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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迷離往事

琅琊榜 海宴 11728 2023-02-05
  當晚蕭景睿帶了個御醫進來給梅長蘇診脈,可那大夫一聽說病人正在服用寒醫荀珍所製的丸藥,頓時不敢多言,只說了一句要多休息,不要情緒激動,便立即告辭。梅長蘇藉口想早點就寢,打發蕭景睿跟大夫一起走了,但又沒有真的上床,而是披了一件夾衣,推開窗戶,靜靜坐於窗臺之下,凝望著斜掛於半空中的彎月,彷彿陷入了沉思。   飛流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的小地毯上,將頭靠上他的膝蓋,搖了搖。   梅長蘇低頭看看膝上那個黑髮的腦袋,伸手輕輕揉了揉,輕聲問道:我們飛流怎麼了?覺得寂寞了?   飛流仰起頭,清澈透底的眼睛看著他,道:不要傷心!   梅長蘇稍稍有些怔住,半晌後,他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得入神罷了,並沒有傷心,飛流不用著急。

  飛流搖了搖頭,還是堅持道:不要傷心!   那一瞬間,梅長蘇覺得自己的整顆心突然酸軟了一下,彷彿有些把持不住,只餘一口蕩悠悠忽明忽滅的氣提在胸口,支撐著身體的行動和表情的控制。想要不傷心,其實是多麼容易的事。只須尋一山水樂處,隱居休養,再得二三好友,時常盤桓,既無勾心鬥角,也無陰謀背叛,纏綿舊疾能夠痊癒,受人好意也不須辜負,於身於心何樂而不為?只可惜,那終究只能是個奢望,已背負上身的東西,無論怎樣沉重怎樣痛苦,都必須要咬牙背負到底。   飛流,你回廊州去好不好?梅長蘇撫著少年的頭,低聲問道。   飛流的眼睛登時睜的大大的,猛地向前一撲,抱住了梅長蘇的腰:不要!   你不想藺晨哥哥嗎?

  不!   我可以寫封信給藺晨哥哥,叫他以後不要再逗你,這樣行嗎?   不要!   可是飛流,梅長蘇的語調中帶著一種難掩的愴然,如果你留在我身邊,你會眼看著我越變越壞,到時候就連飛流也會變得傷心起來   飛流這樣,少年將臉緊緊貼在梅長蘇的膝上,不會傷心!   這樣就夠了麼?梅長蘇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只要能留在我身邊,靠著我的膝蓋休息,你就可以很快樂嗎?   飛流快樂!   梅長蘇輕輕捧起飛流的臉,用指尖慢慢撫弄著他的頭髮,然後向後靠去,試著放鬆全身每一條肌肉纖維,一股倦意漫過心頭。   睡覺!飛流道。   飛流睏了,想睡覺了嗎?   不是!蘇哥哥睡覺!飛流打壞人!   梅長蘇一怔之下,立即理解了飛流的意思,眉頭不由一跳:有人進來雪廬了?

  嗯!飛流點頭,在外面!大叔!飛流去打他!   梅長蘇這才鬆了一口氣,扶住飛流的胳膊站了起來,對著窗外道:蒙大哥,請進。   他的話音剛落,一道身影便一閃而進,明明是健碩的體形,行動卻快捷如鬼魅。   大叔是蘇哥哥的客人,我們飛流不打,先去睡覺好不好?梅長蘇哄著少年進了內室,蒙摯也跟在後面一起進來。等飛流聽話,躺到了自己的床上閉目睡覺後,兩個年長的人才在屋子中間的圓桌旁落座。   他們兩個走了嗎?梅長蘇為蒙摯斟上一杯茶,問道。   你的意思我已經轉達了,但看衛錚的樣子,他不想走   那他想幹什麼?   留在京城幫你啊。他說這是大家的事,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胡說!梅長蘇怒道:他跟我能一樣嗎?我孤身一人,可他有雲姑娘啊。這十二年生離死別,雲姑娘一片癡心地等著他,好不容易等到他掙回一條命來,兩個人可以苦盡甘來,相依相守,他又鬧騰什麼?我這裡用不著他,他想走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你也不必動氣,蒙摯徐徐勸道:我還不瞭解衛錚?無論心裡怎麼想,你的命令他終歸是要聽的。我現在只擔心你,你就這樣單槍匹馬來到京城,什麼後援都沒帶嗎?   我帶了飛流啊。   就那個孩子?蒙摯朝床鋪那邊看了一眼,說起來真抱歉,那天我不知道這孩子是你的人,震驚於他的身法,一時好奇出了手,沒給你惹什麼麻煩吧?   沒有。梅長蘇淡淡道:不過是出了出風頭而已。   你這次來,怎麼不事先通知我一下?現在一點準備都沒有,怎麼幫你?   你要幫我麼?梅長蘇的笑容裡帶著一絲漠然,算了吧,你現在是禁軍統領,恩寵深厚,何必為我所累?只要裝著不認識我,就已經幫了我的大忙了。   蒙摯咬了咬牙,眉宇間微帶怒氣,你說這話是真心的麼?你看我蒙摯是何等樣人?

  梅長蘇露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淺笑,將手掌按在蒙摯的臂肘處,微微用力握了一下,低聲道:蒙大哥,你的心意我怎麼會不明白。且不論我們這些人當初的袍澤之情,單憑你任俠性格,都不會袖手旁觀。可我要做的事實在沒有勝算,不想捲你進來,一個不小心,你蒙家數代忠良之名,只怕會毀於一旦   忠義在心,不在名。只要你不直接危害皇上,就永遠都不會是我的敵人。   皇上麼?皇上永遠都是一把刀,要殺要剮都得靠他,梅長蘇的脣邊浮起了然的笑意:看來你早就猜出我進京的目的了。   是,我想我能猜得出來,蒙摯眸中憂慮重重,可太子與譽王,你折斷一個還容易,兩人一起除掉就難了。無論如何,陛下總得留一個啊!   那可不一定。梅長蘇冷笑道:皇上又不是只有這兩個兒子。

  蒙摯大概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除太子和譽王外會有其他人繼承皇位的可能性,表情極是震驚:你你想扶持靖王?   有什麼不可以嗎?   我知道你和靖王感情好,我也不低看他的能力。說實在的,他的那些不利條件也不算什麼,不過就是母親位低,一向不受皇上重視罷了,這些以後多表現一下就可以改變的。但最關鍵的是,靖王天性不善權謀,也很厭惡權位紛爭,可奪嫡是何等兇險的事,他這樣的性情,怎麼敵得過心狠手辣、實力雄厚的太子與譽王?   梅長蘇撥弄著茶盅的蓋碗,面無表情地道:他天性不善權謀,這又有何妨,不是還有我嗎?那些陰暗的,沾滿血腥的事我來做好了,為了讓惡貫滿盈的人倒下,即使讓我去朝無辜者的心上扎刀也沒有關係,雖然我也會因此而難過,但當一個人的痛苦曾經超越過極限的時候,這種程度的難過就是可以忍耐了

  這一番話說得雖然陰狠,但卻帶著一種無法掩蓋住的悲涼與悽楚,蒙摯呆呆地看著他的臉,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陣難忍的疼痛,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低低地問道:那靖王他肯答應嗎?   為什麼不呢?他對太子和譽王的恨跟我是一樣深的,何況還有一個皇位在那兒等著呢。皇位的吸引力是巨大的,沒有幾個人能夠抵抗得住,就連景琰也一樣   這不可能!蒙摯一掌擊在桌面上,他天性厭惡紛爭,難道你天生就喜歡?靖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心,他難道就不知道心疼你嗎?   蒙大哥,梅長蘇淡淡地一笑,你忘了,景琰並不知道是我我已經死了,我已經是他心上的一道傷疤那個威脅和利誘他踏上奪嫡之路的,不過是個名叫蘇哲的陌生人罷了,他有什麼好心疼的?

  啊,蒙摯懊惱地叫了一聲,對,他不知道可你今天不是已經跟他見過面了嗎?你沒告訴他?他也沒能認出你?   為什麼要告訴他呢?梅長蘇面色雪白,目光卻十分冷靜,無論曾經是怎樣一個天真無邪的朋友,從地獄歸來的人都會變成惡鬼,不僅他認不出來,連我自己,都已經認不出我自己了。   蒙摯緊緊握住雙手,用力到指節開始發白,想以此來抵消胸口那撕裂般的感覺。還記得十八歲那年的他,分手時燦爛明亮的微笑,和蘋果般紅潤健康的臉。十二年歲月如水而過,迅忽間恍然回首,竟已如前生。   是啊!如果不是你連絡我,我只怕永遠也認不出你來蒙摯抓起他的手腕,細瘦而蒼白,可以想像他掙扎活過來的過程,是怎麼的艱難,怎麼的痛苦。

  你答應我,永遠不要告訴景琰,梅長蘇望著窗外,目光迷離而又蒼茫,那個和他一起長大,活潑又可愛的夥伴,和他身邊這個陰險毒辣,做起事來不擇手段的謀士,永遠都不是同一個人。這樣不是更好嗎?   小殊   整個京城知道林殊歸來的人,只有你和太奶奶,我不希望再出現第三個人。蒙大哥,拜託你了。   我你可以放心,可是太皇太后怎麼會知道呢?她近年來已經有些糊塗了啊。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認出來的,明明已經面目全非了,可她看著我叫我小殊的時候,目光那麼溫暖,我可以確定她不是叫錯了名字也許就是因為糊塗了吧,很多事情不記得,反而輕鬆。我只是她的小殊,我本來就該出現在她身邊,所以她那麼高興,一點都不驚訝。

  蒙摯微微有些不安,太皇太后不會說出去吧。   不會,梅長蘇靜靜地道:再說她現在無論說什麼,都已經沒有人會認真去聽了。   唉蒙摯長嘆一聲,這倒也是。   梅長蘇端起茶碗淺淺啜了一聲,默然片刻,徐徐問道:蒙大哥,既然你今天來了,我剛好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儘管問。   這些年,我們私下聯絡已有多次,你為什麼從來都沒告訴過我,景禹哥哥有個遺腹子?   你說什麼?蒙摯大吃一驚,差點忍不住跳了起來,祁王殿下有孩子!   連你都不知道?梅長蘇有些意外,景琰瞞得還真嚴實。不過這也難怪,如果有一絲風聲走露到太子或譽王耳中,庭生就沒命了   這個消息確實嗎?蒙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祁王府男丁俱死,女眷全部罰沒入掖幽庭,略有點名分的人不到一年便被逼死殆盡,怎麼可能會有一個遺孤劫後餘生?   梅長蘇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道:此中關節,我也無法推測出來。不過王妃嫂嫂聰慧善斷,秀童姐姐勇烈無雙,都是不讓鬚眉的女中英豪,而且當時情況混亂,被她們拼死保下了景禹哥哥一點血脈隱藏於掖幽庭中,這也不是絕不可能的事。看景琰關切庭生的樣子,應該是已經確認了那孩子的身分,不會錯的。   容貌呢?長得像祁王嗎?   這孩子從小受折磨,面黃肌瘦,看不大出。不過有時眉梢眼底,還是會帶出來一些景禹哥哥當年的影子來。   靖王既然知道那是祁王遺孤,怎麼不多照看著點,讓那孩子受這些苦!蒙摯忍不住抱怨道。   他也沒有辦法。無緣無故地過多關照一個小宮奴,難免會引人起疑。若是一不小心露了庭生的身分,太子和譽王怎肯平白放過?   可是總不能就讓這孩子在掖幽庭那種地方待著吧?蒙摯激動地站起身來,在房間大踏步地走來走去,飛流從床上坐起來,冰冷的眼神警覺地盯著他。   飛流睡覺喔。梅長蘇轉頭哄了一句,又對蒙摯道:蒙大哥,你先坐下來再說。你著急,難道景琰和我不急麼?庭生是一定要救的,但必須是用萬無一失的法子,毫髮無傷地救出來才行。   你已經有法子了嗎?蒙摯急問道。   粗粗的想了一個,但細節我還要再推敲一二。這事情急不得,欲速則不達啊。梅長蘇瞟了蒙摯一眼,挑了挑眉,蒙大哥現在已是大梁首屈一指的高手,又身負禁衛重責。我遠在廊州都常聽人讚嘆你沉穩持重,心堅如鐵,怎麼今天如此沉不住氣?   蒙摯抓抓頭長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換了別的場合,讓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根本不是難事,可現在跟你說著話,就好像又回到了年輕時候那般魯莽冒進你還記得葫蘆谷之戰嗎?若不是祁王殿下三道親筆金令勒住了我的馬韁,只怕早就落進了敵方陷阱。葫蘆谷若是失守,令尊大人一定會把我的頭揪下來使勁兒踢的。   父親當時確是信不過你,不過後來他也曾說過,若論識人之明,他比不上祁王,祁王能通過一場演武就在萬千將士中獨獨挑出一個並不是優勝者的你來,這份眼力他就做不到   可若論起用兵的厲辣精妙,誰又比得過令尊呢?當年赤焰軍所到之處,什麼樣的鐵軍不戰慄三分?談起舊事,蒙摯只覺多年沉寂的豪氣上湧,只恨面前無酒,唯有抄起茶碗灌了一大口,感慨道:可恨我沒多久就被強行調離了赤焰軍,若是能多在祁王和令尊麾下磨礪幾年,只怕現在的進益還不止這樣。   梅長蘇幽幽嘆道:有失必有得吧,若你沒有調離赤焰軍,且不說十二年前的那場劫難你躲不躲得過,單憑你赤焰舊部這個身分,禁軍統領的位置都不可能會是你的。   被他這一提,蒙摯立即想到了另外的事,不由牙根咬緊,恨恨道:那也不盡然。現在朝中不就有一個赤焰舊部榮寵至極,全身都罩著朝廷柱石的光環麼?   梅長蘇放在桌上的手一顫,隨即又穩住,指尖用力按在紅漆桌面上,彷彿要按出幾個印子來。   這些年對他虛與委蛇,維持著表面交好,真讓人難受死了。蒙摯長長地吐著氣,如同要吐盡心頭的鬱悶,還有你,為什麼要住進這裡來?   為了安全。梅長蘇淡淡道。   什麼?這裡還安全?   至少可以免除掉很多的麻煩。梅長蘇語聲如冰,寒意徹骨,利用那三個年輕人進京,可以很快就接觸到朝廷中樞的要人們。這總比接受太子或譽王的召喚成為幕僚,縛手縛腳地來到金陵要好得多。   蒙摯想了想,贊同地點了點頭,不過看著梅長蘇繃得緊緊的臉龐,他直覺地迴避繼續深入這個話題,而是問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對霓凰郡主這次招親有什麼看法?   雲南穆府是國家南方屏障,郡主又是為國多年辛苦耽擱了青春,只盼她這次能找到可以真心相愛的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知道嗎,太子和譽王都派了得力的手下參與角逐,若是他們中有一個人成功了,你的事情可就難辦多了。   郡主胸襟智慧遠勝於我,倒也用不著我為她操這個心。只是大渝和北燕明知很難成功還要前來求親,一定備有後手,你可要多注意一下。   嗯!   時辰不早,你也該回去了。救庭生的計畫一旦籌畫成熟,會請你相助完成的。衛錚那邊,也要麻煩你盯著他們出城,而且絕不許再回來。   蒙摯應諾著站起身來,剛向外邁出步子,又不捨地停住,轉回頭凝望著梅長蘇,目中無限疼惜,心裡卻又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胸中一陣陣難過壓抑不住,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臂,重重地抱了他一下。   床帳微動,飛流閃電般射出,立掌為刃,直向蒙摯咽喉處切去,被他退步避開後,立即扭身翻起,連珠般又攻出狠辣的幾招。   飛流!梅長蘇急忙從中拉阻,大叔是向我道別,不是在欺負我,飛流不生氣喔   不許!少年冰寒面容上散發著怒氣。   好好好,以後不這樣了。梅長蘇歉意地向蒙摯一笑,對不起了蒙大哥,我家飛流一向都是這樣的。   沒關係,這孩子如此維護你,我還很高興呢。蒙摯朝飛流露出善意的笑容,你要好好保護他喔。   飛流不理他,仍是牢牢地守在他的蘇哥哥旁邊,一步也不動。   那我先走了,蒙摯又深深地望了梅長蘇一眼,低聲道:小殊,你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許出事,知道嗎?   梅長蘇眼眶一熱,忙忍了下去,無言地點了點頭。   飛流瞪著蒙摯,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從眼睛裡能明顯地看出來他很不耐煩,等蒙摯飄然躍過窗臺消失後,他立即就去把窗戶緊緊關住。   怎麼?我們飛流不喜歡大叔?梅長蘇柔聲逗著他。   不喜歡!   為什麼?   飛流打不過!   沒關係,梅長蘇揉著他的頭髮,我們飛流還小呢,等你長到大叔這個年紀時,就一定能打得過了。   飛流面容未變,但眸中立即流露出歡喜之色。梅長蘇忍住笑,一面意示他去睡,一面去到自己床前,只是躺了半夜,腦中還在不停地謀劃不得安眠。      接下來幾天的比試梅長蘇一次也沒再去看過,託病在雪廬休養。好在上次太子與譽王來試探過之後,都覺得他是個難以用恩威降伏的人,在沒有想到新的拉攏方法之前,倒全都沒有前來糾纏侵擾。他日日看書調琴,全心療養,氣色確實好了許多。   蕭景睿和言豫津因為報了名,天天都有架要打,自然沒辦法陪伴蘇兄,反而是謝弼很閒的樣子,每天都會抽出一段時間過來閒談,山南海北所有的話題都聊過了,就是隻字不提譽王。   不過每每黃昏過後,雪廬便會熱鬧起來,言豫津一個人抵得上十個聒噪,將這一天的賽事說書般地講來給梅長蘇聽,尤其在描述他和蕭景睿出場的比鬥時,那更是詞藻華美,口沫橫飛,彷彿說的全是驚天地泣鬼神,足以改變武林大勢的巔峰之戰一般,只怕比現場去看還要精采。   你聽著不臉紅嗎?謝弼常常在一旁碰碰大哥的胳膊吐槽,豫津說的這是你嗎?我怎麼聽怎麼像是二郎神下凡,就差在旁邊拴條哮天犬了。   蕭景睿一般都會苦笑一下,絕不去攔阻言豫津,掃他的興。   倒是坐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天空的飛流,時不時會冒出一句話來:不可能!   言豫津想了很久,才理解到飛流的意思。那之後他再描述具體招式的時候,就不太敢信口開河胡亂誇張了。   不過儘管他有些吹噓之嫌,但以實力而言,他與蕭景睿無疑都是第一流的。前幾輪比賽都波瀾不驚,最近兩天雖偶有驚險,最終仍是以勝利告終。   皇帝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迎鳳樓上以示重視,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最多看個一兩場就會離去,仍然覺得十分榮耀。來參與競爭的大多數年輕人並不真的僅僅只是衝著迎娶霓凰郡主去的,畢竟那只有一個名額而已,難度實在太大。更多的人是把這次大會當成了一個展示平臺,希望能掙得一些戰績名聲,提高江湖地位,或獲得高位者的青睞,得以晉身仕途。   就這樣,一切還算是按部就班,這場招親大會熱熱鬧鬧地向前進行著,如同預期一樣吸引著天下人的目光,每天都有人黯然出局,也有新秀一戰成名,只不過與它所代表的那個集財富、名聲和權勢於一體的結果相比,這整個過程並不能說不夠精采,最多只是不夠意外而已。   不過意外雖然姍姍來遲,但它終究是會發生的。   比試大會開始後的第七天黃昏,當梅長蘇看到奔進雪廬的言豫津和蕭景睿那凝重的表情時,就意識到一定有什麼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蘇兄!蘇兄!一進門就大聲叫嚷的人當然是言豫津。因為奔跑過的緣故,他的面頰兩側有些發紅,額上微有熱汗,衝過來一把拖過張竹椅坐了,喘息未定就急急地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麼了?梅長蘇放下手中的書卷,坐直身子,你和景睿輸了嗎?   我們輸不輸的有什麼打緊?可今天尚志輸了!   秦尚志?梅長蘇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他雖然也算年青一代的高手,但還不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輸了也沒什麼稀奇吧?   蕭景睿這時也在旁邊坐下,神色很是嚴肅地道:他輸是不稀奇,可他是一招落敗的啊!   梅長蘇不由吃了一驚,怎麼可能?就算他的對手是蒙大統領,也無法只要一招就擊敗他吧?   所以才說出大事了啊!言豫津頓足道。   難道擊敗他的,不是大梁人?   如果是大梁人,我們也不至於這麼著急了。那是個北燕人,名字挺怪的,叫百里奇,前幾輪裝模作樣打得辛苦,眼見明天就是決戰了,今天卻突然發威,看起來他不僅是要贏,而且還要順便震一震剩下的這幾個對手。   梅長蘇皺起眉頭:北燕除了拓跋昊,竟還有這等人物?   此人是練硬功的,形象粗蠻,一身肌肉似鐵。尚志小看他是個蠻人,未免有些拿大,結果一招攻過去,對方閃也不閃就硬受了,再趁著他收勢不及,一掌就摘了他的肩,令他手臂動彈不得,只得認輸。蕭景睿雖然也同樣著急,但情緒沒有那麼外露,只沉著臉,語氣還算比較平穩,雖說他一招落敗有些冤枉,可那個百里奇實力超絕並不假。那一身橫練功夫若遇到蒙大統領這樣功底紮實、內力深厚之人,也許還討不了什麼便宜,可是   話說到這裡,他似有些不忍明言,停頓了下來,但梅長蘇已經很清楚他接下來的意思。   霓凰郡主畢竟是女子之身,武學以技為主,以功為輔,對付這種硬功是最吃虧的,萬一不小心失了手,那可就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先別慌,原本就在雪廬裡的謝弼插言道:按賽制來說,也未必就是絕路。就算那個百里奇闖進前十,文試的決定權還是在皇上手裡的。到時排他一個最末不就行了。   梅長蘇目光微凝,搖頭道:可這樣一來,霓凰郡主的意願就得不到保證了。本來她看不順眼,只要全力將那人擊敗就行,如果十個人中間沒有一個她喜歡的,不嫁也可以。但如今出現這樣一個很難勝出,又絕對不願意下嫁的高手,縱然他排在最末,也是一個威脅。郡主為了避免最終和他一戰可能落敗的結局,就不得不在前九名中先挑出一個成為夫婿才行。只怕對於像她這樣心高氣傲之人,被迫面對如此局面實在是一個屈辱啊。   明日決賽,會最終確定入圍的十個人選,蘇兄也來看看好不好?蕭景睿靠近梅長蘇身邊,低聲道:你在武學上的見識遠勝過我們,也許可以評判那百里奇究竟有多危險,該如何對付他   你和豫津要跟這個人比試嗎?   不是的,蕭景睿搖頭否認,我和豫津都不和他一組,明日無論勝負都不會與他照面。只不過若是他明天勝出,就鐵定入圍了。希望蘇兄能多觀察他,給霓凰郡主一些建議才好。   是啊是啊,言豫津附和道:景睿本來不見得比我武功好,可這一路受過蘇兄的指點後,居然跑到我前面去了。   梅長蘇淡淡一笑道:郡主已躋身超一流高手之列,我能建議的畢竟有限。她跟景睿不同,景睿武功沒人家好,上升空間原本就要大些。   蘇兄,蕭景睿苦著臉道:你說得再委婉一點好不好?這樣真打擊人   不過只經過明天一場就讓郡主直接面對一個陌生高手,委實過於危險。梅長蘇兩道清眉微微一蹙,道。還須再想個辦法,多在中間加一道屏障才是。   蘇兄已有什麼辦法了嗎?言豫津性急地追問道。   可以在明天決戰前,由皇上下旨,增設兩天的挑戰日。   挑戰日?   對。理由是為了免除因分組的緣故導致的賽程不公。明天最終的十名勝者是被挑戰者,前幾日所有的落敗者,可以任意挑戰一位並非本組的勝者,一戰而勝,便可取而代之成為新的被挑戰者。兩日戰罷,最後留下的十個人,才是真正可以進入文試的人。敢於向勝者挑戰的人都不是等閒之輩,縱然不能擊敗百里奇,至少也可以讓郡主多些經驗。   三個貴公子頻頻點頭,言豫津讚道:真是個好主意!   不過要連夜進宮,請皇上立即下旨才行。梅長蘇隨意地提醒了一句。   這個是小事情,我馬上進宮就是了!言豫津想也不想就搶著道。   不用不用!謝弼趕緊攔住他,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終還是紅著臉請求道:讓譽王殿下去請旨好吧?   在座的都不是笨人,一聽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齊齊瞟了他一眼,都沒說話。   皇帝現在多半也得到了關於百里奇此人的彙報,應該也是心中焦急,此時到他面前去提出這個建議,當然會博得龍心大悅。郡主那裡也有想當然的一份人情,眾多的落敗者平空得到一個新機會,自然更是歡喜,就連那十個勝者,為了面子問題,也不會強力反對,徒然示弱。所以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件一本萬利的事,難怪謝弼厚著臉皮,也要替譽王爭取了。   既然謝弼想要跑這個腿,那就去吧。半晌後,梅長蘇方淡淡應了一聲。   謝弼大喜,連說了幾聲多謝後,便絲毫不再耽擱,飛快起身離去。   他這一走,室內出現一段奇怪的靜默。梅長蘇將頭後仰擱至暖枕上,閉目養神;蕭景睿原本就不愛沾惹這些,何況是自家弟弟,只好悶著不說話;言豫津雖無派無別,但因為言皇后的關係,畢竟是與譽王有牽連的,也不好多加評論。場面一時之間有些沉寂。   過了好一陣子,言豫津到底不耐煩這樣枯坐,又想起一個問題來,道:你們說奇不奇怪,就憑百里奇昨天露的那一手,怎麼也應該擠進天下前十了,怎麼琅琊榜上根本就沒他的影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還裝江湖人呢,不等梅長蘇開口,蕭景睿先就道:琅琊高手榜一開始就表明,它是按所有高手已表現出來的戰績進行排名的,那些從不在江湖上露面的隱士們,哪怕武功已趨化境,只要他不使出來,琅琊閣便不會考慮。當然有時這個排名會令人驚奇,可那不過是因為琅琊閣的消息一向最是周全靈敏,很多暗中進行、不為人知的比鬥它都能打聽到結果,所以跟一般的認知有了些出入而已。這個百里奇如今出了這樣的風頭,明年的高手榜他就一定能登上去了。   切,你不就是仗著跟蘇兄多學了點東西嗎?就教訓起我來了,言豫津不服氣地鼓起腮幫,我明天就搬到雪廬來住!   蕭景睿笑道:你比一千隻烏鴉還要聒噪,就算蘇兄受得了,飛流也不肯   語音未落,頭頂樹梢上突然傳來陰冷的一句:飛流不肯!嚇了言豫津一跳,趕緊朝梅長蘇身邊靠了靠。   飛流回來了。梅長蘇面上浮起笑容,剛剛抬了抬手,飛流的人影一閃,就已偎依了過來。   外面好不好玩?   不好玩!   飛流不喜歡豫津哥哥搬過來住嗎?   不喜歡!   為什麼呢?   很像!   言豫津好奇地閃了閃眼睛:很像什麼?   梅長蘇笑了起來,道:他說你感覺上很像我們江左的藺晨。那是飛流最受不了的人了。說著回頭又逗著少年,為什麼說他們很像呢?豫津哥哥從來沒有逗過你吧?   飛流冷冷地瞪了國舅公子一眼,聲音就像凍過一樣:他心裡想!   喂喂喂,言豫津趕緊晃著雙手道:君子不誅心啊,這樣很容易錯殺好人的   是啊,梅長蘇笑得喘著氣道:飛流不要理他了,屋裡有留給你的點心,都是你愛吃的,快去吃吧。   飛流嗯!了一聲,又瞪言豫津一眼,一閃身不見了。   蕭景睿瞧著好友的臉色,笑得直不起腰來,好一陣子才慢慢止住笑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是難得碰到能笑我的機會,就讓你笑個痛快吧,言豫津作大度狀,擺了擺手,轉向梅長蘇,那明天蘇兄會去嗎?   既有如此熱鬧,當然要去。梅長蘇柔和地向他一笑,不過這挑戰的主意給你們兩個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這樣才好呢!大家都憑真本事。言豫津爽朗地大笑道:被人照顧本來就不舒服啊。   蕭景睿一愣:什麼被人照顧?   言豫津斜了他一眼:遲鈍成這樣子,還有臉笑我呢。   景睿,梅長蘇拍著他的手背低聲道:這是擇婿,又不是校場選兵,像你們倆這樣外形好品性好家世也好的年輕人,朝廷自然要照顧的。你不覺得跟你們同組的人都特別弱嗎?   啊?蕭景睿因為生性平和,向來不愛多思多想,倒真的沒有注意到這個,一時竟然呆住了。   還以為自己挺了不起的是吧?言豫津趁機在他耳邊陰陰地道:在江湖上也好,京城裡也好,要說你沒有沾自己身分的光,誰信哪?   豫津!梅長蘇笑著皺眉,哪有你這種好朋友?非要說得景睿不高興才好嗎?   蘇兄你別太嬌慣他了,言豫津晃著腦袋,有些事情還是要讓他看清楚才好,景睿就是過於心實了些,這不好。要學我才行,雖然逍遙自在,但必須明白的事兒可不能糊塗。   梅長蘇眸色突轉幽深,輕聲嘆息道:你確是個真率性,真灑脫的人,景睿要是能跟你一樣就好了   蕭景睿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忍不住將手掌擋在中間,不滿地道:停!停!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又不傻,再說就算我天真一些,也不至於連這個沒心沒肺的人都不如吧?   梅長蘇溫言道:你自然是很好的,我也希望能一直和你這樣相處。但你生性太重感情,將來難免為此所累,我們不過提前為你擔些心罷了。   蕭景睿見他說得真切,不禁心頭一熱,立即道:蘇兄放心,人生際遇,哪裡會少了磨礪?我就是再軟弱,也不至於一遇到什麼事就一蹶不振,讓家人朋友為我擔心說完突然語音一變,用眼角掃著言豫津道:至於你就免了吧,學人家蘇兄裝什麼深沉啊?   喂喂,言豫津雙手叉腰,蘇兄擔心你你就感動得一塌糊塗,我擔心你你卻拿白眼翻我,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讓你這嬌生慣養的傢伙為操心,蕭景睿繼續斜眼瞟他,那我還有什麼面子可言?快給我閃遠一點。   敢瞧不起我,先來打一架!言豫津捲起袖子撲過來,兩人沒招沒式的,像頑童廝鬧般扭在一起,連屋裡的飛流都被驚動地伸出頭來看。   而面帶淺笑看著他們的梅長蘇,眼眸深處的表情卻有些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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