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景琦趴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吃著燒餅夾醬肉:媽!這肉真香!
白穎軒和白文氏坐在桌旁,十分欣慰地望著兒子狼吞虎咽。
白文氏:多新鮮哪!天福號的醬肘子!你說這孩子頂用了吧,他敢跟老三動手!
白穎軒:你還誇他?這麼小就敢動刀子,長大了還了得?
白文氏:他怎麼不跟別人動刀子?
白景琦忽然抬頭看白文氏:媽,你肚子大了,給我生個小弟弟吧!
白文氏笑了:你還什麼都知道,給你生個小妹妹吧!
白穎軒嗔怪地:你怎麼跟孩子說這個!
白文氏開心地笑了:把這醬肉全吃了!告訴你,胡總管又新請了一位教館的先生,這回你可得好好唸書了,別弄得將來跟你爸爸似的,高不成低不就,一輩子窩窩囊囊。
白景琦不服地:我爸爸怎麼了?他是一生襟抱未曾開!
白文氏驚訝:啊?聽說你唐詩背了不少,正經功課怎麼不好好學?
白景琦嘟囔著:教館的先生都好像剛從墳地裏爬出來似的,瞧著彆扭。
白文氏生氣地:胡說!你要是再敢把先生氣走,我就把你轟出門兒,到大街上要飯去!聽見沒有?
白景琦老實了:聽見了!
白宅敞廳東偏廳學館。
一屋子的學生在等著新先生來上課。
白景琦小心翼翼端著盛滿了墨汁兒的墨水匣蓋兒,走到門口,上了一張小凳子。
一個孩子輕輕扶著門,白景琦將墨水匣蓋兒搭在門框及閘桅之間,輕輕鬆了手,跳下了凳子,然後虛掩上門。
十幾個孩子新奇而興奮地看著。
趴在窗子上向外看的白景武發現先生來了,叫道:先生來了!
孩子們慌忙跑回座位,緊盯著門兒。
只有白景怡似無所見,一個人在後排座上看書。
白景琦把凳子搬到一邊,麻利地跑回自己座位,低頭看了看自己桌下早備好的一盆清水,又壞笑著伸頭望窗外。
韋先生一身簇新的長袍馬褂緩緩走來,剛推門,就被落下的墨水匣蓋兒灑了一身墨汁兒。
韋先生大吃一驚,狼狽地紮撒著雙手,不知所措
孩子們樂壞了,拍著桌子鼓掌大笑大叫。
白景琦不慌不忙地從桌下端起臉盆走到韋先生面前說:請先生快洗洗吧!
韋先生一口南方口音憤怒地:這是誰幹的?啊?誰幹的?
白景陸:白景琦!
我去告訴二大媽!白景武說著就向門口跑,卻被白景琦一把揪住,腳下使了個絆兒又將白景武按到地下。
我叫你去告!我叫你去告!白景琦用手蘸了地下的墨汁兒,在白景武臉上亂塗起來,白景武立即成了個大花臉。
孩子們圍上來亂喊亂叫,不知誰又將一盆水倒在二人身上,地上一片狼藉
韋先生氣急敗壞,一跺腳離開了。
白宅大門道。
韋先生拉著自己的衣服氣憤地叫胡加力看:太沒有家教!太沒有家教!
胡加力十分客氣:實在對不起,這孩子實在是太難管了,沒少挨打!
韋先生:太出圈兒了嘛!你看,為了今天開館,我特意換了一套新長袍馬褂,在天成號定做的,你看、你看
胡加力勸解著:消消氣、消消氣!先生換上我那一套
韋先生:算了吧!這樣的小無賴我是教不了的!教不了!
胡加力:別、別!您先屋裏坐,我去請二奶奶!
韋先生:不要請了,請什麼請?我認倒楣好了!再會、再會!
胡加力忙攔住:您不能這麼走,您稍微坐一坐好不好?您
韋先生十分不客氣地將他推到一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胡加力急得直轉磨:哎呀!這下兒又麻煩了!
白宅二房院。
院門被白穎宇猛地踹開,白穎宇左手拉著白景琦,右手拉著滿臉黑墨的白景武,怒沖沖闖了進來,後面跟著白方氏、白雅萍、胡加力和孩子們。
白穎宇大叫:二奶奶!你出來!
白文氏和白穎軒忙開屋門走了出來。
白文氏:怎麼了?
白文氏立即發現了滿臉黑墨的白景武,驚詫地:喲,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白穎宇把白景琦一推:您這位琦少爺,又把教館的先生氣走了!還打我們小五,瞧瞧給抹的,成了竇爾墩了!
白文氏轉頭審視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卻滿不在乎地仰頭望著。
白文氏拉著臉問白景琦:是真的嗎?
白景琦滿不在乎地:真的!
白文氏壓住怒火:前些日子我怎麼說的?你再氣走了先生就怎麼樣?
白景琦老老實實地:趕出大門兒,去街上要飯。
白文氏二話沒說拉起白景琦向外就走,直出院門。
白穎宇等都莫名其妙,跟著追了出去。
白宅大門口。
白文氏把白景琦拉到大門口,使勁兒一把將他推了出去,狠狠地:要飯去吧你!
被推出去的白景琦踉踉蹌蹌,好不容易站穩了腳,回過頭來驚訝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滿面怒容地看著兒子,但顯然是在等著白景琦求饒。
白景琦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並無求饒的意思。
白文氏眼淚都快下來了,大喝一聲:關上大門!
秉寬上前將大門關上,插好。
白文氏忿忿地轉身往回走去。
白穎宇等驚愕地望著:得!這下老實了。
大門外。
被扔在街上的白景琦看了看緊閉的大門,灰溜溜地轉過身望著街道,街上人來人往。
一個賣半空兒的挎著籃子走過,一面吆喝著:半空兒多給!
接著過來一個要飯的老頭兒,拄著棍兒向行人乞討:賞倆吧,老爺!
白景琦不知該幹什麼,無聊地坐到了台階上。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坐在桌旁抽抽噎噎地用手絹擦著眼淚,白穎軒低頭踱步,不知說什麼才好。
白雅萍擰了一把濕毛巾,遞到白文氏跟前:你懷著月子呢,可不能這麼動氣。
白文氏: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孽障?你們看看誰管得了?這孩子我白送他!
白穎軒兩眼望地緩緩踱步,似是自言自語:誰敢要他?那不是引狼入室嗎?
白雅萍:你別火上澆油了!快把孩子叫回來,管教管教就行了。
白文氏又來了火兒:誰也不許理他!叫他餓死在外邊兒。
白雅萍:那可不成,嚇唬嚇唬就行了,我去叫他來認個錯兒!
白文氏:他?你可太小瞧他了,他會認錯兒?
白穎軒忿忿地:打死他都不知道吭一聲!
打也好、管也好,總不能推出門外不管哪,不成了野孩子了?白雅萍說著向門外走去。
白宅大門外。
白景琦仍呆呆地坐在台階上。
門開了,白雅萍走出坐到白景琦身邊。
白雅萍拉著白景琦勸解:回去吧。
白景琦甩開她的手。
白雅萍:聽話,回去認個錯兒哄你媽一樂就完了。
說著話兒秉寬也走了出來站在一邊。
白景琦扭過頭去望著別處不理。
白雅萍生氣了: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又拉白景琦,卻又被白景琦一晃肩膀甩開。
白雅萍:你怎麼這麼拗呀!我不管你了啊!
白景琦根本不理。
白雅萍氣得站起身,邊走邊回頭:你想在這兒坐到什麼時候?
秉寬過來又拉白景琦:起來,我嘿嘍兒著!
白景琦兩眼瞪著秉寬還是不理不動。
秉寬也氣了:活該你!你這兒坐著吧,我也不管你了,臭狗屎!
秉寬起身賭氣地走了,回手將大門又關上。
白景琦仍呆呆地坐著。
賣半空兒的又吆喝著回來了:小孩兒,買不買半空兒?
白景琦呆呆的,也不言語,賣半空兒的走了。
天擦黑了,白景琦仍呆坐著。
大門打開,秉寬端著一碗飯和菜到白景琦身邊蹲下:快吃!別叫你媽看見!
白景琦看了看秉寬,扭頭不理。
秉寬:吃啊!我偷偷拿出來的,不餓呀你?
一行人走過門口,白景琦忽然跳下台階跪在了地上:賞倆吧,老爺!
秉寬大驚:你這是幹什麼?
行人好奇地站住了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一本正經地:可憐可憐吧,賞倆大子兒吧!
秉寬急了:起來、起來!這不像話!
白景琦叫嚷著:我媽叫我要飯的,我聽我媽的!賞倆吧,老爺。
行人居然掏出倆大子兒扔地上,氣得秉寬直拍大腿:去去!起什麼哄,這是我們家少爺!
白景琦撿起銅錢:謝謝老爺!
剛出大門的胡加力甚是詫異:這跪在這兒幹什麼?
秉寬忙站起來:您看、您看!這不胡鬧麼?
見又有兩個行人路過,白景琦又來了勁兒:可憐可憐沒人管的孩子吧,老爺、太太!
胡加力驚慌回身向院裏跑去。
白宅二房院北屋臥室,晚上。
白文氏盤腿坐在炕上,炕桌上放著一碗湯麵。
白雅萍站在一旁勸著:吃兩口吧好不好?一天不吃飯還行?
白文氏:吃不下!
白雅萍:你跟這孩子還真動氣?快吃,麵都坨了。
白文氏:真吃不下,心裏堵得慌,去把他叫回來吧!
白雅萍:這就對了,你先吃,你不吃,肚子裏的孩子還受不了呢!
白文氏:這個孩子夠我受的了,再生一個,我真活不了幾天了。
白雅萍剛往出走,胡加力慌慌張張進來了:二奶奶您快瞧瞧去吧!景琦他
白文氏一驚:他怎麼了?出事了?
胡加力:事兒倒沒出,他他跪在街上要飯呢!滿嘴老爺太太的混叫!
白文氏大怒,一下子下了炕,站起來要走,忽然又停住了,垂頭喪氣地又坐到炕沿兒上:姑奶奶你說,他是人麼?啊?這不存心搗亂啊!。
白雅萍:這是太氣人了,我叫他去!
別去!我我白文氏東張西望尋找什麼,忽然抄起掃炕笤帚站了起來,愣了一會兒,又把笤帚狠狠往地下一扔,坐到炕上哭起來:我可真是沒法兒活了。
白雅萍忙勸:別哭、別哭!傷了身子。
胡加力趕緊道:我去叫他回來!
白文氏:不許叫!今兒誰要把他放進來我就跟他沒完,叫他上外邊兒要飯去吧,這孩子我不要啦!說罷又哭起來。
白宅大門口,夜。
白景琦仍跪著,似乎感到了乞討的樂趣。
旁邊圍了四五個行人,秉寬束手無策呆呆地站著。
白景琦:積德修好吧,老爺太太。
白穎宇從大門走出,奇怪地上前一看,吃了一驚:景琦,幹嗎哪?
白景琦:我媽叫我到街上要飯。
白穎宇:嘿好小子,這事你倒真聽話!轉而轟圍觀的人:去去去!有什麼可看的?
圍觀的人說著笑著四散。
白穎宇點著白景琦的腦門兒:你說你今兒鬧的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白景琦扭頭不理。
白穎宇道:回去吧,跟你媽說,我叫你回去的。
白景琦仍不理。
白穎宇想了想:要不跟我玩兒去吧?
白景琦:上哪兒?
白穎宇:三叔帶你去個好地方!
白景琦來了精神:好玩兒麼?一下子站了起來。
秉寬關注地望著。
白穎宇:當然好玩兒啦!告訴你,最疼你的還是你三叔,走吧!摟著白景琦的肩走去。
秉寬擔心,忙追上問道:三爺,您帶他上哪兒啊?
白穎宇瞪著白眼,斥責道,你少問!扭臉兒帶白景琦離去。
秉寬不放心地看著,急忙往大門裏跑,忽又站住想了想,返身尾隨二人而去。
八大胡同春香院門口,夜。
白景琦看了看春香院幌子招牌,隨白穎宇走過去,裏面立即傳出大茶壺的喊聲:接客三爺來啦
秉寬從後面追來,到門口一看,急得扭頭就跑。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已經躺下了,聽到秉寬呼哧帶喘的稟報,一下子從炕上跳下了地,已鑽了被窩兒的白穎軒也坐了起來。
白文氏:誰說的?
秉寬:我親眼看見的,我不放心才偷偷跟了去的。
白文氏抓了件衣服往外就走:叫馬號備車!
白穎軒歎著氣連連搖頭: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春香院客房。
三個妓女圍著白穎宇在調笑,白景琦坐在靠隔扇的椅子上傻呵呵地看著。
白穎宇:花兒,過來!叫三爺香一個。
花兒忙把臉湊到白穎宇面前,白穎宇在花兒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幾個人一陣大笑,白景琦也跟著開心地大笑。
白穎宇:花兒,你去陪陪那位小少爺。
花兒驚訝地:他?他懂什麼,他會嗎?
幾個人又一陣大笑。
白穎宇:快去!景琦,叫花兒姐給你嗑瓜子兒吃!
白景琦仍微笑著,花兒用小手絹兒托著瓜子兒走到白景琦身邊坐下。
花兒:你嗑瓜子兒給我吃吧。
白景琦聽話地抓了一把瓜子兒
春香院。
白文氏、胡加力、秉寬幾個人衝進院內。
大茶壺忙迎上:接客裏邊兒請字未出口便覺不對勁兒,忙上前攔住:哎、哎!這位堂客
胡加力、秉寬把他推到一邊兒,解釋著來意。
白文氏大步走了進去
客房裏。
花兒摟著白景琦的肩:來、來!擱我嘴裏。張開嘴,白景琦將嗑出的瓜子仁兒放進她嘴裏
白文氏猛推門進屋,正摟著妓女胡鬧的白穎宇聞聲回頭,大吃一驚。
白景琦也呆愣住了。
白文氏憤怒地望著白景琦。
白穎宇忙站起:喲,二嫂,怎麼來了?
白文氏沒有理睬,快步走到白景琦前,突然抬手猛抽了白景琦一個耳光,瓜子兒亂飛。
花兒嚇得忙躥到了一邊兒。
白文氏怒吼:滾出去!
白景琦忙撒腿跑了出去。
白穎宇心虛地望著。
白文氏回身走到白穎宇跟前質問道:誰叫你帶他上這種地方?
白穎宇強作鎮靜:怎麼了?我們老爺們兒的事,你少管!
白文氏:我就要管!突然掄圓了胳膊啪地扇了白穎宇一個大耳光。
妓女們嚇得忙往後退。
白穎宇捂著臉晃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敢打我?
白文氏吼道:打的就是你!
白穎宇捲著袖子上前:沒了王法了!我今兒
白文氏突然抽出一把剪刀指著白穎宇:你敢往前來,我就捅了你!
白穎宇含糊了:幹什麼?你別在這兒鬧行不行?有話回家去說!
白文氏憤憤轉身而去。
白穎宇摸著臉罵道:這娘兒們,真他媽野!
春香院門口。
白文氏走到馬車前向裏看,只見白景琦已縮在車廂角落裏,滿面惶恐。
白文氏調勻了氣息上車:回家!
馬車轆轆遠去,胡加力、秉寬在後面緊跟著。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到了家,白文氏不打也不罵,只命白景琦跪在屋當間兒。
白景琦經過這一通折騰,早已困倦不堪,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兩眼如何努力也睜不開了。
臥室中。
白穎軒趴在被窩兒裏抽著煙。
白文氏喝完一碗銀耳羹將碗交給丫頭,丫頭拿碗走了出去。
白穎軒見媳婦兒氣色平和,忙替兒子求情:行了,叫他睡吧,折騰一天一宿了。
白文氏:不行,叫他跪著,以後我管孩子你少插嘴。
白穎軒:我才不管呢!
白文氏:就因為你不管才把孩子慣成這樣!
白穎軒:你倒是叫我管還是不叫我管?
外屋裏。
白景琦一下子睡過去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把自己嚇醒了。
白文氏撩起簾子向外一看喝道:跪好嘍!
白景琦忙爬了起來,又直直跪在地上。
百草廳公事房。
常公公坐在椅子上,用腳尖踢著一個長方大提籠,裏面裝著各種丸藥,旁邊恭恭敬敬站著神色緊張的董大興、白穎宇和貴武。
常公公板著臉:這就是你們百草廳的藥?和以前怎麼比?過去的丸藥放三年還是新鮮的,你們這倒好,不到一個月硬得能把人的牙硌崩嘍!
董大興:是、是!這不正想法子來嗎?
常公公:還法子呢!烏雞白鳳丸愣吃出渣子來了。
董大興:跟您說句實話吧,所有的秘方和原來櫃上的老人兒全叫白家的人扣著呢,乾著急,沒轍呀!
常公公斜眼看著白穎宇:你不就是白家的人麼?
白穎宇:是、是!可不是我扣的,我是老三,當家的不是我。
常公公:是二奶奶嗎?
白穎宇:是,請宮裏下道令,讓二奶奶交出來吧!
常公公:哎?你是白家的人,胳膊肘怎麼往外拐呀?
白穎宇:這不是為了宮裏用藥麼?我不能光講私情啊!
常公公:說得好聽!我早知道了,你們內外勾結欺侮人家寡母孤兒,人家把自家的匾摘回去,你們還打人家。
董大興和白穎宇大驚失色。
董大興:沒有的事兒啊!常公公,您
常公公:甭跟我這兒裝孫子!你們要再不改,我就叫二奶奶接辦百草廳!
貴武急忙道:常公公,這可使不得!您總得看詹王爺的面子,這裏有詹家的股。
常公公:怎麼著?想拿詹王爺壓我?小子!這會兒不是同治爺的天下了!嬪主子也死了!詹王爺不大威風得起來了吧?打今兒起你們的宮廷供奉免了,預支的官銀月底全部交回,少了一兩我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白穎宇驚惶道:常公公,高抬貴手
常公公看著白穎宇和貴武:南記是你們二位開的?
白穎宇和貴武齊聲:是。
常公公站起身:等著查封吧!連生了蟲的甘草、發了黴的大黃你們都敢用!魏大人已經上摺子告你們了。
貴武和白穎宇完全傻了。
飯莊單間。
董大興、詹瑜、貴武、白穎宇和四個股東圍坐,桌上酒菜雖豐富,卻沒有人動,幾個人亂哄哄地爭論著。
貴武:早聽說二奶奶走了常公公的路子,你就是不放在心上。
詹瑜:我哪知道她這麼神通廣大!
白穎宇:我跟你說了多少回,白家門兒裏數二奶奶最陰!
貴武:你還老拿她當好人。
四個股東也爭得面紅耳赤。
別吵吵了行不行?說點兒正經的!董大興不滿地敲著桌子,見靜下來,又道:那天摘匾我就說不能摘,只要二奶奶入了股,那些老人們也回來了,秘方也有了,何至於有今天。
股東甲:那天可是你叫摘的!
董大興:我那是跟你們賭氣!你們那兩眼兒光盯著那一股,就沒想過這買賣怎麼維持,你們有一個聽我的麼?
股東乙:這回聽你的還不行?
董大興:晚了!這回得求人家了,求人家把匾掛回來,給人家一股人家還不一定幹呢!
股東丙:那就求人家去吧,有什麼說的!
誰去?董大興說著看詹瑜。
詹瑜:我不行,我們兩家結著疙瘩呢!武貝勒
貴武忙插手:我不行,我有難言之隱,我不能見二奶奶,我看三爺
白穎宇:我更不行了,我不能叫二奶奶知道有我的股兒。
大家都看著董大興。
董大興:我就知道還是練我一個人兒,醜話說前邊兒,談成談不成,我別落埋怨!
眾人忙道:不會、不會!、哪能埋怨呢!
二奶奶是個難對付的角兒,談成什麼條件,全得由我做主!董大興言罷看著大家。
詹瑜等人應承著:當然你拍板!、你是掌櫃的!、還信不過你嗎?
白穎宇道:董掌櫃,跟二奶奶說話得留神,惹急了她能大嘴巴抽你!
董大興訕笑著:大概三爺叫她抽過吧?
白穎宇:抽過?她敢!借她倆膽子!說罷不自覺地摸了摸臉頰。
白宅敞廳。
魏鶴卿面前桌上擺著紙、筆。
董大興、白文氏對坐著。
魏鶴卿:今兒我只是個中間人,做個見證,細目你們二位自己談。
董大興:只要把老匾掛回來,我們情願讓二奶奶入股。
白文氏:董掌櫃大概知道這塊匾的分量了吧!
董大興:正因為知道了才來求二奶奶,其實我早就知道。
白文氏:那好,我要一半兒!
董大興:您是說,加過四股。
白文氏:不是,加進八股。
董大興:把百草廳分成十六股,您佔一半兒?
白文氏:對!
董大興一下傻了眼:這可是沒法兒談了,魏大人
魏鶴卿忙擺手:別問我,我只做個見證,你們二位談。
董大興:這我沒法兒向東家們交代呀!您原來可說只進一股。
白文氏:現在不成了,您做主吧!
董大興:我做不了主!
白文氏:做不了主,您今天就不會一個人來!
董大興知道厲害了:對我做得了主,可這太狠了!
白文氏起身:魏大人,就這樣吧!胡總管,送客!
董大興慌了:二奶奶,您得容我說話呀!
白文氏:你說!
董大興:少點兒,比您原來說的翻一翻,兩股還不行麼?
白文氏:原來是我求你,今天是你求我,你這是走投無路了才求我,你不答應也沒關係,我等著,我有的是耐心,等到你再來求我,可就不是一半兒了,懂嗎?
董大興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魏鶴卿欽佩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老匾放在那兒也爛不了,我著什麼急呀!
董大興:二奶奶真是女中豪傑,我這七尺男兒甘拜下風!來吧,我按手印兒!
白文氏:恭喜了,董掌櫃,你快跳出火坑了。
二人都笑了,不過董掌櫃是一種苦澀的乾笑。
百草廳門口。
百草白家老號牌匾終於重懸在上。
白文氏、白穎軒、白景琦、胡加力十分莊重地體味著這一刻。
南記前堂。
幾天以後,白穎宇乘馬車路過他的南記白家老號,發現門面上著板兒未開門,頓生疑惑,連忙停車下來進去查看。
只見前堂臨時搭了個木板床鋪,正睡覺的夥計被驚醒,忙起身給白穎宇請安:喲,您回來了?
白穎宇奇怪地:我上哪兒了?
夥計:您不是跟武貝勒去天津了麼?
白穎宇越發詫異:我去天津幹什麼?
夥計:哎?您怎麼問我呀?武貝勒昨兒把櫃上的現銀全提走了,說跟您去天津開個新號,這兒保不住了,已經歇業了。
白穎宇: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夥計:合著您什麼都不知道!武貝勒留我在這兒看攤,他說要找個好買主,好賣這舖面房!
白穎宇懊悔地揚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兒:我他媽的我!好你個貴武,你吃人飯便不拉人屎他什麼時候去的天津?
夥計:天一亮就走了!
白穎宇:貴武!你免崽子等著轉身出門,到門口又轉回頭:你在這兒盯著,我這就去天津,沒我的話兒,這房子誰也不能賣!說完轉身出了門。
夥計好像還沒睡醒: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藥場。
高高的草藥包下面跪著白景武、白景陸和四五個不知誰的孩子。
藥包上,白景琦一絲不掛,高高地盤腿坐著,全身貼滿大赤金箔。
面前一個大碗裏裝著土,上插一根燃燒的蠟燭,旁邊放著一摞黃紙和一個大空碗。
白景琦高聲唸誦:天靈靈,地靈靈,混世魔王要降生,玉皇大帝下了凡,降妖捉鬼顯神能!唸罷,拿起幾張紙燒著扔了下來。
六七個孩子好奇地抬起頭看。
白景琦叫著:低頭!不許抬頭!看神仙,爛眼睛!
孩子們忙又低下頭時,白景琦拿起大碗向裏撒尿。
藥場的幾個夥計遠遠看見,議論著:這太懸了,著了火可不得了!、叫他下來呀!、這是二奶奶的老七,天生的混世魔王,誰也管不了。
不行,得跟二奶奶說一聲!出了事誰擔著?夥計甲轉身走去。
白景琦趴在藥包上將一碗尿遞給一個孩子:我祈下聖水兒來了,一人喝一口,不許多喝,喝了它延年益壽。
白景陸喝了一口遞給白景武。
白景武喝了一口忙吐了出來:什麼聖水兒?這是尿!
白景琦厲聲地:胡說!誹謗佛祖,下世不得超生!
白宅二房院北屋臥房。
白文氏正坐在炕沿上整理嬰兒的小衣服。
白穎軒:快生了吧?
白文氏:還得兩個多月,盼著生個丫頭,小子太淘了。
白穎軒:你悠著點兒別太累了,老舖盤回了一半兒,你先鬆口氣吧!
白文氏:鬆不得,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急,你往後也閒不住了,以後秘方配藥,這最後一味藥都得你親自動手,我這可幹不了。
白穎軒:這用不著你操心了
胡加力匆匆走進:二奶奶,您去看看吧,景琦在藥場玩兒火,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白文氏站起:一天不惹事,他就渾身難受。
藥場。
白文氏和胡加力趕來時,白景琦仍高叫著:玉皇大帝下凡了,我就是玉皇大帝
胡加力勸白文氏:別嚇唬他,哄著他下來就行了,別把藥碰倒了。
白文氏:景琦!下來!
白景琦:幹什麼?
白文氏:下來!媽買好吃的回來了。
孩子們都站了起來大叫:二嬸,景琦給我們喝尿!
白景琦一下子從草藥包上跳了下來,四周的人都嚇了一跳。
不許胡說!等著我,給你們拿好吃的來!白景琦說著來到白文氏身邊。
白文氏拉起白景琦的手,強壓怒火:走,回屋裏去。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拉白景琦進了門用力一推,回身將門關上插好。
白景琦感到不妙。
白穎軒聞聲撩開裏屋門簾探身出來看,著實吃了一驚,只見白景琦一絲不掛的滿身貼著大赤金箔。
白文氏走到條案前拿起大雞毛撣子,二話不說,轉身就開始兇狠地抽打白景琦,頓時金箔碎片滿屋亂飛。
白穎軒默默地看著,白文氏每打一下,白穎軒都心疼地咧一下嘴,白景琦卻一聲不吭地忍受著。
屋外。
大人孩子們圍了一大堆,白雅萍拚命地敲著門,胡加力、秉寬急得亂轉,孩子們趴門趴窗地亂著。
白雅萍大叫:開門!別打了!打兩下就行了。
屋內。
白景琦已低著頭靠著隔扇坐到了地上。
白文氏也沒了力氣,又打了兩下,筋疲力盡地把撣子扔到地下,坐到了椅子上,碎金箔紙飄飄落下。
白文氏喘著氣,喝叫白景琦站起來。
白景琦已經一動不能動了。
白穎軒撇著嘴要哭。
白文氏感到不對勁兒,慢慢走到白景琦身邊,搖晃著:景琦?景琦!景琦
白景琦垂著頭不動,已經昏了過去。
白文氏大叫:景琦呀
白穎軒把門打開,白雅萍衝了進來,忙把白文氏扶起,隨後進來的秉寬抱起白景琦,大步向門外走去,孩子們跟著跑
白雅萍扶白文氏坐到椅子上,白文氏哭了起來。
白雅萍也流著淚怨著:打得太狠了、打得太狠了!
白文氏抹著眼淚:我也不想打這麼狠哪但求他說句求饒的話,我也不打了
白雅萍:哪有這麼打孩子的?
白穎軒把濕毛巾遞給白文氏。
白文氏一見白穎軒就來了氣:你是死人哪?打成這樣,也不過來拉著點兒!
白穎軒:你說過,你管孩子不叫我插手!
白文氏氣得又哭:他越不叫饒我越來氣,他哪怕哭一聲兒我也不打了。
白穎軒接道:你不知道他生下就不會哭?
你別站這兒噁心我唔你的心太狠了,打成那樣你都不拉著點兒唔白文氏哭得更傷心了。
白穎軒:哼!自己那麼狠心還倒打一耙!
白文氏忽然停住了哭:胡總管!
胡加力忙應道:二奶奶!
白文氏:你得給我找個厲害的先生來,好好管管景琦!
胡加力為難地:找了、我找了,可可是聽說是教景琦,沒一個人兒敢來!
白文氏:咱們多給銀子。
胡加力:有位先生說給個金山都不來,還想多活兩年呢!
白文氏狠狠地:再找!找個厲害的!打死他都不用償命!你要找不來,我就把你辭了!
胡加力滿面難色地望著白雅萍。
白雅萍勸道:別著急,慢慢找,你擠兌胡總管幹什麼?
南記白家老號。
門上貼著封條。
牆上貼著一張大告示:奉九門提督令,自即日起查封南記白家老號,由都院監辦招商,凡欲承辦者,請到都院面議。
天津寶勝賭局。
白穎宇走進掛著寶勝賭局牌匾的大門,剛進院子,就有個大胖子老球從廊子上走過來。
老球:找誰你老?一口天津話。
白穎宇:請問有位北京的貴武、武貝勒來過這兒麼?
老球:北京南記白家老號的東家?
白穎宇:對對對!可找著了,我找了好幾天了。
老球:你是他什麼人?
白穎宇:好朋友,鐵杆兒的好朋友,白穎宇。
老球:白家老號有位白三爺你認識麼?
白穎宇:不才就是我!
老球扭頭大叫:頭兒!白三爺來了!
應聲從北屋門角走出三個彪形大漢,為首的頭兒道:好嘛!挺守信用,白三爺送銀子來了,拿來吧!
白穎宇詫異:銀子?什麼銀子?
頭兒走到白穎宇跟前:哪麼回事?他把銀子賭光了還欠一屁股債,說叫我們找白三爺要,你不是白三爺麼?
白穎宇:是啊!
老球:是貴武的鐵杆兒朋友?
白穎宇:沒錯兒!
頭兒:那就對了,拿銀子來吧!
白穎宇:什麼對了?他賭輸了,憑什麼找我要銀子?
頭兒:他說他的銀子都存在你那兒了。
白穎宇:放他媽屁!我的銀子全叫他捲跑了!
頭兒:你們倆的事兒我管不著,拿銀子來吧你老!
白穎宇:合著我找上門兒挨坑來了?我得找他算賬去!
老球一橫,攔住了去路:哪兒去!把銀子放下再走!
白穎宇:講理不講你們?
老球把眼一瞪,逼得白穎宇一步步後退,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白穎宇的前胸衣服,將他頂在牆上:欠債不還你還有理?今兒你還想出這門兒嗎?
幾個大漢也圍了上來,白穎宇驚恐萬狀地望著。
頭兒:要命還是要銀子?
白穎宇大叫:我冤枉、冤枉!你們不能光聽一面之詞,這樣好不好?咱們把貴武找來當面說清楚,你們告訴我他在哪兒?
老球鬆開了手:他在哪兒我們怎麼知道!
頭兒:他回北京了,他說他是詹王府的貝勒爺,西太后明兒個要召見他。
白穎宇憤怒地:我呸!西太后知道他這個碎催啊!這個下三濫!
頭兒:你找去吧!找不著他,我們還跟你去要!
白穎宇垂頭喪氣:我他媽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頭兒:你走了,我們上哪兒找你去?
白穎宇:找著貴武我把他帶來,三頭對證,我要是該給銀子不給,你們把我剁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