,我跟了你去老太太啊!
白玉芬只好扶白雅萍上了另一乘小轎:這可怎麼好?這麼熱的天兒,好人也受不了啊!
老宅門前。
白景琦跪在地上高高舉起盆兒,用力摔下去。
盆兒摔在包了紅紙的兩塊青磚上,啪地粉碎,頓時哭聲大作,一片哀嚎。
白景琦執幡在前引路,棺木啟行,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出發了。
哀樂高奏,紙錢飛揚,杠頭兒吆喝著,送葬隊伍緩緩行進。
拐進一條街道時,一老翁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上前來向棺木跪了下去,老翁抬起頭,這是老態龍鍾的朱順。
白景琦執幡前行,才出街口,胡玉銘跑過來:七老爺,前邊兒是孟府的路祭棚。
孟府路祭棚,高燃白燭,白景琦叩拜
白景琦執幡通過另一條街道時,胡玉銘又來報:前邊兒是藥行公會的路祭棚。走不多遠,白景琦又進棚跪拜
離開藥行公會路祭棚的街道,穿過一條橫街,剛進胡同,胡玉銘回來道:七老爺,前邊兒是關府的路祭棚。
白景琦一愣:關姑老爺家?
胡玉銘:關靜山沒來,他兒子關佑年代祭。
白景琦:難得、難得!快叫香伶請雅萍姑奶奶過來!
胡玉銘應聲跑去。
關香伶得了信兒,逆著人流跑到白雅萍轎前:快靠邊兒停下!
抬轎的早渾身是汗濕透了,忙靠了路邊停轎。
媽!咱家的路祭棚,請您過去呢!關香伶打開轎簾,一下呆住了。
關香伶發出哭喊:媽!
一頭白髮的白雅萍斜倚在轎裏,隨老太太去了
白景琦執幡繼續前行,胡玉銘報:前面兒是執政府的路祭棚。
說話間到了,只見這祭棚甚是排場,供品豐盛,且有警衛站崗。
白景琦上前跪拜
沿途人山人海圍觀。
西直門門臉兒。
折騰大半天的龐大送葬隊伍終於停住了,人們筋疲力盡,都往牆根兒陰涼地方躲,坐得滿地都是。
胡玉銘大叫:本家兒的換車!客人們請回啦!本家兒多謝啦!
白玉芬急忙跑著來到黃春轎前,撩開轎簾:春兒!下來,咱們換車了啊!
黃春已直挺挺地躺在悶熱的轎子裏。
白玉芬大驚:春兒、春兒!
白玉芬驚叫著摸了摸黃春的手,早已冰涼了。
白玉芬驚慌四顧,看見白景怡正忙於向送葬的客人道乏道謝,匆匆跑過去,驚慌道:大哥!春兒死在轎子裏了!
白景怡一聽,急得直跺腳:你看!你看!這算怎麼回事兒?又賠上了一個!
白玉芬急得眼淚也下來了:怎麼辦呢?
白景怡:先別說出去,悄悄兒的把老姑奶奶和春兒抬回去,等辦完了老太太的喪事再說吧!
新宅上房院西廂房。
一地碎白布、破碗、爛盤。
楊九紅抱著穿孝的波斯貓,仍在發愣。
波斯貓向楊九紅瞄瞄叫著,楊九紅沒有看貓,手卻輕輕地將貓身上的孝衣脫下扔到了地上。
楊九紅又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波斯貓,把貓慢慢放到床上。
突然,楊九紅拿起枕頭將貓捂住,貓在枕頭下掙扎尖叫,楊九紅的手死死按住,愈來愈用力
片刻後,貓不動了,楊九紅慢慢抬起手。
楊九紅的眼中射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凶狠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