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宗布家北屋廊子上。
廊子上搭著臨時的案板,季宗布圍著圍裙,舉著菜刀,朝木桶裏游著的兩條活魚呶呶嘴。
白景琦忙跑過去伸手抓出一條放到案板上。
魚甩著尾巴掙扎,季宗布把魚按住,一刀拍在魚頭上,魚不動了。
季宗布:看見了麼,這魚就跟咱們中國一樣,讓洋人拍了一刀!中國要想活,只有一條路,變法維新。
白景琦:聽說老佛爺跟皇上敝著勁兒呢!
沒用!變法維新勢不可擋,一人專權,才弄得大清朝氣數盡了。季宗布用刀將魚剖開:再不變一變,咱們大清這條魚就要讓人家端到桌上美餐一頓嘍!哎,你愛吃紅燒,還是清蒸?
白景琦:紅燒!
季宗布:我今兒非給你做清蒸!
白景琦:先生還會做菜?
季宗布:今兒這不是你來了麼,我這是新的做法,你嚐嚐。
白景琦:洋人既想把咱們吃了,怎麼還向著皇上呢?
季宗布:洋人當然不會安什麼好心,國不強就受人欺,乾挨打,還不了手!興商富國,厲兵抹馬,才有出頭的一天。
白景琦:富國強兵的道理誰都懂,怎麼還有人不樂意呢?
季宗布:跟你們治病似的,癤子爛透了,才能出膿,現在還沒爛透,沒看那幫當官兒的?光顧往自己兜兒裏摟錢麼,摟得越多,爛得越快!
白景琦:那就讓它爛透了。
季宗布:對!弄貼膏藥,把它的毒拔出來!
白景琦:我能幹點兒什麼?光看您一天到晚忙。
季宗布:你呀?你不知這裏頭的事兒!往後別再來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了,你且得歷練歷練呢!
白景琦:那我往後就
季宗布:自己去闖吧!老跟在我後頭有什麼出息!出去碰釘子、摔跟頭!什麼時候你碰得頭破血流,萬念俱灰,你才真的長大成人了。
白景琦似懂非懂地望著季宗布發愣。
白宅大門口。
門前擺了一個賣蟈蟈的挑子,密密麻麻紮著蟈蟈籠子,一片叫聲。
白景琦付給老漢兩個大子兒,挑了一個籠子走進大門。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正給七歲的女兒白玉婷梳辮子。
白景琦進來了,把蟈蟈籠子遞給妹妹:玉婷,哥給你買的。
白玉婷:謝謝哥!拿著籠子就要跑。
白文氏一把拉住:等會兒,沒梳完呢!怎麼想起買蟈蟈來了?
白景琦:一看見蟈蟈就想起我堂姐來了,她在濟南也不知怎麼樣了。
白文氏:好些日子沒來信了,打生了孩子以後吧!
白穎軒從裏屋走出:景琦,托魏大人在道台衙門給你找了個差事,你得幹點兒正經事兒了,十八歲也是大人了,好好當差別惹事兒!
白文氏:出了事兒魏大人的面子上可過不去。
白景琦:我知道!
白文氏拍了拍白玉婷:玩兒去吧!
白玉婷立刻跑出。
白文氏大叫:就在院裏玩兒,別往出跑!
白景琦也想轉身跟出去,被白文氏叫住:你都是大人了,還整天跟孩子一塊兒玩兒,你也學點兒大人樣兒!就說你這親事吧?說了夠八家兒了,沒一家兒樂意的。
白景琦:我怎麼了我?我全鬚全尾不缺胳膊不短腿兒,誰要嫁給我那才真是享福了呢!
白文氏:穎軒你聽聽,他還拿自己當香餑餑似的。
白景琦:本來嘛!
白文氏:等著吧你!我非給你找個厲害媳婦兒管著你,你就老實了!
白穎宇外宅北屋。
白穎宇躺在煙榻上,姨奶奶玉紅侍候著他抽大煙。
丫頭走進:三爺,武貝勒挺著急的,問您怎麼還不見他。
白穎宇:叫那小子等著去吧!
玉紅:你快把他打發走得了。
白穎宇:這小子窮得連一個大子兒都搾不出來了,懶得見他。
玉紅:你不見他,他就賴著不走,噁心不噁心?
白穎宇起身:行、行!
客廳裏。
白穎宇慢悠悠走了進來,見貴武急得直打轉。
貴武:你這譜兒越來越大了。
白穎宇往椅子上一坐:又什麼事兒?
貴武:裝什麼傻呀!詹王爺找了我好幾回了,問那孩子到底怎麼著了!
白穎宇:拿銀子來!
貴武:這三年你要了多少銀子了?這孩子都十七了,在哪兒哪?
白穎宇:銀子又不是我拿了!
貴武:三爺,別揣著明白說糊塗的,這幾年你房子也買了,外宅也立了,這銀子從哪兒來的?我給你個限期,月底把倆孩子交出來!
白穎宇:呵,給我立規矩?你還來勁兒了,要交不出來呢?
貴武:我就上你們家裏鬧去,三奶奶還不知道你娶了新姨太,弄了這麼一所外宅吧?
白穎宇笑了:別來這套!我媳婦要管得了我,我也就不弄這份外宅了,您請便!說著起身向門外走去。
貴武:教堂裏,到那時候也就不太清靜了吧?平靜的話裏充滿了威脅。
白穎宇走到門口站住了,回頭冷冷看著貴武,走到他面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教堂是洋人的地方,你動一動試試!
貴武陰沉沉地:我是不敢動,可你大概知道,老佛爺可不大喜歡洋人,詹王爺可不是吃素的。
白穎宇:別嚇唬人,告訴你吧,這倆孩子就在洋人手裏,你敢怎麼著?再拿兩萬銀子來,我把孩子給你,我也給你個期限,年底你交不出銀子,這倆孩子你就甭想見了!
貴武:你想幹什麼?
白穎宇:十七歲的大姑娘,賣到哪兒不是銀子啊!
貴武兇狠地:你敢!
白穎宇一揚聲:走著瞧。
教堂。
當白景琦走過莊嚴的教堂大門時,又響起了那熟悉的鐘聲。
白景琦快步走進教堂,四下張望,只見黃春正在耶穌像前低頭禱告。
白景琦到她身旁坐下,也合十禱告:主啊,保佑黃春找一個好婆家吧!
數年過去,這時的黃春,已是個十分俊俏的十七歲少女了。
見白景琦來到身邊,黃春又高興又不安:討厭不討厭,人家這兒禱告呢!
白景琦:我也禱告呢。
黃春:淨胡說!你好好禱告。
白景琦:我禱告什麼?
黃春:贖罪。
白景琦:我犯了什麼罪了?
黃春:你做的壞事還少?
白景琦:真犯罪的沒一個來禱告的!
黃春:哎呀,你真討厭!去,出去等我!
白景琦:我就這兒陪著你吧,明兒往後我可來不了了!
黃春:為什麼?
白景琦:我在道台衙門混了個差使。
黃春:啊!真是大人了,當什麼官兒了?
白景琦:我還當官兒?給人家跑腿兒!
黃春幽幽地:那你往後不來找我了?
白景琦戲謔地看著黃春:你想讓我來麼?
黃春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愣愣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調皮地看著她。
黃春眨眨眼,回過頭,裝作漫不經心地:不想!聽說你們家正給你說親呢?
白景琦:誰說的?
黃春:你三叔。
白景琦:是啊!可說了七八家兒,我一個也沒看上。
黃春:是人家看不上你吧?
白景琦:敢我要娶一個北京城最好看的!
黃春突然回頭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你不信?
黃春忙又把頭扭回去冷冷地:那你娶去吧,我要禱告了。
白景琦全不在意地站起身:那我走了。轉身大步走去。
黃春忙站起身想說什麼:哎
白景琦已走遠了。
黃春注視著白景琦的背影,良久,才轉過身望著耶穌像,思緒紛雜
道台衙門公事房。
書辦唐爺正在收拾桌上的東西,屋裏五六個同事都同情地望著。
白景琦不禁問道:唐爺,你說說究竟為了什麼?
唐爺仍低頭收拾東西:不說也罷!
白景琦:你不能就這麼走,他要沒理,咱們一塊兒找他去!
唐爺歎道:你們知道咱們劉大人那位小舅子算了,我認倒楣吧!
白景琦站起身走向唐爺:說說!不就陳鵬那小子麼,怎麼了?
幾位同事也都圍了過來。
唐爺:就是他!一個朋友托我找他辦事兒,給了一百兩銀子,他拿了銀子不辦事兒,我問了他兩回,他急了,說一百兩銀子就想辦事兒!我說你要不辦就把銀子還我,你猜他說什麼?
白景琦:說什麼?
唐爺:他說我是屬狗的,光進不出!
同事甲:哎呀這種事兒不是一回兩回了,你多餘較這勁兒!
唐爺:我不幹了,大不了我墊出一百兩銀子。
同事乙:別介,這麼走也太窩囊了!
白景琦:我去!給你把銀子要回來,要走也得堂堂正正
同事甲:別說了,他來了!
幾個人忙回到自己座位,只有白景琦沒動。
陳鵬走到唐爺前:你還磨蹭什麼?你不是要走麼?滾、快滾!
唐爺不語,挾起包就走。
白景琦走了過來:等等!我說小舅子
陳鵬一愣:嘿!這是怎麼說話呢?
白景琦走到陳鵬前:喲?你不是道台劉大人的小舅子嗎?
陳鵬:這也是你能胡叫的麼?
白景琦挑釁地:那我該怎麼叫?我就叫你光進不出吧!
陳鵬:你罵人?
白景琦:你自己說的!
旁人見勢忙上來勸架。
陳鵬氣得暴跳如雷:小子!你也滾!剛來幾天啊?你就犯混?你們倆一塊兒滾!反了!你們這幫下三濫!
好個下三濫!著傢伙吧!白景琦突然揚腿,掄圓了用右腳面打了陳鵬一個嘴巴。
陳鵬一聲沒吭,砰然倒地,昏了過去。
幾個人忙過來扶。
同事大驚:七爺!打懵啦!
白景琦也一愣:壞了!這小子這麼不經打!
白宅通藥場的月亮門。
胡加力攔住了正走出月亮門的白文氏:七少爺出事兒了,打了道台大人的小舅子,給扣起來了。
白文氏十分平靜:瞧你急得這樣兒,我聽著一點兒也不新鮮,早就料到的事兒,他不捅點兒婁子,那才叫怪事兒呢!拿銀子去打點吧,先把人弄回來再說。
道台衙門口。
胡加力把白景琦領了出來,幾位剛共事幾天的同事相跟送出。
唐爺:為了我的事兒,您把差事丟了,太過意不去了。
白景琦:我正不想幹了呢!您解了氣沒有?
唐爺:解了、解了!
值了,這差使丟得值!白景琦一笑。
季宗布家門口。
白景琦走上台階敲門。
門開了一條縫,趕車的江四探出頭來:喲,七少爺。又驚慌地探頭向街上來回看。
白景琦:怎麼了,我找季先生。
江四悄聲地:季先生不在,您快走吧!
白景琦:出什麼事兒了?
江四:你還不知道?季先生逃出去了。
白景琦大驚:他得罪誰了?
江四:滿世界抓亂黨,您不知道?
白景琦:季先生是亂黨?
江四:別問了,譚嗣同就要問斬了,您以後千萬別再上這兒來!
白景琦:季先生要是回來,你告訴他,我在道台衙門的差使丟了,轉到都院當差了。
江四:季先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呢!快走、快走!說著砰的關上了門。
白景琦茫然地站在門外。
都院大門過道。
白景琦一身侍衛打扮,正和幾個兵勇聊天。
兵勇甲:聽說了麼?昨兒菜市口一下兒斬了六個。
兵勇乙:那算什麼,連皇上都囚起來了。
于頭捅了捅白景琦,向待客廳裏呶了呶嘴。
白景琦回頭,只見廳裏四個外官在等待召見。
其中一位方老爺正用大蒲扇呼啦呼啦扇著,還不住地擦汗。
于頭道:瞧他那副德行,有這麼扇扇的麼?
白景琦笑了:就透著他一人兒熱。
于頭:怎麼一點兒規矩都沒有啊?
白景琦:浙江來的候補道吧?
于頭:想求老爺弄個實缺。
逗逗他!白景琦壞笑著起身,于頭跟他一起進了屋。
都院待客廳。
白景琦一進來就道:今兒個夠熱的。
是、是!沒想到今年京城這麼熱。、都熱邪乎了!幾個人忙應道。
白景琦:老爺那兒正忙著哪,待會兒才能見各位,天兒熱,都寬寬衣吧。
白景琦又走到扇扇子的方大人前:方大人,升升冠。
方大人不解地:啊?
白景琦:升升冠,涼快、涼快!
方大人十分感謝:好、好!忙摘下了頂子。
白景琦接過頂子順手遞給了于頭。
寬寬衣,別客氣,我伺候您。白景琦動手解這位方大人的衣扣子。
方大人連道:不敢當、不敢當!自己來、自己來!
白景琦幫方大人脫了馬褂和官衣,又把馬褂遞給了強忍住笑的于頭。
白景琦拿著官衣:瞧汗都滲到外邊兒來了,我給大人晾晾去!
方大人:有勞、有勞!
白景琦和于頭拿著衣服帽子匆匆走了出去。
方大人仍不停地呼啦呼啦搖著大蒲扇。
都院大門過道。
白景琦、于頭從待客廳走出,向兵勇們招了招手,五六個人忙鑽進了對面的門房。
都院待客廳。
方大人還在大咧咧地扇著時,內管事老吳推門而進:傳見浙江候補道方大人。
方大人連忙站起就走:來了、來了!
老吳驚詫地望著方大人。
方大人這才發覺自己只穿著內衣,立即慌了,跑到門口哇哇大叫:哎呀,我的衣裳帽子二位,我的衣裳呢?
屋裏幾位等著召見的官兒都偷偷地笑。
老吳詫異道:你怎麼回事?
我我方大人慌亂地忙探身向外看,只見門道裏空無一人。
躲在門房裏的白景琦、于頭等人都趴在窗戶上向外看。
只見方大人說:天兒熱,我脫了衣裳,不知兩位給拿哪兒去了
于頭:出去敲他一筆銀子?
白景琦:那有什麼意思,瞧樂子多好玩兒。
望著門裏門外打轉不知如何是好的方大人,老吳道:你這成什麼樣子?還有規矩沒有?
方大人:是他們叫我脫的!
老吳:他們是誰?
方大人惶然四顧:他們都哪兒去了?
老吳:怎麼著?你是不是就這樣去見大人?
方大人:不敢、不敢!
老吳不屑地:就是有了實缺,能放給你這樣的嗎?歇著吧你!陝西張大人!
張大人忙起身:來了、來了!跟著老吳走出去。
方大人捶胸頓足:毀了、毀了
白宅敞廳,晚上。
白穎軒、白文氏、白雅萍、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陸、白景琦、關香伶、白玉婷圍坐吃飯,十分安靜。
白景琦滿口是飯,忽然憋不住笑,一扭頭將飯噴了一地,笑了起來。
滿桌的人都驚異地望著,有的被逗得也笑了起來,白景琦卻扭頭笑個不停。
白文氏慢慢放下了筷子,兩眼盯住白景琦,臉色一下子嚴肅了,厲喝一聲:跪下!
白景琦強忍住笑,忙跪到了地上。
白文氏:你又在外邊兒做了壞事兒?
白景琦低著頭:是!
白文氏:又作什麼孽了?
白景琦:一個浙江候補道來巴結差事,我把他衣裳全扒了,弄得他沒法兒見大人。
白文氏:說你有六兒沒六兒啊?一個外官來京一趟多不容易,他想見你們大人一面,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上下打點,你這不是斷送了人家的前程麼?
白景琦:我知道錯了。
白文氏:你扒人家衣裳的時候就不知道是錯了?
白景琦:您沒瞧見,這位大人忒不懂規矩,拿把大蒲扇,不像是扇涼,倒像是孫猴子過火焰山!
滿桌子的人都笑了。
白文氏:還笑!吃飯吧!
白景琦忙起身還座吃飯。
白文氏:為人總要厚道,能成全人家的事,就成全人家,他一個小地方來的,懂什麼規矩?你提醒他一句不好麼?非要擠兌人家?我看你什麼事兒也幹不長!
百草廳公事房。
屋裏擺了一桌酒席。
白文氏、大查櫃趙顯庭、採辦涂二爺和許先生四人圍坐。
白文氏看罷採購藥材的清單,交給了涂二爺:就按這單子辦吧!吃飯;今兒這趙五爺菜是我做的,您嚐嚐。
趙顯庭:又讓您受累。
白文氏:這兩個菜也是我做的,特意為涂二爺、許先生送行。
涂二爺:您太客氣了。
白文氏:今兒可不是客氣,我有事拜託二位。
許先生:不敢當,您儘管吩咐。
白文氏給三人斟酒:景琦快二十了,在幾個衙門口當差,光給我捅婁子,愁死我了。
涂二爺:二奶奶甭著急,樹大自直,七少爺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
白文氏:別誇他了,想來想去,我跟二爺商量,還是叫他跟自己舖子裏學學本事好二位這次去安國辦藥,能不能帶了景琦去,叫他見見世面,闖蕩闖蕩,也跟二位學點兒真本事。
涂二爺和許先生一聽這話,登時愕然相望沒了詞兒。
白文氏笑道:是不是?剛才二位還誇他呢,言不由衷吧?一動真格兒的,二位都不言語了。
趙顯庭道:我看這事兒可以商量,據我看七少爺一天到晚得有新鮮事兒引著他,一沒事兒幹,他就得出妖蛾子,藥材市場千變萬化,他只要覺著新鮮,就會用心學。
話是這麼說,怕我們兩個管不了他呀!涂二爺一臉苦相,頗為難地看著趙顯庭。
趙顯庭:甭怕,七少爺就服有真本事的人,你們二位降得住他!
涂二爺:醜話說頭裏,萬一有個差錯,二奶奶別拿我們的不是!
白文氏:哪兒的話呀,謝還謝不過來呢,季先生打他打得狠著哪,我說過什麼?不聽話就打!
許先生:別、別!我們倆加一塊兒不夠他打的,我們盡心盡力就是了,反正全鬚全尾的給您帶回來!
白文氏忙舉杯:拜託了!
去安國的路上。
白景琦騎著一匹快馬興奮地打馬飛奔,跑了一段路,他忽然勒馬慢慢停住,掉轉馬頭,皺起眉頭,催促馬車快行。
涂二爺、許先生坐在一輛馬車上小跑著追來;二人還得吊著嗓子提醒白景琦:七少爺慢點兒,跟我們一塊兒走!、留神!別摔著。
你們太慢了!白景琦在遠處大喊道。
許先生:涂爺,您瞧見沒有,咱們可有點兒管不住。
白景琦等得不耐煩,騎馬又跑回到車前跟著走:你們這麼走,幾時才能到?
涂二爺道:放心吧少爺,咱們白家的人不到,藥材市場就不能開市!
白景琦:為什麼?
涂二爺:藥材市場的價兒,都得跟著咱們百草廳走,咱們是頭頂頭的大戶!
白景琦一愣:哈哈!還有這事兒?有這麼威風嗎?駕!說罷猛抽坐下馬,飛奔而去。
安國藥王廟。
藥王廟裏裏外外都是人,張望著等候涂二爺等人到來。
涂二爺、許先生帶著白景琦走來,不少熟人向他們打招呼,廟門口人們忙讓出一條路。
涂二爺走到廟前忙靠邊兒回身讓白景琦先行,一面伸出了手:少東家請!
白景琦有點兒慌了,忙也往邊兒上靠,用手推讓,叫二人先行。
涂二爺腦瓜子飛快,猛然大步前行進了廟門,站在台階上高聲道: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少東家到!
全場立即肅靜下來,都往門外看。
許先生又一伸手:少東家請!
白景琦無法再謙讓,忙振作精神,硬著頭皮走進廟門。
兩旁的人們一陣議論聲。
眾人簇擁著白景琦進入藥王廟大殿後,大管事的忙拱手:請少東家上香!
白景琦不知所措地望著涂二爺。
涂二爺忙走到桌前拿起一炷香在蠟燭上點燃,交到白景琦手中。
白景琦提香插到香爐裏,退到墊子後跪拜。
跪!隨著大管事一聲高喊,呼哩呼嚕,殿裏、院中的人全都跪下了。
白景琦和人們三叩首後,大管事高喊:起!眾人立起。
白景琦起立轉過身。
大管事走出殿門高喊: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東家已到,安國藥市開市大吉,各東家夥計務必嚴守市規,開市!
白景琦一直驚奇地望著。
安國藥市。
一眼望不到頭的各式棚舖。
白景琦、涂二爺、許先生沿街走來,不遠處後面跟著許多打探虛實的人,沿街的各舖夥計不時吆喝著招呼著,向他們兜攬生意。
三人在一大棚前剛停下,掌櫃甲忙迎了出來:裏邊請!
涂二爺點點頭,從籮中抓起一把黃連看了看,順手遞給白景琦:少東家看看,行麼?
白景琦一愣,只好接過,看了一會兒不敢說話,又抬頭看涂二爺。
涂二爺卻又問:怎麼樣,少東家?
白景琦仍不敢說,微微點著頭,心裏說著:好你個涂二爺,這不故意為難我麼?
剛要發洩幾句,見涂二爺又抄起一把黃連看。
涂二爺:這是上等的好黃連。
掌櫃甲:涂先生聖明。
涂二爺:你有多少?
掌櫃甲:二百斤還不夠麼?
涂二爺:哈!二百斤不夠墊底兒的。
掌櫃甲:您要多少?我立馬兒進貨。
涂二爺:回頭再說,少東家,前邊兒看看。
三人剛走,後面跟著的一幫人呼拉一下子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掌櫃的,他們要什麼?
掌櫃甲不耐煩地:諸位別圍在這兒,我哪兒知道他要什麼,散、散!
一高個兒:他要黃連,我聽見了。
一胖子:要黃連?
一中年人:他給什麼價兒?
掌櫃甲:散散、散散!別這兒圍著。
瑞記招牌下。
涂二爺等人在看筐裏的黃連。
掌櫃乙:您要找著比我這兒還好的黃連,您要多少我白送,分文不取。
涂二爺看了看手中的黃連,然後伸到白景琦面前:少東家看看,怎麼樣?
白景琦急了,低聲埋怨:別再擠兌我了行不行?
許先生忙搭話:這是上好的川東黃連,您看多肥,全都抱著,這種黃是純薑黃,沒加過色,是真正的雞爪連。
白景琦仔細看著、聽著,不住點頭。
涂二爺問道:有多少?
掌櫃乙:您要多少有多少。
涂二爺:什麼價兒?
掌櫃的撥了一下算盤子兒。
涂二爺看了看一笑,重撥了一個子兒。
白景琦充滿好奇地看著。
掌櫃乙:您這是開我的玩笑!
涂二爺:誰跟你開玩笑,這是我們少東家的價兒,是不是少東家?
白景琦糊裏糊塗地:沒錯兒,是我定的價兒!涂二爺,咱們往那邊看看。
白景琦仰著臉兒先走了,涂二爺、許先生忙跟上。
追出幾步的掌櫃乙高喊:我不攔著您,隨您上哪兒去看,我不怕您走遍安國,您哪,還得回我這兒來!
白景琦等人邊走邊小聲嘀咕。
涂二爺道:貨色、價錢都合適。
白景琦:那為什麼不買?
許先生:少東家您留點兒神瞧著,這學問就來了。
白景琦:什麼學問?
許先生:不能說,您自己悟!
白景琦:不說也行,可別再擠兌我!幹什麼呀這是?老把我往前抬,好些事兒我還沒鬧明白呢,今兒在廟裏就弄我個措手不及!
涂二爺:您是少東家,我們哥兒倆得捧著您。
白景琦:行了,饒了我吧!再這樣我可真急了。
涂二爺和許先生都笑了。
又一個藥棚前。
涂二爺抓起一把黃連:這種貨色也敢往這兒擺?
掌櫃丙:便宜呀!三位爺,只要您買,我情願再殺個價兒!
涂二爺:好貨價兒再高我也要,百草廳用藥向來不惜工本,貨不好白給我也不要,拿回去沒地兒擱。
掌櫃丙:得,算我白說,您瞧瞧別的。
涂二爺:告訴你,我今年的大宗進貨就是黃連,貨好,一千斤都不多!
掌櫃丙:行,我立馬兒進貨!
三人走到路口停住了。
涂二爺問:許先生,怎麼著?
許先生:還是回瑞記,給他個好價錢!
涂二爺:你說呢,少東家?
白景琦:鬧不明白,次的不要,好的也不要,價兒合適的也不要,想幹什麼?
涂二爺:來吧!少爺,先給他們點兒甜頭兒,回瑞記!
三個人又回到了瑞記。
掌櫃乙:我說什麼來著?三位爺還得回我這兒來吧!
涂二爺抓起一把黃連:黃連一百斤,全得是這個貨色!
白景琦又糊塗了:才一百斤?
許先生忙捅了一下白景琦,白景琦不說話了。
掌櫃乙:就要這麼點兒?
涂二爺:我還要別的呢!
掌櫃乙:價錢呢?
涂二爺:就按你開的價兒,這回不開玩笑。
掌櫃乙:現銀?
涂二爺:現銀!
掌櫃乙:痛快!好咧,黃連一百斤!
夥計站到棚外高叫:黃連一百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
四臨各棚的人都跑出來站在街上向這邊望。
街上簡陋小吃攤。
三人來到小吃攤,許先生要了三碗打鹵麵,一小碟口條,一小碟肚絲。
涂二爺邊吃邊聊:吃這飯可委屈少爺啦!
白景琦:幹嗎吃這麼苦?那邊兒有好館子。
許先生:出差在外,從來都是這樣,不能給東家糟蹋銀子。
白景琦:我這兒有!
涂二爺:省著點兒吧少爺,您那銀子最好給二爺二奶奶買點兒什麼,出來一趟不容易,表表孝心。
許先生:那麼多兄弟姐妹,多多少少買點兒回去,大夥兒都高興是不是?
涂二爺:咱們是辦事來了,不是享福來了,吃得下去嗎?
白景琦:挺好!比在家裏吃著香,咱們折騰了半天兒,就買了一百斤黃連,照單子上這得買到什麼時候?
涂二爺:別著急少爺,下半天兒就好辦了。
沿街各棚。
吃完飯,三人來到各舖採起貨來。
涂二爺與掌櫃甲算賬。
夥計站棚外高喊:柴胡二百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
許先生與掌櫃丙看貨。
夥計站棚外高喊:益母草一百五十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
涂二爺付銀票給掌櫃丁。
夥計站棚外高喊:茵陳三百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
棚週邊站了不少人,白景琦走出大棚,立刻被人們圍住。
眾人七嘴八舌:少東家到敝號去看看!、我們那兒有寧夏上好的枸杞子,您不看看!、少東家請關照一下我們小店!
白景琦瀟灑地揮了揮手:別急、別急!我一家兒一家兒地看啊!
客棧客房,夜。
一個大通鋪,涂二爺和許先生在燈下打著算盤,對著單子結賬。
白景琦:這一天就差不多了,可這黃連還差著一千斤哪!
涂二爺:少東家,這所有的銀子,我都得拿黃連找回來!
白景琦:怎麼找回來?
涂二爺:少爺您先歇著吧,從明兒起,咱們先玩兒他三天,再買不遲!
白景琦:啊?還有工夫玩兒?
涂二爺:工夫就是銀子,踏踏實實睡一覺,養足了精神玩兒!
許先生吹滅了燈。
白景琦鑽進了被窩兒,兩眼睜得大大地睡不著,白天經歷的一切,一幕幕又都浮現出來
接連三天,涂二爺和許先生帶著白景琦逛大集,在小吃攤上吃驢打滾兒、丸子湯吃飽了喝足了,又去大棚裏沏壺釅茶,嗑著瓜子兒聽大鼓書。
白景琦沒忘涂二爺和許先生的囑咐,逛一路,買一路,什麼花布、帽子、筆筒、又在古玩攤上買了一方端硯買了一大堆,準備回去孝敬家裏的人們。
客棧客房,晚上。
白景琦正一份兒一份兒收拾買來的東西,擺了一大片。
涂二爺問:少爺都買齊了吧?
白景琦:齊了!銀子也花光了,一個大子兒沒剩!
許先生:痛快!回到家裏皆大歡喜!
白景琦:明兒幹什麼?
涂二爺鑽進被窩兒:歇了三天了,明兒少爺瞧好吧!
白景琦收拾完東西也鑽進了被窩兒:明兒怎麼了?
許先生:管保比看戲還熱鬧!睡覺!
涂二爺吹滅了燈。
安國藥市,早上。
白景琦、涂二爺、許先生緩緩走來。
兩旁店舖的東家夥計紛紛跑出來大叫大嚷:涂爺,進來看看,上好的黃連!、少東家,看看吧,真正的雞爪連!、三位爺不是要黃連嗎?剛進的貨!
白景琦邊走邊驚訝地左右看著,耳邊一片黃連的叫賣聲,但涂二爺和許先生只是客氣地向兩旁點頭,徑直向前走著不停步。
白景琦:怎麼了這是?一下子冒出這麼多黃連?
涂二爺笑了:我叫他們啞巴吃黃連!
許先生:嘿嘿!有苦說不出啊!
在瑞記招牌下,掌櫃乙忙迎出,涂二爺又抓起一把黃連。
掌櫃乙:您還想要點兒什麼?
涂二爺:黃連!
掌櫃乙:好咧!黃連
涂二爺:別急、別急!什麼價兒?
掌櫃乙:老價兒,您買過一回了!
不行!這回得我開價兒!說著,塗二爺拿過算盤扒拉了個數。
掌櫃乙一看愣了:別介,您又開玩笑來了。
白景琦若有所悟地望著。
涂二爺:掌櫃的,看見沒有,滿街都是黃連,哪家也不比你的差!
掌櫃乙:您是行家,我瞞不了您,可這個價兒實在不行!
白景琦全明白了,忙插了嘴:不行就算了,上那邊兒看看!
掌櫃乙:別介,少東家,好商量啊!
涂二爺:我們少東家發話了,沒什麼商量!說句實在話,買你的黃連我這是幫你一把,瞧這陣勢了沒有?三年之內,黃連的價兒是上不去啦!
掌櫃乙只得點點頭:沒錯兒!今年是怎麼了?三天的工夫,這黃連成了災了,您多少再讓點兒!
涂二爺:一點兒不讓,信不信,我到別的家兒比你還能低?
掌櫃乙:我信,您要多少?
涂二爺:一千斤!
掌櫃乙:我可連本兒都撈不回來!
涂二爺:比爛在家裏長蟲子強!
掌櫃乙:我哭都哭不出來嘍!得咧,黃連一千斤!
夥計站在棚外大叫:黃連一千斤京城百草廳
掌櫃乙怒吼:行了、行了!嚎什麼你!
夥計忙回頭,嚇了一跳。
掌櫃乙:這買賣做的丟人不丟人哪!
還是街上那個簡陋的小吃攤兒,中午。
還是三碗打鹵麵、兩碟小菜,三人吃著,開懷大笑。
白景琦:我明白了,愈大宗的進貨,愈先開高價兒先放風,叫他們以為有利可圖,等貨上足了,返回頭來再買,貨到地頭兒死,虧著本兒他也得賣!
涂二爺:這一宗就省了一半兒的銀子,還叫他沒話說,他想在黃連上吃大戶,鬧了個啞巴吃黃連!
白景琦:這比聽戲還過癮!
許先生:少爺全明白了!等會兒找魯記鏢行掛個號,把貨起運,咱們明兒出關,打道營口,奔參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