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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一章 景琦拜師

大宅門 郭寶昌 12326 2023-02-05
  白宅三房院北屋廳,夜。   燈下,白景雙、白景武正趴在桌上寫大字,白穎宇風塵僕僕推門而進。   白景雙、白景武抬頭叫了一聲爸,又歡快地回頭大叫:媽,爸爸回來了。   白穎宇一臉晦氣,誰也不搭理地往裏走,好像沒看見從裏屋迎出的白方氏,管自進了裏屋。   進屋後,白穎宇鞋也不脫,仰面躺在炕上。   白方氏走過來坐到炕沿上:你死到哪兒去了?好幾天不回家?南記查封了你知道不知道?   白穎宇:多廢話呀!我能不知道嗎?   起來、起來!瞧你這一身土!白方氏邊說邊給他脫鞋。   白穎宇不耐煩地:湊合點兒吧!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貴武那小子把銀子全捲走了,你知道嗎?   白方氏大驚:啊?找著他沒有?

  白穎宇:這個畜牲!在天津賭光了還欠一屁股債,你猜他有多損?愣叫那幫賭棍找我要銀子,那幫混混兒差兒點沒把我給剁了!   白方氏臉都白了:這下咱們辛辛苦苦鑽的銀子,不是全完了嗎?   白穎宇:唉!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剛幾年哪?就他媽河了西了!   白方氏氣極:我早說過貴武不是好東西,跟他搭夥還有好兒?   白穎宇:你什麼時候說過他不是好東西?你以前不是把他誇得一朵花兒似的?   白方氏都要哭了:往後這日子怎麼過呀!   白穎宇:貴武躲著不見我,沒門兒!一下子坐起來:你知道詹王府大格格生那倆孩子是誰的?   白方氏:聽說是貴武的。   白穎宇:沒錯兒,小子!我不信你貴武不來找我!

  白方氏流淚:眼下怎麼辦?咱們成了窮光蛋!這下叫二奶奶瞧笑話了吧!   白穎宇一下子又仰身躺下:唉!一著棋錯是滿盤皆輸啊!   他暗自決定,明天去趟教堂。   十條口教堂。   門口不時有教徒出入,樓頂上響起了鐘聲。   白穎宇受洗後,來到懺悔室門口,虔誠地跪著劃十字。   白穎宇:我叫人家坑了,我傾家蕩產了,我沒坑害過別人呀,我就是想發點兒財,把日子過好點兒,我招誰惹誰了?您老叫我要寬恕,可誰他媽寬恕我呀!我不是到了無路可走,我不入您的教!主喂!您給我指條明路吧!您給我看看八字兒,要不抽個籤兒,看看我這兩年走的是什麼運哪!   白宅內賬房。   白文氏:我想承辦南記老號。

  胡加力一愣:這怎麼可能呢?您恐怕是得隴望蜀了吧?   白文氏:做生意就得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這是把老號全盤回來的唯一指望。   胡加力:不明白!   白文氏:咱們獨家承辦南記,和百草廳打擂台!   胡加力:可百草廳有咱們一半兒的股份哪!   白文氏:就因為那一半兒還不姓白,所以非打得百草廳走投無路,叫他們把那一半兒也拱手交給咱們不可!   胡加力:可無論財力、物力、人力咱們都不行!   白文氏:行!先把那七八個老人兒都用到南記,再找常公公,無論如何要把宮廷供奉拿到手,就有了銀子!百草廳啊!叫他接著往下賠!   胡加力:可眼下呢?沒有三幾萬兩銀子,甭想承辦南記!   白文氏:砸鍋賣鐵,磕頭借貸也把這三萬兩湊上,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把給大爺留的那一份兒也押進去,把家裏能變成銀子的東西全押進去!

  胡加力:破釜沉舟,不留後路?   白文氏:不留!咱們手裏還有個殺手(左金右間)!   胡加力:秘方?   白文氏:秘方!為什麼董大興催了我這麼多回要秘方制藥我就是不給?時機沒到!有了秘方,我就敢不留後路!   南記門口。   舖面牆上貼著張告示:南記白家老號由白文氏出銀三萬兩重新修建,將殘存藥料及房地基折價,以後該號之一切財產、經營,均與原號人無關,一切閒雜人等,不許騷擾滋事。   常公公外宅院。   葡萄架下一個小圓石頭桌,圓桌上放著一大碗清水。   常公公坐在桌前,白文氏帶著常玉、常環正在摘葡萄。   常公公:二奶奶歇會兒,瞧你挺個大肚子,叫她們摘!   白文氏:常老爺,您在宮裏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可這葡萄現摘現吃,您沒享受過吧?把葡萄擱在大碗清水裏涮。

  常公公:這還不是托你的福!   白文氏嗔怪地:您叫我折壽!我是托您的洪福了,您快嚐嚐!   常公公接過葡萄:你也吃、你也吃!   白文氏擦擦手,掏出一紙契約:常公公,我把南記承辦了,我不能忘了您的好處,給您!遞過文契:南記是按四股分的,我們大房、二房和老太太,這是您的一股。   常公公:別介,這可不合適。   白文氏:沒有什麼不合適,沒有您,哪兒有白家的今天!   常公公:不行、不行!我受你的好處太多了。   白文氏:您死乞白賴不要,是怕我以後再有事求您吧?   常公公笑了:你要這麼說,我可得收下了。   白文氏:百草廳那邊我還做不了主,只有一半兒股份,只要有一天全盤回來,我照樣給您一大股。

  常公公:越說越沒道理,我這是坐享其成了。   白文氏:您這是應得應份!   常公公:快把百草廳全盤回來,別叫那幫小子在裏頭瞎攪和了!   白文氏:那您可得給我撐腰!要想盤回老號,有個辦法最快!   常公公:說說我聽聽。   白文氏:必得請內務府把宮廷供奉賞給我。   常公公:百草廳有了宮廷供奉不是更威風了嗎?   白文氏:不給百草廳,給南記!   常公公愣了,兩眼瞪著白文氏半天沒轉過彎兒來。   白文氏:您琢磨琢磨,百草廳這還有好日子過嗎?   常公公恍然大悟:二奶奶,這手夠狠了!過癮!過癮!我得幫你把這齣戲唱圓滿了,宮廷供奉的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   有您撐腰,我可是狐假虎威了哎!白文氏興奮地站起,忽覺肚子一痛。

  常公公:怎麼了?   白文氏:我有點不得勁兒,我得走了。   常公公:今兒不能走,我在砂鍋居要了白肉,貼秋膘兒!   不行,今兒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走了。白文氏忙忍痛向外走。   常公公:怎麼了這是?環兒,快送送!   常公公宅外胡同口。   狗寶坐在馬車上。   白文氏匆匆走來,突然趴到車幫上,兩手捂著肚子,腦門沁出冷汗。   狗寶回頭見她疼得直不起腰來,連忙跳下車攙扶:壞了!要生了吧?   白文氏勉強上了車,躺到裏面。   狗寶放下車簾。   白文氏急迫地:快!快回家,快!我不行了!   早說過,什麼模樣兒了?還滿世界亂跑!狗寶忙跳上車,甩了一鞭,馬車跑起來了。

  過了片刻,聽不見動靜,狗寶正暗自疑惑,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   狗寶大驚失色:媽呀!生到車上了!忙揚手揮鞭,馬車飛跑。   白宅二房院北屋。   在嬰兒啼哭聲中,白雅萍手拿紅布條兒掛在門側:多懸哪!虧了沒出事兒!   白景琦跑來要進屋,被白雅萍攔住:去,出去玩兒,你不能進去。   白景琦:我要看看小妹妹!   白雅萍:小妹妹挺好,這會兒你不能看。   白景琦彎腰想鑽過去,被白雅萍一把拉住。   白雅萍:連我的話也都不聽了?   就看一眼!白景琦求道。   一眼也不成!白雅萍進屋關上了門。   丫頭、接生婆走了出去。   白雅萍忙將衣服、手巾、潔子布幾把扔到大木盆裏,湊上炕頭伴著白文氏看剛降生的孩子:臭丫頭、臭丫頭!命真大!生到車上了

  忽然間笑臉兒變了哭臉兒,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   又想你那個丫頭了吧?白文氏理解地說道。   話音兒才落,白景琦忽然闖了進來。   嘿!誰讓你進來的?白雅萍回過神兒來。   我要看看小妹妹。白景琦探著頭道。   白文氏道:叫他看吧!   白雅萍不好再攆他出去。   白景琦探頭到炕頭上看妹妹。   白文氏接著剛才的話:等我出了月子,我陪著你去看。   他不讓見!白雅萍委屈地說。   白文氏:憑什麼?自己的閨女不讓見?我陪你去,看他關少沂能把你怎麼著!   白雅萍站起:我去回老太太一聲,給這丫頭起個名兒。   白宅大門口。   又是一個冬天,北風呼號,街上行人稀少。

  賣凍豆腐的挑著挑子邊走邊吆喝著:大塊兒的凍豆腐!   比這吆喝聲更大的,是從天津來的頭兒、老球和秉寬的爭吵聲。   頭兒:白三爺是不是住這兒?   秉寬:沒錯!   頭兒:叫他出來!   秉寬:他不在家!   頭兒:我都來三趟了,哪(怎)麼趟趟不在家?   老球:存心躲著我們是不是?   白穎宇偷偷兒溜到影壁後面探頭看。   秉寬:他在家能不出來麼?   頭兒:他今兒回不回家?   秉寬:那當然回來了。   頭兒:那好,我們不走了,就坐這兒等了,你們家管飯啊!   白穎宇悄悄抽身跑回敞廳。   三房院北屋廳。   白穎宇慌張進門,隨手趕緊關上,怔怔地四下望著。   正在收拾屋子的白方氏感到奇怪:怎麼了?嚇成這樣兒。   白穎宇:天津寶勝賭局的又要債來了。   白方氏:真是的,又不是你欠債,你怎麼跟做賊的似的。   白穎宇:你懂什麼?跟這幫混混兒沒法兒講理,要錢不要命!   白方氏:叫他們找貴武!   白穎宇:能找到貴武我還躲什麼!這個王八蛋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白方氏:怎麼辦哪?   白穎宇:我哪兒有轍呀!   南記配藥房門口。   白文氏正指揮夥計們把藥料搬進配藥房,白穎軒站在門口看著。   等最後一個夥計出了門,白穎軒走進去把門關上,白文氏在外將門鎖上,回頭吩咐夥計:你們都去吧!又隔門囑咐白穎軒:配完了藥叫我一聲。   胡加力走來:二奶奶,天津來了倆人找三爺要債,賴在門口不走。   叫他們找三爺!白文氏坐到夥計端來的一把椅子上。   胡加力:三爺躲著不敢出來,這不是個事兒啊,那倆人來頭不善!   白文氏站起:去看看!   白宅大門道。   白文氏上下打量著頭兒:你們找三爺?   頭兒:三爺欠我們的賬。   白文氏:欠多少?   頭兒:三千三百兩!   白文氏:有字據麼?   頭兒拿出字據給白文氏:有!   白文氏看了看:這不是三爺欠的。   頭兒:武貝勒叫我們找三爺。   白文氏:這銀子不能給!   頭兒:您是他嘛人?您做不了主,我們還是找三爺!   老球插話道:三爺不給也行!一條腿一千兩,外加一雙眼珠子,出了人命我們有人兒陪著死!   白文氏冷冷地看著二人。   老球:看嘛?說到做到,他還跑得出這院兒去?   白文氏:胡總管!到賬房給他們提銀子,這字據我留下了!   白文氏說完轉身向院裏走去。   南記配藥房外。   白穎軒在門裏用力拍門大叫:開門!開門!   白文氏匆忙跑過來:來啦!來啦!   白文氏忙開了鎖,讓白穎軒走出。   白穎軒:怎麼回事兒?把我鎖起來你跑了!   白文氏:有點兒事兒!配完了?   白穎軒:完了!   快去叫夥計們搬藥。白文氏推著白穎軒。   白穎軒剛離去,白穎宇倒背著手慢慢走了過來:二嫂!獨家配藥秘不外傳,還是祖傳的規矩!   那當然。白文氏拿出欠債條兒問:老三,這是怎麼回事兒?   白穎宇:我可告訴你二嫂,我就是來跟您說這事兒,這銀子您別找我要,這是貴武的賭債,你幹嗎替他還!   白文氏:我就知道我這好人兒當不成。   白穎宇:二嫂,你夠陰的!拿一大把當票兒給我看,轉眼你又承辦了南記,你這銀子從哪兒變出來的?   白文氏:不是分了家了嗎?你管得著嗎?   白穎宇:是、是!是管不著,可老舖的老匾是祖傳的,這我該管得著了吧?   你想怎麼著了吧?白文氏坐到了椅子上。   白穎宇:我坐哪兒?   白文氏:自己搬把椅子去。   白穎宇晃悠了一下:還是站在這兒說吧,東家坐著,我窮光蛋站著,不過拿老匾入股,該有我一份兒吧?   白文氏:有你一份兒!   白穎宇:我跟你說正經事兒呢!   白文氏:我也沒跟你鬧著玩兒啊!不信去查查紅頭賬本兒!   白穎宇:我怎麼覺得你是跟我鬧著玩兒的啊!就這麼痛快?痛快得我都不敢信!   白文氏:你要嫌痛快了,我就給你立個規矩,你要不依,那咱們可就不那麼痛快了!   白穎宇:您說,我沒那找不痛快的癮!   白文氏:你拿三股,可老舖的一切經營你不能插手,南記與你無關!   白穎宇開始信了:你一人兒拿七股?   白文氏:大房頭拿四股。   白穎宇琢磨半晌,終於心服口服:二嫂,我從心眼兒裏服你!我過去淨跟你犯混,用我們洋教的說法兒,你寬恕了我,我這麼難的時候你拉了我一把,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白文氏:一筆寫不出倆白字兒,你呀,別光窩裏鬥,有什麼出息?   白穎宇:我知道,二嫂,剛才你還賭債的銀子從我息裏邊兒扣!我找貴武那兔崽子去,我要叫他大口大口地吐黃水兒。   范記茶館單間。   范掌櫃送上茶給胡加力:您不是急著要找一位教書的先生嗎?   胡加力:是啊!   范掌櫃:我給您找了一位。   胡加力斜了范掌櫃一眼:你跟人家說明白了嗎?   范掌櫃:說明白了。   胡加力:知道教誰嗎?   范掌櫃:不就是七少爺景琦嗎?人家願意。   胡加力:大概沒跟人家說景琦的稟性吧?   范掌櫃:說了。   胡加力:他還願意?   范掌櫃:願意!   胡加力:他要多少銀子?   范掌櫃:人家不指望這個活著,論學問是國子監的監生,論功夫是神機營的武師,論什麼都是一等一的。   胡加力來了精神:有這種人?   范掌櫃:我能蒙您麼?   胡加力:我是怕了,我都快上吊了,找了夠二十幾位,沒一個樂意的,再找不著,二奶奶就把我辭了。   范掌櫃:放心,這位季先生準行。   胡加力:行,明兒請過來先見見二奶奶。   白宅。   胡加力陪著季宗布走進大門。   路過門房,季宗布向裏一看不禁站住了。   門房裏。   白景怡、白景雙、白景泗、白景武、白景陸、白景琦正圍著火炭盆烤白薯。   白景琦伸手翻著自己那塊白薯道:六兒,你那塊還不翻翻?煙了啊!   白景陸:我怕燙著手。   白景琦故意把自己那塊用手翻來翻去:真沒出息,這怎麼會燙著!   季宗布和胡加力饒有興致地看著。   白景陸怯生生地伸手翻白薯,一下子燙著了,忙縮回手哭了。   白景琦不滿地:怎麼了?怎麼了?   白景怡:你也是,你就不會替他翻翻?   白景琦:燙一下也不至於哭,沒出息!   白景陸急了,哭咧咧地:敢情沒燙著你!   燙著我怎麼了?白景琦忽然捋開袖子露出了胳膊,又拿起火筷子夾了一小塊兒紅炭放在胳膊上。   孩子們嚇得大叫。   胡加力大驚想進屋,被季宗布一把拉住。   兩人不眨眼地看著屋裏。   只見白景琦一直讓那炭塊兒在胳膊上冒煙,直到紅色褪去,不再冒煙了,他才用手一下子將炭撣掉,滿不在乎地:我怎麼了?我這不是肉長的?   胡加力趕快拉季宗布往裏走:您看見了嗎,整個兒一個混不論!就是這位爺!   季宗布笑了笑,什麼也沒說,隨胡加力走向敞廳。   白文氏早就在敞廳迎候,幾句寒暄後,白文氏誠懇地道:無論如何請您多費心。   季宗布笑笑:我看這孩子挺好的。   白文氏奇怪:您見過了。   胡加力忙道:剛才在門房,季先生正好看見景琦弄塊燒紅了的炭,放到胳膊上。   白文氏一驚:這還了得!去叫他來!   胡加力忙走去。   季宗布:我看這孩子不錯,我小時候比他還淘!   白文氏:瞧您說的。   季宗布:孩子得管,可別管傻了,聽話的不一定是好孩子,不聽話的長大了未必沒出息。   白文氏:反正把孩子交給您了。   季宗布:既然這麼信得過我,我就要說一句沒有分寸的話了,您別見怪。   白文氏:不都是為了孩子麼,您儘管說,我就怕萬一這孩子胡鬧,跟以前幾位先生一樣,您也要辭館不幹了。   季宗布笑了笑:這不會,我只求二奶奶一件事:不管我怎麼管這孩子,您都不能攔著。   白文氏痛快地:那是一定的!我答應!   胡加力帶白景琦走進敞廳。   白文氏衝著白景琦:過來,給季先生磕頭。   白景琦一見季宗布便愣住了,越看越覺著眼熟。   白文氏催道:怎麼了?磕呀!   白景琦這才心不在焉地跪地磕頭。   季宗布:起來吧!   敞廳東偏廳學館。   白景琦故技重演,踩在凳子上將盛著墨汁的墨汁匣蓋兒放在門楣上。   孩子們都興奮地看著。   白景武壓抑著興奮:先生來了!   孩子們奔回座位,白景琦跳下,放好凳子跑回。   季宗布拿著一個小布包,夾著一棍棗木板走來。   白景琦和孩子們都緊張地望著屋門。   季宗布走到門口沒推門,卻透過門縫向裏看,見孩子們目光不時上揚,登時明白了什麼,站在門外叫道:景琦!你出來!   白景琦萬沒想到先生會叫他出去,猶豫著走到門口不動了。   季宗布仍叫著:出來!   見白景琦依然不動,季宗布突然用腳一踢門,門猛地開了,墨汁匣蓋兒落下,灑了白景琦一臉一身墨。   孩子們驚訝地大叫。   滿臉黑墨的白景琦沒反應過來,呆呆愣著。   季宗布道:回去坐好。   白景琦沒動。   季宗布厲聲地:回去坐好!   白景琦轉身回去坐到座位上,若有所思。   見白景琦回到座位,跑來在門外看動靜的秉寬,方才鬆了口氣。   季宗布拿出了書:今天學《莊子》,都把書打開。   孩子們都打開了書,只有白景琦沒動。   季宗布:景琦,把書打開!   白景琦仍不動。   季宗布繞過桌子來到白景琦桌前,用棗木板敲了敲桌子:你聽見沒有?   白景琦仍不理。   季宗布:把手伸出來!   白景琦伸出了手,季宗布揚起板子剛要落下,白景琦突然躍起抓住板子。   季宗布毫無防備,忙用力攥住。   白景琦奪了兩下奪不下,突然撒手,從桌下抽出一把裁紙刀向季宗布的腿上猛刺。   季宗布雙眼突然發亮,一側身一反腕奪下刀,抓著白景琦的胳膊順勢往上一提,白景琦右臂脫臼了,立即不能再動,痛得直咬牙。   秉寬在門外吃驚地望著一切。   季宗布冷冷地看著咬牙忍耐著的白景琦:你認個錯兒,我給你托上去!   白景琦不語也不哼。   季宗布問道:痛麼?   白景琦仍不語。   孩子們嚇傻了,戰戰兢兢地看著。   季宗布:你說痛我就給你托上去。   白景琦滿頭是汗,咬牙忍受,硬是一聲不吭。   窗外的秉寬一直看著,見勢不妙,轉身跑開去。   二房院北屋廳。   秉寬氣喘吁吁:您還不快去看看!   白文氏:他敢跟先生動刀子,還不該打!   秉寬:打也得有個分寸,孩子他嫩胳膊嫩腿兒的萬一傷筋動骨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白穎軒一直擔心地聽著:這是請了個什麼先生呀?不能由著他胡來呀!   白文氏不說話了,不無擔心地低下了頭。   秉寬: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管孩子沒這種管法兒!   白穎軒坐不住了:我去看看!   白文氏忙阻止:等等!思考著又拿不定主意,忽然向門外走去:還是我去吧。   白文氏快步走到敞廳後門,突然站住了,心神不定地轉身望著跟在後頭的秉寬。   秉寬焦急地看著白文氏。   白文氏忽然改變了主意,轉身一拐進了廚房院   白文氏走進廚房,廚子王和兩個老媽子正在幹活。   白文氏:今兒都準備了什麼?   廚子王:全在這兒呢。   白文氏:有鴨子嗎?   廚子王:有!   白文氏:把圍裙給我。   廚子王忙解下圍裙給白文氏:今兒二奶奶親自下廚,有貴客吧?   敞廳東偏廳學館。   屋裏只剩下季宗布和正在活動著胳膊的白景琦。   季宗布已然給他接好了胳膊,見他仍不舒服,便問:還痛麼?   白景琦管自活動著胳膊,仍不說話,也不看季宗布,帶著墨汁的臉上還是老大的不服。   季宗布道:去洗洗臉,跟我去吃飯。   敞廳院外客廳。   桌上擺好了四菜一湯,季宗布和白景琦坐到桌前,秉寬滿臉不快地站在一邊。   季宗布:不是說好了倆菜一湯麼?   秉寬有意譏諷地:二奶奶說季先生管教有方,特意親自下廚敬您兩個菜。   季宗布愣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秉寬,隨即笑了。   秉寬面無表情地轉身出了屋。   季宗布對白景琦:吃吧!   白景琦沒動,兩眼兇狠地望著季宗布。   季宗布不再說什麼,拿起筷子自己吃起來,只是漫不經意地不時瞥一眼白景琦。   白景琦仍死盯著季宗布。   季宗布坦然地邊吃邊說:你甭倆小眼兒吧嗒吧嗒地瞪著我,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麼!   白景琦終於說話了:想什麼?   季宗布:你滿腦子想的都是弄個什麼招兒把我給治嘍!   白景琦冷眼相向。   季宗布:告訴你,死了這個心!想治我?你還小點兒,來!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有本事的,用手把我這個手指頭撅折嘍!   白景琦一下子來了精神:真的?   季宗布:真的。   白景琦:兩隻手?   季宗布一笑:來吧!   白景琦兩隻手齊上夾住季宗布的食指:我真撅了?   季宗布點點頭。   白景琦咬牙切齒,拚盡全力開始撅,使勁兒使得渾身亂顫,兩隻手撅季宗布的一根食指。   季宗布的食指像根鋼柱紋絲不動,白景琦站起身再拚盡全力,終於無用。   他一下子洩了氣,驚異地望著季宗布。   季宗布笑了笑接著吃飯。   白景琦:你神了!   季宗布:那當然!這叫功夫,吃飯!   白景琦:你教我功夫!   季宗布:不教!   白景琦:怎麼了?   季宗布:你得先唸書。   白景琦:那你怎麼練功夫?   你以為我光會功夫?來季宗布從布包裏拿出《莊子》給白景琦:你隨便翻開一篇。   白景琦好奇地翻開一篇。   季宗布:唸頭兩個字。   白景琦:物無   季宗布十分流利地背起來: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白景琦真的聽傻了。   季宗布: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   季宗布滔滔不絕,抑揚頓挫: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   白景琦忍不住大叫:你真神了!   季宗布笑了:怎麼樣?讀好了書,教你功夫,吃飯!   白景琦突然地:我想起你是誰來了!   季宗布:誰?   白景琦:我那年是你送我回來的。   季宗布:噓不許亂說、吃飯!   白景琦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自此之後,白景琦像換了個人,真個成了師徒如父子。   季宗布這先生也特別,並不死死把學生拴在學館裏;有時帶白景琦串花房,向他講述花卉知識;有時帶白景琦逛大街,指著牌匾講各家掌故;甚至串到古玩店,也能給白景琦講一大堆奇聞軼事兒。   過沒幾天,白景琦甚至天剛亮就起來繞著院子去踢腿去了   這一切,都讓秉寬感到怪異,他鬧不明白這位季宗布算哪路先生。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白穎軒都在院裏。   秉寬對著兩位主人,才張嘴,又吞吞吐吐起來。   白文氏道:甭管什麼事兒,你說吧!   秉寬提了提氣:唸了沒有幾天書,可倒好,整天的逛大街、串藥場、鑽花房,天剛亮就起來踢上腿了,這樣下去   白文氏:他這些日子淘氣了沒有?   秉寬:沒有。   白文氏:打架沒有?   秉寬:沒有。   白文氏:欺侮兄弟們沒有?   秉寬:沒有。   白文氏:你還想怎麼著?   秉寬:我是怕   白文氏:我已經知道了,他愛怎麼教就怎麼教,這是開頭就說好了的,以後誰再瞎嘀咕就給我攆出去!也有你!   秉寬委屈地:我是   白文氏:你是好心,難道季先生就不是好心麼?   白穎軒:他現在唸什麼書呢?   秉寬:我也不懂,好像是《莊子》。   白穎軒:哼哼!這位季先生不俗!   白景琦的變化,很讓白方氏上心,便對白穎宇唸叨多對自己的孩子上點兒心。   白穎宇正琢磨貴武的事兒,不耐煩地:我自個兒的事兒還沒結沒完呢。說罷躥了出門,奔了范記茶館。   范記茶館單間。   白穎宇對詹王府的車夫索大車說道:我說老索,你這人怎麼這麼磨嘰?   索大車:不是我不說,您也知道詹王府的規矩,這事兒叫王爺知道了,輕者丟飯碗,重者,小命兒沒了。   白穎宇:我又不會跟別人說你想想,這倆孩子是武貝勒的親骨肉,生生的叫人家父子分離,這是人幹的事兒嗎?   索大車:這事兒是夠損的,可武貝勒也不對呀!   白穎宇:他固然不對,畢竟是以前的事兒了,現在人家要找自己的孩子,托到了我,能忍心看著不管?太沒人性了吧?   索大車:唉!您這可真是給我出了大難題了。   白穎宇掏出一包銀子遞給索大車:這點小意思,您收下,事情辦成了,我必然還有一份厚意,這可是積德修好的事兒!   索大車:那這銀子我更不敢要了,賺人家這種錢還是人麼?   白穎宇又收回了銀子:是、是!索大哥這句話,一聽就是個講義氣的人。   索大車下了決心:這樣吧,當初這倆孩子是我送走的!我再接回來,詹王府這碗飯我也不吃了,就算我修修來世吧。   京城郊區。   去黃各莊的土路上,索大車趕著車,白穎宇坐在車上,馬車揚起一道灰塵,漸漸遠去   黃各莊黃老漢家。   黃老漢一臉委屈:當初是送來倆孩子,可我養不起啊!   白穎宇:少廢話,你弄哪兒去了吧?   黃老漢:賣了!   白穎宇:賣了?賣給誰啦?   黃老漢:過路的人販子。   白穎宇:嘿!你可真行,這還沒地兒找去啦!算了吧,我先把這丫頭帶走!   黃老漢:哎,怎麼說帶走就帶走呢?   白穎宇:我可告訴你,這孩子的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詹王府的大格格,你惹得起麼?   黃老漢:惹不起,可這十一年兒,我們養這孩子不易,花了不少錢   白穎宇:你不剛說倆字,聽到門響,忙回頭,只見一個十一、二歲樣兒的小姑娘吃力地挑著兩桶水進來。   小姑娘邊向缸裏倒水邊說:爸,門口有輛馬車。   白穎宇死盯著小姑娘。   黃老漢忙吩咐孩子:去把豬餵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白穎宇,走了出門。   白穎宇接道:我還告訴你,少提錢的事兒!我沒叫你賠兒子,就算便宜了你,兒子是我的,你賣了多少銀子應該還我!趕緊把兒子給我找回來,要不然我要你的老命兒!   郊區回京城的土路上。   馬車在行進著。   白穎宇看著孩子問:你叫什麼?   孩子:黃春兒!   白穎宇:你不姓黃,你知道嗎?   黃春一愣。   白穎宇:姓黃的不是你親爹,你親爹犯了事兒了,離京城以前托我找你、照應你。   黃春:我親爹是幹啥的?   白穎宇:你親爹?呵可是個大官兒呀!跟你說你也不懂!你呀,等著享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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