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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御殿覲君

琅琊榜 海宴 9939 2023-02-05
  第二天,梅長蘇如約再次來到迎鳳樓前,坐進了寧國侯府的錦棚,謝弼在旁邊陪著。比試開始前,果然有個綠衣太監攜旨前來,宣佈了新增的賽程。由於是聖旨,理由又充分,所以底下沒有任何人有反對的表示,很快就宣旨完畢,未曾耽擱開賽的時間。   蕭景睿和言豫津的比試都排得比較靠前,未幾便出了場。到了決戰日,再弱的組也不可能都是庸材,所以二人的對手還算不俗。蕭景睿先出來,對陣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劍客,兩人年紀相仿,兵器相同,一交手就開始硬碰硬,以快制快,以剛制剛,打得痛快淋漓,毫無機巧,可這種打法,也必然很快就拼出了結果。蕭景睿技高一籌,那人也就乾乾脆脆地認輸下臺,氣質行事,卻也是個磊落之人。梅長蘇遠遠地看見蒙摯派人將那年輕劍士召了過去,想必定是對了他的脾氣,要收至麾下了。

  言豫津的對手一出來,明顯看得出是個極富對戰經驗的老江湖,步履沉穩,目光堅定,一張遍佈風霜的國字臉,太陽穴兩邊高高鼓起,雙掌俱是厚繭,可見練功勤苦,與搖著扇子上臺,面如冠玉身嬌肉貴的國舅公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有看點。   說起來,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豫津出手呢,梅長蘇一面看著臺上的拳來腳往,一面側身對剛坐進棚內的蕭景睿道:本來我就一直覺得有些奇怪,你有天泉山莊的背景,這邊的父親又有戰功在身,有一身好武功是自然的,但言家世代都出文官,又是清貴門第,與江湖無涉,怎麼你們時常言談之中,總說他武功與你不遑多讓?結果今日才算看明白了,原來豫津竟是乾門弟子,倒真是小看了他。   豫津並未入山門拜師,只是因幼年大病,需要一套極上乘的心法護身。乾門掌座和他已去世的爺爺言老太師頗有舊交,便收他做了記名弟子,一向不對外宣揚,所以我們也就沒有特意跟蘇兄說了。蕭景睿忙解釋道。

  梅長蘇但笑不語,只凝目看著臺上。乾門武功一向以身法招數見稱,對門下弟子的資質要求極高,練功是否勤苦什麼的反而不太要緊,正是大大對了言豫津的脾性。只見他滿臺衣袂飄飄,扇底輕風,殺傷力是否驚人暫時看不出來,但那份兒帥氣瀟灑倒確是第一流的。   看來不僅僅是我低估了他,連琅琊閣主對他的排位也有偏失之處。梅長蘇拊掌一笑,就在他雙手掌心合攏的那一瞬間,臺上一道灰影被擊飛,言豫津錦衣香扇,步履盈盈地走到臺中,微揚起下巴一笑,一雙桃花眼似乎把臺下各個角度都掃了一遍。   我不覺得有什麼偏失,謝弼歪著頭道:瞧他那輕浮樣兒,能排第十就不錯了!   蕭景睿早就看慣了好友的做派,根本就當沒瞧見,只俯身在梅長蘇耳邊道:再下面就是百里奇出場了。

  梅長蘇微微頷首,捧起茶盅喝了幾口。這時言豫津已志滿意得地走了進來,大聲地問他們是否看清了他臺上的威風。   你那也叫威風?蕭景睿忍不住玩笑道:我看你的對手分明是被你的扇子晃花了眼,自己失足掉下來的。   你那是嫉妒我,言豫津撇嘴不理他,逕直走到梅長蘇身邊,把謝弼擠了開去,蘇兄看著怎麼樣?我比景睿有資質吧?   沒錯,梅長蘇笑道:就是玩性大了些,明明五十八招可以解決的事情,你偏要拖到第六十三招,就為了讓我看看你的落英繽紛?   言豫津愣了一下,眸中掠過一抹驚佩之色:蘇兄真是好眼力。可惜我的對手不是個豔若桃李的美貌佳人,否則中招後翩躚墜地的樣子,才是真正的落英繽紛呢。   蕭景睿哼了一聲道:若你的對手是個美貌佳人,只怕翩躚墜地的人就是你了!

  別鬧了,出來人了,這是百里奇不?謝弼敲了敲桌子道。   大家抬頭一看,果然下一輪的對戰者都已站在臺上。其中一個蜂腰猿臂,青衣結束,腰繫軟甲,手執一柄方天戟,看兵器是軍旅中適合馬戰的人,竟也能闖入這最終決勝,可見確非一般。他對面的人壯碩非常,一身的肌肉糾結,雖在衣下也可看到那塊塊鼓起,空手巨掌,並無執刃,自然就是昨天一戰驚人的百里奇。   如此粗蠻之人,面目又醜陋,斷非郡主良配,第一次看到百里奇的謝弼自然要更激動些,立即道:何況還是北燕外族,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把他擊退了才是。   他正說著,一個聲音突然在棚外響起:在下穆王府洗馬魏靜庵,冒昧來訪,請賜一見。雖然話裡說的請賜一見,但話音落時,一個身著緋衣官服,頷下三綹美鬚的中年人已現身而進,躬腰施禮道:打擾打擾。

  原來是穆王府的洗馬大人,謝弼雖不認識來者,但看服飾也能猜著幾分,起身回禮,大人到此有何貴幹啊?   來者還未答言,言豫津猛地叫了一句:啊,敗下來了。   梅長蘇看著臺上面無表情,在眾人閒談過程中就將對手擊倒的百里奇,搖頭嘆了口氣。今日此戰雖非一招致勝,但過程也是一面倒。百里奇身法並無奇妙之處,就是渾厚紮實,對方以技搏力,根本無從下手,一個防衛空隙,便慘敗了下來。   緋衣中年人趁機道:在下穆王府洗馬魏靜庵,就是為了此事來求見蘇先生。   別客氣了,你人都進來了,還說什麼求見。來者是客,坐吧坐吧。言豫津大大咧咧的,好像他就是寧國侯錦棚裡的主人一樣,拖過張椅子來。   多謝。魏靜庵果然不客氣,在椅上坐下,開門見山地道:對於這擇婿大會,普天下最殷殷關切的人,莫過於我雲南穆府,百里奇昨日一鳴驚人,雖然郡主安之若素,但小王爺卻甚感不安,所以特命在下來見蘇先生,請問是不是該有所行動啊?

  他此言一出,不要說別人,就連梅長蘇自己也不禁微露訝異之色。   這棚中數人聚在這裡,確是在商量百里奇之事,但那不過是身為一個大梁人,因敬重霓凰郡主而生出的關切之情,可聽魏靜庵的說法,好像這事兒本來就應該梅長蘇來管似的。   魏洗馬,梅長蘇想了想,很謹慎地道:難道小王爺覺得蘇某應該有所行動不成?   還用不著行動麼?魏靜庵挑了挑眉,莫非先生覺得那百里奇根本不足以成為威脅?   這個在下尚不敢妄言。不過在下覺得奇怪的是小王爺為什麼會想起來要問我?   魏靜庵也有些吃驚,睜大了眼睛道:先生不是已經跟我家郡主約好了,這次大會只是為了遵從皇命,其實一個人都不會選嗎?   這句話比剛才那句還要讓人吃驚,幾個年輕人呆呆的,全都眼睛發直瞧著梅長蘇。

  自入京後,梅長蘇也只跟霓凰郡主單獨交往了那麼一小會兒,沒想到動作如此之快,連這樣的約定都談好了,虧他居然沉得住氣,看著大家為了擇婿大會忙得團團轉,竟一個字也不說。   當然,同時被驚嚇住還有梅長蘇本人,他定定地看著魏靜庵道:魏洗馬,蘇某雖然不知此言從何而起,但還是要煩你回稟小王爺,郡主確實有事情吩咐我替她處理,但內容與你所說的大不相同。我想小王爺恐怕是有些誤會吧。   誤會?魏靜庵怔了怔,那郡主託您的是何事啊?   郡主只是擔心皇上勞累,委託我參與入圍十人的文試,替她稍稍排定一下座次罷了,其他的話一句也沒有。   魏靜庵看他的樣子不像虛言,再說對方也沒有對自己說謊的必要,一時有些無措。郡主與小王爺之間是怎麼溝通的他不知道,但單從小王爺今天的吩咐來看,這個蘇哲應是郡主極為信任中意之人,所以剛才進來看第一眼時,還覺得他雖然風采清雅,可身體病弱,不太配得上自家英姿天縱的郡主呢,如今他說不是也好。

  在下魯莽了,蘇先生勿怪。魏靜庵禮數周全地拱了拱手,不過即便如此,郡主肯把如此重要的文試勘選之事託付先生,也是已把先生視為朋友。想必百里奇之事,先生也不會袖手旁觀吧?   蘇某敢不盡心力。也請小王爺不要過於操心,想郡主何等人物,什麼大風大浪都能定於無形,斷不至於在終身大事上有所差池,蘇某想這樁事也必然可以迎刃而解。   如此承先生吉言了。   魏靜庵行事爽落,話到此處,當無須再多客套,與棚中諸人行了禮,便退出離去了。   今天飛流不在啊?   言豫津瞧著他遠去的背影道:他這樣走進來居然沒攔,雖然外面本就人來人往的讓我們沒有留心,但竟讓他直接到棚口聽我們說話   東墟今日有市集,我讓飛流去那裡玩了。梅長蘇笑道:不過洗馬本是文職,他卻有這份兒輕功,實在難得。這雲南穆府實在是人才濟濟,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藩鎮。

  而且這麼大一個擇婿大會,雲南卻沒有一個人報名。可見郡主對於他們而言實在是高山仰止,不敢妄想啊。謝弼也插言道。   景睿,怎麼不高興呢?   梅長蘇發現身邊年輕人的異樣表情,不由問了一聲。   蕭景睿繃著臉,咕噥著道:郡主託你執掌文試,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景睿,梅長蘇卻沒有嘲笑,反而耐心地溫言解釋道:郡主提此請求,我當然要答應。只不過執掌文試這樣的大事,豈是郡主相邀就可以的?總得要聖上欽准。這幾日並沒有聽到什麼旨意,我想多半是聖上不准,所以便沒有跟你們提起。   幾個年輕人都不是小氣的人,聽他這樣一說也覺得有理,便一笑而過。      當日梅長蘇一直看到最後一場才回去,因為疲累,晚餐也沒吃幾口,讓蕭景睿和飛流都很擔心。可是接下來的兩天挑戰賽,他還是堅持要去從頭看到尾,說是不能有負郡主信任之意。

  新增的挑戰賽程果然還是有效用的,決戰勝出的十人中有三人都是被挑戰者擊敗被迫出局,最終的十名勝者飲了御酒,接受金花賞賜,休息三日,便要入宮文試。   看蘇兄的樣子,對我們十個人都不太滿意啊?   當晚在雪廬聚會時,言豫津手搖金花問道。   也都算是頂尖兒的人物了。   梅長蘇嘆道:可一想到霓凰郡主是那等仙姿神品,就覺得欠缺點什麼。   我和景睿也缺嗎?言豫津大不服氣,論人品論才貌,我們也算京城裡最討人喜歡的了!   梅長蘇瞟了兩人一眼,一口否決:你們兩個年紀太小。   言豫津被堵得直翻白眼:年紀小也怪我們,我們也不是自己願意比郡主小幾歲的啊!   你就別鬧了,蕭景睿推他一把,我們兩個本來就是湊數的,為了替郡主多過濾些不夠格的人而已。   喂,你自己想湊數別拉我好不好?我可是認真的!   言豫津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大家都被逗得大笑。   正在閒閒說笑之際,突然有家院慌慌張張地奔進來,喘著氣道:宮裡來了個宣旨的公公,侯爺叫你們快去前廳   這幾個都是見慣了聖旨的,並不張慌,紛紛起身,先與梅長蘇作別。   不不是那家院急道:主要是蘇先生蘇先生去接旨   我?梅長蘇一怔,但想來問那家院也問不出什麼來,便也起身更衣,隨大家一起來到前廳。   立於廳前的太監手中並沒有拿著聖旨,只是等大家都跪下行禮後,一甩拂櫛尖聲道:聖上口諭,召蘇哲明日早朝後進宮面聖,欽此。   眾人謝恩起身,幾個年輕人猜到定是霓凰郡主稟報了皇帝,並不覺得意外,奇怪的是寧國侯謝玉也沒有表示驚奇,略略盡禮,就回後院了,大概是早已在宮裡聽到了什麼內幕。   第二天一早,便有穆王府的車馬來接,越發印證了眾人的推測。幾個貴公子雖說身分顯赫,但皇宮畢竟不是菜市場,不能想陪著一起去就一起去的,所以儘管擔心的擔心,好奇的好奇,但終究還是只有梅長蘇一人獨自上車,還順手把一件差事丟給了蕭景睿照顧飛流。   車行至宮城外,換了青羅小轎,梅長蘇自覺心神有些激盪,急忙閉目凝思,恢復靈臺清明。入了正儀門,下轎步行,看路線,應是去武英殿。剛到殿角下,恰好遇到另一隊人從側廊轉出。   當中的少年,團龍王袍,豐神如玉,形容略有稚嫩卻不失英氣,很遠就盯著梅長蘇上上下下地看,滿目好奇,見他回視過來,立即綻出一抹笑容,表情很是友善,宛然小舅子第一次見新姐夫,讓梅長蘇哭笑不得,可轉眼看見霓凰郡主促狹的笑意,便知這位南境女帥一定是故意的。   蘇先生今天氣色很好啊,霓凰郡主步態悠然地走了過來,來認識一下,這是舍弟。   在下參見穆王爺。   穆青急忙伸手扶住。平時大家都覺得他年幼,稱呼時都叫穆小王爺,梅長蘇去了一個小字,令他十分高興,何況又是姐姐中意之人,怎敢當著她的面拿架子,早已是滿面堆笑:先生之名,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風采不凡。   梅長蘇苦笑一下,道:殘病之身,何當謬讚。   喲,靖王也到了?霓凰郡主突然道。   梅長蘇回身一見,果然是靖王蕭景琰大踏步走了過來,兩人目光略一接觸,便彼此滑開。   為了霓凰的薄面,耽擱靖王的時間了。   霓凰郡主笑道,聽她話語之意,似乎靖王也是受她所邀而來的。   梅長蘇看著並肩而立的兩人,男子偉岸英朗,隱隱有龍虎氣勢,女子英姿勃勃,仿若烈羽彩鳳,不由眼神微凝,心頭一動。   靖王不是多言之人,只客氣了一句,便默默立住了腳步。   要在這裡等人嗎?梅長蘇問道。   用不著了,看,都到了。   霓凰郡主嫣然一笑,這兩位倒是行動一致啊。   梅長蘇不用回頭,就知她說的是何人。果然,只頃刻之間,便聽到太子和譽王的笑聲次第傳來,彷彿是比著要扮大度雍容般,向殿腳諸人和氣打著招呼。   這兩位身分尊貴,大家都上前見禮。譽王前幾日因獻挑戰賽之計,頗得皇帝歡心,所以此刻見了梅長蘇,自然是眉花眼笑。太子雖然心中不快,卻也知道原委怪不得蘇哲,只怪自己在他身邊沒有耳目,當然也要表現一下自己並無芥蒂。梅長蘇一面與他們閒談,一面還要照應著不冷落了霓凰郡主與穆青,竟是長袖善舞,面面俱到,蕭景琰在旁冷眼看著,眸中不禁露出厭惡之色。   幾人會齊,同時入殿。室內早已置辦好酒饌果菜,排定宴席。因皇帝未到,依禮不能入席,大家便三三兩兩站著隨意聊天。   太子和譽王為了較勁兒,誰也不願放對方與梅長蘇單獨一起,所以這三人反而聚在一處。穆青一向仰慕靖王的戰功,兼之覺得男人就要談鐵血話題,便向蕭景琰請教軍旅之事。霓凰郡主一會兒這邊聽聽,一會兒那邊聊聊,反而最是輕鬆。   大約一刻鐘後,殿外金磬輕響,司禮官高呼道:皇上駕到   殿內頓時一靜,大家依禮站好,梅長蘇卻步退至角落處,等那道黃袍身影在殿上正位落坐後,方隨著眾人一起行三呼之禮。   大梁皇帝已過花甲之年,兩鬢斑白,面有皺紋,但行動氣勢,仍是雄威尚在,沒有半點龍鍾老態。降諭平身後,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最遠處的梅長蘇身上。   對於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而言,什麼江左盟宗主,什麼江湖第一大幫,統統都是距離高貴廟堂太遠的事情,他之所以對梅長蘇有興趣,也不過是因為有了跟穆青一樣的誤會,以為他定是霓凰郡主私心暗選的人。   第一眼看去,此人容顏清秀,氣質飄逸,舉止毫無羞縮之態,難怪郡主中意。   第二眼再看,面色過於蒼白,輕裘下身形單薄,恐非福壽之人,略有不足之感。   第三眼細看,那雙眼眸寧靜無波,似清澈又似幽深,雖默默垂著,宛若禪定,卻靈氣逼人。   梁帝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暗暗點頭,叫了一聲:蘇哲。   草民在。   郡主向朕舉薦,說你才冠群倫,太子與譽王也對你大加讚賞。朕這裡有三篇時論文章,你且看來,向朕指出較優的那篇。   草民遵旨。   梅長蘇從內侍手中接過文章,幾乎一目十行般草草看了一遍,便道:回稟陛下,《論中樞治》篇最優。   哦,何以見得?   此文帝王氣質,草民怎敢點評?   梁帝仰天大笑,容色愉悅,讚道:果然有眼力。郡主的文試,就委於你了。既為朝廷效力,雖無職份,也當有客卿之尊,不必再以草民自稱了。   梅長蘇微微沉吟了一下,方道:臣遵旨。這三個字語氣冷淡,渾似沒有把這聖眷恩寵放在心上,只是恪盡禮節罷了。   來人,郡主位下,為蘇先生設座。   謝陛下。   梅長蘇行禮入坐,郡主立即朝他一笑,惹得殿中眾人都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這時禁軍統領蒙摯出現在殿門口,他是駕前近臣,無須通報,逕直就上得殿來,稟道:回陛下,大渝、北燕兩國使臣與十名入圍勝者均已進宮,在殿外候旨。   梅長蘇雖然早就得到消息,說今日之宴,並非只是為了見見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提前品察郡馬候選者,但直到此刻才算確定無誤,胸中自然微喜。   正沉吟間,梁帝已下旨宣見。蒙摯領命回身,在眼神滑動的瞬間,他不為人察覺地向梅長蘇輕輕點了一下頭。   知他行動順利,梅長蘇心頭微鬆,但面上仍是分毫不露,安然坐著。少頃,黃門官傳報景寧公主到,梁帝露出笑容,待小女兒進來後立即問道:寧兒,你昨天鬧著要來參宴,怎麼今日來遲啊?   景寧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兒,心地柔善,性情卻活潑,素來受皇帝的溺愛,不過,此時她卻秀眉緊鎖,額前陰雲沉沉,面色極是鬱鬱,行罷朝見之禮後,悶悶回道:女兒過來的路中,見到一隻雪白的長毛貓,隨後追趕,就誤了時間。   妳呀,就是愛貓。可是因為沒有抓到,所以不高興啊?   景寧公主默然沉思了半晌,方低聲道:不是女兒追著那隻貓,無意間到了掖幽庭,見到那裡的人勞役淒苦,十分悲慘,故而心裡有些不忍   聽她提到掖幽庭,靖王心頭一顫,飛快地看了梅長蘇一眼,卻只看到他神色平靜,彷彿根本沒聽見一般。   梁帝的臉色微微陰沉了一下,責道:妳身為公主,怎麼去那種地方?再說掖幽庭中都是罪人,受勞役之苦是應該的,不必如此惻隱。   父皇教訓得是。   景寧公主低頭道:只是那裡面還有未成年的幼童,孱弱可憐。女兒想,他們那般小小年紀,能有什麼罪   不必多說了!梁帝斷喝一聲,真是寵壞妳了,也不看看什麼場合,提那些罪人做什麼?快入座吧,使臣們都快進來了,妳要時刻記著公主的身分,看看妳霓凰姐姐,那是何等的持重有氣度   陛下過獎了,霓凰郡主立即笑道:景寧是嬌養的小公主,若是真像霓凰一樣沙場血戰,陛下才捨不得呢。   梁帝目露慈愛之色,道:朕又何嘗捨得妳這般風霜勞苦?此番青兒已承爵,只要再為妳擇一佳婿,朕就放心了。   陛下深恩厚義,不要說霓凰感涕在心,就是家父在泉下,也必然深感皇恩難報。霓凰郡主統理雲南多年,自然不是僅僅靠著一腔豪烈,連這一句普普通通的謝恩之言,都被她說得極是真摯動聽。   梁帝溫和一笑。這時大渝、北燕的使臣已持節上殿,見禮歸坐。接著進來的便是十名入圍勝者,一個個服飾各異,有些還面帶惶惑不安之色,顯然是一大早被臨時召來,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相比之下,慣熟進宮的蕭景睿與言豫津當然輕鬆許多,一進來就在殿中四處游目,找到梅長蘇後,雖沒敢出言招呼,卻齊齊向他露出笑容。   待眾人謝恩坐定,梁帝便命宮女為各桌斟滿美酒,先賜飲了三杯,方道:此次盛會群英雲集,高手如林,各位能最終勝出,可見都是青年英豪。朕今日賜宴,實為嘉勉之意。唯真英雄是酒豪,諸位可再飲一杯。   十名候選者忙舉杯起身,一飲而盡。   梁帝又轉向客席上的兩國正使道:大渝、北燕都不愧是英傑輩出之地,這些少年英雄們遠道而來,竟也戰績不俗,只是朕都不怎麼認得,貴使可否向朕介紹一下呢?   兩位使臣忙起身施禮道:是!   可等他們直起身子剛要開口時,卻又發現了一個問題。兩國都有人最終入選,可梁帝只說讓介紹一下,並沒指定誰先介紹誰後介紹。本來先說後說也不算什麼大事,但在這種隆重的宴會上,大家總是要互相別別苗頭,何況大渝和北燕也不是什麼友好邦鄰之國,平時撕破臉互抓互撓的次數可也不少,誰也不願意平白示弱。   愣了片刻後,兩個正使覺得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只好一齊將目光投向東道主,結果卻只看到那老皇帝一臉不厚道的笑容,擺明是要他們自己去解決這個順序問題。   我們大渝這次共有兩名勇士入選大渝正使立即道。言下之意是我們有兩個,你們只有一個,所以我們先說。   可惜這十人之間互相沒機會比了,我們的百里勇士還覺得意猶未盡呢。北燕正使不甘示弱。意思是你們家兩個也比不上我們家這一個厲害,憑什麼你們先說。   其實敝國還有不少勇士有能力參與爭鋒,只不過想到這是在向郡主求親,總要才貌雙全才好,因此事先還細選過的。大渝正使滿眼鄙夷之色,擺明諷刺百里奇相貌醜陋,郡主肯定看不上。   古語有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郡主是何等超凡脫俗之人,怎麼會青眼相加於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北燕正使同樣牙尖齒利,立即頂了回去。   梁帝這才哈哈一笑,從中勸和道:今日三國交好,仍是喜事,何必拘泥於細節呢。兩位且請坐下,這介紹之事,讓蒙摯代勞了吧。   蒙摯立即閃身出席,一聲臣遵旨後,返身就先到了大渝入選的其中一人身旁,禮貌地以手掌指引,道:這位大渝勇士,姓游名廣之,二十八歲,父親官居二品中書,曾訂婚胡氏,三個月前退婚。接著又來到北燕席旁,道:這位北燕勇士,姓百里名奇,三十歲,北燕四皇子家將,除這次以外,從未離開過四皇子半步,未婚。之後他又回大渝這邊,道:這位大渝勇士,姓鄭名成,二十七歲,大渝二皇子內弟,曾娶妻曾氏,半年前以惡語罪逐出仳離。   梁帝默默聽著,嗯了一聲。   大渝使臣沒想到大梁竟將這些候選者的底細打聽得這樣清楚,心中有些發虛,忙解釋道:陛下,這兩位都是我國中英才,品貌端方,曾有的婚約絕對已結束乾淨,不敢委屈郡主。   北燕使臣冷笑道:結束得還真是時候呢!   總比貴國將家奴都送來的好。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在向郡主求親?大渝正使怒道。   郡主要嫁的是人,不是門第。本來嘛,以郡主的身分,哪裡還用得著在乎什麼門第?   自古貴賤有別,豈能輕忽?   我國百里勇士臨行前已與四皇子結為兄弟,這貴賤二字,也不過是應時運而變的。   你大渝使臣正待還要再辯,他身旁已有一人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郡主如何選婿已有章程,爭之無益。   那大渝正使也不笨,片言提醒,立即明白過來,更何況出言阻止的人又是他的副使,琅琊榜上成名的高手金雕柴明,焉有不聽之理,當下哼了一聲,便坐了下來。   梁帝冷眼旁觀他們爭執,也不作聲,直到雙方都暫息烽煙後方緩緩道:大家都是英才,不必強爭。可惜的是朕朝政繁忙,未曾得每場比試都看,對這幾位勇士都還陌生得很呢。   兒臣有一建議,譽王生性最是伶俐,加之資訊靈敏,早知父皇的意思,趁機道:不如趁著今日宴飲,讓這十位勇士切磋一下,也不失為一樁佳談。   梁帝微微沉吟,撫鬚道:不知各位的意思如何呢?   兒臣以為譽王這個建議有些欠考慮了,太子忙道:父皇駕臨在此,朝堂之上豈容刀光劍影,萬一驚了話音至此,眼尾突然掃見梅長蘇一面舉杯在手賞玩,一面輕輕搖著頭,心裡登時咯噔一下,急速改口,這也只是兒臣對父皇的一點擔心不過轉念一想,憶起父皇當年匡定內亂時那般英武,又有蒙統領侍立在旁,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故而兒臣建議,大家切磋可以,但要點到為止,見血不吉。   他臨到半途改變話意,倒也顯出一番急智,譽王因為沒有看到梅長蘇的暗示,不明白這人怎麼突然之間開了竅,心中有些失望,冷冷哼一聲。   兩位皇兒的建議都甚合朕意,梁帝笑道:那大家就隨便挑戰,不必再定什麼規則了。   此言一出,擺明他確實是想看眾人比試的,太子心中暗道好險,不由將感激的目光投向梅長蘇,可後者卻正俯身聽霓凰郡主低聲私語,根本沒看見。   雖說是自由挑戰,但大家都是千辛萬苦掙來的這個資格,又當著郡主的面,誰也不願意貿然出場,怕風光沒出成反而丟了醜,一時之間互相衡量著,局面有了短暫的冷場。   還是我先來吧。   隨著一聲長笑振衣而起的,當然是輕飄飄什麼都不在乎的言豫津。來到中庭向梁帝行禮後,他悠然回身,揚起下巴:在下言豫津,挑戰蕭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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