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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一章 痴情女子

大宅門 郭寶昌 12475 2023-02-05
  海淀西黃莊大格格家菜地。   新起的墳前立著一塊墓碑,上刻:先父前清貝勒大人諱貴武之墓,下刻:妻、兒、女、婿、外孫敬立等字樣。   墓前。   黃春叩拜後站起,朝大格格土屋走去。   大格格的幾間土屋,已收拾得煥然一新,僕人們正往裏搬傢俱。   黃春向東間走來,一僕人迎上道:全都收拾好了,太太看看吧!   黃春:不用了,鎖上吧。   僕人用銅鎖將門鎖上,眾人離開了小院。   新宅上房院。   白文氏的大丫頭槐花抱著一個小包兒,轉過了東廊子走來。   白景琦的大丫頭蓮心忙打起上房門的竹簾子:姐姐來了!   槐花:二老太太叫我給七老爺送點兒東西來。二人進了北屋。   二人進屋後,蓮心低聲道:七老爺還沒起床呢!

  等醒了你交給七老爺吧!槐花也悄聲道,伸手將包兒遞過去。   蓮心沒有接:別介!老太太派來的人我不回稟一聲,不是找挨罵嗎?蓮心說罷忙走向裏間。   槐花笑了,走到東偏廳坐下等候。   蓮心走到東裏間門口:七老爺!槐花姑娘來了!   聽到裏面白景琦嗯了一聲,蓮心又道:二老太太叫槐花姑娘送東西來了。   白景琦在裏面應道:進來吧!   蓮心忙回身招手,槐花走了過來。   東裏間。   白景琦靠坐在床頭拿起蓋碗茶漱口。   槐花忙將小包兒放下,拿起床頭的小痰盂去接。   白景琦將水吐出,說:大熱的天兒叫你跑一趟。   槐花:伺候七老爺還不應當嗎?七奶奶呢?   白景琦:去海淀西黃莊上墳去了。

  槐花打開小包兒,是一個中號兒的四方長玻璃瓶兒,裏面裝的是鼻煙。   槐花遞上道:這是孟家送二老太太的鼻煙,英國的,叫您嚐嚐。   白景琦接過看了看又遞給槐花:弄點兒出來嚐嚐。   槐花忙解開小繩,拿下小布套,開了塞子,用小銅鏟挖出一點兒放在煙碟兒裏遞給白景琦。   白景琦抹了一點兒深深一嗅:不錯!上等的鼻煙兒;你坐,蓮心!   槐花忙坐到床邊春凳上。   白景琦放下煙碟兒,又對應聲來到門口的蓮心吩咐道:去把昨兒姨奶奶買的鳳梨拿幾個叫槐花帶走。   是!蓮心忙退出屋去。   白景琦轉過臉又問:老太太挺好的?   槐花:挺好的,就是精神不如前了;有一回打著牌愣沖上盹兒了,那三家兒都不敢言聲兒,過了一會兒,老太太閉著眼睛問:該誰出牌了?老姑奶奶說:我,紅中!老太太閉著眼睛說:碰!

  白景琦大笑。   楊九紅推門走了進來,蓮心手裏拿著一籃鳳梨也走了進來。   楊九紅:是誰要鳳梨呀?   七老爺,我走了。槐花忙站起,低著頭匆匆走向門口,與楊九紅擦肩而過出了屋。   白景琦:蓮心,去送送!   蓮心忙跟了出去。   楊九紅不滿地回頭望著,又回過頭看著白景琦:怎麼我一進門兒她就走?   白景琦:她來送東西的。   楊九紅:她瞧見我沒有?啊?正眼兒都不看我!   白景琦起身下了地:嗨!老太太身邊兒的人,你就別較真兒了!   楊九紅忙走過來幫白景琦穿鞋:我偏要較真兒!在老宅她怎麼都行,可這是新宅,她要再這麼眼裏沒大沒小,我可不客氣!   白景琦:沒完了你!打狗還要看主人!

  楊九紅:這話是了!看你七老爺的面兒,她也不該這麼著對我!   白景琦不再理睬,大叫:蓮心!起身走向臉盆架。   來了!蓮心答應著,立即端著一盆洗臉水走進來,楊九紅忙接過來放到臉盆架上。   白景琦低頭洗臉,楊九紅摘下手巾等候。   白景琦忽然停了手,歪過頭看著楊九紅:你身上什麼味兒?   楊九紅:你輕易不上我屋裏,還知道我身上什麼味兒?   白景琦一愣,忙又低頭洗臉。   白家老宅門房。   朱伏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門房裏坐著羅頭兒和三個僕人。   朱伏掏出一盒紅粉色香煙,一根一根遞上。   羅頭兒:你又是找王總管吧?他不在我們老宅,在新宅七老爺那邊兒!   朱伏忙給羅頭兒點火兒:不、不!我來看我表妹。

  羅頭兒:我去給你回稟一聲,叫她出來?   朱伏:不用、不用!我想問問,二老太太都什麼時候出門兒?   羅頭兒:哎呀這可難說,沒個定準兒!聽個戲、打個牌什麼的,常出去;可有時候好幾天也不出個門兒。   朱伏:今兒個她出去不出去?   羅頭兒:你有什麼事兒?   朱伏:沒事兒、沒事兒!隨便問問。   羅頭兒:你要問哪,到斜對門兒馬號去問,趕車的陳三兒知道,老太太要去哪兒,頭兩天都得知會馬號。   朱伏:噢,馬號、馬號!麻煩您了。退了出去。   羅頭兒:這小子想幹什麼?   僕人甲:鬧不明白,怎麼瞧這小子鬼頭鬼腦的!   白宅馬號院內。   朱伏來到馬號院,站在院內東張西望,院內一人沒有。

  陳三兒從屋中走出:找誰?   朱伏:請問陳三爺是   陳三兒:我就是!   朱伏忙遞上紅粉色煙捲兒,陳三兒擺手止住了:不行!抽不了那洋煙兒,甭客氣!說著掏出煙袋。   朱伏硬塞給陳三兒一支煙:抽根兒、抽根兒!抽個新鮮。   陳三兒將煙夾在耳朵上:有事兒嗎?   朱伏:二老太太這兩天出門兒嗎?   陳三兒:二老太太後兒個孟家有個堂會,派下車來了,後兒晌午吧。   朱伏:噢!後兒晌午。   陳三兒:什麼事兒?   朱伏:沒什麼事兒,我表妹是老太太跟前抱狗的丫頭,我想給她送兩件兒衣裳。   陳三兒:你擱對面兒門房兒就行了,我說還是趁早兒甭送,二老太太身邊兒的丫頭,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公中做好發下來,什麼好衣裳沒有?你送了也白搭,穿不上身兒!

  朱伏裝得很誠懇地:是是是!那就不送了、不送了。   新宅上房院。   白景琦從北廊子轉向西廂房廊子走來。   臥室裏。   楊九紅正歪在床上抽大煙,波斯貓臥在煙燈旁。   紅花慌慌張張跑進來:姨奶奶,七老爺來了,快收了吧!   楊九紅沒動:來了來了吧!說著,傳來白景琦進門聲響,紅花忙退身打起了簾子。   白景琦走進屋一下子愣住了,呆呆望著。   楊九紅繼續抽著,招呼都沒打。   白景琦走到床前,看著楊九紅,楊九紅仍一動不動地抽著。   白景琦:你怎麼抽上這個了?   楊九紅:悶得慌!   白景琦:別抽這個,抽上癮不得了,這是敗家的玩藝兒!   楊九紅:這是我哥哥、嫂子給我買的,又沒花你的錢!

  白景琦:我在乎那倆錢嗎?你這是糟蹋自己!   楊九紅:我糟蹋我自己礙著你什麼啦?   白景琦大怒:就礙著我了!一把將煙燈掃在地上。   波斯貓嚇得忙跳到地下。   楊九紅冷冷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又上前一把奪過楊九紅手中的煙槍狠狠摔到地下,煙槍摔成了兩截。   楊九紅仍不動聲色地冷冷望著白景琦,白景琦怒不可遏地瞪著楊九紅。   須臾,楊九紅忽然衝外屋喊:紅花!把那套象牙的給我拿來!   白景琦意外之極,大為震驚,似乎不認識眼前的楊九紅了。   紅花站在房門口,膽怯地來回望著白景琦和楊九紅,沒敢動。   楊九紅圓睜怒目,朝紅花厲聲地:拿來!   紅花剛回身,白景琦大喝一聲:站住!紅花嚇得一哆嗦,忙又站住了。

  楊九紅一下子坐了起來,拍著小桌子大叫:你是誰的丫頭?去拿!   紅花忙跑了出去。   白景琦驚訝地望著楊九紅,眼中充滿了不解的目光。   楊九紅低著頭,滿不在乎地理著自己的頭髮。   白景琦慢慢坐到了床上,望著楊九紅:我說你身上有股什麼味兒?敢情是大煙味兒!   楊九紅:難得你還能聞得出我身上有什麼味兒!   白景琦:你怎麼變成這樣兒了?你原來不這樣兒啊!   楊九紅抬起頭直盯著白景琦: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白景琦不解地:我變什麼了?   楊九紅:你自己心裏明白!說完又憤憤地把頭扭向一邊。   白景琦壓下火氣,儘量耐心地:九紅!居家過日子圖個清靜、平安,老打不起精神來還行?

  楊九紅又火了,回頭逼視著白景琦:說得好聽!圖什麼清靜?我還要怎麼清靜?有人理我嗎?這一年你才來我屋裏幾趟?我還要怎麼清靜?   白景琦尷尬地望著楊九紅,無言以對。   楊九紅:平安嗎?孩子快二十歲了,我都記不清什麼模樣兒了,還不平安嗎?我打不起精神來!突然嗚嗚地哭了:打不起精神來   白景琦: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了?哭什麼   楊九紅:走吧你!我老了嗚嗚哭得極傷心。   白景琦:什麼什麼就老了?別哭了,你還不到四十就老了?等花園子修好了我陪你去玩兒。   楊九紅:你甭哄我,快走吧,叫我一人兒呆會兒。   白景琦無奈地站起:得,又是一個崩登嗆!我走!   走到門口,正見紅花已拿來煙槍,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害怕地望著。   白景琦看著煙槍:給她!叫她抽!   紅花忙走上前。   白景琦出了屋,忽然又回身撩起簾子:我今兒晚上過來啊!放下門簾走了。   紅花將煙槍遞給楊九紅,楊九紅奪過來狠狠地摔到地下,煙槍又斷成了兩截。   波斯貓抬著頭瞄瞄地叫,楊九紅彎身抱起貓,偎在自己的臉上。   新宅大門口。   陳三兒將馬車停在門口,等白文氏上車。   馬號門口站著朱伏,兩眼盯著大門口,興奮而又緊張地不停吸煙。   王喜光從街口走來,忽然發現了朱伏,慢慢停住了,奇怪地望著。   朱伏也看見了王喜光,陰不嘰兒地點了點頭。   王喜光:你又來幹什麼?   朱伏奸笑著:反正不是來找您!   王喜光哼了一聲向大門口走去。   白氏文在一群人簇擁下走出大門到了馬車前。   朱伏見狀忙扔掉了煙頭兒跑過去,趁白文氏剛要上車,湊上前恭恭敬敬地給白文氏打了個千兒:給二老太太請安!   白文氏奇怪地望著:喲,這是誰呀?   朱伏忙站起身侍立一旁:朱伏,我是香秀的表哥!   白文氏:噢,這個丫頭挺好的,你有什麼事兒嗎?   王喜光感到不妙,緊張地看著。   朱伏:真對不起!二老太太,香秀的爹媽想閨女,叫我來接她!   白文氏:這剛來幾天兒呀?就想?   朱伏:不是這個意思,接回去就不叫她再出來了。   白文氏:這是什麼話?丫頭是我買的,難道沒給你們錢嗎?   王喜光大驚,急忙閃到了馬車後面。   朱伏:錢是給了,她爹媽是怕這孩子在這兒過不慣。   白文氏:這叫什麼話?這事兒當初是怎麼定規的?叫王總管來!   王喜光驚慌失措,轉身就要走。   朱伏:您甭叫他,我和王總管已經說過了,王總管也沒答應。   王喜光沒有跑,又側著頭仔細聽。   白文氏:朱伏,你是叫朱伏吧?   朱伏:是!   白文氏:你們這些人的心思,我一看就明白,生個丫頭恨不得當搖錢樹,一輩子吃穿嚼穀,恨不得都從這丫頭身上擠出來!你不就是想要錢嗎?還想要多少你說!你滿北京城去打聽打聽,我給了五百塊大洋還少嗎?   一直滿臉堆笑的朱伏大吃一驚,連笑容都沒有了:五百大洋?   王喜光驚駭得鼻子眼睛一下子擠到了一塊兒。   朱伏:您給了五百大洋?那可真是不少!   白文氏:還是的!告訴你,我如今離不開這丫頭,你到底還想要多少?   朱伏摸到了底兒,立即改變了態度,滿臉又推上了笑容:二老太太誤會了,我不是來要錢的,不是香秀的爹媽怕她受委屈嗎?   白文氏環視著眾人:你們聽聽,這丫頭在我這兒受委屈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數落朱伏:你這人真不開眼,這是白府!、白府對下人最仁義啦!、丫頭在你們家才受委屈哪!、比別家兒的小姐還金貴!   白文氏:都別說了,你都聽見啦?告訴你,在我這兒她只抱狗,什麼雜活兒都不幹   躲在馬車後邊的王喜光依然緊張地聽著。   白文氏:我壓根兒沒拿她當丫頭看,那麼多丫頭,就她一個人兒跟著我吃飯!   朱伏:哎喲,二老太太,您是活菩薩!您太抬舉她了,我這兒謝謝了!   白文氏:走吧,瞎耽誤我半天工夫兒!   朱伏:您請、您請!我扶您上車!說著伸手就要攙扶白文氏。   白文氏忙舉起手亂搖躲閃迴避著:去、去!別碰我!猴兒髒的手!   眾人一陣大笑。   朱伏忙退後: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懂規矩!   白文氏上了車:告訴她爹媽,什麼時候想閨女了,就過來看看,叫他們放心!   朱伏:放心、放心、一百個放心!哪有不放心的那麼一說兒啊?   馬車起動,向胡同口趕去。   人們全散了,露出了藏在車後的王喜光,幾步遠站著朱伏,兩人一動不動地站著。   王喜光兩眼發直,餘悸猶存地盯著朱伏,朱伏則以勝利者的架勢,帶著嘲弄神色看著王喜光。   王喜光慢慢走到朱伏面前:你行啊!你挺有手腕兒的!   朱伏:差得遠!我這點兒手腕兒在您跟前兒,不是忒寒磣了嗎?   王喜光:你想砸我的飯碗?   朱伏:我真想砸您的飯碗,剛才話都到那份兒上了,我說什麼了沒有?   王喜光:嗯上下打量著朱伏:小瞧你了忽然拍了一下朱伏肩頭:走,找個地方說說!   朱伏十分恭敬地:聽您的!   二人向胡同口走去。   范記茶館單間。   王喜光把朱伏一路帶到了茶館單間裏,兩個人坐下了。   王喜光笑嘻嘻地:那天我罵了你,你是咬著牙的、放著屁的恨我吧?   朱伏:您錯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一個心眼兒的想巴結您,可您瞧不上我!   王喜光搖頭笑著:會說話、會說話!你巴結我幹什麼?   朱伏:誰不知道大宅門兒裏上上下下都是王總管說了算!   王喜光:甭給我戴高帽兒,大宅門兒是七老爺說了算!   朱伏:甭管誰說了算,反正王總管我不敢得罪!   王喜光:為什麼?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朱伏:不能那麼說!我今後要想有點兒出息,還全靠王總管提拔!   王喜光:你賴上我啦!我可不吃這一套!我這一輩子不欠人情,不就四百五十塊大洋嗎?我給你!各走各的路!   朱伏激動地站了起來:我要是那麼眼皮子淺,剛才我就跟二老太太要了!王總管,說不定將來您還有用得著我的時候,跑跑腿兒呀,出出力呀,只要是您交代下來的事兒,我要是幹不漂亮,您把我腦袋擰下來當球兒踢!   王喜光對朱伏刮目相看了:我還真是小瞧你了,你在哪兒發財哪?   朱伏:跟人家合夥兒開了個營造廠,混不下去了。   王喜光想了想:這樣吧,七老爺要在甄家花園蓋個藥行的子弟小學,我跟七老爺說說,看看能不能把這差使包給你。   朱伏:只要王總管一句話,那一準兒是包給我了!   王喜光:猴崽子!上心著點兒,手別太黑!別弄得我下不來台!   朱伏笑了:弄了半天,這剛說到正題兒上。   老宅敞廳院通藥場的月亮門。   白景琦和胡加力從月亮門走進敞廳院兒,要去上房院看二老太太。   小叭狗大頂子跑來,白景琦彎腰抱起,突然傳來一聲喊:放下!   白景琦和胡加力一愣,跟著李香秀跑了過來:放下!你是幹什麼的?敢抱二老太太的狗?   胡加力上前斥道:怎麼說話呢?這是七老爺!   李香秀不服地:這狗除了我,誰都不許抱!   白景琦驚訝地看愣了眼:好俊的丫頭!哪個房頭的?   李香秀不由分說,從白景琦懷中搶過小叭狗:你管不著!扭頭跑了。   白景琦仍兩眼發直地望著:這是哪個房頭的?怎沒見過?   胡加力:二老太太剛買來的抱狗丫頭。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白穎宇、白雅萍和客人孟太太在打牌,銀花、槐花、李香秀都站在一旁伺候。   白文氏看了半天,打出一張牌:八萬,給你和!   白穎宇:不和,我自摸!摸了一張九條:開杠,來個杠上開花吧!摸起牌一看:呵,這叫臭!白板!   孟太太抓牌又打出:三條!   白雅萍抓牌剛要打,抬頭愣住了,只見白文氏已然閉上眼睡著了。   大家都不言聲了,悄悄地坐著等候。   這時,白景琦和胡加力進來,大家忙搖手指指白文氏。   白景琦走到桌邊,悄悄看白文氏的牌,白穎宇也湊過身偷看。   白穎宇壓著嗓子問:誰那兒有么雞?   白雅萍忙指了指自己的牌。   白景琦捅了白雅萍一下:打!   白雅萍拿出牌,往桌上一拍:么雞!   話音兒才落,閉著眼的白文氏卻答:和了!   白穎宇笑了:嘿您是睡著了沒睡著?   大家說著、笑著又一圈推牌、洗牌、抓牌。   白文氏笑著出了牌:睡著了,可聽得見你們打什麼牌!   白雅萍抓牌打出:有這麼打牌的嗎?發財!   白景琦看著白文氏:困了就歇歇兒去。   白文氏:不用,打完這幾圈兒,我今兒得把他們三家兒全打得站起來!香秀!   李香秀忙湊上前:哎!   白文氏:贏了錢,你今兒抽大頭兒!五餅!   李香秀:那老太太非把他們三家兒都打得站起來不可!   白景琦仍出神地望著李香秀:你比老太太還狠!   白文氏:香秀,見過七老爺呀!   李香秀:見過,七老爺給我看過病!   白文氏一愣:什麼時候?西風!   白景琦恍然大悟:想起來了,在粥場!那個木匠的閨女,認不出來了!   李香秀:我得謝謝七老爺!   白景琦故意逗李香秀:你怎麼謝我?   李香秀:我給您繡個煙袋荷包兒吧!   白景琦仍死盯著李香秀看,耳邊傳來白文氏的聲音:老七,有事兒嗎?   白景琦驚醒忙回頭:啊?噢,明年開了春兒是媽的七十大壽,上上下下都憋足了勁兒,問怎麼過呢?   白文氏:你跟胡總管商量著辦吧!   胡加力:我老了,腦子糊塗,叫我兒子來吧!   白文氏:行!你先帶帶他,往後就叫他接你的位,紅中!   胡加力:那謝謝老太太!   白穎宇:紅中!和了!   白文氏:不許和!淨顧了說話了,沒留神你!又一陣洗牌,抓牌。   白景琦:我想拜壽的正日子,到咱們新蓋的花園子裏去過。   白文氏:好啊!就上你的新園子裏鬧他一天!   白穎宇:老七,有堂會嗎?東風!   白景琦:有!京城的名角兒都得請到,您和玉婷一人都得來一齣!   白文氏:正格的,玉婷整天幹什麼呢?給她說人家兒也不幹,三十多的老姑娘都沒人要了,我怎麼聽說她迷上了一個戲子?九餅!   大家都一愣,偷偷兒地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忙開脫:沒那麼回事兒,媽您甭聽他們胡說。   白文氏:我說的呢,咱們家的姑娘要嫁個戲子,那成什麼了?   白穎宇:行了!二嫂,操心的命!打不打?我可又要和了!   白文氏:等我看看,這不和了麼!掏錢吧您!將牌推倒。   李香秀:老太太連他十把莊!   白穎宇:乾脆我們都甭玩了!   眾人七手八腳地洗牌,亂哄哄地說著自己剛才的牌。   白景琦又回過頭悄悄看著李香秀。   李香秀感覺到了,也抬頭看了一眼白景琦,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掩飾著輕輕地給白文氏捶肩。   白景琦笑了。   戲園子一個包廂內,夜。   台上。   萬筱菊正表演《大英傑烈》中開茶館換茶一段。   白玉婷拿著望遠鏡看,呆呆地一動不動,忽然她放下望遠鏡,擦起眼淚,丫頭苦菊忙遞上手絹兒。   另一個包廂裏。   關少沂的兒子,一身戎裝的關靜山和老婆盧芬、兒子關佑年一起看戲。   詹奎禧走進包廂:關旅長!   關靜山回頭:奎禧來了?坐!一個人兒?我姐姐呢?   詹奎禧:她忙!在家裏沒日沒夜編絲條子,掙倆糟錢兒瞎混唄!   關靜山:你倒閒著!   詹奎禧:我什麼時候都閒著!   關靜山:聽說你前一陣兒夠忙的!   詹奎禧:嗨!馮玉祥一進城,愣把皇上趕到東交民巷去了,這大清朝沒戲啦!我還忙什麼?   關靜山:你呀!找點兒正經事幹吧!要不上我這兒來?   詹奎禧:我不去!當年我爺爺帶兵打仗的時候,你們家幹什麼呢?   關靜山:你要聽戲就好好聽,不聽就出去!少跟我提你爺爺!我爺爺還是翰林院的編修哪!提那有什麼用?   詹奎禧:不說了還不成?聽說你兒子也進了陸軍學堂?   關靜山:沒錯兒!出來就是團長;佑年,叫大伯!   關佑年回頭:大伯!   詹奎禧:好兒子,有出息!我那兒子就知道鬥蛐蛐兒!   萬筱菊的《大英傑烈》正在演著。   關靜山舉起望遠鏡看戲,不料看見了白玉婷在包廂裏又擦眼淚,又擦鼻涕,哭得十分動情。   詹奎禧趴在關靜山的肩上:看見了嗎?那就是白家的老姑娘白玉婷!   望遠鏡內的白玉婷,仍抽抽噎噎地擦著眼淚。   詹奎禧在關靜山耳邊說著:迷上了萬筱菊!只要有萬筱菊的戲,她是每演必到。   關靜山放下了望遠鏡:癡情女子嘛!   詹奎禧:論輩份,你得叫他姐!   關靜山:我叫得著嗎?我們關家與白家早斷了來往!   台上場面起了尾聲,《開茶館》已演完,萬筱菊下場,戲園內好聲如潮。   白玉婷起身,走出了包廂。   詹奎禧指點著:看見了嗎?只要萬筱菊的戲一唱完,她立馬兒起堂。   關靜山:你跟他們家還有來往,我可聽說了!   詹奎禧:屁!那天老七找我來了,把我們家的蛐蛐罐兒摔了一大片!那都是寶貝,我說了他兩句,你猜他說什麼?他說連關家的兒子都敢摔,甭說你這蛐蛐罐兒!   關靜山一愣:真的?   詹奎禧:關旅長,你是段執政手下的人,就不能給他們點兒厲害瞧瞧?   關靜山眯起了眼:別著急,早晚的事兒!   戲園子門口,夜。   門口偶爾有一兩人出入,裏面傳出熱鬧的鑼鼓聲。   白玉婷坐在車上呆呆地望著戲園子門口,趕車的牛黃和丫頭苦菊坐在後面。   戲園門口冷冷清清,不時傳出叫好聲,對著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白玉婷呆望著。   牛黃和苦菊無奈地望著白玉婷。   牛黃試探著問:小姐,回去啦?   白玉婷一動不動。   牛黃、苦菊二人對視了一下,不敢再做聲。   白玉婷忽然發現目標,忙跳下了車。   白玉婷還未過去,走出戲園子的萬筱菊和萬太太帶著他們七歲的小兒子已上了馬車。   白玉婷呆呆地望著。   萬筱菊的馬車剛跑起來,白玉婷立刻跳上車:快!跟上前邊兒的車!   牛黃無奈地揮動鞭子,車子起動了。   兩輛馬車相距二十幾米而行   萬家門口,夜,起風了。   萬筱菊的馬車終於停住,萬筱菊扶太太下車,又拖下了兒子,一起走向大門。   白玉婷的馬車在不遠處也停住了,白玉婷呆呆地望著萬筱菊一家人進入大門,隨著砰的一聲,萬家大門緊緊關上了。   夜風更大了,遠處隱隱傳來雷聲。   白玉婷呆望著。   牛黃小心翼翼地:走吧!   白玉婷似未聽見,依舊呆望著萬家門口,街道上空無一人。   白玉婷眼裏充滿火熱深情,這深情使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幕幕讓她陶醉的景象:她看到了萬筱菊在戲台上演唱《大英傑烈》的英姿;看到了萬筱菊在庭院裏為她說戲,傳授身段動作;看到了她夢寐以求的時刻別出心裁地和萬筱菊穿著戲裝拜堂成婚,雙雙進入洞房,從此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在萬筱菊揭去她蓋頭的一煞那,是如此的相近相親!她還看到了婚後歲月裏夫唱婦隨,陪伴萬筱菊梨園生涯的幸福時分,鑼鼓聲中去把場,過門樂裏飲場人;她還看到了她和萬筱菊的孩子,聽到了孩子在他們相擁相抱時歡笑的聲音   一道閃電掠過夜空,接著是一聲炸雷,漆黑的夜空下起雨來,雨點打在車篷上劈叭亂響。   白玉婷從幻想中被驚醒,依然呆呆地望著萬家門口。   同時從瞌睡中驚醒的牛黃和苦菊剛要說什麼,白玉婷已發話:走吧!   牛黃忙揮鞭子,馬車起動   老宅門口,雨夜。   馬車停在門口,白玉婷坐著沒動。   牛黃奇怪,但也不敢問,過了片刻才說:到了,小姐,下車吧!   白玉婷仍沒動。   苦菊說道:牛黃,你躲躲,我先下去叫門。   白玉婷突然地:等等!牛黃,去新宅!   牛黃:這麼晚了幹什麼去?   白玉婷:找我七哥有事兒!   牛黃:沒什麼要緊的事兒,明兒再說吧!這雨要大啦!   白玉婷一瞪眼:叫你去你就去!   牛黃:得、得!去去去!   牛黃揮鞭,馬車向胡同口駛去。   馬車一路急馳,在雨中來到新宅。   新宅上房院北屋,夜。   白玉婷這一來,一陣院門、屋門的敲打呼喚,把所有人都驚動了。   聽見蓮心在外面叫喚,黃春忙點亮了蠟燭,白景琦披衣下了床。   黃春:出什麼事兒了?   白景琦:深更半夜跑來,一定出了大事!   兩人趕到東偏廳,看見白玉婷滿面嚴肅地坐在太師椅上。   外面雨更大了。   白景琦擔心地望著白玉婷,黃春也十分緊張,蓮心也湊了過來。   白景琦: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白玉婷莊重之極:七哥!我告訴你,我是非嫁給萬筱菊不可!   白景琦一下子目瞪口呆,驚訝地望著白玉婷,又回頭望了望黃春和蓮心,再回過頭看著白玉婷道:就這事兒?   白玉婷:就這事兒!   白景琦鬆了口氣:我還當出了什麼大事兒呢,嚇我一跳!   白玉婷把眼一瞪:這不是大事兒?   白景琦連連點頭:大事兒、大事兒!又回頭對黃春、蓮心說道:你們都睡去吧!   黃春看了白玉婷一眼,對蓮心道:蓮心,把那洋點心拿兩塊兒請小姐嚐嚐!說罷二人離去了。   白景琦拉個方凳坐到白玉婷面前:妹妹,不是當哥哥的說你,半夜三更把我們一院子的人都折騰起來,就為這事兒?明兒說不一樣嗎?   白玉婷:我等不得!這事兒你得管。   白景琦:我怎麼管?你說我怎麼管?   蓮心用托盤把點心和咖啡放到桌上。   白景琦道:你歇著去吧!   蓮心退下。   白玉婷:我要知道,幹嗎還來問你?   白景琦:我不早跟你說過了嘛,媽那一關你就過不去!   白玉婷不耐煩地:又是媽、又是媽!   蓮心躲到了東裏間門口外的臥榻上,好奇地聽著。   白景琦:你還甭不愛聽!這一關你越不過去!   白玉婷:我就不叫媽知道,先跟萬筱菊成了親再說!   白景琦:那你也得看人家萬筱菊樂意不樂意?人家要不願娶你呢?   白玉婷:那不會!我這麼喜歡他,他會不喜歡我?   白景琦:剃頭挑子一頭兒熱,不也常有的事兒?   白玉婷兩眼茫然地:那我真要那樣我活著還有什麼勁?我去出家、當尼姑!我就進深山老林我就   白景琦: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死了這條心,嫁給誰不行啊!   白玉婷:我不!你不能不管!   白景琦著急地:我怎麼管?   白玉婷:你去找萬筱菊去說!   白景琦:我去說?我怎麼說?   白玉婷:提親嘛,該怎麼說怎麼說!你別逼我走絕路!   白景琦:哎!是我逼你呢?還是你逼我?   白玉婷抓起點心吃,喝著咖啡:你不答應我就不走!   外面風雨大作。   白玉婷自顧自地吃著喝著,白景琦愣愣地看著她沒了主意。   白玉婷:七哥!三十多年來我求過你什麼事兒?就這一回!   白景琦無奈地嘆了口氣:唉!我知道你是真喜歡他,入了迷了!一個女人一輩子真能喜歡上一個男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兒!可你喜歡的偏偏是個戲子,這太難辦啦!   白玉婷又急了:戲子不是人?   白景琦:當然是!可誰都知道鵪鶉、猴子、戲子,沒人把他們當人!不過是個玩物!   白玉婷激動地:說這話的才不是人!   白景琦:跟我爭這個沒用,你不該生在這個家!可惜了你這份情意,我答應你去找他,先不告訴媽,成不成的我可就說不準了。   白玉婷興奮地:你明兒就去!   白景琦:你得容我想想吧,這事兒急不得!   白玉婷笑了:七哥,我等你的喜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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