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敞廳。
安福與白文氏正在談話。
安福:王爺實實在在挺後悔的,特別是您上回親自送去馬車,叫那個不懂事的車老四給砸了,根本不是王爺的意思。
白文氏:所以我並沒有怨王爺。
安福:王爺說,這事兒他也鬧不明白了,究竟七錯八錯,錯到哪兒了?
白文氏:要說錯,先得說你們王爺的不是。
安福順從地應著:是、是!
白文氏:二爺號出了喜脈,可他並不知道你們大格格的底細,何至於就殺了馬,砸了車?
安福:是、是,太莽撞了!
白文氏:要說我們老爺子也有不是,把事情講明白就行了,結果弄得你們家破人走,擱著誰也忍不下這口氣。
安福:二奶奶說的是,要都這麼想,就沒這些爛事兒了。
白文氏:我總覺得一個人一個家立在這世上,誰也離不開誰,這不?你們府上又用得著我們大爺了。
安福聽著,不住地點頭。
白文氏:大爺一輩子是個與世無爭的人,倒落了個秋後問斬即便這樣,我去求大爺,大爺也不會不答應。
安福忙站了起來:那我這先謝謝您了,老福晉病得不輕,她就認準了大爺了
安福!猛然間從外面傳來一聲大吼。
白文氏和安福扭臉兒一看,都情不自禁站了起來。
影壁前面站著秉寬、狗寶、陳三兒、胡加力、四五個僕人和白景怡、白景琦等孩子們。
白穎宇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衝進敞廳指著安福大罵:安福,你個狗娘養的,你們害得我們家破人亡,還腆著臉來求我們大爺看病?
安福嚇傻了:三爺!三爺
白文氏忙上前攔住:老三,有話好好說。
白穎宇更火了:我沒你那麼好說話!安福!你給我滾出去!
安福可憐巴巴地:二奶奶您瞧
老三,不許這麼無禮,這事兒我知道該怎麼辦!白文氏正色道。
白穎宇根本不理睬,看都不看一眼白文氏,管自大叫:安福!你滾不滾?
白文氏急了:老三!回屋裏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白穎宇大怒,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白文氏!你少來這一套!少跟我擺你那副當家的樣兒!實話告訴你吧,你當不了我三爺的家!
白文氏一愣,沒想到他會當著外人犯混。
白穎宇蹦著腳大吼道:安福!你們王府倚仗著是皇親國戚就敢這麼欺負人?我和你們詹王府的仇不共戴天!你滾!
白文氏也急了:老三!你有完沒完?
安福哀求地:三爺,我這不是賠禮來了麼
白穎宇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抓住安福的胳膊:你還叫我動手啊你?說著猛地一拉:滾!
安福踉踉蹌蹌地被拉出了敞廳。
白文氏怒聲大叫道:不許動手兒!
安福回過頭委曲求全地說道:三爺,聽我說,我們是有不對的地方
白穎宇不容安福說話,上前又推,惡狠狠地道:少囉唆吧你!
安福死賴著不走:三爺!三爺
白文氏忙上前把白穎宇拉開:老三,把話說明白了,再叫安總管走也不遲!
白穎宇:不聽!一句也不聽!你走不走?啊?!
安福求助地望著白文氏,三個人僵持著。
白文氏忽然道:安總管,走,到我院裏去。
見安福要跟著白文氏走,白穎宇急了,大聲招呼秉寬。
秉寬和影壁前一大堆人一直在注意著敞廳裏的動靜,聽到叫他,答應著跑出來:在這兒哪!
白穎宇渾身顫抖地怒吼道:去!把他的馬車砸嘍!把他的馬給我宰嘍!
秉寬等人大吼一聲:好!
白文氏、安福一驚,安福大聲叫道:二奶奶
白文氏高喊一聲:老三!使不得
二人拔腳奔向門外
秉寬等人興奮不已,各自尋找砸車的工具,門閂、斧頭、鐵棍、菜刀個個大叫著:砸王八蛋!、今兒個大報仇哇!
白景琦也抄起一根木棍,興奮地轉來轉去:砸車了嘿!砸車了哩!
白宅大門口。
門口對面的牆壁前停著安福的馬車,趕車的索大車坐在車上,手裏拿個香瓜悠閒地吃著,聽到喊聲忙向大門方向看,只見秉寬舉著菜刀,帶著手持各種傢伙的人們衝了出來:宰了狗日的!、砸呀!嚇得索大車把香瓜一扔,跳下馬車就跑。
秉寬等人衝出了門口,白景琦、白景怡也舉著棍子跑了出來。
索大車躲得遠遠的,心驚膽顫地回頭看。
站住!站住!跑出來的白文氏不顧一切地衝到秉寬前面護住了車。
秉寬等人不敢動了。
白文氏嗔怒地望著眾人,秉寬等懼怕地回望著二奶奶。
白穎宇跑出站在台階上怒目而視。
白文氏威嚴地道:幹什麼?都給我回去!
白穎宇站在台階上大叫:甭聽她的!砸!
白文氏厲聲:誰敢砸?
秉寬等人膽怯地放下了手。
安福跑到白文氏面前,滿面歉意道:二奶奶,真對不起,給您惹事兒了。
白穎宇衝下台階,從一僕人手中奪過斧頭,衝向馬車:我就敢砸!我他媽就敢砸!
白文氏上前一步擋住:老三!你今兒要想砸車,你先砸我!
白穎宇愣住了,安福為之一震,秉寬等人擔心地望著。
白景琦傻傻呵呵地舉著棍子,神情莊重地抬頭道:媽,砸不砸?
白文氏突然揚手狠狠地打了白景琦一個耳刮子:滾回去!
白景琦被打得摔了個跟頭,狼狽爬起連躥帶蹦地跑到大門口台階上,心有餘悸地回過頭,愣愣地看著,不知道為什麼挨打。
白穎宇萬分不解地望著白文氏。
眾人僵持著,在二奶奶的威嚴下,終於有人向後退卻了。
白穎宇痛心疾首地道:二嫂,大哥秋後就要問斬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大嫂自盡了,你知道不知道?這都是誰弄的?都是他媽的詹王府!二嫂這深仇大恨你就全不放在心上麼?他們害死了咱們的親人,你怎麼還護著他們呀!
白穎宇掩臉痛哭失聲。
白文氏痛苦地望著,又見人們在慢慢向前移動。
白文氏回頭對安福道:安總管,你還不快走!
是、是!安福慌忙轉身拉馬。
白文氏痛苦地看著正在哭泣的白穎宇。
當傳來馬的嘶鳴聲時,人們才扭頭看到馬車遠去。
眾人眼睜睜地呆望著,沒有一個人動,只有白景琦跑下台階,撿起一塊小磚頭用力向馬車駛去的方向擲出去。
詹王府正廳。
詹王爺低頭沉思著。
安福心有餘悸:您沒瞧那陣勢,我今兒差點兒回不來了。
詹天爺:沒想到白家出了這麼個女人!
安福:現在白家就是二奶奶當家,他們老爺子身子骨不行了。
詹王爺喃喃自語:通情達理,以德報怨,可敬啊!有這麼個人,白家就不會完。
詹瑜:老福晉剛剛醒過來,得趕快請大夫來。
安福:您看這事兒怎麼辦呢?
詹王爺站起身:再去!邊說邊指著詹瑜:你去!再去白家!不管人家說什麼,你全聽著,告訴二奶奶,就說宮裏邊兒我都疏通好了,刑部大獄也打了招呼,今兒天一黑,就可以把大爺從獄裏接出來。
可萬一,他們家的老爺子要不答應呢?詹瑜面有難色。
詹王爺充滿敬意地道:有了這位二奶奶,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白宅上房院北屋臥室。
白萌堂靠在床頭的枕頭上,白文氏、白穎軒、白穎宇站在床前。
白萌堂:那你說怎麼好?
白文氏:只要他們有辦法把大爺接出大獄,就給他們看病。
白穎宇:憑什麼?除非他們想法兒把我大哥的斬監候給赦了。
白萌堂微微一笑:大白天說夢話,赦不了嘍!
白穎宇理直氣壯地道:那他們老福晉也甭想活,病死了活該!
白文氏:一碼是一碼!乘人之危的事不能做!
二奶奶說得對!治病救人是咱們這行兒的根本!不管有什麼冤仇,也不能見死不救。白萌堂正氣凜然地道:告訴老大答應他們,就說是我說的!
白穎宇不服氣地哀求道:爸,這事兒就這麼完了?我大哥大嫂死的冤哪!這仇就這麼了了?
白萌堂沉著臉:先給他們治病!等把她的病治好,再報仇也不晚!
白穎宇、白文氏、白穎軒聞言一驚。
三人面面相覷之際,胡加力跑了進來說:二奶奶,詹王府又來人了!
白萌堂:去吧!按剛才說的辦。
白文氏、白穎軒忙退出。
白穎宇剛要走,白萌堂把他叫住:老三,你別去!
白穎宇回頭站住。
給我站這兒!我有話說白萌堂坐直了身子:你敢不聽二奶奶的?當著外人的面兒給她下不了台?她連我的家都能當,怎麼當不了你的家!狂得你!
白宅敞廳。
詹瑜坐在白文氏對面執禮甚恭。
詹瑜:王爺還一個勁兒地誇獎您。
白文氏道:這倒不必,王爺以後再遇到什麼事兒,先設身處地的替對家想想就行了;我們老爺子發了話了,只要你們能把大爺從獄裏接出來,大爺一定過去給老福晉看病。
詹瑜忙站起拱手致意:謝謝白老爺和二奶奶!獄裏的事,上下都疏通好了,天一黑就可以接出來,天亮以前送回大獄就成。
白文氏:詹大爺,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我只求你一件事兒
您說、您說詹瑜擔心地望著。
白文氏:秋後問斬已經無可更改了,我也不難為你們,我只想叫大爺臨死之前再見見家裏的人,今兒夜裏,我要把全家大小帶到你們王府門口,跟我們大爺見上最後一面,請跟押車的打個招呼。
行!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詹瑜終於鬆了一口氣。
大獄囚室。
白穎園和白文氏隔著柵欄站著。
白文氏道:這是老爺子的意思。
白穎園低著頭木然地道:那就去吧!咱們就是幹這個的,治病救人嘛!
白文氏:我知道這事挺難為大哥的,給仇家治病
別說這個,多積點兒德,到了陰間我少受點兒罪。白穎園打斷了白文氏的話。
白文氏無奈地嘆了口氣:唉!大哥,我和詹家說好了,今兒夜裏,我帶著一家老小到詹王府門口,等你看病出來都見上一面。
白穎園抬起無神的雙眼看著白文氏,神情淡漠:不必了吧!何必呢?弄得怪難受的。
見個面兒吧!怕以後白文氏低下頭說不下去了。
白穎園:就叫我們大房頭兒的來吧,看看老婆孩兒就行了,別驚動別的房頭兒了。
大哥我今兒個不得不跟你說白文氏有些不敢抬頭,吞吞吐吐:本來想瞞著你,可事到如今大哥,自從你問了斬監候那天大嫂她
白穎園驚慌了:怎麼了?
白文氏:她她自盡了
白穎園兩眼望著牢頂的空中,目光更呆滯了,似乎沒聽明白,竟慢慢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不知在找什麼,他慢慢走到牆根兒坐到了地下,兩手抱住頭,一動不動了。
大哥、大哥!白文氏焦急地連連呼喚。
白穎園仍一動不動。
白文氏正不知如何是好,牢頭嚴順吉走了過來,輕輕拉了白文氏一下:二奶奶!您來!
白文氏知道有事,也不細問,忙跟著嚴順吉離開,回望見白穎園仍抱著頭一動不動。
大獄牢頭房。
嚴順吉、白文氏和朱順三人坐得很近。
朱順的聲音極低:二奶奶,我有個主意,今兒夜裏大爺一出了大獄,就不能再讓他回來了。
白文氏一愣:那怎麼辦得到?
朱順:我跟嚴爺商量好了,兵馬司獄裏剛死了一個姓韓的死囚,驗過屍拉出來還沒埋呢,我給壓下了沒往上報
白文氏驚奇而緊張地聽著。
朱順:大爺只要從王府一出來,咱們就偷樑換柱把姓韓的屍首弄到這兒來!
嚴順吉:驗屍的是我的徒弟,決不會出錯兒。
朱順:趕明兒一早人不知鬼不覺地一埋就完了。
白文氏擔心地道:那韓家的人會不會找來?
朱順:韓家就剩一老太太,兒子犯的殺人罪,把縣太爺的兒子捅死了,老太太連問都不敢問。
白文氏:這保險麼?
嚴順吉:保險不保險的就是個路兒啊!
朱順:總比在大獄裏等死強吧!
嚴順吉:就算抓住了,也是個死!反正是死,萬一跑出去了,不就是撿條命嗎?
白文氏:可真要是出了事兒不行,我得跟老爺子商量一下。
朱順:跟誰都不能商量,府裏不就是您當家麼?您就做主吧!
嚴順吉: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兒險,天知、地知、咱們三人知,走了風聲我們哥兒倆都得滿門抄斬!
白文氏不知說什麼好:你們擔這麼大的風險,可太叫我
朱順:您甭說客氣話,大爺救過我媽一命,這回我總算能把這條命還給他了,我就圖個心裏踏實。
白文氏:說實在的,我害怕,大爺反正是個死了,可你們二位
嚴順吉:沒工夫扯了,還有好些事兒要辦呢!您得給我一套大爺的衣裳帽子,多預備點兒銀子給大爺帶上,使的用的東西越少越好。
朱順:大爺只能隱姓埋名遠走高飛了,好人到哪兒也有人幫!千萬不能走露了消息。
白文氏:除了我決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嚴順吉:今兒晚上不是你們家裏的人都來看大爺嗎?那更好了,趁亂把東西給他,底下就是我們哥兒倆的事兒了。
白文氏滿心感激:不管這事兒辦得成辦不成,二位這份兒情意,白家永遠不忘!
朱順:老說這個就沒勁了,我們是粗人兒,知恩不報那是畜牲,我得趕緊給大爺先找個落腳兒的地方去。
白宅內賬房。
從大獄回來,白文氏拿著自己的首飾盒見大頭兒。
白文氏把首飾盒交給大頭兒:你去把這首飾都當了,給我開一千兩銀票。
大頭兒把首飾盒推回:我給開就是了,這是何必呢?
白文氏:這是我私房用,不能從公中提。
大頭兒:先記上賬不一樣麼?
白文氏:不一樣,你這兒還能有多少銀子?有得出沒得進。
大頭兒:二奶奶說得是,不光沒得進,開銷也太大了,您就說
大頭兒話未說完,胡加力拿著銀票走進來道:二奶奶,照您的吩咐,從匯豐取了一千,是您這些日子給大房存的銀子。
白文氏接過銀票,大頭兒也遞上銀票:二奶奶,一千銀票。
白文氏:好,當了首飾,多出來還給我,不夠再找我要。
胡加力驚訝地:您一下提這麼多銀子幹什麼?
白文氏掩飾地:噢,是老爺子要的。
二奶奶,得想法子減開支了,您看大頭兒翻開賬本兒,指點著:就這一筆,白養了七八個閒人,原來刀房的馬六、碾房的傻張、涂二爺、趙五爺,這些人都沒事兒幹了,百草廳早就封了,還養著這些人幹什麼?把他們都撤了吧!
白文氏笑了:銀子沒了還能掙,人沒了可沒地兒再找去。
胡加力:百草廳查封了,留著這些人也沒用啊!
白文氏:百草廳就沒有盤回來的那一天?
大頭兒:那得哪年哪月呀!養個三年、五年,咱們受得了麼?
三年、五年我要是還盤不回百草廳,那我這個當家的就不必當了!白文氏笑著轉身出了屋。
大頭兒目瞪口呆注視她背影遠去,轉臉兒見胡加力也頗驚詫,便說:嘿她怎麼這麼牛呀!
白宅大房院北屋。
白文氏來到臥室裏。
兩個大敞箱放在炕的一頭,白文氏正在翻箱子。
白玉芬、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陸擠站在門口,默默地望著,白景琦也站在一旁。
白文氏又打開了另一個箱子,只見箱子底有兩三件舊衣服和日常用的東西。
白文氏喘了口氣坐到自己腿上,衝著箱子發愣,自言自語道:怎麼窮成這個樣兒了。
白文氏回頭看著孩子們,孩子們仍默默地望著她。
過來,到跟前兒來!白文氏把著手,幾個孩子走過來。
白文氏感慨地道:我這些日子才知道你們家過得有多苦。
白玉芬:媽說都把錢墊給三叔了。
白文氏:你們爸爸是個大好人,進了大獄,可沒犯法!他是冤枉的。
白景怡:我爸什麼時候回來呀?
白文氏:景怡,你是白家的長房長孫,日後白家就要靠你撐起來,你可千萬要爭氣呀!
白景怡:二嬸,我想去看我爸。
白文氏:今兒夜裏你們都能看見,我帶你們去,記住不許哭,別惹你爸爸傷心,聽見了沒有?
白景怡等幾個孩子都趕快說:聽見了。
白景琦:媽,我也去。
白文氏:你當然得去,你大爺可想你了。
白景怡:二嬸,我能把我寫的大字給我爸爸看看麼?
白文氏:行,把你們這幾個月寫的字,揀好的都帶上。
說罷,白文氏繫好了一個包袱。
白宅大門口,夜。
三輛馬車停在門口,僕人們打著燈籠跑來跑去扶著大人、孩子上車。
白穎軒、胡加力、秉寬上了第二輛;白穎宇、白方氏、白景武等人上了第三輛。
第一輛車,二奶奶正扶白玉芬上車:玉芬往裏坐,擠著點兒坐。
白景怡手裏抱著一摞大字紙,從另一側上了車。
白文氏正要上車,白景琦跑了過來:媽,抱我上去。
白文氏:這兒坐不下了,上你爸爸後邊兒那輛車去!
白景琦一抹身,趕快向後面跑去。
三輛馬車啟動了
詹王府大門口,夜。
大門緊閉,幾個兵勇在門口走來走去。
門開了,詹王爺、詹瑜、車老四、安福走了出來,幾個兵勇立時站好了。
詹王爺等人向遠處張望。
安福指了指:他們白家的人來了!
遠遠的白家的三輛馬車駛來。
詹王爺沒有動,面無表情地望著,安福偷看了一眼王爺也沒敢動。
只見三輛馬車靠邊兒停在街對面,白文氏、白穎軒、白穎宇等鴉雀無聲地紛紛下了車。
片刻間白家的人站了一片,遙遙望著詹王府大門。
詹王爺有些不安地望著白家的人。
街對面,白穎宇咬著牙狠狠地:我真想宰了這幫王八蛋!
人們有些騷動。
白文氏低聲喝道:老三!
人們又平靜下來,仇視地望著。
詹王爺等也都默默地望著。
白文氏拉著白玉芬、白景怡等幾個大房的孩子:你們幾個到前邊兒來。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胡加力道:來了!
眾人扭頭望去,只見嚴順吉趕著馬車駛來,車轎封得嚴嚴實實。
來了、來了!詹瑜說著。
嚴順吉把馬車停在王府門口。
詹王爺等人忙下了台階,走到馬車前。
嚴順吉下了車凶巴巴地掀開轎簾:下來吧!
白穎園跨下車。
詹王爺走上一步:白大爺,請、請、請!
白穎園拱了拱手:王爺請!
二人走向門口時,突然傳來白穎宇的大叫聲:大哥!
白穎園聞聲猛然回頭。
白穎宇又叫了聲:大哥!
倆人四目相視,百感交集,一時都再說不出話來。
白家的人紛紛向前擁動,白文氏忙阻止:別動!
大家站住腳,無不揪心地望著呆立的白穎園。
詹王爺擔心地看著嚴順吉。
嚴順吉不客氣地吆喝:快走!快走!
詹王爺伸手一讓:請、請!
白穎園毅然轉身向門口走去,走上台階,跨進大門前,不由自主又回頭望了一眼。
白玉芬、白景怡、白景琦等幾個孩子焦急地望著,白景怡帶著哭腔厲聲喊著:爸爸!爸爸!
白文氏對幾個孩子說:別急,等爸爸出來再說,啊?
詹王府大門已緊閉,門外只剩幾個兵勇守著。
詹王府老福晉臥室。
老福晉躺在床上,詹王爺走到床前,俯身在老福晉身邊輕聲道:額娘,白家大爺來了。
是嗎?白大爺來了?老福晉伸出了手。
詹王爺忙閃到了一邊,白穎園湊上前握住老福晉的手放在脈枕上,坐了下來。
老太太,我來了。白穎園開始側起頭號脈。
老福晉:怎麼老也不見你來了?
啊,我白穎園竭力抑制著情緒:我太忙了。
詹王爺和詹瑜緊張得額頭都滲出了汗。
老福晉:別累著,身子還好?
白穎園應付著:好、好。
老福晉:你看我,不行了!老了,人一老就不行了!年輕的時候,人找毛病,人一老,毛病找人了!
白穎園:您硬硬朗朗的能活一百歲。
詹王爺仍很緊張地望著。
老福晉:你多大歲數了?有四十了吧?
白穎園:奔五十的人了。
老福晉:我怎麼看你都有白頭髮了,是不是?
白穎園:一腦袋白頭髮了。
老福晉:操心累的、累的!家裏人都好?
白穎園:好。
老福晉:二奶奶好?
白穎園:好。
老福晉:告訴她,我想她了,上回還送我一對簪子,飯也沒吃成,叫她來玩兒。
白穎園:是!
老福晉:大奶奶好?
白穎園突然哽住了:大奶奶大奶奶
詹王爺頓時又緊張了,死盯著白穎園。
詹瑜看了眼詹王爺,又注視著白穎園。
白穎園眼裏湧出的淚水在打轉,他極力抑制著:哦,大奶奶挺好的。
詹王爺忙接上話:額娘還是少說幾句吧,話說多了傷神,您閉上眼睛歇會兒養養神。
老福晉:沒事兒!白大爺一來,我這病就好了一半兒,是不是白大爺?
白穎園胡亂應著:是、是!
老福晉:白大爺,我就信得過你,咱們有緣,看病講究的是個醫緣!
是、是!有緣、有緣!白穎園號完脈忙站了起來。
詹瑜忙不迭地讓著:請白大爺到外邊用茶。
您老請歇著吧。白穎園向老福晉躬了躬身。
老福晉問道:你看怎麼樣啊?
白穎園一副輕鬆的樣子:挺好的,沒事兒、沒事兒。
詹王爺長長鬆了一口氣。
老福晉:你說沒事兒,我心裏就踏實了。
您歇著吧。白穎園客氣著。
老福晉:快去把那玫瑰白糖雪梨膏拿來,請大爺嚐嚐。
詹王爺忙往外讓:請、請!
詹瑜打開簾子,白穎園和詹王爺前後走了出來。
詹王府老福晉房外廳。
書案上擺好了紙筆。
詹王爺讓坐:白大爺喝口茶歇歇再開方子。
丫頭將雪梨膏放在桌上。
白穎園沒有坐:不必了。
詹王爺一愣,不知是不必喝茶還是不必開方,便試探著問:那就先開方子?
白穎園低下頭:不必了。
詹王爺感到不妙,驚愕地:您的意思是
白穎園走到書案前拿起筆寫字。
詹王爺快步湊過來,只見紙上寫著四個字:帶病延年。
詹王爺不禁大驚失色,抬頭盯著白穎園:這是什麼意思?
白穎園:老福晉的病,無藥可治。
詹王爺急了:那也總得治啊!
白穎園平靜地:說句不該說的話,老太太熬得過今年冬天,也熬不過明年春天。
詹王爺震驚道:請您來就是為了想想辦法嘛!
無能為力白穎園說罷即轉向門口:嚴爺!
嚴順吉站在門外:怎麼了?
白穎園:送我回大獄。
詹王爺登時拉下了臉:白大爺,您這不是有意推托吧?我們可是誠心誠意請您來的!
我也是誠心誠意來看病的!我已經是要死的人了,若不誠心誠意,何必從大獄裏出來惹這個事兒呢?白穎園說著走向門口。
詹王爺怒沖沖:白爺!
白穎園轉身看著詹王爺。
詹王爺急步走到白穎園面前:咱們兩家積怨已深,可這裏沒老福晉什麼事兒!您不能衝著老福晉來呀!
白穎園也拉下了臉:王爺!您這叫什麼話!我不是關少沂!他老婆摔死了孩子,倒衝著我來!治病救人是我的根本,也是我們白家的祖訓!您要不信,可以把京城的名醫全都請來,要是我的脈號錯了,您再斬我三回,我都沒二話!
嚴順吉站在門口聽著,臉上流露出一絲欽佩之意。
詹王爺怒氣沖沖地望著白穎園,白穎園則平靜地望著詹王爺。
詹王爺剛要發作,忽然一個丫頭走到跟前道:王爺,老福晉問,外邊吵吵什麼呢?
詹王爺猛醒,氣哼哼地道:送客!
嚴順吉裝作不耐煩地:行了、行了!走吧!
告辭了,王爺,千萬別惹老太太生氣,老太太想吃點兒什麼就讓她吃,不必再忌口了!白穎園轉身而去。
嚴順吉押著白穎園向院外走去。
詹王爺呆望著二人的背影,突然像想起什麼,走到書案前注視著白穎園所寫的字,猛地抓起,大聲叫道:豈有此理!三把兩把扯碎扔到地上。
詹王府大門口。
大門開啟,兵勇們站好。
嚴順吉押白穎園出來,後面跟著詹瑜、車老四、安福等人。
街對面白家的人都緊張地望著,只聽白玉芬叫道:爸出來了!
嚴順吉帶著白穎園來到門口前的車旁,白穎園眼巴巴地望著街對面。
嚴順吉衝對街招了招手,白文氏忙帶著孩子們圍上,大人們也跟了上來。
嚴順吉忙制止:行了、行了!別往前來了!有話快說,該走了啊!
大人們聞聲站住了。
詹瑜、車老四、安福等人站在台階上看著。
只見白文氏將一個包袱遞給白穎園,又招呼白景怡上前。
白穎園正暗自奇怪為何給他這麼大包袱東西,白景怡已將大字紙送過來:爸,看我寫的大字
白穎園兩手哆哆嗦嗦接過時,白玉芬放聲哭了,頓時孩子們全都哭了起來。
白文氏厲聲制止:不許哭!
白玉芬們忍住哭聲,眼淚汪汪地望著白穎園。
白景琦擠到了前面,叫著:大爺、大爺!我在這兒哪!
白穎園眼淚花花地:好孩子、好孩子!
嚴順吉機警地注意著詹瑜等人的神色和反應,又觀察著白文氏這邊,喝著:快點!快點!有要緊的話趕快說!別扯閒兒!
詹瑜等人頗不忍心地看著這生離死別場面。
白穎軒、白穎宇傷心地叫著:大哥
白穎園抬頭看了看他們點點頭,又忙低下頭,兩手哆哆嗦嗦地借著王府門口照過來的一點光亮看白景怡寫的大字。
白穎園帶著哭音:寫得好有長進。
白文氏看了一眼嚴順吉,嚴順吉心領神會,大喝一聲:該走了啊!
嚴順吉轉身走到王府門口台階下,對詹瑜等人說:諸位請回吧,我這就帶他回去了!請回稟王爺一聲,以後有什麼事要我效力,儘管吩咐
白文氏趁嚴順吉正與詹府的人周旋,突然湊近白穎園耳邊,低聲而快速地道:嚴爺和朱順要救你出去,你聽他們的!
白穎園驚愕而又茫然地望著白文氏,白文氏更不容問話,忙打岔兒地回頭叫孩子:快給爸爸磕個頭,咱們回去了。
詹王府門口台階上,嚴順吉還在和詹瑜他們對著話。
詹瑜:嚴爺辛苦!
嚴順吉:給王爺效力是應當的!
孩子們跪地給白穎園磕頭時,嚴順吉回來了:行了、行了!不早了,看兩眼就行了!退後、退後!
孩子們起身,白文氏忙拉孩子向後,白穎軒、白穎宇等也向後退。
只有白穎園不動,困惑地望著白文氏和嚴順吉。
嚴順吉把包袱往車裏一扔,厲聲地對白穎園喝:磨蹭什麼?上車!
白穎園望著凶巴巴的嚴順吉,滿臉疑惑地忙上了車。
白文氏等已靠住路邊,哀傷地望著馬車啟動。
當馬車跑起來時,孩子們又哭了起來,白文氏上前緊追幾步,人們跟著往前一擁,馬車遠去了。
大哥!白穎宇悲愴的喊聲,在空曠的街上迴響著。
詹王府大門緊閉,空無一人。
街道,胡同口。
嚴順吉趕車駛來,警惕地四下張望,街上空空,無一行人。
嚴順吉趕車到一胡同口,車拐進胡同不見了。
同時,一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從胡同裏駛出,拐彎而去。
趕車的是朱順,他用力甩了兩個響鞭,馬車飛馳遠去。
白宅敞廳。
在白宅大門口,搭起了喪事牌樓,敞廳已改作靈堂。
靈堂正中案上,供著白穎園的靈位牌。
白玉芬、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陸身穿重孝跪在地上,白文氏和丫頭挽著白萌堂站在廳中,白穎軒、白穎宇和白方氏站在一邊。
隨著弔唁的人出出進進,靈堂裏哭聲陣陣。
詹王府後花園。
關少沂將報喪的帖子交給詹瑜,二人沿迴廊走來。
詹瑜看了看,順手扔在拐角處小石桌上:我也接到了。
關少沂:我聽說昨兒晚上他還來給老福晉看病呢?
詹瑜:是啊!可弄得王爺大發了一頓脾氣。
關少沂詫異地:那為什麼?
詹瑜:白大爺叫我們老福晉帶病延年,連個方子都沒開就走了。
關少沂站住了:這不是咒老福晉麼?
詹瑜坐到護欄上:唉!誰知道?本以為這個疙瘩這回解開了,沒想到繞得更死了。
關少沂:你昨天見白家大爺,他精神氣色怎麼樣?
詹瑜:挺好的,就是白頭髮多了。
關少沂:沒有病病歪歪的?
詹瑜:沒有,看著身子骨還算結實。
關少沂:他在獄裏受過刑麼?
詹瑜:沒有,白家也上下使了銀子。
關少沂來回走了兩步突然轉身:這就不對了!
詹瑜:怎麼?
關少沂:他一沒災兒二沒病,怎麼會一夜之間就死了?
詹瑜抬頭愣愣地看著關少沂:我們家的人也都納悶兒呢!
關少沂:這其中一定有詐!
詹瑜:能怎麼樣呢?
關少沂:會不會昨天晚上,趁著來你們府上看病,他們白家悄悄兒地把他們大爺救走了使了個調包兒計?
詹瑜:不會、不會!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親眼看見他下的車,上的車,刑部的人把他押走的,白家的人一個沒去。
反正我是不信!關少沂拉詹瑜起身:走!咱們一塊兒去看看他們有什麼動靜。
詹瑜:我不去了,王爺不叫我去!
關少沂:去弔個喪怕什麼的?走、走!好好一個人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
二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