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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章 叭狗緣分

大宅門 郭寶昌 12875 2023-02-05
  海淀西黃莊大格格家,清晨。   這是鄉村田野上一座孤伶伶的莊戶院。   小院裏有三間土坯房,院前是一個大約一畝地的菜園子。   戴草帽兒的壯漢在搖轆轤打水澆菜園,滿滿一漏斗水提起倒進石槽,水順著圍溝歡快地流入菜地。   一斗水倒罷,壯漢又將漏斗放下井,轆轤邊轉把兒飛快地轉動著   不遠處堆草的西屋裏,傳來貴武聲嘶力竭的喊聲:澆水那小子!你把我給鬆開!   壯漢抬起頭這回看清楚了,這人正是白景琦去濟南路上,在永樂鎮仙客來客棧要了白景琦一百二十兩銀子的那個人。   他叫黃立,是貴武和大格格的私生子,黃春的雙胞胎哥哥,算年齡應該四十二歲了。   他望著堆草的西屋沒有搭腔,又把漏斗慢慢搖上來。

  堆草的西屋裏。   貴武被寒鴨浮水般綑著扔在草堆上,不停地大叫:那小子!我招你惹你了?你想把我綑死呀你?我這腿都快折了!   井台邊。   黃立把水倒在槽內,又把漏斗放下井去。   從北屋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把他帶來!   黃立走下井台,在衣服上擦著手走進西屋。   貴武喊著:嘿!我說,商量商量行不行?   黃立仿佛沒聽見,像提東西樣一把提起貴武走向北屋。   貴武不停地叫著、呻吟著:我真受不了了,我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咱們有什麼仇啊?   黃立將貴武提過北屋堂屋,把他扔在地上。   貴武繼續唸叨著:你倒說說,叫我心裏也明白明白,我怎麼招著你了哎喲!輕點兒,往死裏摔我,你要綁票兒,要多少錢你說,我女婿有的是錢!

  黃立看都不看貴武一眼,向著裏屋:帶來了!   裏屋門簾一挑,走出了六十多歲老態龍鍾的大格格,看著地上的貴武,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貴武趴在地上抬不起頭,用力掙扎了幾下,又低下了頭:我說,怎麼個意思?先給我鬆開行不行?   大格格語氣沉重地:你是貴武?   貴武:貴武?我是貝勒爺!   黃立狠狠地踢了貴武一腳:什麼年月了?還貝勒爺!   貴武的臉幾乎貼著地,忙改口:貴武、貴武,我是貴武!   大格格:聽說你欠了一筆債,至今沒還?   貴武:欠債?欠誰的債?您弄錯了吧?我誰的債也不欠!   貴武剛說完,又被黃立踢了一腳。   貴武大叫:哎喲媽呀!踢著了我了,悠著點兒行不行?

  大格格:你好好想想!   貴武:我想不出來,您只要說出來,有那麼回事兒,欠多少我都還!   大格格:怕你還不起吧?   貴武:還不起?我閨女嫁了個大財主,我還錢就是了,先把我解開!   大格格:四十年前你欠了詹王府一筆債!   貴武:四十年前?我不欠他們的!是他們欠我的到現在我那兒子還沒找著呢!我   貴武話未說完,又被黃立猛踢一腳,疼得他呼嚎慘叫:別踢了祖宗!我這肋條骨都折了!有這麼要債的嗎?   大格格厲聲地:你騙了詹王府的大格格!   貴武:怎麼是騙?兩廂情願嘛!再說,這事兒你管得著嗎?   黃立蹲下身,一把揪住貴武的頭髮,掀起他的臉。   貴武:幹什麼?撒手!你就說我欠誰錢不就結了?我還!

  大格格:要是欠的銀子,那債就好還了!   貴武:那我欠什麼?啊?   大格格:大格格懷著孩子的時候,你跑到哪兒去了?   貴武:怎麼問起這陳穀子爛芝麻來了?   貴武語音剛落,黃立啪地打了他一個大嘴巴。   貴武只好答話:我我在外頭   大格格:你躲起來了,怕引火焚身!   黃立揚手又要打,貴武忙大叫:別打、別打!我怕王爺知道了,我就沒命了!   大格格:你就叫大格格一個人兒揹黑鍋?   貴武可憐巴巴地:那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黃立又抽了貴武一個嘴巴。   貴武哀求道:問明白了再打成不成?   大格格:孩子生下來以後你又哪兒去了?   貴武:我我是   大格格:你又躲起來了!

  貴武大叫:沒有、沒有!我找過她!   大格格:那是二月初十的夜裏吧?   貴武的神情越來越驚訝,想扭頭看看訊問的人,但他的頭髮被揪著,轉不過去,只能驚恐地望著黃立回話。   貴武:二月初十二月初十?大概是吧!您怎麼知道?   大格格:你說你一妻一妾都不生養,只想要兒子、閨女!   貴武驚恐得喘不過氣來:我我說過!   大格格悲憤地:你說,你連自己都保不住哪兒還管得了大格格大格格已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黃立又狠狠地連抽了貴武幾個嘴巴。   貴武:別、別!求求你了先別打,您怎麼知道得這麼細?您是您我明白了,您是大格格!   大格格咬牙切齒地宣洩著幾十年的痛苦與仇恨:貴武!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畜牲!什麼海誓山盟,什麼同生共死,什麼說著又泣不成聲了。

  貴武哀求:大格格饒了我吧!咱們都這麼大歲數了大格格   大格格:我一輩子最恨負心漢,傷天害理!你不得好死!   貴武:饒了我吧看在兒子閨女的份兒上,你饒了我吧!   大格格:兒子?你還知道有個兒子?你睜大眼睛看看眼前的人是誰?   貴武立即明白了,他震驚地望著眼前的黃立,老淚縱橫了:這就是我的兒子?   黃立沒頭沒腦地打起來。   貴武掙扎著喊:別打了、別打了!你聽我說   大格格:你還有臉說?我一句也不想聽!   黃立又暴打貴武。   貴武哀嚎般大叫:別打了!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但黃立依然拳打腳踢   貴武已經不支,兩目失神,頭歪向了一邊,喃喃著:幹什麼這是說也打,不說也打這叫什麼規矩

  黃立大吼:打死你都不解恨!   貴武已經氣息微弱:兒子你下這麼狠的手打你爸爸   大格格已經是充滿哀憐地望著貴武。   黃立突然向貴武後頸猛擊一掌,貴武一聲沒吭重重地歪在地下不動了,黃立仍要打   大格格大驚失色,忙站起來撲向貴武,死命地攔住黃立揚起的手。   黃立失去理智般大叫:媽!我打死這個畜牲!   大格格哭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黃立仍怒視著奄奄一息的貴武。   大格格哆哆嗦嗦地給貴武解開繩子,他的手腳雖被放開了,但已趴在地下不能動。   黃立:媽,您這是幹什麼呀?   大格格無比心酸地:放開他吧,黃立,他是他是你爸爸呀!   黃立不由分說,憤怒到完全失控,用力一把將大格格推開,大格格向後一仰,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黃立大驚,忙撲向大格格,跪在地上將她扶起,大聲哭叫:媽媽   大格格已人事不知,閉著眼,歪著頭。   貴武無力地睜開雙眼,悲傷地望著大格格:大格格   黃立驚慌地將大格格抱起,匆匆向裏屋走去,喊著:媽媽   貴武吃力地喘著氣,無限哀傷地叫著:大格格呀   屋內發生慘劇,屋外一切依舊那樣安靜,只有晨風刮過時,年久失修的轆轤把兒輕微搖動,發出嘆息般的吱、吱聲   新宅大門道,清晨。   天剛剛亮,門道裏還是很黑。   秉寬走出門房,卸下閂,打開大門,門頂的鈴鐺發出叮噹的聲響。   秉寬剛推開一扇大門,忽然發現門口有一堆東西,忙俯身察看,只見貴武嘴裏塞著爛布,身子被綑著,氣息奄奄地靠坐在門框上。

  秉寬大吃一驚,忙走出門四下張望,大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秉寬跑回來,蹲下身忙將貴武口中的爛布拉出,連聲呼喚:貝勒爺、貝勒爺!這是怎麼了?   貴武昏迷不醒   秉寬趕緊把貴武身上的繩子解下來,抱起他進了門房,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後急忙去找七老爺。   新宅門房。   白景琦和秉寬匆匆走進門房來到床前,周圍已站了一圈兒僕人。   貴武滿面傷痕,衣衫破爛,無力地睜著雙眼,已完全沒了神兒。   白景琦吃驚地俯身叫道:貝勒爺、貝勒爺!   貴武費力地抬眼望了一下白景琦,隨即又把眼皮耷拉下去。   白景琦:你這是讓誰打的?得罪誰了?   貴武喃喃地:我這是是我兒子打的!

  白景琦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貝勒爺,都這模樣了,您就別罵人了,到底是誰打的?   貴武:就是我兒子,我的親兒子!老七,是你的大舅子呀!   白景琦大驚:黃春兒的兄弟?   貴武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一絲苦笑。   白景琦更為驚訝:你什麼時候見著你兒子了?   貴武:報應!你信不信?報應!四十年前二格格死在宮裏,那是西太后下的毒手!可我呢?買通了壽藥房裏的人,在藥裏加了一味甘遂,改了方子害得你們白家家破人亡!   白景琦:都四十多年了,提那些老賬幹什麼!   貴武:老賬?可有人要提那老賬大格格這不又來提老賬了嗎!   白景琦:我更鬧不明白了,大格格?怎麼又出來大格格了?這都出了什麼事兒呀?   貴武掙扎著要起身:七老爺!我得給你磕個頭!   白景琦死死將貴武按住:幹什麼?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貴武:你得去找大格格,叫他們和黃春兒團聚,我是沒那個福份了,可你們不能不管他們!   白景琦:我管、我管!可大格格他們在哪兒呢?   貴武:海淀西黃莊菜園子!你得認下他們,老七,我生了女兒不姓黃,找了女婿也有丈母娘貴武淒慘地笑了。   白景琦十分不忍心地:我知道、我知道。   你別記恨我我我罪有應得!可我萬沒想到我會死在我會死在自己親生兒子的手裏貴武越說聲音越小,到後來只剩嘴唇微動,發不出聲來,頭一歪,終於咽了氣。   白景琦回過頭吩咐:套車!去叫王總管來,安排好貝勒爺的後事!   去海淀鄉間土路,上午。   白景琦趕著馬車,黃春坐在車上,馬車顛兒顛兒地跑著,黃春滿面焦急,四下張望。   白景琦揚鞭趕車向前馳去。   海淀西黃莊大格格家菜園子。   馬車停在路邊,白景琦、黃春下車走到園子邊。   菜園子已是一片淒涼,地裏的菜全都拔光了,亂七八糟一地菜葉子。   井台上,井繩已鉸斷,漏斗歪在石槽裏。   白景琦、黃春緩緩走向北屋,神情疑惑地望著。   院中一片狼藉,亂草、亂柴、破筐、爛盆兒。   白景琦、黃春走到門前,只見門上掛著一把銅鎖。   二人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   黃春疑惑地:會不會找錯地方兒了?   白景琦:是呀!怎麼回事兒?連個街坊都沒有!   黃春大聲地向四下喊叫:媽!媽   沒有人應,黃春觀察著走到裏屋的窗戶前,將窗戶紙捅破往裏看,裏邊已空空如也,但見光光的炕蓆上放著一個小花包袱。   黃春急忙回頭叫:景琦,你快來看!   白景琦走過來,黃春讓開,白景琦趴在窗上向裏看。   你看炕上!黃春激動地:那不是在永樂鎮仙客來客棧,咱們包銀子的花包袱嗎?   白景琦回過頭:沒錯兒!那個人是你哥?   黃春:快進去看看,把門砸開!   二人走回門前,白景琦一拉鎖,門登時就開了。   白景琦道:你看!門是虛鎖著的,這是知道咱們要來。   二人忙走進屋子,室內空空,十分髒亂。   兩人四下張望了一下,匆匆進了裏間屋。   炕上放著花包袱,黃春走上前將包袱解開,裏面竟是那一百二十兩銀子。   白景琦驚奇而又感嘆地: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他跟了咱們二十年!   黃春懊惱地:怎麼就不認呢?這做的是什麼孽呀?   二人無語走出屋門,悵然地望著遠山、田野。   四面一片蕭瑟。   白景琦感悟地:你瞧見沒有?這兒離咱們新蓋的花園子也就二里多地,他們這是有意躲了!   黃春:躲什麼呀?這是何苦啊?   白景琦:你替你媽想想,知道咱們願不願意認她?名不正、言不順!   黃春:這咱們上哪塊兒找去?   白景琦:既是躲了,就是不願意見面兒,何必去找!我看就把貝勒爺埋在這菜地裏,早晚他們還得回來!   黃春:嗯!立個碑,把咱們名字都刻上,這樣我媽不會再顧忌什麼了。   白景琦將門鎖好,二人返回馬車。   白景琦道:得去和詹家打個招呼。   黃春:詹瑜都死了,還打什麼招呼?   白景琦:那也得和奎禧、香伶和老姑奶奶招呼一聲。   二人上了馬車,白景琦趕車離去。   大雜院內詹家小院。   房檐下的竹竿上掛著一排排編好的五彩繽紛的絲條子。   四十三歲的關香伶正坐在門前小桌旁編絲條子。   十四歲的詹立志蹲在台階下逗蛐蛐兒,幾十個蛐蛐兒罐擺得窗台、台階上全是。   關香伶:立志,叫你把菜摘了,你聽見沒有?   詹立志不耐煩地:待會兒!   關香伶:怎麼跟你爸爸似的?就知道鬥蛐蛐兒!不摘菜就甭吃飯啊!   六十七歲的白雅萍扶著門框艱難地走出來,手裏端著一笸籮青菜。   關香伶回頭:媽,你不好好躺著,往出跑幹什麼?   白雅萍:摘菜!   關香伶忙起身扶住母親:病病歪歪的還想幹活?快躺著去吧!   關香伶扶著白雅萍回屋,聽見詹奎禧在裏面叫她:我爺爺那雙靴子哪兒去了?   關香伶把白雅萍扶進屋,把笸籮奪下放到缸蓋上。   關香伶:你爺爺的靴子?我怎麼知道!   詹奎禧正在抽屜裏亂翻:我收得好好兒的,你棄哪兒去了?   詹奎禧穿著清朝詹王爺的朝服補褂,戴著朝珠,關香伶一看就愣住了。   關香伶:你這叫什麼打扮?   詹奎禧得意地:你看怎麼樣?   關香伶奇怪地打量著他:不怎麼樣!什麼年月了?還穿這個!   詹奎禧搖搖擺擺著:好年月!宣統皇上大婚,黎元洪照樣得給皇上賀喜,口稱大清皇帝陛下。   關香伶:那礙著你什麼了?走向門口拿菜笸籮。   詹奎禧:大清完不了!我詹家還有起來的那一天,如今兒滿京城的跑祖宗,我當年就不應該鉸辮子!你別編你那破絲條子了,那能賣幾個錢?是不是該給我編根兒辮子?   關香伶:我不編絲條子,一家吃什麼?走出了屋。   詹奎禧衝屋外喊:有我呢!只要宣統皇上一復位,我就是王爺!你呀,大褔晉!跟著我享福吧!   關香伶坐在門外:還王爺呢?屁爺!快來摘菜,你兒子不摘你摘!   詹奎禧:王爺摘菜?有這規矩嗎?哎,我爺爺那雙靴子哪兒去了?明兒皇上要召見我,辮子也沒有,官衣兒也不齊,像話嗎?彎腰往床下看:邪門兒了,愣找不著!   白景琦、黃春走進院來。   黃春:香伶,做飯哪?   關香伶忙站起:喲!七哥、七嫂,快屋裏坐。   屋裏傳出詹奎禧喊叫聲:別瞧我這會兒窮,我們老祖宗打進北京的時候,白家還搖著串鈴子滿街賣草藥呢!   白景琦、黃春相視一笑,三人向屋裏走去。   關香伶大聲回了一句:行啦!你祖宗那點兒德性怎麼一點兒沒傳給你?   三人進了屋。   關香伶又喊了一聲:來人啦!   詹奎禧正趴在床上往出拉靴子:誰來了?   白景琦:賣草藥的來了。   詹奎禧提著滿是灰塵的一雙靴子站起來:少見哪!你來幹什麼?   關香伶和黃春走進裏屋去了。   白景琦十分奇怪地上下打量著詹奎禧:什麼意思?您扮的這是哪齣戲?《鐵公雞》?   詹奎禧狂傲地撇著嘴:大清又回來啦!宣統皇上要復位了!   白景琦坐到椅子上不屑地:你倒挺會哄著自己玩兒!傅儀往皇城裏一圈,他狗屁不是!   詹奎禧大怒:住口!你要叫皇上!   白景琦:那是你的皇上,我叫不著!告訴你,你大姑還活著呢!   詹奎禧一愣:我大姑?   白景琦:你們家大格格!   詹奎禧不以為然地拍著靴子上的塵土,坐到床上穿靴子:活著就活著吧,我也沒見過,跟我說這個幹嗎?   白景琦立即站起:什麼東西!生氣地走向裏屋:春兒!咱們走!   白景琦進了裏屋,只見白雅萍難受地倚著牆躺在床上。   黃春和關香伶坐在床邊兒俯身看著。   白景琦忙問:喲!老姑奶奶怎麼了?   黃春:累得不行了,我看接回去吧,在這兒不是活受罪嗎?   白雅萍:湊合活著吧!   關香伶:接走吧,我一個人兒實在沒法子!   白景琦:走!這就走!守著這麼個姑爺不夠噁心的?香伶你別多心!   關香伶:走吧!我也早受夠了!說著和黃春扶白雅萍下了床,出了裏屋向門外走,卻被詹奎禧攔住了。   詹奎禧:等等!你找著了你媽,我得問問你,她當年逃走的時候,我爸爸說她帶走了一尊金佛,哪兒去了?   黃春:我根本沒見著我媽!   詹奎禧:一提值錢的東西,你又沒見著了!那你們給我送什麼信兒?   白景琦上前攔住詹奎禧:春兒,走你們的!親戚你不認,一提值錢的東西你倒來勁兒了!   詹奎禧怒視著白景琦:白景琦!你休想一個人兒獨吞!   白景琦:沒工夫跟你廢話!找你的皇上去吧!   白景琦說罷走出了屋,沒想到詹奎禧追了出來,一把拉住白景琦。   白景琦:撒手!   詹奎禧:說!金佛哪裏去了?   白景琦甩手一推:去你的金佛吧!   詹奎禧站立不穩,一下子倒在了一片蛐蛐兒罐上。   蛐蛐兒罐連翻帶碎,蛐蛐兒們全跑了出來四處亂蹦。   詹立志大叫:爸!蛐蛐兒!手忙腳亂地去抓。   白景琦轉身走去。   詹奎禧:站住!你賠我的蛐蛐兒罐兒!   白景琦回頭:賠你!多少錢?   詹奎禧:我這都是無價寶!   白景琦笑嘻嘻的:那就等你有了價,才到我櫃上去支銀子!轉身走了。   詹奎禧從地上爬起來大叫:小子!我跟你沒完!   海淀白家花園子。   花園子到處在施工。   園子已初具規模,花草山石、亭台樓閣,已見出了模樣。   李香秀挎著飯籃子跑跑跳跳地進了一個涼亭,李滿福正在裏面鋸木頭。   李香秀把籃子放下:爸,吃飯!   李滿福:你怎麼來了?你媽呢?   李香秀:她活兒忙!   李滿福:這麼遠你怎麼來的?   李香秀:坐拉木頭的車。說完向外跑去。   李滿福:別亂跑!   花園子裏。   白文氏在王喜光、白佳莉和丫頭僕人們陪同下看園子,眾人緩緩走來。   王喜光介紹著:往這邊走是穿雲、渡月,後邊那樓是十二琴館,往這邊兒是稻香村、荷花塢,沿那邊兒的水道還能划船。   白文氏指著山石上的穿雲二字問:這是老七寫的吧?   王喜光:七老爺寫的!   小叭狗大頂子在地上前後跑著。   白文氏:大概得什麼時候完工啊?   王喜光:個把月吧!   嗯!到時候白文氏低頭忽然發現小叭狗不見了:大頂子呢?   眾人忙停下尋找,卻不見小叭狗影兒。   白玉婷道:剛才還在這兒亂跑呢!   黃春吩咐丫頭:快找找去!   我去、我去!王喜光接過話忙跑去。   白文氏:沒個人抱還真不行!   花園子花圃裏。   李香秀坐在石頭上,懷裏抱著小叭狗,手裏用鮮花編著一個圓圈兒。   李香秀低頭看著小叭狗,說:我給你編個脖套兒啊!   王喜光遠遠跑著大叫:大頂子、大頂子!忽然發現了李香秀抱著大頂子,忙跑過來,氣勢洶洶地:嘿!哪兒來的野丫頭?這狗也是你能抱的嗎?   李香秀:這狗真好玩兒,你們家的?   王喜光伸出雙手道:拿過來!二老太太看見不罵死你!   李香秀將小叭狗遞給了王喜光:我給它編脖套兒呢!   王喜光接過大頂子抱著要走,大頂子突然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王喜光痛得哎喲一聲驚叫,不覺鬆了手,大頂子一下竄走了。   王喜光罵著:這他媽屌狗,怎麼咬我呀?忙回頭看。   只見大頂子跑回李香秀腳下,一下子蹦到李香秀懷裏,李香秀把鮮花圈兒套在小叭狗脖子上。   王喜光走上前:你還亂掐花兒,你是誰家的丫頭?這麼沒規矩?拿來!王喜光說著上前又要抱大頂子。   只見李香秀雙手架著小叭狗,衝著王喜光:咬他!咬他!   大頂子忽然齜開牙向著王喜光叫起來   王喜光嚇得不敢上前:這是怎麼了?咬我?我抽你!   王總管!背後傳來白文氏的聲音。   王喜光忙回頭看,只見白文氏等人正站在不遠處看著。   白文氏笑容滿面。   王喜光忙點頭哈腰:您瞧,也不知哪兒來的野丫頭?這狗我抱不過來,牠咬我!   白文氏開心地看著:叫小丫頭過來,讓她抱著。   丫頭銀花在護欄上鋪上墊子,白文氏坐下了。   王喜光帶李香秀來到白文氏跟前。   白文氏笑著問:叫什麼?   李香秀:香秀!   白文氏:香秀!名字挺好的,十幾了?   李香秀:十四。   白文氏:在哪兒住呀?   李香秀:下窪子!   白文氏:你爹媽呢?   李香秀:我爸在那邊幹活兒呢!   白文氏:你不怕這狗咬你?   李香秀撫摸著小叭狗:才不怕呢,它跟我好!   白文氏:願不願意跟我回去?叫你天天跟這狗玩兒?   王喜光著急地:快說願意,你的福氣來了!   李香秀:不願意!把小叭狗往地下一放,扭頭就跑,誰知大頂子飛快追了上去。   白文氏十分驚訝地看著:緣分!王總管,過那邊兒問問是誰家的孩子,這丫頭我要了!   王喜光:是、是!   王喜光急忙去追李香秀,一直追到涼亭。   花園子涼亭內。   王喜光一看是李滿福,就把前因後果給他講了。   李滿福連連推辭著:那可不行,這孩子從小沒離開過爹媽,再說一個鄉下丫頭,你們這大宅門兒   王喜光:你別不識抬舉,多少人想巴結這差使還巴結不上呢!   李滿福:不行、不行!我就這一個閨女!   王喜光:告訴你,進了這大宅門兒就是進了天堂了!給你十塊大洋行不行?   李滿福:賣閨女呀?那更不行了!   王喜光:什麼賣呀!你別叫我著急行不行?為了找這抱狗的丫頭,我不知道挨了多少罵了,好容易老太太看上了,這事兒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李滿福:不成!   王喜光急了:你個鄉下腦殼!一想不對,立即又軟了下來:我叫你大爺!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李滿福想了想:那我往後還見得著嗎?   王喜光:什麼話?進了大獄還叫探監呢!她還是你閨女不是?   李滿福大驚:進大獄呀?   王喜光氣得搖頭晃腦:你別叫我嘬牙花子了成不成?我那是比方!你說你要多少錢吧?   李滿福:我不要!我要閨女!   王喜光:三十大洋行不行?乾脆!五十大洋!你可一輩子也掙不了這麼多!   李滿福愣住了,似信非信地動了心:真的?   王喜光:可不真的!明兒你把人送來,我就給你錢!   李滿福:那我得回去和老伴兒商量商量!   王喜光站起身:商量什麼?就這麼定了!轉身離開。   花園子大門口。   王喜光跑來,白文氏已上了馬車。   王喜光站在車下稟報:說定了、說定了!費了勁了,一張口就要五百大洋,一個大子兒不能少!   白文氏:人家就一個寶貝閨女,五百就五百吧!大頂子呢?   王喜光:不行!抱不回來,跟那丫頭玩兒得歡喜著哪!   白文氏:叫她玩兒吧,混熟了也好,明兒叫她過來!   王喜光:是!   老宅門房。   李滿福和抱著大頂子的李香秀坐在長凳上。   王喜光在外面剛拉門,李滿福立即站了起來。   王喜光遞過一張銀票,李滿福哆哆嗦嗦地接過去。   王喜光道:來了好!收好了!丫頭,跟我走吧!   李香秀忙站起來。   李滿福怯怯地:老太太要是看不上,您還叫這孩子回去。   王喜光:是老太太自己挑的,還能看不上?   李滿福:這孩子要呆不慣,您還叫她回去。   王喜光:享不完的福,還有呆不慣的?   李滿福:她要是有個災兒啊病的   王喜光急了:我說你有完沒完?你想累死我?老太太那兒還等著哪!走!   王喜光不耐煩地轉身拉李香秀出了門房向院裏走。   李滿福愣怔了片刻,又追了出來。   門道裏。   李滿福望著已走到影壁前的李香秀,擔心地大喊:香秀,想家了就回來看看!   李滿福家破棚屋內。   李滿福和馬立秋低頭坐在小凳上,朱伏站在屋中大發脾氣:你去把孩子給我要回來!   李滿福:人家都給了錢了!   朱伏瞪著眼:五十塊錢?你昏了頭啦!見過錢嗎你?十四歲的大姑娘五十塊錢?   李滿福:我又不是賣孩子!   朱伏:不是賣孩子?你把錢拿回來幹什麼?這就是賣!   馬立秋:問過了,白家是個好人家,還賙濟過我們。   朱伏:大宅門兒有什麼好人家?都拿丫頭不當人!你知道北京城裏這會兒賣個丫頭是什麼價兒嗎?   李滿福:我又沒賣過!   朱伏:兩三百都不止!   李滿福和馬立秋驚愕地面面相覷。   朱伏又道:這事兒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們才來北京幾天?   李滿福:行啦,我認倒楣了!   朱伏:姥姥!你把錢給我,我找他們去,要不多給錢,要不把孩子領回來!   李滿福:別折騰了,人家有錢有勢,再鬧出個事兒來   朱伏:有錢有勢也拗不過個理兒來!快把錢拿來!   李滿福和馬立秋無奈地對看了一眼,馬立秋起身去拿錢。   朱伏:別看你大我一輩兒,論經過的事兒,我過的橋比你走的道兒還多!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王總管!我得賞你,去賬房支兩個份例紅包兒!   王喜光:哎喲!老佛爺,只要您高興,給您辦事兒還要賞錢?我成什麼了我?再說這丫頭是您自己看上的,我不過跑跑腿兒!   白文氏:銀花!叫香秀出來,讓王總管看看!   銀花進去裏屋陪著李香秀走出,李香秀抱著大頂子,已是油光水滑的頭,一身簇新的衣服。   王喜光一看著實吃了一驚:喲!這是那孩子嗎?   屋裏屋外的丫頭、僕人、管事的都一愣,一個個竊竊私語。   白文氏高興地:叫王總管!   李香秀:王總管!   白文氏:咱們這邊兒是胡總管,一會兒你也見見,王總管是新宅子那邊兒的!   王喜光:嘿!我都不認識了,任什麼人兒到了二老太太手裏一調理,都跟那畫兒裏頭畫的似的!   白文氏:哪兒還像個鄉下丫頭,虧她長的細皮嫩肉的!   王喜光:人家家裏也嬌著哪!   白文氏環視著眾人:你們全都聽著,香秀只管抱狗,別的雜活兒不用幹,你們上上下下的少支使她!除了我,你們誰也管不著她!   眾人答應:是!、知道了!   李香秀抱著大頂子,用一雙純真的大眼睛高興地望著大家。   老宅大門口。   王喜光匆匆走過門道,門房羅頭兒看見他忙走了出來,後面跟著朱伏。   羅頭兒:王總管,有人找您,說是香秀的表哥!   朱伏忙上前陪著笑臉:王總管!您   王喜光斜著眼兒瞟了朱伏一眼:什麼事兒?   朱伏:我來領香秀回去!   王喜光奇怪:香秀挺好的,老太太挺高興,留下了!說完大步走出門去。   朱伏在後面緊追著也出了大門。   王喜光越走越快,離老宅大門有段路了才放慢腳步。   朱伏追到王喜光身旁,掏出了銀票:她爹媽一時糊塗,把孩子送了來,又後悔了,您這五十塊大洋的銀票我又給您帶來了。   王喜光站住了,不屑地望著朱伏:你當著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白府的大宅門兒,不是關廂的大車店兒!也不打聽打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懂不懂規矩?說罷回身便走。   朱伏追著:五十塊錢買個丫頭,北京城裏沒這個價兒吧?   王喜光走了幾步,猛地停住了,慢慢回過頭上下打量朱伏。   朱伏也毫不示弱,死盯著王喜光。   王喜光:人家本家兒都認可了,你在這兒擋什麼橫兒?   朱伏慢慢走上前:我是香秀的表哥,是人家本家兒叫我來的!   王喜光:你叫什麼?   朱伏:朱伏!   王喜光:肥豬那個豬?   朱伏:有姓那個豬的嗎?朱元璋的朱!   王喜光:福氣的福?   朱伏:伏天兒的伏,我是三伏天生的!   王喜光:不好!這名兒不好!   朱伏不解地:這名兒怎麼了?   王喜光:伏天的伏字,單立人一個犬字,這是狗人!   朱伏一愣:您這是   王喜光:你要是福氣的福加上前邊兒的朱,那是洪福齊天!   朱伏似懂非懂:是、是!   王喜光:伏天的伏,前邊加上朱那可真是肥豬的豬了,你成了豬狗人!   朱伏知道上當了:您編排著罵我?   王喜光厲聲地:罵你?你再敢在這胡攪蠻纏,我叫人來抓你!   朱伏:我這兒好好跟您說話,您怎麼   王喜光:去、去!撒泡尿照照,你也配跟我說話?舌頭癢癢了,找個缸沿兒去蹭蹭!去去去!離我遠點兒!說完揚起臉兒揚長而去。   朱伏咬牙切齒地:行!大總管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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