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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三章 長大成人

大宅門 郭寶昌 13199 2023-02-05
  白宅二閘東花園花廳。   一溜條案,十幾個孩子:白景怡、白景雙、白景泗、白景武、白景陸、白景琦等都在伏案作畫寫字。   白雅萍來回走動,儼然一位監考官。   白雅萍:今天是二奶奶四十大壽!都給我好好寫,等會兒二奶奶要看你們的真本事,誰學得好,重重有賞!先不許落款兒啊!   白景怡在畫一幅牡丹,白景琦在扇面上寫百壽字。   東花園內小山坡。   山坡上綠蔭遮映,繁花盛開。   白文氏陪著前來祝賀她四十大壽的申大人、魏大人等男女賀客一行十幾人緩緩走下山坡,白穎軒默默跟在後面。   申大人:今年也是太后老佛爺的六十大壽,皇上和榮大人正籌劃著給老佛爺慶壽呢,聽說要普天同慶啊!   魏鶴卿:瞧著吧,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戰端一開,老佛爺還有心思過生日?

  白文氏:你說老佛爺都這歲數了,一天到晚得操多少心?   魏鶴卿:都一樣,二奶奶,你也不少操心哪!   白文氏:那可不一樣,家裏這點兒破事兒跟朝廷大事怎麼比?   叫他們操心去吧,只要不打到北京城,咱們該怎麼樂還怎麼樂!你們說是不是?申大人說罷,眾人忙附和。   白文氏:走,到花廳去歇會兒,看看孩子們都畫了些什麼!   眾人向山坡下走去。   東花園花廳。   白雅萍一個個地看著,走到白景琦前停住了,奇怪地左看右看:你寫的這是什麼?   白景琦:百壽字。   白雅萍:這都是壽字麼?   白景琦:是!   白雅萍:能把一個字寫出這麼多花樣兒來?   白景琦:別搗亂!

  白景琦全神貫注地寫著。   花廳門口。   白雅萍的二丫頭苦杏焦急地向她招手。   白雅萍詫異,心想苦杏大老遠從關府跑來一定有事,忙走過去問:大老遠的你跑來幹什麼?   兩人焦急地議論著什麼。   白景琦寫完最後一個字抬起了頭,見白雅萍和苦杏匆匆而去,忙放下筆追了出去。   花廳外廊子。   白雅萍和苦杏匆匆向外走。   白景琦追上了苦杏,兩人邊走邊嘀咕著,快步趕上白雅萍,一同走了。   白文氏、申大人、魏大人等從旁門走了進來。   胡加力忙迎上來:小爺們都寫完了,都在那兒等著領賞呢!   白文氏:寫得好才有賞,寫不好一人賞一個脖兒拐!   大夥兒都笑了。   東花園花廳。

  孩子們靠邊兒站了一溜兒。   白文氏等人走進,俯身在條案上邊走邊看,賀客們不時發出議論。   條案上有字有畫、壽字、福字、牡丹花、壽山石、對聯孩子們在一旁緊張地望著。   白文氏對條案前的賀客:請申老先生給評一評,咱們這兒就屬您的學問高了。   申大人笑了:那我就倚老賣老不客氣了。   白穎軒:請您給孩子點評,大才小用了。   申大人走到一幅牡丹前:要說畫兒,這幅牡丹一品最好。   繼又走到白景琦書寫的扇面前:要說字,當屬這幅百壽字了。   白文氏回頭問孩子:狀元出來了,牡丹是誰畫的?   白景怡:是我。   白文氏:這個壽字扇面兒呢?   孩子們無人應,互相看著。

  白景怡道:那是景琦寫的。   白文氏:景琦呢?   丫頭銀花忙回道:一寫完就跑出去了。   白文氏:不懂規矩,就知道貪玩兒!胡總管,快賞,每個人都有一份兒,景怡和景琦重賞!   一個丫頭端著盤子上來,掀開紅布,上面擺著精緻的筆筒,筆架,鎮尺,湖筆、硯、墨等。   申大人、白穎軒等人仍在研究孩子們的書畫。   申大人拿著白景琦寫的扇面兒欣賞,問:這孩子多大了?   白穎軒:十四。   申大人:老師是誰?   白穎軒:季宗布。   申大人點點頭:知道、知道!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聽說要進軍機了。   白穎軒:我這孩子頑皮得很,只有他教得了。   申大人:不過這孩子的字聰明有餘,筆力不足,可以臨一臨魏碑。

  白文氏找不著白雅萍,問:姑奶奶哪兒去了?不是她一直在這兒看著嗎?   胡加力:聽說叫關家的丫頭叫走了。   白文氏詫異:關家的丫頭?什麼事兒?   銀花忙把白文氏拉到一邊,低聲道:關家大爺新娶的姨奶奶生了個兒子,香伶抱了一下,這位姨奶奶急了,說香伶是雅萍姑奶奶的女兒,不吉利,把香伶打了一頓,還關起來不給飯吃!   胡加力:這也太不像話了。   白文氏:你快去看看,把姑奶奶接回來,她去有什麼用?弄不好又犯病了,孩子的事兒明兒我去說。   白宅上房院臥室。   胡加力已經把白雅萍接回來了。   白周氏摟著白雅萍直落淚,白雅萍像孩子一樣靠在老太太懷裏抽抽搭搭哭訴:他們不叫我進門兒。

  白周氏:二奶奶,你去把香伶接過來吧,那麼小的孩子,哪兒禁得住他們這麼揉搓。   胡加力:甭說接回來,連個面兒都不讓見,孩子姓關,咱們做不了主啊!   白文氏:接不過來也得去跟他們論論理!   胡加力:他要講理,就不會跟孩子過不去了,我接的時候,姑奶奶正坐大門口兒哪兒哭呢!   白文氏:苦杏呢?不是她接的你嗎?   白雅萍:一到了大門口兒,苦杏和景琦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白文氏:這個景琦,光跟著搗亂,等回來再跟他算賬!   銀花撩簾兒進了屋:二奶奶,關家大爺來了。   白文氏奇怪地:他來幹什麼?我正要找他呢,他倒上門兒來了。   白宅敞廳。   關少沂一臉焦躁:請您還是把香伶交出來。

  白文氏:真是大白天說夢話,我正要去府上要人呢,你反倒上我這兒要人來了。   關少沂:香伶就在府上。   白文氏:誰說的?   關少沂:我們家有人看見了。   白文氏:要是不在我這兒呢?   關少沂:我絕不再登你們白家的門兒!可要是在這兒呢?   白文氏:你把孩子領走,絕沒二話!   關少沂:那好!還是問問你們家的景琦吧!   白文氏莫名其妙:問景琦?回頭對秉寬:去!叫景琦來!   秉寬站在廳外心神不安地:二奶奶,您請來一下。   關少沂冷眼看著白文氏和秉寬。   白文氏知道出了事兒,疑惑地走到秉寬面前:出了什麼事兒?   秉寬:景琦他在花房呢!   白文氏:去叫他來呀!

  秉寬為難地壓低了聲音:您還是去看看吧!   白文氏感到不妙,急忙走向後廳。   白宅花房。   白文氏掀開草簾子剛進花房就愣住了   關香伶側身躺在躺椅上,白景琦從乳缽裏拿藥,在關香伶肩膀上、背上抹著乳缽裏是白景琦配製的草藥。   白文氏驚訝,秉寬擔心,共同注視著白景琦。   看見白文氏,正在泥爐上煮藥的苦杏忙站了起來。   花房裏不能生明火,快搬出去!白文氏說著,秉寬忙上前搬爐子。   白文氏走到白景琦前:香伶怎麼會在這兒?   白景琦:我把她接回來的!   白文氏:偷著弄回來的吧?   白景琦:我和苦杏從後門背出來的媽,您看哪!   關香伶肩、背、腰、腿上全是傷痕,慘不忍睹。

  白文氏很是難受,吩咐著:秉寬!快去叫二爺來看看!又對白景琦說:你怎麼也不言語一聲?關家來要人了!   關香伶哀怨地:舅媽,我不走!   白景琦看著白文氏:反正我也不叫她走!   白文氏為難地望著她,終於下了決心,轉身向花房外走去。   白宅敞廳。   回到敞廳,白文氏進門就質問:這孩子犯了什麼錯兒了?   關少沂反問:先說在不在你這兒?   白文氏:在!   關少沂:那好,把人交出來!   白文氏固執地:這孩子犯什麼錯兒了?   關少沂:你管不著!這是我們家的事,她是我女兒!   白文氏:你還知道她是你女兒,打成了那個樣兒!告訴你,她也是我的外甥女兒!   關少沂:你剛才說了,只要人在這兒,你就得讓我領走!

  白文氏:我是說了,可這孩子的傷得治,你現在不能領走!   關少沂大怒,拍案而起:豈有此理!   白文氏反而不動聲色:你跟誰拍桌子!啊?你們也算書香門第,往死裏折磨一個孩子,聖人的話一句沒記到心上,都吃到腸子裏邊去了?   關少沂冷笑道:你們家好!把我兒子活活摔死,這算什麼門第?   白文氏:關大爺!舊賬不能算、舊仇不能提!就是因為老也解不開這個疙瘩,你們才對這孩子下毒手   關少沂強壓怒火聽著。   白文氏:你娶了新奶奶,可這孩子也是你的親骨肉,關大爺,咱們都心平氣和地想想,孩子招誰惹誰了?我不是不講理的人,這孩子我先留下,治好了傷,一定給你送回去!   關少沂顯然和緩多了:我把她帶回去也能治傷。   白文氏深沉地:你把她帶回去就是你們新奶奶的眼中釘、肉中刺,早晚會要了這孩子的命!仇不能越結越深,這仇也不能一代一代地往下傳   關少沂低下頭聽著。   白文氏:這孩子的媽已經瘋了,你還想叫兩代人都不得好下場嗎?   關少沂完全被感動了,皺著眉兩眼望著地,痛苦地聽著。   白文氏越說越難過,聲淚俱下: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是她的親爸爸呀白文氏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關少沂突然站起身,低著頭向廳外走去。   白文氏抬起淚眼望著。   白宅花房。   白穎軒已經來了,正在驚訝而又有些惶恐地看著手中的一張藥方。   白景琦蹲在地上用乳缽搗鮮草藥,關香伶躺在一邊。   白穎軒抬起頭看著白景琦:這是你開的方子嗎?   白景琦頭也沒抬:是啊!怎麼了?   白穎軒:從哪兒抄來的吧?   白景琦斜了白穎軒一眼沒有回答,又低頭搗藥。   白穎軒將乳缽奪了過來仔細看著:這哪兒成!去屋裏拿再造膏來!   關香伶:舅!挺好的,我這痛好多了。   白穎軒驚詫地望著白景琦和關香伶發愣。   白景琦奪過乳缽接著搗藥。   苦杏端著一碗湯藥走來,要遞給關香伶。   白穎軒忙阻止:等等!又低頭看藥方子,他顯然有些急了,訓斥道:你居然敢用羊躑躅,還用這麼大的分量!   白景琦:這有什麼?這是活血止痛的,你看看她的傷就知道了。   白穎軒:你這都是跟誰學的?   白景琦:季先生教的!   白穎軒:不行、不行!道理上是沒什麼錯兒,可這麼用藥的人,一定得自己先嚐藥,你怎麼就敢給她喝?   白穎軒奪過藥碗將藥潑在地上。   白景琦生氣而又不服地望著白穎軒。   白穎軒道:瞪什麼眼你?你剛多大?你就敢開方子,你膽子也太大了!   白景琦:我早喝過了,您怎麼知道我沒喝?   白穎軒:那也不行!人命關天!你先開個三年五年方子,請名醫看過指點,覺得你行了,你才能行醫,懂不懂?   白景琦低頭不語。   白穎軒:你這兒怎麼淘氣胡鬧我都不管,可這人命關天的事兒,我絕不許你胡來!   白景琦:那元朝的李東垣怎麼十四歲就能看病?   白穎軒:住嘴!忘了你大爺是怎麼死的了?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白宅二房北屋廳,夜。   一家三口都在北屋廳裏。   白穎軒把方子遞給白文氏:你看這孩子居然敢開方子。   白文氏沒有接:我又看不懂,他跟誰學的?   白景琦忙接上:季先生!   白穎軒:這位季先生真是個能人,不顯山不露水的,一肚子學問。   白文氏:他的醫術比得上咱白家?   白穎軒:二奶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哪!景琦,你看過《葉天士醫案》麼?   白景琦:季先生一篇一篇地講過。   白穎軒拿過《葉天士醫案》順手翻開一篇,指給白景琦看:看看這個脈案,用藥妥當麼?   白景琦接過迅速看了一遍:看這脈案,內有停食,表有風寒,要清要表,應該大下大汗,我要開方子就把銀花換成麻黃。   白文氏探詢地盯著白穎軒,白穎軒不動聲色地又翻開一篇指給白景琦看:這個方子呢?   白景琦看過以後:這個方子用的是峻補,可看這脈案應該清補才對,野遼參換上花旗參就好了。   白穎軒緊接著問:為什麼不用海藻海帶?   白景琦張口就來:這裏邊兒有十八反!   白穎軒目瞪口呆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擔心地:怎麼?說得不對?   白穎軒轉頭看著白景琦,深深嘆了一口氣:唉!難為他這麼小的年紀有這樣的靈性,我不早跟你說過醫藥行這碗飯不能吃嘛!   白景琦:季先生說就算不指望這個吃飯,可到了要緊的時候也能救人一命。   白穎軒無可奈何地嘆著氣:祖傳下來的就是這個種,拗不過命啊!   白文氏一定要知道底細:他這方子開的到底對不對呀?   白穎軒:豈止是對!有一味藥是連我都不敢下的!都說藝高人膽大,你小子膽兒是真不小,可你有那麼高的藝麼?   白穎軒親暱地不住打白景琦後腦勺:啊?有那麼高的藝麼?有那麼高的藝麼你?傻大膽兒   白穎軒邊打邊笑,白景琦笑了,白文氏看著爺兒倆鬧,也開心地笑了。   白宅敞廳。   季宗布和白文氏在談話,白景琦在白文氏身邊靜靜地聽著。   季宗布:如今日本人打朝鮮打得緊,到了鴨綠江了,恭王爺復出,調我去軍機,我懂洋文;李鴻章大人去日本和談,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國運日衰,我也不好推辭,做個章京罷了,可以後就沒有功夫教景琦了。   白景琦歪著脖子低著頭,滿臉不快。   白文氏不禁道: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景琦剛剛有點兒長進,全靠季先生栽培,可是您這一走   我知道!季宗布轉向白景琦:景琦!我看除了我也沒人管得了你,我一走你又該淘氣了吧?   白景琦扭頭看院子裏不語。   白文氏忙道:怎麼不說話呀?季先生問你呢!   季宗布:我又不離開京城,以後有什麼要問的,還可以去找我,我也留下兒心,以後有合適的先生我再舉薦給二奶奶!   白景琦大叫:不要!轉身走出敞廳。   白文氏喝道:站住!怎麼這麼沒規矩!   季宗布忙攔住:叫他去吧!我一走他心裏敝不過勁兒來,我看二奶奶理家實在是百裏挑一,可管孩子,恕我冒昧,大可不必把孩子管得循規蹈矩   白文氏不解地望著季宗布。   季宗布:這孩子不會哭,自然帶了一種剛性,生下來就笑,是把世情都看透了,有這兩樣一定能成就大業   白文氏:可這孩子太個別了,哪兒見過這麼不聽話的孩子?   季宗布:龍生九種,種種不同,天下孩子都一樣不就亂了套了麼?生養孩子也就沒多大意思了吧?   白文氏:季先生的話實在是透著新鮮,我是怕   季宗布一笑:用不著怕!無非是出點兒格兒,闖點兒禍!您想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哪個不是犯上作亂起家的?可一坐了天下,卻教訓子民要忠君愛國,這幾位祖宗若都是忠君愛國之輩,他做得了皇上嗎?   白文氏:您說這話,我可真是聞所未聞!   這也正是景琦肯聽我幾句話的原因。季宗布站起身,白文氏也忙站起。   季宗布:我得走了,只望二奶奶聽我一句話:對這孩子,順其自然。   白文氏:您愈這麼說,我這心裏反而愈沒底。   季宗布笑了:無為而治,您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白宅大門口。   白景琦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門旁的小石獅子上。   白穎軒、白文氏送季宗布走出大門。   白景琦擺著身子,兩眼望著地下。   季宗布走出大門望著白景琦道:我走啦!   白景琦仍兩眼望著地沒有理睬。   白文氏與白穎軒無奈地互相看了一眼:這孩子   季宗布笑了笑走下台階,上了馬車:二位請回吧!   白景琦忽然從石獅上跳下,一下子躥到車前,扶住車轅子,低頭不動了。   陳三兒揚鞭的手忙停了下來。   季宗布微笑著望著白景琦,低聲:我得走了。   白文氏和白穎軒也充滿留戀地望著。   白文氏召喚:景琦,快回來。   白景琦低頭不語。   季宗布:回去吧。   白景琦仍固執地站著一動不動。   白文氏、白穎軒無奈地嘆著氣。   僵持良久,季宗布想了想道:要不就上我那兒去玩兒一天?   白景琦二話沒說,一躍上了車,鑽進了車裏。   白文氏:我不答應呢,你就上車了?   白景琦伸出手猛拍陳三兒的後背一掌:快走!   陳三兒忙揮鞭,馬車啟動。   季宗布回頭:放心!我晚上把他送回來。   白穎軒、白文氏依依不捨地望著馬車遠去。   季家書房。   季宗布帶白景琦走進書房。   白景琦完全驚呆了,只見滿屋子全是書,書架上是書,靠牆高高地堆著、地上高高地摞著是書,書桌上也擺滿了書;到處還掛著各種武器:刀、劍、弓、火槍、手槍、短刀、匕首   白景琦似進了迷宮,邊走邊貪婪地看著。   季宗布在一個書架上翻找著什麼,回頭見白景琦正把玩一個用鯊魚皮鞘裝著的匕首,便道:喜歡嗎?送你吧,留著玩兒,別拿去惹禍。   季宗布抱著一大摞畫報走到白景琦前,扔在地毯上:你自己看吧,我得出去,等我回來一塊兒吃飯。   季宗布走了。   白景琦拿起畫報翻看,一下子便入了迷,慢慢坐到了地毯上,如饑似渴地看起來。   教堂後院。   黃春正把洗好的床單、被單晾在一條長長的繩子上。   白景琦在晾著被單的掩護下,弓著腰悄悄走向黃春。   黃春正把被單拉平,白景琦突然站起,嚇得黃春跳起來:哎呀!嚇死我了,是你呀!   白景琦:你還幹這個?   黃春:那可不是,還沒洗完哪,你看!   大木盆裏泡著一大堆小孩子衣服。   白景琦:他們拿你當丫頭?   黃春:本來就是丫頭!我就知道你要來。   白景琦:你怎麼知道?   黃春:反正我知道。   白景琦:你不是說請我喝咖啡嗎?   黃春:快來!我剛給神父煮上。   二人向黃春住的小屋跑去。   黃春臥室外屋。   泥爐上煮著咖啡壺,微微冒著熱氣。   兩人各自坐在小板凳上。   黃春倒了一杯咖啡遞給白景琦,起身去拿糖。   白景琦猛吹了幾口氣,急忙喝了一口:嘿真難喝!   黃春從裏屋出來,拿著糖笑了:急什麼?還沒放糖!   黃春坐到白景琦身旁,給他杯裏加糖攪拌後:再喝。見白景琦喝了一口,問:香不香?   白景琦:嗯不怎麼樣,還不如茶好喝呢。   黃春:白老爺是你三叔?   白景琦:是啊,他待你好嗎?   黃春:也沒什麼好不好,他說他替我找爸爸媽媽你喝呀!   白景琦:喝!待我捏著鼻子將它喝了吧!   白景琦果然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光了:他呀,才不會替你找呢!   黃春:為什麼?他跟我說了好幾回了。   白景琦:他是我三叔,我還不知道他。   黃春:主會幫助我找到的。   白景琦:主是誰?   黃春:救苦救難的上帝。   白景琦:那不就是觀音菩薩嘛!   黃春:不是,主是洋人!   白景琦:那他們倆誰大?   黃春:當然主大!   白景琦:不對吧?觀音菩薩大!   黃春:主大!   白景琦:洋人怎麼會管到咱們這兒來了?觀音菩薩大!   黃春不高興了:主大!把頭扭到一邊。   白景琦出神地望著黃春,黃春故意對他不理不睬。   白景琦道:主大、主大!春兒,讓我香你一口!   黃春奇怪地回過頭來:香一口是什麼?   白景琦:你過來,我小聲告訴你。   黃春將頭探過來,白景琦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黃春不解地摸著自己的臉:這是幹什麼?   門突然開了,白穎宇走進來,虎視眈眈地望著二人:幹什麼呢?   白景琦:找春兒來玩兒。   白穎宇:我問你剛才幹什麼呢?   白景琦:沒幹什麼,喝咖啡。   白穎宇:我問你我進門兒之前你幹什麼呢?   白景琦不語。   黃春奇怪地望著。   白穎宇:我都看見了,我看了老半天了!說!   白景琦:我香了她一口。   白穎宇:你個壞小子,你剛多大,你跟誰學的啊?   白景琦:跟三叔學的你那天不是叫人香了一口?   白穎宇一下子愣住了:嘿你怎麼不學好啊你?   白景琦:跟三叔學還不好?   白穎宇:少廢話、少廢話!滾滾!誰叫你上這兒來的?   黃春:我還上他們家玩兒過呢!   白穎宇:你少插嘴!我說你怎麼老不來?神父等著要咖啡呢,快去!   黃春端起咖啡壺走出門去。   白穎宇兩眼瞪著白景琦:你個小屁孩兒,也懂得玩兒姑娘了?你也不挑挑人兒!你知道這丫頭是誰嗎?   白景琦:我管她是誰呢!   白穎宇:是咱們白家大仇人的孩子!我早晚收拾了她!   白景琦驚訝地望著白穎宇:誰是仇人?   白穎宇:你少問,快走!以後不許你上這兒來!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穎軒正一篇篇地審閱白景琦的大字。   白景琦站在一旁,白文氏端個小碗在哄白玉婷。   白文氏:他說是大仇人的孩子?   白景琦:還說早晚要收拾了她!   白穎軒:甭問,這是衝著武貝勒來的,一準是詹王府大格格的孩子。   白景琦:她來過咱們家,上回唱堂會,跟著三叔來的假小子就是她。   白穎軒:我不是叫你抄魏碑麼,你怎麼不聽?   白景琦:季先生說寫字是為了用,不是為了看,用不著那麼較勁!   白穎軒:季先生說什麼你都聽,我說話只當是放屁!   白景琦嘿兒嘿兒笑了。   白文氏:那倆孩子不是送走了麼?   白穎軒:我早聽說老三把那倆孩子找回來了,朝著詹王府要錢呢。   白文氏:怎麼幹這缺德事兒!這仇還不夠深麼?老爺就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才送了命。   白穎軒:是啊,就他那身子板兒,不生閒氣能活一百歲!   白文氏:何苦還要結仇呢?消消停停過點日子不行麼?   白景琦疑問:媽,誰跟誰有仇呀?   白文氏:小孩子少問,以後不許再去教堂找她玩兒!   白景琦不平:我跟她又沒仇兒!   白宅甬道。   白文氏與白穎宇從敞廳後門走進甬道,兩人爭得面紅耳赤。   白穎宇高聲地:這是誰說的啊?誰說的?   白文氏:有沒有這回事吧?   白穎宇:沒有!啊,我知道了,是你那寶貝兒子說的吧?   白文氏:是他爸爸說的!有沒有?   白穎宇:沒有,甭詐我!   白文氏:街面兒上沒有不知道的了,你自己到處放風兒,說找到了武貝勒的孩子!   白穎宇:街上的傳言你也當真?他們家的人死絕了才好呢,我還替他們找孩子?吃飽了撐的?我沒那善心!   白文氏:老三,我也不和你較真兒,我把話說到頭裏,冤仇宜解不宜結,你想坑別人,最後準把自己坑進去!   白穎宇:是他們先坑的我!   白文氏:咱們這輩兒的已然如此,底下這一輩兒不能再受累,這話我跟關家大爺也說過,你掂量著辦!   白穎宇:怎麼了這是?好像我幹了什麼壞事兒了似的!   白文氏:是人家的孩子給人家送回去!沒有這回事兒,算我白說!   白文氏說完轉身走了,白穎宇乾瞪眼站在那兒。   白穎宇:合著我什麼都不對!   白宅大門口。   大門口冷冷清清,只有白景琦一個人坐在門旁的小石獅子上,他的手中拿著季宗布給他的匕首,百無聊賴地玩兒著。   白宅敞廳。   敞廳裏支起了一個大長條案,上面擺滿了各色布料,兩個裁縫正忙得不可開交,孩子們和丫頭吵吵嚷嚷地在量尺寸,白雅萍跟著瞎忙。   關香伶剛一上前就被白景武推了出來。   關香伶:該給我量了。   白景武:你是誰家的孩子?去去去!   關香伶委屈地站在邊兒上。   白文氏在另一邊兒正在清點一大摞大褂兒和馬褂兒,檢查著品質,雷掌櫃站在一邊。   胡加力:活兒挺好的,櫃上每位先生一件,趙五爺多一件馬褂兒。   白文氏:嗯!先送去吧!交給趙五爺就行了,今年冬天給每位先生做件皮袍兒吧!到瑞蚨祥去挑料子,趙五爺和你要挑最上等的。   雷掌櫃忙記在簿子上。   胡加力:謝謝二奶奶!   白文氏走來把白雅萍拉到一邊:我那兒有塊好料子,咱倆一人做一件吧,放好多年了,跟我拿去經過吵鬧的孩子們身邊:別吵,一個一個來!二人走了出去。   白宅大門口。   白景琦仍無聊地騎在小石獅上,手裏拿著季宗布給他的匕首,百無聊賴地玩著。   關香伶擦著眼淚抽抽搭搭從大門裏出來了。   白景琦忙問:怎麼了香伶?誰欺負你了?   關香伶邊說邊向外走:景武不叫我做衣服,說我不是你們家的人。   白景琦忙從小石獅上跳下攔住了她:你上哪兒去?   關香伶:回家!   白景琦:你回那個家幹什麼,這兒才是你的家呢!走!   白景琦拉著關香伶進了大門,向敞廳走去。   白宅敞廳。   白景武正在量身,白景琦一把將白景武揪了出來。   白景武叫著:幹什麼?幹什麼?   白景琦:你欺負香伶!   白景武爭辯:誰欺負她了?   白景琦用力推了一把白景武:你幹嗎欺負她?   白景武:你幹嗎推我?   白景琦:我推你了,怎麼著?推你了!說著又當胸推了兩把。   白景武:你敢   白景琦:我就敢!怎麼著?來!你推我一下試試,來呀!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孩子們圍了一圈兒緊張地看著。   白景武沒敢動手。   雷掌櫃:小爺們,先量衣裳好不好?   白景琦:先給香伶量!你再敢欺負香伶我就揍你,今兒先記你一頓打!   白景武仇恨地望著白景琦。   關香伶走到雷掌櫃前量衣服。   白景琦轉身向廳外走。   白景武忽然趕上前用腳踹白景琦,哪知白景琦突然轉回身一把抄住白景武的腳用力一甩,白景武重重地摔在地下。   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眼睜睜地看著。   白景琦:早防備著你呢!背後下手,什麼東西!   白景武跳起撲向白景琦:我今兒跟你沒完!   白景琦忽然拔出了匕首:我宰了你!   孩子們像炸了窩似的亂跑亂叫:景琦殺人啦   白景武嚇得亂跑,白景琦在後追趕。   白景武繞著長條案跑,白景琦躥上條案,躍下攔住白景武,上前便抓。   白景武忙向後退,倒在條案上,連人帶條案一起翻倒在地上。   白文氏慌忙跑出來大叫:景琦!   白景琦住了手,仍憤憤地望著白景武。   白景武坐在地上叫著:二嬸,他要宰我!   白文氏氣憤地:跟我回屋!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端坐在椅子上逼視著白景琦。   白穎軒在一旁漠不關心地走來走去。   白文氏:你那刀子哪兒來的?   白景琦:季先生給我的。   白文氏:拿來!   白景琦:這是季先生給我的。   白文氏:我叫你拿來你聽見沒有?   白景琦十分固執:這是季先生給我的。   白文氏大怒,站起身回手抄起了撣把子,揚手就打。   沒想到白景琦突然揚起手將她的胳膊架在空中。   白文氏大出意料,愣住了。   白穎軒也愣住了。   白文氏也不知是在問誰:這是怎麼了?   白景琦笑嘻嘻地:媽,您打我也打不痛,也打不哭,還把您累得夠嗆,您往後該歇歇兒啦!說罷將白文氏的雙手放下來往身上兩側一靠,撒腿跑出了屋。   白穎軒像看戲一樣驚奇而又開心。   白文氏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仍愣愣地望著門外:這孩子怎麼敢這樣?   白穎軒突然笑了,笑得直咳嗽:你還當他是小孩子他大了你打不得了   白文氏頹然地坐到椅子上,自言自語地:孩子大了打不得了!   街上。   白景琦在行人不多的街上踽踽獨行,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   他在一胡同口聽一賣唱女孩兒唱梅花大鼓。   女孩兒邊敲鼓邊唱,靠牆坐著一個老頭兒彈著弦子,面前倒放著一頂破草帽兒。   只有白景琦一個聽眾,行人漠然地走過。   白景琦似懂非懂地聽著,當他掏出兩個大子兒扔到了草帽裏時,抬頭才發現老頭兒是瞎子,於是他又好奇地走到女孩兒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發現她也是瞎子。   白景琦呆呆地看著,女孩兒仍在唱。   季宗布家門口,雨夜。   白景琦走過門口,回頭望望,又走了回來,望望大門又轉身緩緩走到了街對面,天下著小雨。   白景琦蹲在牆根兒下,抬頭望著大門   天黑了好久,雨還在下。   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季宗布一下車立刻發現了白景琦,忙走過來:這不是景琦麼?等我呢?   白景琦低頭不語。   季宗布俯身:跟家裏鬧彆扭啦?   白景琦沒有回答,只抹了抹臉上的雨水。   家裏都不知道你上哪兒了吧?季宗布回頭對車把式道:江四!去白家送個訊兒,就說景琦在我這兒住些日子!   江四答應著走了。   季宗布:景琦,進來吧!   白景琦忙站起跟著季宗布走向大門。   自雨夜之後,白景琦將季宗布家當成學堂。   這位季先生的授徒方法,大概是獨一無二的;既教畫畫兒,又教打槍,又練揮刀對打,又教鐵砂掌之類武功。   師徒二人都自命不凡,就連寫條幅練字,也是狂放如詩仙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之類。   光陰似箭,幾年過去了。   一日,白景琦和季宗布騎馬來到野外。   從來總是在後面的白景琦,這一回竟一路領先,季宗布高喊著緊追不捨。   看著相互有段距離了,白景琦突然勒馬,棗紅馬揚蹄直立嘶鳴,白景琦回過頭來大叫:季先生,您趕不上我啦!   隨後奔來的季宗布,看著英俊剽悍的白景琦,這才感到這個十八歲的學生,從個頭上來說,確實已然長大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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