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參茸棧。
街口大門上方高懸弧形的跨門樑嵌:營口曹記大福參茸棧。
門裏像集市一樣人來人往,亂哄哄議論著。
靠北的一溜高台上,一個挨一個有二十多間單開的門臉兒,上下都一堆堆站滿了人。
不時有夥計從門臉兒裏面走出站在高台兒上高喊成交的價目。
夥計甲:神龍(參名)大盤(指參的大小)三號,現銀四百一十兩杭州胡慶餘堂
人們頓起一片議論聲。
夥計乙:大娃娃(參名)中盤(參的大小)五號,現銀二百三十兩濟南寶申堂
白景琦和涂二爺、許先生走進大門,兩旁的人熱情地打招呼。
一中年人迎上來道:涂爺,姍姍來遲啊!
涂二爺轉身應道:這是我們少東家。
白景琦忙躬了躬身,四周立刻圍了一圈兒人。
中年人:少東家親自出馬御駕親征,要有大動靜了吧?
涂二爺:有什麼提精神的行市嗎?
中年人:吉順號今年出了一盤最高價兒的八百兩,小戶買不起,大戶拿不準,放盤的一口咬定八百兩,一個大子兒不讓,涂二爺,這得您來啦!
涂二爺:少東家,進去開開眼!
白景琦、涂二爺、許先生上了台階,一群人跟著他們蜂擁進了吉順號店門。
吉順號店內。
十盒參擺在了櫃檯上,第一棵主參足有三兩重。
放盤的尹先生眼珠子盯著涂二爺的臉。
涂二爺拿起主參仔細端詳著,尹先生則端詳著涂二爺,白景琦來回看著他們二人。
圍在涂二爺身後的人們,鴉雀無聲地看著。
忽然,有個青年人咳嗽了一聲,旁邊的人立即責怪地瞪著他,青年人抱歉地吐了一下舌頭。
涂二爺終於抬起頭,兩眼盯著尹先生。
尹先生微微一笑:怎麼樣?八百兩!
徐二爺:幾家兒看過了?
尹先生:總有七八家兒了吧!
涂二爺:我買了!可八百兩不行。
尹先生:您開價兒!
涂二爺將右手袖口一打,將胳膊放到了櫃檯上,尹先生也忙伸出右手與涂二爺對上了袖口,兩隻手在袖口中蠕動著,以手指談價兒。
白景琦充滿新奇地望著,周圍的人也屏息而觀。
兩隻手在袖口中繼續蠕動著。
片刻後,尹先生耷拉著眼皮,眉頭皺了起來。
涂二爺抬眼看著尹先生,目光犀利。
尹先生眼神慌亂起來。
須臾,涂二爺微微一笑,抽回了手,兩隻袖口分開了。
涂二爺和尹先生都撇開手直起了腰,圍觀的人全都緊張地看著。
只見尹先生回到櫃檯後,把那寫著八百兩的銀牌翻過來一扣:成交,三百五十兩!
白景琦大驚。
圍觀的人轟的一聲,七嘴八舌亂了套。
一人說:我的媽!砍下一半兒多的價兒,假的!
一個中年人大叫:涂二爺!好眼力!
另兩個看客則道:能看出假的來,這得多少年的功夫!、這株參太難認了,跟真的一樣啊!
屋子裏好聲四起
許先生拿著那株假參(又叫移山參,指人工培育的參)給白景琦講解。
神了!神了、神了!白景琦邊聽邊敬佩地望著涂二爺。
外邊忽然傳來喊叫聲、起哄聲。
許先生、白景琦忙回頭看。
人們擁向吉順號門外。
參茸棧院內。
白景琦、許先生和涂二爺在人群後面出了吉順號。
涂二爺攔住一個禿頭打聽:出什麼事兒了?
禿頭:陝西來的一位老客,四百兩買了一株假參!
這時,夥計照舊站出來報告成交的情況。
夥計丙在台上大叫:特盤移山參一棵,四百兩陝西恭德堂范記
涂二爺:你瞧,他還忒得叫出移山參來,這不存心寒磣人家嗎?
買了假參的大高個兒,挾個小包低著頭匆匆向大門外走。
人們讓開了一條路,不住大喊著瞎起哄:陝西范記!飯桶吧你!、眼睛長哪兒去了?挾到雞巴襠裏了吧!、那是屁眼兒!、哈哈人們大笑。
大高個兒狼狽逃出大門。
白景琦感慨萬千地望著,涂二爺拍了拍白景琦的胳膊:看見了嗎?少爺?不練成火眼金睛,別上這地方來,丟人現眼不說,回去東家還不叫他捲鋪蓋。
許先生:這人打今兒起,這輩子也不敢在參行露面兒了。
白景琦:真是商場如戰場,這麼厲害!涂爺,您得教我!
三人閒聊著一直往院子盡頭走去,只見沿牆一溜都是賣參的散兵遊勇,有蹲地下擺小攤兒的,有手裏拿著吆喝的。
白景琦等邊走邊看,忽然一個髒兮兮、瘦骨嶙峋、腦後撅撅著一根又短又細白色小辮兒的小老頭兒,手裏托著個破舊藍布包攔住了他們:三位請留步,您賞光看看我這棵參。
涂二爺上上下下打量著老人,老人也望著涂二爺。
見老人目光十分誠懇,涂二爺才要答話,旁邊的人已瞎起哄:老頭子!起什麼哄你!、哪撿了根胡蘿蔔上這兒蒙事兒來了。
老人不管哄叫,管自固執地把藍布包伸到涂二爺面前:我在這兒蹲了大半天了,沒人理我,您看看!
白景琦細心觀察著。
涂二爺沒有接話,反問:老人家高壽了?
老者:還小呢,八十一!
涂二爺:啊!老祖宗了!自己挖?
老者:幹了一輩子了。
涂二爺點點頭,接過布包,打開外面的藍布,裏面又是一層發了黑的白布,只見十幾層棉紙包著一棵參,涂二爺一層層小心翼翼地打開,邊問:身子骨還硬朗?
腿腳不行了,深山老林怕是再也進不去了。老人看著涂二爺小心地打開包裹,感慨道:我大老遠的頭一回上這兒來,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涂二爺打開最後一層棉紙,不由倒吸一口氣:嘶
白景琦忙湊近了看。
涂二爺驚訝地抬頭望著老者,老者期待地望著涂二爺。
涂二爺看了一眼白景琦:少東家!開眼吧!
涂二爺又低頭看參,這是一棵罕見的大野山參。
人們都圍了過來,驚歎不已。
涂二爺看看周圍:哪位幫忙借個戥子來!
這兒有!人群中立即傳過一個戥子。
老者臉呈喜氣。
涂二爺接過戥子後小心地稱參:七兩五!
人們發出驚訝的呼聲。
涂二爺:哪兒挖的?
老者:長白山!這興許是我最後的一賣了。
涂二爺:老祖宗,好參哪!少見!
老者:您是識貨的。
涂二爺:您,開個價兒吧!
老者:你不是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的麼?
白景琦一驚:您也知道白家老號?
老者:是中國人哪個有不知道的!
涂二爺:這是我們少東家。
老者:少東家來了,我不敢開價兒,我信得過,您看著給,給多少算多少。
人群中又發出一片議論聲。
涂二爺苦笑了一下:您這是為難我。
老者:什麼話呀!白家老號買我的參,我這輩子沒白活,這叫物歸其主!
周圍的人一片叫好聲。
涂二爺: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只能冒昧了,這棵參到了京城值多少銀子,跟這兒的買賣是兩碼事!就地賣參就地價兒,我給您個整數兩千兩銀子。
白景琦心服口服地點著頭,注意著老者的反應。
老者稍稍一躬身:我謝謝您!
圍觀的人再次大聲叫好!
院子裏的人都往這邊跑,把四個人圍得水洩不通。
回京的路上,白天。
涂二爺、許先生坐在馬車上,白景琦仍騎著馬跟著車走。
涂二爺:少爺這趟辛苦了,跟著我們受了不少罪呀!
白景琦:說實在的,我壓根兒沒把百草廳放在心上記得小時候,我媽帶我去摘匾,特意叫我認白家老號那四個字,我唸了三遍
許先生:這塊匾有多大分量,你這回知道了吧!
白景琦:見識到了,我也看見你們二位在藥行真是八面威風!靠本事,這是真威風!
許先生:沒有白家老號的牌子,有威風也抖不出來!
白景琦:我白景琦要是抖不出真威風來,這輩子白活!
涂二爺:這回二奶奶叫我們倆把你帶出來,我們打心眼兒裏發怵!怕你不聽話呀!你還真成!
白景琦:我聽有本事人的話!二位,我可要先走一步了,你們走得太慢!
涂二爺:一塊兒走吧,你又想幹什麼?
白景琦:營口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北京正鬧義和團呢!整個北京都亂了套了,我實在不放心家裏。
許先生:也好,一路上可要小心!
白景琦催馬向遠方馳去。
京城街道。
層層路障,義和團拳民不斷匆匆跑過。
白景琦騎馬來到路障前剛停住,便有拳民喝令:站住!下來!
白景琦趕快下馬。
拳民:幹什麼的?
白景琦:回家,我前邊兒到家了。
拳民:義和團在這駐防,從南邊繞著走!
白景琦上馬往回轉,突然傳來槍炮聲,白景琦忙催馬奔去。
白宅。
白景琦在門口下了馬,秉寬匆忙迎出。
白景琦大步往裏走:家裏挺好吧?
秉寬:挺好的。
白景琦:沒出什麼事兒?
秉寬:沒有。
聽到這裏,白景琦這才放下心來。
白景琦:城裏怎麼亂成這樣了?
二人直奔二房院。
剛上北屋台階,白文氏驚喜地迎了出來:可回來了,真怕你們出事兒;北京城全亂了,鬧義和團哪!
僕人們忙著往裏搬白景琦帶回來的行李。
白玉婷跑過來:哥,你給我帶什麼好東西了?
白景琦拿著木把撣子抽打身上的塵土:叫媽給你拿;媽,您給分分吧,大房、三房的一人一份兒,還給爸爸買了樣好東西呢!
白穎軒坐在一旁:哼,你小子會買什麼東西!
白文氏拿出一塊硯向白穎軒走來:這個準是給你買的。
白穎軒接過一看,喜出望外:硯!呵呵呵!好、好!
白景琦走進屋:哼!還說我不會買東西!
白玉芬聞訊風風火火地走進來見久別的白景琦:七弟!二十六歲的白玉芬已是少婦模樣。
白景琦猛然見到白玉芬,大驚:玉芬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白文氏:早來了,非要見你一面兒才走!
白玉芬:我今兒就走!總算見到你了!呵!大小夥子了,走在街上準認不出來!
白景琦:我剛回來,你再住幾天!
白玉芬:不行,本來山東鬧義和團亂哄哄的,我說到北京躲躲!好傢伙,這陣兒北京比山東鬧得還凶!
白文氏:義和團燒了西什庫教堂,還殺了洋人!是德國人還是英國人?把交民巷也給圍了!景琦你看,這是玉芬給你帶的補藥。
白文氏將一大紙包打開,裏面是瀧膠。
白玉芬:這是瀧膠,濟南府時興得很,驢皮熬的,再入了藥,大補的。
白景琦高興地:謝謝姐!你看,我也不知道你來,沒給你帶東西!
白文氏:把我那份兒給她。
白玉芬笑了:那我謝謝二嬸,不謝景琦!
白文氏:景琦,你三叔兒入了洋教,好幾天不見影兒,你三嬸兒急壞了
白玉芬:義和團專門殺洋教的!
白文氏:你去教堂找找他,叫他快回家,別跟洋人那兒攪和了。
白景琦:行!我吃完飯就去!
我也得收拾東西去了。白玉芬說完,白景琦提著包和她一起出了屋。
白穎軒仔細端詳著手中的硯。
白文氏感慨地:你看景琦,給他帶了一百兩銀子,大概一個大子兒沒捨得花,全給大夥兒買了東西了,這孩子長進了。
白穎軒:嘿!這是塊好硯!沒眼,瞅著至少是明朝萬曆年的,我得擱起來!如得寶貝似的抱著硯進了裏屋。
白文氏氣得大叫:就是你不長進!又把那爛石頭往被窩兒裏擱!
十條口教堂後院,夜。
後院幾處冒著黑煙,到處是火光和喊殺聲。
白景琦從矮牆上跳下,手裏拿著一把大刀,飛快地跑到黃春的小屋前。
門開著,白景琦衝進屋大叫:黃春
沒人應,白景琦慌忙四顧,只見泥爐裏的炭還燃著,咖啡壺倒在地上。
裏屋也沒人,白景琦慌忙地衝出了屋門,大叫一聲:黃春向遠處跑去
教堂拐彎處,夜。
一群拳民氣勢洶洶地跑過。
白穎宇、容神父和黃春藏在一叢灌木後面。
容神父化了裝,一身長袍馬褂,戴著個小帽頭兒喬裝改扮。
白穎宇拉著容神父:快跑!二人跑去。
黃春看了看,卻向相反方向跑去。
白穎宇拉著容神父跑到一棵樹旁,容神父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跑不動了!
白穎宇:不行,快跑,這兒可不保險!
正在這時,傳來白景琦的喊聲:黃春
白穎宇扭頭大叫:老七!
白景琦聞聲跑來:三叔兒!還不快跑!
白穎宇喘著:他跑不動了,我得把他安頓了!
白景琦:快回家吧,三嬸兒都急壞了!
白穎宇憤恨地:這幫亂民,奶奶的!我招誰惹誰了?
白景琦問道:黃春兒呢?
白穎宇忽然想起:黃春兒?忙四下張望:哎!她一直跟在我後頭,行了,別管她了!我自己的命都顧不過來了!
白景琦:往東走,那邊兒清靜!說完持刀跑去。
哎哎!你上那兒去?白穎宇回頭看了看容神父:快跑吧,上我家去!說著便拉著容神父跌跌撞撞地跑去。
白景琦站在街頭絕望地四顧,只見火光衝天,教堂起火了。
白穎宇外宅客廳,夜。
白穎宇帶著容神父驚魂未定地回到他的外宅。
玉紅把濕手巾遞給容神父擦臉。
白穎宇:快給神父弄點兒吃的。
玉紅為難地:他吃什麼呀?
白穎宇:嗨!跟咱們中國人一樣,大碗炸醬麵他照吃!大蒜!
容神父喘息未定:太野蠻了、太野蠻了!這不算完,我們國家不會不管的!
白穎宇:沒錯兒!我要是你們洋人,我就把這幫兒亂民全宰嘍!還有那位西太后,也他媽不是什麼好東西!
容神父莊重地:白三爺,我不會忘記你的友情!
白穎宇:您甭跟我客氣,我就求您一件事!把我兒子景武弄出洋去留學。
容神父: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去哪個國家都行!英國、法國、義大利,我都有很多朋友!
玉紅端著一碗麵走了進來:神父老爺,您就湊合吃點兒吧,兵荒馬亂的什麼也買不著,我不敢出去!
容神父接過碗:噢!炸醬麵,好、好!
白穎宇:您慢慢兒吃,我得回家看一眼去!
白宅大門口,夜。
全家人正在送白玉芬走。
白玉芬上了馬車,白景琦滿身灰土,幫著搬東西。
白玉芬:都回去吧,外邊兒亂,沒事兒少出門兒!
白景琦:有空兒我到濟南看你去!
白玉芬:算了吧!說了八年了,到濟南我給你買蟈蟈!
大家全笑了。
白玉芬:走啦!
馬車啟動緩緩走去。
人們紛紛往回走。
白方氏拉住白景琦問:找著你三叔兒沒有?
白景琦:找著了,他說把神父安頓了就回來,挺好的,放心吧!
大家向門裏走去。
白景琦走上台階想了想,又回身向外走,剛邁步,就聽到有人壓著嗓子在喊:景琦
白景琦聞聲知是黃春,不禁喜出望外,忙扭頭一看,照壁拐角黑影裏站著的正是黃春。
黃春向白景琦揚手:嘿,過來!
白景琦忙跑過去:你怎麼跑出來的?
黃春:我把你三叔甩了,我不能再跟著他了,我怎麼辦哪?
你也不能上我們家呀白景琦想了想: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兒!
黃春:哪兒?
白景琦:走吧,我們家花園子!我這就牽馬去,你上胡同口兒那門洞兒裏等我。
白景琦溜到家裏的馬號,悄悄拉出了一匹馬,警惕地四下裏看看,一躍上了馬。
不一會兒,白景琦勒馬停在胡同口一個小門洞前,黃春從裏閃出,慌亂地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快上來,踩著石墩子,坐我後面。
黃春艱難地爬上馬背。
白景琦:真笨,摟緊了我。
黃春緊緊地摟住了白景琦的腰,靠到了白景琦的的背上。
白景琦策馬遠去。
白宅花園子,夜。
花園子的門大開著。
白景琦下了馬,又把黃春抱下,拉馬進門,四下一看,只見門房也大敞開著,不禁罵道:媽的,看園子的也跑了,挺好!來!
白景琦將馬拴在樹上,拉著黃春走向花廳。
花廳裏一片漆黑。
白景琦用火石點火,打了幾下沒打著。
黃春掏出洋火:用這個。
白景琦:這是什麼?
黃春:起燈兒!擦燃了一根火柴,點亮了油燈。
白景琦:我看看。
黃春把火柴給白景琦,白景琦劃著了一根。
白景琦:還是洋人的東西好啊!行!你就睡這兒吧,千萬別出去!
白景琦走到床前,把蓋單子揭了,又從櫃頂上把被子拉下來。
黃春:你睡哪兒?
白景琦:我?我得回去。
黃春:這兒一人兒沒有,漆墨烏黑的,你就把我一人兒扔在這兒?
白景琦:喲,姑奶奶,我今兒剛回來,好些事還沒交代呢,我非回去不可。
黃春:你還來不?
白景琦:傻丫頭,我不來你不餓死了,我得給你弄好吃的來!
黃春:我就在這兒住下去了?
怎麼也得等外邊兒亂完了吧!白景琦轉身向門口走去。
黃春六神無主地望著。
白景琦到了門口又回過頭叮囑:我走了,你可把燈吹了,外邊一看見亮就知道裏邊有人。
黃春:這地方鬼都不來!
白景琦轉過身:走啦!
黃春忙叫:景琦!
白景琦又一次回過頭來。
黃春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什麼,只是充滿留戀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望著黃春:我明兒還來呢!
黃春低下了頭,幽幽地:明兒早點兒來!
詹王府,夜。
王府大門內外戒備森嚴,門裏兵勇把守,門外全是義和團拳民守衛。
貴武小跑而來,到了門口被一拳民攔住:站住!你倒不認生,往哪兒胡鑽你!
貴武忙道:我是王爺的外甥。
一兵勇從大門走出:叫他進來吧!
貴武忙轉身上了台階向門裏走去,剛進院子,就見在花廳外廊子上,詹王爺正和拳民首領點驗槍枝。
貴武站在廊子下巴結地向詹王爺稟報著。
詹王爺抬眼看著貴武:屬實嗎?
貴武忙說:千真萬確,白家老三入洋教有十幾年了!
詹王爺:那還不把他抓起來!
貴武:教堂抄了一遍,連他帶神父全沒影兒了,八成躲家裏去了。
見詹王爺低頭沉吟不語,貴武上前兩步:王爺!白家老三實在不是個東西!這幾年坑了咱們上萬兩銀子,可倆個孩子至今下落不明!這小子罪大惡極,王爺做主,千萬不能放過他!
詹王爺:要是去他家抓不著,白家的人又有話說了。
貴武:我知道,他還有所外宅,他跑不了!
詹王爺:那個神父哪兒去了?
貴武:抓到白老三就全知道了,王爺,那倆個孩子也就能審出下落了!
詹王爺下了決心:去吧!別傷了白家別的人!
貴武來了精神,轉身大叫:來人!
白宅,夜。
貴武帶著十幾個拳民兵勇衝進了白宅門口。
秉寬不知所措,不敢阻攔,只遠遠地喊:諸位、諸位!這是要幹什麼?也跟著跑了進去。
胡加力趕緊出來交涉。
貴武衝進院即殺氣騰騰:胡總管!把你們家三爺交出來,別叫我們動手!
胡加力:武貝勒,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貴武:跟你廢話沒用,搜!
白文氏急急忙忙走出來:等等、等等!武貝勒,為什麼抓三爺?
貴武:他入了洋教!
白文氏:入了洋教他並沒做什麼壞事!
貴武:二奶奶心裏最明白,他做的壞事還少嗎?
白文氏:武貝勒,你們可不能官報私仇!
貴武:什麼私仇?這是王爺的吩咐!
白文氏:那好!我跟你去見王爺!走吧。毅然走出花廳。
貴武:二奶奶!這裏沒你什麼事兒,你甭往裏瞎摻和!
白文氏回頭:告訴你,三爺不在家!有什麼事兒,叫王爺跟我說,走吧!
貴武:王爺跟你說不著!搜!
正爭執不下,白穎宇莽莽撞撞繞過影壁走進來,一見這麼多兵勇登時愣住了:幹什麼呢這是?
白文氏大叫:老三快跑!
白穎宇見勢不妙,轉身就跑,幾個拳民早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貴武臉露得色走出敞廳下了台階:白老三,你也有今天哪!你怎麼不擺譜兒了啊?
白穎宇:貴武!別當我怕你了,你敢把我怎麼著?
貴武走到白穎宇跟前:你把神父弄到哪兒去了?
白穎宇:我跟你說不著!呸!撒泡尿照照,你算哪棵蔥啊?
貴武:我不跟你嘔氣!我看你跟王爺說得著說不著,帶走!
兩個拳民上來綑白穎宇。
白穎宇掙扎著大叫:講理不講理!憑什麼抓我?
幾個拳民連推帶搡把白穎宇架了出去。
白景琦匆匆回到家門,剛要上台階,只見貴武一幫人押著白穎宇出大門,大吃一驚,急忙閃到一邊。
白文氏、秉寬、胡加力和白雅萍等追了出來。
白景琦忙上前:媽,怎麼把三叔帶走了?
白文氏:詹王爺派人抓的,快!備車!
白景琦攔道:媽,這事兒您別管,您也管不了!
白文氏:是白家的人我就得管!
胡加力:我看七少爺說得對!義和團不是好惹的
白方氏哭叫著衝了出來:我不活著了!把我也帶走!
白文氏忙攔住:別這樣、別這樣!這沒用,我這就去王府!
詹王府花廳,夜。
白文氏連夜拜訪詹王爺,懇求放人。
詹王爺:人不能放,老佛爺懿旨,今兒就是要治治這些不懂禮數的洋人和教民!
白文氏:老三不過是一時糊塗才入了洋教,只要王爺放他回去,我做保,從此叫他再與洋教無關。
詹王爺微微一笑:您這位二奶奶真是好心腸,聽說這位三爺沒少給你添麻煩,你還替他求情?
白文氏:那是我們自己家裏的事兒,求王爺恩典!
詹王爺:你知道他做了多少壞事?
白文氏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詹王爺:我的外孫子、外孫女都叫他綁了票兒,居然藏在了教堂裏,以此敲詐勒索,至今不把人交出來!
白文氏釋然:這事兒我問過老三,他說絕無此事!
詹王爺冷笑道:絕無此事?你這就去問問他,問明白了再來找我!
白文氏:是!
詹王府看押房,夜。
白文氏疑疑惑惑地來到,見白穎宇垂頭喪氣地坐在小方凳上。
白文氏:這都什麼節骨眼兒了,你還吞吞吐吐的!
白穎宇:我真是沒有我說不清楚二嫂!
白文氏:你還看不出來?王爺想要你的命,一句話的事兒!他所以留著你,就是為了那倆孩子,你怎麼還犯死心眼兒?不要命了你?
白穎宇:二嫂!我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了,真的就一個女兒,那兒子我真不知道在哪兒!
白文氏:那你跟人家說倆孩子都在你手上?
白穎宇:我那不是那不是嗨,不是想多訛他們一筆銀子嘛!
白文氏:老三哪!我早跟你說過吧!想坑別人,早晚坑了自己!仇上加仇,今天報應了吧!
白穎宇:行了,二嫂,您就別杵巴我了,趕緊把我弄出去吧!我不能死在這兒啊,還老婆孩兒一大堆呢!
白文氏:那女孩子在哪兒呢?
白穎宇:逃出來的時候走散了。
白文氏:那上哪兒找去?找不來孩子你甭想出去!
白穎宇:對了!回去問景琦,他準知道!
白文氏一驚:他怎麼會知道?
白穎宇:晚上燒教堂的時候,我看見景琦也去了。
白文氏:嗨!那是我叫他去找你!
白穎宇:不是!他拿著把刀繞世界的喊黃春兒!
白文氏長嘆一聲:唉!這孩子怎麼這麼渾!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夜。
白文氏趕緊回家,夜審白景琦。
白景琦一口否認:三叔兒他胡說!我怎麼會知道!
白文氏:你今兒晚上去教堂了沒有?
白景琦:去了!您叫我去的,說三嬸兒急壞了,叫他快回家!
白文氏:還有呢?
白景琦:沒了!
白文氏:你沒去找黃春兒?
白景琦斬釘截鐵地:我根本不認識她!
白文氏逼問:怎麼不認識?你不是常去教堂找她玩兒嗎?
白景琦含糊了:這都哪年的事兒了?這些年我根本沒找過她!
白文氏猛拍桌子大怒:景琦!人命關天你知道不知道?黃春兒是詹家的孩子!
白景琦大驚:怎麼會是詹家的孩子?
白文氏審視地望著白景琦:是王爺從小把她扔了,你三叔兒弄了回來訛人家的錢!
白景琦面不改色:媽,三叔兒這些年來幹了一件好事兒沒有?他給媽您添了多少麻煩?使了多少壞?您犯不上多管閒事兒!
白文氏耐心地:他再怎麼不對,也不該死罪吧,你大爺已經是冤死了,不能再陪上一個!
白景琦:媽,您知道把三叔兒一抓走,家裏上下都怎麼說?
白文氏注意地聽著。
白景琦:說他罪有應得!沒一個不叫好的!
白文氏嘆了口氣:唉!平時作孽,出了事兒也沒人心疼!
白景琦:媽,他得意的時候、有錢的時候想到過您嗎?
白文氏:可畢竟是白家的人,我想這回要能出來,他也該改一改了吧!
白景琦:就算您能找到那個女孩子,您忍心拿她去換一個心毒手狠的人出來麼?
白文氏: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景琦:您把那女孩子送到王府那無情無義的王爺和貴武手裏,那不就毀了她嗎?
白文氏:可孩子是人家的,總得給人家送回去,毀不毀的跟咱們就沒關係了。
白景琦:只要您交出去,罪名就砸磁實了,三叔兒就更活不成!
白文氏:這倒是!哎呀,這可麻煩了。
白景琦:給他個死不認賬!
白文氏忽然醒悟了,兩眼死盯著白景琦:聽你這話茬兒,你是知道這女孩子的下落了?
白景琦:哎?怎麼又繞到我身上了?我怎麼會知道?
白文氏厲聲:景琦!不許跟媽說瞎話!
白景琦一口咬死:我不知道!
詹王府看押房,夜。
白文氏從兒子嘴裏問不到什麼,只得又趕到看押房見白穎宇。
白文氏:他真不知道!
白穎宇:哎喲,我的親二嫂哎!你怎麼信他的話?
白文氏:他不敢跟我說瞎話,甭管他小時候多淘,可從來不說瞎話。
白穎宇真急了:他一肚子坑蒙拐騙比我玩兒得還溜!
白文氏驚訝地望著白穎宇。
白穎宇:得得得!我說這話你準不愛聽,景琦這孩子是不錯,可我告訴你,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白文氏:隨便你怎麼說,現在你叫我怎麼辦?他一口咬定不知道!
白穎宇突然跪下:二嫂!求求你了
白文氏嚇了一跳,忙使勁兒地往起拉:起來、起來!成什麼樣子?
白穎宇死賴著不起: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可畢竟是二爺的親兄弟,你不能見死不救!
白文氏:快起來成不成!叫人看見像幹什麼的?我不管了啊!
白穎宇忙站起:我這條命可就交到你手裏了!
白文氏:沒事兒招賤,招了一身臊又怕事兒!
白穎宇:我賤、我賤!二嫂!你把我救出去,我以後再敢陰你,你把我腦袋擰下來當嘎嘎兒抽!
白文氏:我也只能盡力而為,先把命保住再說。
白穎宇:行!能保住命就行!
詹王府花廳,夜。
白文氏再去求詹王爺。
白文氏懇切地:確實在義和團燒教堂的時候跑散了。
詹王爺:那我就愛莫能助了,只好對不起了!
白文氏:王爺!我們老三欠您多少銀子,我來還。
詹王爺:二奶奶!這不是銀子的事兒!我照實告訴你,找不到孩子,我決不放人!
白文氏:王爺,您也看見了,現在外頭這麼亂,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到的。
詹王爺:我不殺他,已經是看在二奶奶的面子上了,你還是不必管這閒事兒了吧!
白文氏無法可想:請您寬限我一個月,要是找不到這孩子,任憑王爺發落。
詹王爺:只要把孩子找回來,我立即放人!
白文氏:好,一個月之內,無論如何請王爺不要傷了三爺!
詹王爺:這兒是王府,不是殺人綁票兒的土匪窩!
詹王府看押房,夜。
這會兒,剛挨了打的白穎宇蜷縮在牆角。
貴武蹺著二郎腿坐在方凳上,旁邊站著兩個手持鞭子的義和團拳民。
白穎宇揉著肩膀:哎喲!痛死我了!這是往死裏打我呀!武貝勒!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貴武:我該怎麼對待你,把你供起來一天三炷香?
白穎宇:是你先對不起我,我才下的手,你不能不講理呀你!
貴武:還強嘴,再打!
兩個拳民猛抽白穎宇,打得白穎宇滿地亂爬,躲著鞭子: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
兩拳民住了手。
白穎宇有氣無力地:我我說什麼呀?
貴武:嘿!你跟我逗悶子是不是?你把神父藏哪兒啦?
白穎宇:神父自己跑了,我真不知道。
貴武:你是不想活了,知道義和團的厲害麼?嘿!你們哥兒倆,把他拉你們那兒去,今兒晚上拿他祭壇!
兩個拳民架起白穎宇往外拉。
白穎宇拚命掙扎著大叫:饒了我吧!饒了我!武貝勒,我說!
貴武:放下他!說!
兩個拳民將白穎宇扔到地下。
我把他藏到我那外宅了。白穎宇說著忽然磕頭大叫:主啊!我是罪人哪!我十惡不赦啊!
貴武站起身:走!
白穎宇大叫:貝勒爺!貝勒爺,我只求你一件事兒!
貴武:說、快說!
白穎宇:我死了活了的都不要緊了,能不能賞我個煙泡兒抽,我實在癮得受不了啦!
貴武笑了:抓到神父我就給煙抽!
白穎宇忙磕頭:貝勒爺!行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