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二房院,夜。
白穎軒一人站在北屋台階上,背著手一動不動地抬頭看天,滿天星斗,忽而顯遠,忽而顯近。
跪在炕上鋪被的白文氏湊到窗前向外看:你想在院兒裏站一宿是怎麼的?
白穎軒沒有理睬。
白文氏下了炕,來到院子裏,拍了一下白穎軒的肩:別發愣了啊,睡覺。
白穎軒似乎沒聽見。
白文氏:我已經叫底下人明兒一早都出去找,誰找著了有重賞!
白穎軒仍不動。
白文氏:祖宗!別這麼傻不傻癡不癡的,你這個樣兒,弄得我心裏直毛咕,別再急出個好歹來!快進屋。
白文氏把白穎軒強拉進屋裏。
白穎軒坐到炕沿兒上,白文氏忙給他裝煙袋點火。
白穎軒舉著煙袋,沒抽:咱們這是得罪誰了?這孩子就這麼丟了?
白文氏:要說得罪,就是詹王府和關家,可他們還不至於下作到這個地步。
白穎軒:那還有誰?
白文氏:我也想不出來了,這孩子丟得真邪性,就出在那個帶他看摔跤的人身上。
白穎軒:會不會是碰上拍花子的了?
白文氏:那可就難往回找了!
白穎軒:別看這孩子淘,在眼前兒老嫌他亂,這一不在眼前兒,心裏跟掏空了似的
白穎軒抽抽搭搭地掉了眼淚。
白文氏:你別招我啊!哭管什麼用遇見事就知道哭
白文氏也抽抽搭搭地哭了,兩口子忍不住各自在那兒哭了起來。
北屋的燈光映在窗戶上,院子裏一片寧靜。
白宅大門道,清晨。
門道裏光線很暗,大門緊閉。
從門房出來下閂開門的秉寬,見白穎宇架著鳥籠子走來,問候道:三爺早,遛鳥您哪!
白穎宇:哎,這兩天這只畫眉有點兒打蔫兒。
秉寬低頭發現一張帖子扔在地上:一大早哪位下了個帖子。伸手撿起,對剛走出門的白穎宇道:三爺看看寫給誰的?
白穎宇接過一看大驚失色:得咧!我也甭遛鳥兒了。拿著帖子就奔了上房院。
白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萌堂剛剛起床,披著衣服連忙打開了帖子。
白穎宇站在一旁:您瞧,也沒抬頭也沒落款兒。
只見那帖子上寫著:初八卯時,攜銀一萬兩到南窯台贖白景琦。
白萌堂大驚抬頭:景琦怎麼了?
白穎宇:昨兒逛廟會丟了,這不是叫人綁了票兒了麼?
白萌堂: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白穎宇:怕您著急沒敢說。
白萌堂:趕緊籌銀子,把人都叫到內賬房去。
白宅內賬房。
不一會兒,白殷氏、白雅萍、白穎軒、白文氏、白穎宇、白方氏、胡加力都到齊了,有站有坐圍了一圈兒。
白萌堂:這筆銀子不能從公中出,我拿一半兒,剩下的大伙兒湊。
白文氏:我不能叫大伙兒出銀子,還是我自己想法子吧!我老覺著這綁票兒的不是衝著銀子來的,他是趁咱們之危,給咱們點兒顏色看看,就算把銀子送去,孩子也未必領得回來。
白萌堂:可這一步不能不做,能綁票兒就能撕票兒,萬一出了事兒,孩子就完了!
白文氏突然捂著臉哭起來:可真是禍不單行啊
白殷氏將二百兩銀票放到桌上,白雅萍將一包碎銀子也放到桌上。
行了吧,姑奶奶白穎宇見雅萍的碎銀譏諷道:您這點兒銀子還不夠塞牙縫兒的呢,起什麼哄啊你?
白萌堂不悅道:你拿多少?
白穎宇滿臉愁苦:這您知道,咱家裏最窮的就是我們三房。
白萌堂:明兒我把你們家景武綁了票兒,看你拿得出拿不出銀子!
白穎宇卻道:那我也拿不出,可我也不拿這點碎銀子來蒙事。說得白雅萍低下了頭。
白萌堂瞪著白穎宇:銀子雖少,卻是雅萍的一片心!這是她每月省下的份例銀!你窮?你小子黑了多少銀子別當我不知道!
白穎宇一下子蹦了起來:這是誰說的?這是誰說的?目光立即轉向了白文氏:二奶奶,你不是說沒告狀麼?跟我玩陰兒的是不是?
白文氏抬起淚眼驚訝地望著。
白萌堂猛一拍桌子:你少在這兒攀扯好人!你那點小心眼兒,還想瞞過我?
白穎宇低下頭不說話了。
白穎軒賭氣地大叫:別再鬧事兒了行不行!這孩子我不要了!
白文氏也急了:你說得輕巧,孩子找不回來,我就不活著了!
白穎宇:怎麼衝著我來了,好像我是綁票兒的。
這不是賭氣的事兒,我看,你們誰我也指望不上!白萌堂感慨地說罷,慢慢走出了屋子。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站著、坐著、沉默著。
白宅祖先堂,早晨。
祖先堂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
白氏祖先遺像安置在高台上,那個背著藥箱,手拿串鈴的先祖,似乎帶著嘲弄的微笑。
香案上擺著一溜打開的裝元寶的匣子。
祖先遺像前,白萌堂雙手將香插在爐內,他站在中央,身後兩排站著全家老小。
白萌堂跪下,後面的人全跟著跪下,白萌堂磕頭,全體跟著磕頭。
白萌堂伏地久久才抬起了頭,眼望祖先像:列祖列宗在上,家門不幸,連遭橫禍,兒子穎園入了大獄,孫子景琦又被綁了票兒白萌堂一生謹遵祖訓,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祖上有靈於冥冥中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本擬今年重修祖墳,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今遭劫難,只有先動用修墳之資以救子孫,今特開堂祭祖,以曉喻全家老小,望列祖列宗體諒萌堂之苦衷,待渡過難關,再修墳塋。
白萌堂磕頭在地,眾人隨著磕頭。
一排木雕祖先像和畫像上的祖先臉上似都浮著嘲弄的微笑。
神機營院。
拐子和流子兩人架著白景琦從廊上走來,白景琦不時拉腿猛踢拐子的腿。
拐子:嘿,這小子真刺兒頭!
貴武從廊子另一面走來:拉東屋裏去!
二人將白景琦架著,拐彎來到東屋門口。
貴武走過來,斜著肩看著白景琦,白景琦滿臉倔強地回望著他。
貴武踢了白景琦一腳:你還瞪我?
白景琦也豪不客氣地踢了貴武一腳。
貴武:呵!敢踢我?我把你小雞巴拉下來,送宮裏去當太監!
白景琦:我要回家!
貴武戲弄道:小子!這兒就是你的家,明兒把你送到宮裏,你就享福了!白公公!
白景琦大叫:我不去宮裏,我哪兒也不去
拐子和流子不由分說將白景琦凌空架進了東屋裏。
貴武得意地:白公公!哈哈!扭頭欲走,卻發現了季宗布。
廊子一頭站著季宗布,正向這邊望著,一臉嘲弄的神態。
貴武向季宗布走來:你在這兒照什麼影子?
季宗布:你又缺什麼德呢?
貴武站到季宗布面前:你少瞎摻和啊!
季宗布:誰家的孩子?一個孩子怎麼招著你了?
貴武:他就招著我了!他們家就招著我了!弄得我妻離子散。
季宗布:找他們家算賬去,跟小孩子較什麼勁兒?
貴武:姓季的!你少管我的閒事!貴武越過季宗布向前走了過去。
季宗布沒動,抬眼望著東屋,他慢慢走著,路過東屋門口不經意地向裏一瞥,大步向前走去。
大獄囚室。
白穎園站在囚牢裏,衣服整潔,面色也好,牢頭嚴爺嚴順吉站在一旁。
白文氏將一包衣物遞給白穎園,只見白穎園的頭髮已經白了很多。
白文氏:大奶奶給你打點的衣裳、用的,我沒叫她來。
白穎園:她挺好的?
白文氏:不好,打你一走就躺倒了,一直沒起來。
白穎園頓了一下:叫她甭惦記著,我沒事兒,孩子們呢?
白文氏:都好,非要來看你,我想小孩子到這種地方來沒好處。
嚴順吉在一旁道:放心吧,不會委屈了大爺。
白穎園:全虧嚴爺照應了。
白文氏拿出一張銀票給嚴順吉:嚴爺,您辛苦!
嚴順吉忙推拒道:別、別介!您把這銀子用到該用的地方去,我和朱順一家是三代人的交情,有朱爺一句話,我就不敢不盡力。
白文氏:這太過意不去了。
我外邊看看,你們聊。說罷嚴順吉走了出去。
白文氏問道:過了堂了?
白穎園道:就過了一堂。
白文氏:怎麼樣?
白穎園:倒沒動刑,可譚大人話裏話外都是向著詹王府的。
白文氏:詹家上下都使了銀子,照這樣,這案子還有指望嗎?
白穎園:唉!天知道,在劫難逃,我該著有這一難!白穎園兩眼茫然地望著牢頂的空中。
白文氏:千萬想開點兒,老爺子也在上下使銀子,說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你救出去!
白穎園:我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一家老小說著白穎園不禁落下淚來。
白文氏:快別這麼說了,誰不知道你是冤枉的。
詹王府外客廳。
關少沂將一張銀票交給詹瑜:我爸爸和刑部的譚大人都打了招呼,一定問他個死罪。
詹瑜:他們白家也沒閒著,看這架勢非打個傾家蕩產啊!
關少沂:銀子不夠你說話,我寧可傾家蕩產,也得報這殺子之仇!
詹瑜:這打的叫什麼官司,已經死了倆,非再死一個,大夥兒心裏就全踏實了?其實兩家都無利可爭,可銀子全揣到別人兜裏了,無非白家再添一堆孤兒寡母。
關少沂:聽你這話怎麼要撤火呀?
詹瑜:不是我撤火,自打上次白家二奶奶送馬車來過以後,王爺再也提不起精神來,對這事兒也不那麼熱心了,說掐得死去活來也不知圖什麼?
關少沂:圖的這口氣!
詹瑜:這口氣爭回來又怎麼樣?你的兒子也活不了,我的姐姐也回不來了!
關少沂:人活著的不就是為這口氣嗎?千萬別聽白家二奶奶的,白家門兒裏最壞的就是她!告訴王爺萬萬不能心慈手軟,宮裏的事兒只有王爺使得上勁兒,拜託了,瑜兄。
詹瑜:這點兒破事兒弄得人人心力交瘁!還有糟心的呢,老福晉一直胸悶,非點著名兒的叫白家大爺來看病。
關少沂:老福晉不知道他進了大獄?
詹瑜:哪兒敢跟她說呀,我編了一大套瞎話才遮過去。
關少沂:請個別的大夫不就成了麼?
詹瑜:請了,不行!老福晉一見這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愣把大夫給撅了出去,病反而更加重了。
關少沂:總不能從大獄裏把白穎園接出來看病吧!
詹瑜:說的就是!哎,聽說白家的孩子丟了,是不是你弄的?
關少沂:誰的孩子丟了?我不知道啊!
詹瑜:二奶奶的孩子丟了,大夥兒都說是你為了報仇
關少沂:什麼話!要報仇我當年在白家就把他摔死了,等到現在?
詹瑜:我說你也不至於這麼下作,可這是誰幹的?
關少沂:這下白家可真亂了營了。
白宅上房院東書房。
白文氏、白穎軒、白穎宇、胡加力都坐著,看著白萌堂在屋中走來走去。
白萌堂停住腳步:官官相衛,刑部歷來黑暗!
白穎宇:你說關家這小子起什麼哄?又不是大爺把他孩子摔死的。
胡加力低著頭似是自言自語:依我看,嬪主子是怎麼死的,只有太后老佛爺心裏最清楚
大家驚訝地望著胡加力。
胡加力:詹王爺一個勁兒地上摺子,就是逼著老佛爺找替罪羊。
白萌堂站定望著門外:魏大人也是這麼說的,可老佛爺會聽他的麼?
白文氏:我想明天再去趟詹王府。
白萌堂回頭瞪眼:幹什麼?不許去!好像咱們怕了他們了!他們會上摺子我就不會上?大步走到書桌前,抽出一個摺子:我也上摺子!我不信老佛爺只聽他一面之詞!老三!
白穎宇忙站了起來。
白萌堂:明兒再托托宮裏的王太監,無論如何把這摺子遞上去!只要遞上去,我情願給王公公一筆銀子咱們拚到底了!
白文氏忙走上前:老爺子,使不得,小不忍則亂大謀!
白萌堂突然發作了:去你的小不忍則亂大謀吧!你倒是忍了,馬車不照樣叫他們砸了!
白文氏還想解釋:事情得兩說著
白萌堂粗暴地打斷白文氏:我不聽!我的事不用你管!
大家都沉默了。
白萌堂坐到桌前拿起筆,忽然回頭問:景琦的事怎麼著了?
白穎軒:明兒一早我帶著銀子去窯台兒。
白萌堂冷笑一聲:哼!你?別連你一塊兒讓人綁了票兒!
胡加力:我去、我去!秉寬跟我一塊兒去。
白萌堂:都去吧,我要寫奏摺了。
大家都往外走,白文氏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出了屋。
白萌堂開始寫奏摺。
神機營東屋,夜。
拐子、流子和兩個武師在賭牌九,拐子正在開牌,流子望了一下裏屋。
裏邊怎麼沒聲兒了?這小子真夠皮實的。流子走到裏屋門口向裏望了望,只見白景琦已躺在光板蓆子的炕上睡著了。
流子又走回來:你瞧嘿,這小子愣睡著了,他倒大鬆心。
拐子:小孩子嘛!
流子:大哥,明兒把他送刀房騸了吧,往宮裏一送沒咱們事兒了。
拐子:貝勒爺得拿他先賺夠了再賣,明兒早上一萬兩就到手了,出牌!
武師:這孩子不給人家送回去?
拐子:先詐他個三五萬再說,白家有的是銀子!詐完了轉手一賣又一筆銀子,人不知鬼不覺!
季宗布一推門走了進來,拐子等四人同時回頭一驚。
拐子:喲!季爺,什麼事?
季宗布也不答話逕自走進了裏屋。
拐子等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事。
一進裏屋,季宗布便將白景琦一把抱起,白景琦驚醒了,迷迷糊糊望著季宗布。
季宗布:下地跟我走!
季宗布拉著白景琦走出裏屋,拐子等人忙上前攔住,拐子手指上還捏著一張牌九:幹什麼?幹什麼?誰叫你來的?
季宗布:拐子,有好處別獨悶兒!你要人家事主一萬銀子,這裏頭有我多少?
拐子:什麼話,這裏有你什麼事兒?
季宗布:見面兒分一半兒。
拐子:門兒都沒有!有本事自己去綁一票兒。
季宗布:我就要你這一票兒!
季宗布拉著白景琦就走,拐子等人急忙又上前攔住。
季爺,沒這規矩吧?再說這事兒您跟我說不著,您找武貝勒去!拐子道。
季宗布:叫武貝勒來找我!
季宗布拉著白景琦又走,拐子一手抓住季宗布肩頭。
季宗布不動聲色地:把手拿下去!
拐子知趣地放下了手。
拐子換了口氣:季爺,您是我大爺,別難為我了。
季宗布:我能叫事主出兩萬,也不分給你們,你信不信?
說好話你不聽是不是?哥兒幾個,上!拐子又變了臉兒,用夾著牌子的手指著季宗布:我就不信我們四個打不過你一個!
幾個人撤凳子、捂袖子欲上。
只見季宗布一瞬間出手摘下了拐子手中的那張牌子,只用三個手指一碾,牌九登時被碾成粉末撤落地下。
拐子、流子和武師都驚呆了。
白景琦抬頭好奇地問:你是怎麼弄的?
流子:哎喲媽啊!這叫什麼功夫?這叫
季宗布拉著白景琦悠閒地走出屋門。
拐子:他奶奶的!快去告訴武貝勒去。
眾人擁向門外。
白宅門口,夜。
大門口對面的照壁前。
季宗布蹲在地下看著白景琦,指著對面:小子,認識麼?這是哪兒?
白景琦:認識,這是我家。
季宗布:去!叫門兒去!
白景琦不動:你怎麼一下兒就把那牌捏成末兒了?
季宗布:這是功夫,快回家去吧。
白景琦忽然舉起一張牌:你再捏一個。
季宗布:嗯?你哪兒來的牌?
白景琦:你們打架的時候我偷的。
季宗布:你有兩下子,快回家!
季宗布輕輕一推,白景琦向門口走去。
白景琦忽然停住回頭:待會兒你教我?
季宗布笑了:快叫門兒去吧!
白景琦跑到門口用力拍門:開門!開門!
裏面傳來秉寬的聲音:誰呀?
白景琦:我!是我!
裏面傳出秉寬驚喜的喊聲和慌亂的開門聲:是景琦?我怎麼聽著像景琦啊!
門開了,秉寬一見白景琦,驚喜萬狀,一把將他抱起,語無論次地叫了起來:哎呀!小祖宗、小祖宗!你個小兔崽子,小祖宗!瘋了、瘋了!急瘋了,你他媽的!上哪兒了你?一萬銀子!小祖宗,明兒去贖你
白景琦不住地叫道:放下我!放下、放下!人家把我送回來的。
秉寬從狂喜中醒過來:啊?誰送你回來的?放下白景琦。
白景琦:不認識,在外邊兒呢!
說著白景琦在先,秉寬在後跑到門外四下察看,街上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
秉寬:哪兒呢?啊?小祖宗!
白景琦納悶:怎麼走了?
秉寬不由分說,又抱起白景琦衝進了大門,衝著大宅院吼了起來:快來人哪!景琦回來啦!快來看哪
他向敞廳跑去,四下傳來了各院的叫聲和開門聲,大宅門裏喧鬧起來了。
范記茶館單間。
朱順一身平民打扮,戴個大草帽與胡加力站在門裏悄聲地說話。
朱順:趕快準備準備吧,我不能去見白老爺,我得趕緊走。
胡加力忙拉住他:朱爺、朱爺!還有什麼法子沒有啊?
朱順低下頭十分懊惱地:山窮水盡了!說畢轉身匆匆走出。
胡加力呆呆地愣了一會兒,忽然也急步跑了出去。
白宅上房院西客廳。
白萌堂焦急萬分地:你聽明白了嗎?啊?
胡加力仍氣喘吁吁地:沒錯,大爺已經問了斬監候,秋後問斬!
白萌堂端著蓋碗的手發抖了,碗蓋碰得茶碗直響,胡加力忙上前接過蓋碗放到桌上。
白萌堂:不能夠、不能夠!那是太后老佛爺沒看見我的奏摺,去、去叫老三來,我問問他,奏摺遞上去了沒有。
胡加力:老爺,是朱順送的信兒,還能有錯兒麼?
白萌堂大叫,聲音變得尖細:快去呀!
是、是!胡加力忙向外走。
白穎軒、白穎宇帶著魏鶴卿從院中奔來,直進西屋。
白萌堂忙迎了上去:魏大人!快說,到底怎麼著了?
魏鶴卿氣喘吁吁地問道:是誰?是誰給老佛爺遞的奏摺?
白萌堂驚詫地:怎麼了?我、是我!老佛爺看過了嗎?啊?
魏鶴卿氣急敗壞地:哎呀!看過了,把送摺子的小太監王喜光抽了兩三百個嘴巴,打了個半死!
白萌堂已知不妙:這是為什麼?啊?
魏鶴卿:白爺,你真糊塗啊!我早就說過,落個不予追究已是萬幸了,你較的什麼勁兒啊?你惹老佛爺幹什麼?
白萌堂完全傻了:怎麼了?我寫的是詹王爺,不是衝著老佛爺。
魏鶴卿氣急敗壞地道:那是一回事兒嘛!老佛爺正找不著替罪羊呢,你這不是送上門兒去嗎!
白萌堂兩眼發直,下意識地向桌旁走,又回身蹣跚地向門口走,慢慢又轉過身,似乎求助似的望著眾人。
白穎軒、白穎宇、胡加力和魏鶴卿都無可奈何地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白萌堂聲音顫抖地:這麼說老大他真的是判了判了
判了斬監候了!魏大人無可奈何地接道。
白萌堂晃了晃終於不支,倒了下去,白穎軒、白穎宇和胡加力忙上前抱住。
白宅上房院北屋臥室。
丫頭金花端著湯藥掀簾走進,白周氏忙接過來走到床前,遞給斜倚在床上的白萌堂。
白周氏:吃藥吧,溫乎了。
白萌堂輕輕推開了藥碗:二奶奶怎麼還不來?
金花:胡總管叫去了。
白萌堂吩咐白周氏:開開抽屜,把鑰匙遞給我。
白周氏:哎呀,好好躺著吧,又瞎操什麼心!
白萌堂不耐煩地喝斥道:快拿來!
白周氏走到紅木櫃前拉開抽屜,拿出鑰匙,回身交給了白萌堂。
這時,隨著胡加力進屋的白文氏,看了看屋裏的人,很是疑惑:爸!媽!
你坐。白萌堂看著白文氏說道,又轉頭看其他人:你們都出去、出去!
金花和胡加力忙出去了,白周氏卻站著沒動。
白萌堂斜了白周氏一眼,煩躁地:聽見沒有?出去!
白周氏委委屈屈地走了。
白文氏目送她出了門,回頭更加不安地看著白萌堂。
白萌堂看著白文氏,慢慢地一滴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
白文氏忙走到白萌堂床前,坐到了方凳上:爸,別傷心了,大夥兒還在想轍呢。
白萌堂無力地:沒轍了!是我把老大害了。
白文氏:怎麼能這麼說呢!
白萌堂十分感嘆地: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白文氏:爸,人活一口氣,不能事事都忍,您能支撐著這麼大的家業,是爭氣爭來的!當忍則忍不過是為了將來爭回這口氣。
白萌堂用異樣的眼光看著白文氏:我知道你精明,可沒想到你城府這麼深,這個家裏只有你這麼一個明白人,連我都是老糊塗!
白文氏:爸,這我可實在不敢當!
二奶奶!我叫你一聲二奶奶!白萌堂說著拿起鑰匙:我要是早聽你的,不至於弄到這個地步!拿著,今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您這是幹什麼?白文氏慌忙地站起來,大驚道:自然是爸您當家!
白萌堂:我不行了,你坐呀!
白文氏慢慢坐下:快別這麼說,您的病養一養
白萌堂急了,吃力地大聲道:你聽我說!
白文氏不說話了。
白萌堂吃力地喘息著,白文氏忙遞上藥碗,又被白萌堂推開:我知道我不行了,這我比你內行,不行了就是不行了,我死了以後不管多難,你都得把這個家撐著,頭一件就是不許分家!
白文氏:爸,這個擔子太重了,我挑不起,也不合規矩甭說您還健在,退一萬步說,就算您有個好歹,也該是二爺當家!
二爺?你說他成麼?白萌堂笑了,故意調皮地問。
白文氏也笑了:二爺是不成,那也該是三爺當家!
白萌堂正色道:二奶奶!你要是想把這個家毀了,那就交給老三!
白文氏堅決地:爸,這說什麼也不行,叫二爺當家,我幫著料理還不行?
白萌堂生氣了,狠狠地:不行!不行!
兩人鬥氣似的凝視著對方,白萌堂突然掙扎著要下床,兩腿往下出溜。
白萌堂:二奶奶,你想叫我給你跪下是不是?
白萌堂哆哆嗦嗦地要下地,白文氏忙用力地擋住,把白萌堂的腿往床上抬,嚇得手忙腳亂。
老爺子,您這叫我折壽啊!白文氏大叫著一下子跪到了床前。
白萌堂用手捶著床沿兒:起來!起來!快起來!
白文氏慢慢站了起來:爸,那我就先管著,等您病好了,還是您管。
白萌堂臉色恢復了,拿起鑰匙遞給白文氏:這個爛攤子,就交給你了。
白文氏滿面愁容地看著手中的鑰匙。
白宅三房院北屋臥室。
白穎宇和白方氏正躺在炕上抽大煙。
白穎宇吐了口煙道:我看老爺子是不靈了,他要是死了,咱們頭一件事兒就是分家。
白方氏:你有六兒沒六兒?盼著老爺子死啊?
我盼他死幹什麼?你看他那架勢,活不了幾天兒了白穎宇抬起頭:這一大家子怎麼弄?大房成了一群叫化子,二房是又奸又賊。
白方氏:分了家也好可老太太還活著,能叫分嗎?
白穎宇:嗨!老太太知道什麼?一輩子活了個稀里糊塗。
白方氏:分了家咱們出去單過,省得跟他們糗到一塊兒。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丫頭凄厲的喊聲:來人哪!快來人哪
二人忙側耳聽,幾乎嚇得同時坐了起來。
白方氏慌道:媽呀!誰喊得這麼慘、這麼慌?
來人哪丫頭凄厲的喊聲愈來愈響。
白穎宇:這喊聲不對了!
白方氏怯怯地:我這陣子一聽見這聲,心裏就撲通撲通地跳,出事出怕了。
白穎宇忙穿衣下地:這是大房院,又出什麼事兒了?
丫頭變了聲兒的哭音:快來人哪
白穎宇兩口子前後腳跑出來,甬道上已然有聞聲跑出的白穎軒、白文氏、胡加力,還有孩子們,大家混亂不堪地衝進大房院向北屋跑去。
白雅萍從北屋跑出,一把拉住了白文氏,兩眼發直地:大奶奶她她自盡了。
怎麼就沒看住她呀!白文氏懊悔地一跺腳,旋即向大房院跑去。
一見白文氏擠進來,十四歲的白玉芬立刻撲到白文氏懷裏:二嬸兒十一歲的白景怡、九歲的白景泗、八歲的白景陸同時哭了起來。
不哭不哭,有二嬸兒呢,啊!好孩子,有二嬸兒啊!白文氏拍著白玉芬的後背安慰道。
大房院北屋裏屋。
白方氏抱著白殷氏的屍體大哭:大嫂啊你怎麼就想不開啊你怎麼就走了啊
金花攙著舉步艱難的白萌堂走進了屋,白萌堂跺著腳:這是何苦啊!何苦啊!啊?
白穎宇從裏屋出來道:不行了,已經沒氣兒了。
白玉芬等幾個大房的孩子抱著白文氏又失聲痛哭起來。
白文氏對剛進屋的白萌堂道:爸,您快回去歇著吧,身子骨不好,別再添堵了。
白萌堂傷心地掃視著大家:這一檔子接一檔子,怎麼了這是?千萬別叫老大知道,快準備後事吧。
快扶老爺子回屋去,這兒有我呢。白文氏招呼著丫頭。
白萌堂剛要走,突然轉過身對著眾人道:都聽著!我說一聲,我身子骨不行,不再管事兒了,今後家裏的事兒都聽二奶奶的。
白穎軒大驚:這她哪兒行啊?
白萌堂沒好氣地把眼一瞪:你行?
白穎軒低頭不語了。
白穎宇驚愕萬狀地張著嘴,來回望著白萌堂和白文氏。
詹王府正廳。
丫頭們正伺候詹王爺穿朝服。
詹瑜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說道:老福晉這幾天老吵吵著要看大格格,說這些日子怎麼也話到半截兒,偷眼見詹王爺臉色陰沉,便不敢再說下去了。
詹王爺冷冷道:就說大格格回老家了。
詹瑜:這些天她光發脾氣,說請的大夫都是治牲口的蒙古大夫。
詹王爺:又是大夫!我有什麼轍?我總不能把白家大爺從大獄裏請出來吧?
這時,車老四興高采烈地從院裏跑進來:王爺,這下可好了!白家大爺問了斬監候,白家大奶奶一聽見信兒就自盡了。
詹王爺見狀怒聲喝道:滾出去!
車老四被嚇得莫名其妙,不覺直往後退。
詹王爺盯著懵了的車老四:這是什麼喜事兒?你屁顛兒屁顛兒跑進來告訴我?
車老四忙退步走了出去。
詹王爺心煩意亂地轟開丫頭:去、去!我自己來!
丫頭退後。
詹王爺繫著扣子自言自語:兩敗俱傷兩敗俱傷!
你去白家,送份奠儀過去,再叫文書房的先生寫副輓聯。詹王爺整好衣,想了想對兒子詹瑜道。
詹瑜:這怕不合適吧,白家還當著是咱們幸災樂禍,存心要噁心人家呢。
詹王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唉!兩敗俱傷。
安福走到門口:王爺,您來看看吧,老福晉那兒發脾氣呢,說什麼也不吃藥,把藥罐子藥碗全摔了。
爺兒倆忙向屋外跑去。
詹王府老福晉臥室。
地上掉了一地瓷器和陶器碎片,丫頭們正在收拾。
詹王爺和詹瑜神色驚慌地站在床前,老福晉餘怒未消地坐在床沿兒上發脾氣:我不要這些蒙古大夫給我看!
詹王爺小心地:這都是名醫,也都在太醫院當差哪。
老福晉:叫他們治牲口去吧!去把白家大爺給我請來!
詹王爺萬分為難地,看著老福晉,又轉過頭去看詹瑜,詹瑜只是低著頭。
老福晉不高興地:快去呀!
其實白家大爺也不見得怎麼樣詹王爺小心試探著:我再給您換個別的大夫,新近湖南來了一位
老福晉大為不悅地打斷了他:我不要!哎,我叫你們請個白家大爺怎麼就這麼難?
詹王爺:不是難,我是想換個大夫也許
老福晉:你這是想要我的老命是不是?
詹王爺驚恐地抬起頭,急得無言以對。
老福晉站起身:我知道你們是嫌著我安福!
安福忙趨前一步:老福晉
收拾東西,咱們回蒙古老家去!省得咱們說著,老福晉突然捂住胸口,閉上眼睛。
詹王爺三步兩步跑上前急忙攙扶老福晉:快、快!快躺下。
躺下的老福晉瞪著詹王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詹王爺見勢不好,忙道:額娘,千萬別生氣,我這就去請,我這就去!
詹王府正廳。
詹王爺、詹瑜、安福正在商量著。
詹王爺惱喪地:這可是要了我的命。
詹瑜:乾脆說實話吧,白家大爺在大獄裏,無論如何是請不出來的。
詹王爺:荒唐!那不是把大格格、二格格的事兒全抖落出來了,那才真是要了她老人家的命呢!
詹瑜:編個瞎話麼,就說他治死了別人進了大獄。
說得容易!那她準找白家的人來問,那就更麻煩了。詹王爺說著扭臉兒看安福。
詹瑜道:沒別的辦法,能瞞一天是一天。
安福開口道:現在就看能不能把白大爺從大獄裏弄出來。
詹王爺:弄出來又怎麼樣?
安福:弄出來再說,下一步再找白家就好辦多了。
詹王爺:這個我可以找刑部去疏通,上邊兒的事怎麼也好說,有銀子就能辦事。
詹瑜卻道:怕沒那麼容易吧?他是死囚,判了斬監候的!
看個病兩個時辰就夠了,再把他送回去嘛!詹王爺不以為然。
他秋後就要問斬了,這麼深仇大恨的,他能給咱家的人看病?詹瑜又提出新難處。
安福:你看老福晉氣得那樣兒!非請白家大爺不可了,去求求白大爺吧。
怎麼就走到這絕路上來了?詹王爺歎道。
就算白大爺願意,那白家別的人願不願意,怕是還得兩說著。詹瑜又想到一層難處。
詹王爺急得來回轉磨:說的是嘛!怎麼和人家白家開這個口?人家的人要死了,反而叫人家來救咱們的人?還是因為咱們判的死刑。
安福:這個口是挺難開的,我去吧!王爺,上回二奶奶來,明擺著是來講和的。
詹王爺:那我能看不出來?我也心動了,可車老四那混帳東西把人家的車又給砸了!
安福:我去說吧,沒工夫再商量了,可有一條,萬一白家要提出他們大爺案子的事怎麼辦?
詹王爺:那可就沒什麼可商量的了!死罪已定,萬難更改!那就只好委屈老福晉了我這會兒也鬧不明白,這事兒究竟七錯八錯的錯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