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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8

香味 卡爾.歐斯貝格 5590 2023-02-05
  地鐵開始啟動。最後一刻竄上車的男人穿的不再是黑色外套,而是一件皮夾克。他沒看瑪麗,反而坐到車廂的另一頭。瑪麗無法肯定他是否真的是那個男人。他上車時,瑪麗幾乎沒看清他的臉,但她腦中的聲音還是知道,那人就是他!   瑪麗試著壓下心裡的恐慌。淚水湧上來,她卻把它重新壓抑下去。她等著,兩、三站後,在車子即將啟動的一剎那,她跳下車,跑了幾步,又擠進下節車廂即將關閉的車門。   地鐵開動時,她看到身穿皮夾克的男人站在月台上。他跟著她下了車,朝她望來。這回,瑪麗看清了他的臉。他跟那個穿黑外套的人長得根本不一樣。她將墨鏡及頭巾放進手提包。要是真的有人追蹤她,肯定有她的照片。要不是她這身愚蠢的裝扮,或許還不會讓人從大老遠一眼便認出來。她在提包裡翻找了一番,找出一條橡皮筋。她用這條橡皮筋將頭髮繫成一條馬尾。她無法改變裝束,改變髮型是唯一的辦法。

  三站後,她下了車,換上另一條線路的地鐵。她沒發現任何跟蹤的跡象。   經過半小時內的五次轉換車,瑪麗才多少肯定已經甩掉人了。她剛才根本沒考慮該往哪個方向走。現在,路線圖告訴她,她此刻正在新克爾恩區。通常,她不會自願來這地區,不過此刻,來這裡倒合適。   她在一家單薄潦倒的簡陋小飯店裡,要了間房間。在飯店附近,她找到一家銀行分行,在那裡換掉自己身上所有的美元。那還是父親寄到使館的錢。在一家小電器店裡,她買了一支預付卡廉價手機。之後又買了幾條牛仔褲、球鞋、化妝品、染髮劑、一把剪刀,以及一件印有美國名校字樣的套頭衫。   瑪麗想,連父親都不可能馬上認出她。她的頭髮剪短,露出一縷縷淺色的挑染。臉上濃妝豔抹,這麼一來,就沒人看得出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了。在牛仔褲、球鞋和套頭衫的襯托下,她看起來就像學生。瑪麗站在鏡前打量自己,似乎是在望著一個陌生人。

  她直到夜晚在街上散步時,才取出手機,打了通電話給父親。她知道衛星定位搜尋可以確定撥打電話者的方位。她不知跟蹤她的人是否有這種能力。但倘若他們屬於某個外國情治部門或是類似的機構,就有可能監聽父親的電話,然後追蹤到她的手機。她的時間有限。哈囉,爸爸。   瑪麗!終於是妳!妳在哪?我還以為妳會回家吃午飯呢!   對不起,我出了點事。   什麼事?妳在哪?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不用擔心。我很好。我會再打電話給你的。   瑪麗,請   瑪麗已經掛斷電話。父親太了解她了。這段簡短的電話一定讓他明白她正面臨困境。他肯定會很擔心。但她無能為力。她又試了一遍拉菲爾住處的電話。還是只有留言。她不安地關上手機,買了盒沙拉和三明治,便回飯店了。

  電視的新聞報導正播放以色列及周邊國家相互靠攏的消息。雖然一再出現抗議及自殺式攻擊,人們還是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近東地區的政治領導人最近下定決心,全面解決地區爭端。評論員說,美國總統齊格倡導的外交政策在利雅德和平高峰會上達到顛峰,是項了不起、歷史性的成功。   瑪麗關上電視。外面,有人掌握著費洛蒙的祕密。一旦動用它,肯定無法維持世界和平。她想到伊拉克的那些學童。到底誰有這樣的能力   她再次睡得不安,輾轉反側。隔天早上醒來時,她費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自己在哪裡。她吃了一驚。昨天還那麼切實地感覺到的威脅,這會兒突然顯得不甚真實。鋼琴上的痕跡真的那麼明確嗎?她忽然不確定了。   她想到住在樓下的鄰居海特維格太太。瑪麗常出差,因此給了海特維格太太一把自己的房門鑰匙,以便萬一維修工要進屋,或是瑪麗丟了房門鑰匙時,還有一把備用的。另外,瑪麗不在期間,海特維格太太也常上樓為她的植物澆水。這就合理了。或許,海特維格太太不知在何時碰過鋼琴,甚至在上面胡亂彈過。

  要查證這個很簡單。現在是早上七點四十五分,老太太肯定早就起床了。瑪麗對她的電話號碼倒背如流。瑪麗的數字記憶力超強,只要撥過一次的電話號碼就過目不忘。這會兒,她壓根都不在意手機被偵測的可能了。   海特維格。   早安,海特維格太太,我是瑪麗.艾雪。對不起,這麼早打擾您   是艾雪小姐!我就說的嘛,昨天聽到什麼聲音了。您去度假了,是嗎?   瑪麗猶豫片刻。嗯,算是吧!海特維格太太,您前幾天進過我的房間嗎?   瑪麗的話似乎讓老太太吃了一驚。您跟我說過,要我照顧您的植物。   當然。我只是想確定一下。   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我上星期四下午還上去看過   不,不,一切正常。我只是想問您一下,您碰過我的鋼琴嗎?

  海特維格太太猶豫片刻。您幹麼問這個?海特維格太太,這對我非常重要。您打開過鍵盤蓋嗎?   對不起,艾雪小姐。赫伯特,也就是我先生,彈得一手好鋼琴。我很小的時候曾經上過兩年鋼琴課。不過我沒天分,赫伯特老是取笑我。所以,我再也不敢彈了。我一直羨慕您有那台漂亮的鋼琴,所以前幾天就對不起,真是   瑪麗輕鬆之餘又湧過一陣新的震驚,好似溫暖的淋浴後,又被人劈頭澆來一盆冷水。她極力控制自己。噢,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您隨時可以到我那兒彈。   真的?您真是太慷慨了!   海特維格太太,謝謝您!再見!   艾雪小姐,您真的一切都好嗎?怎麼您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   沒有,沒有,真的一切都好,真的。再見!海特維格太太!

  再見!艾雪小姐!   瑪麗雙手掩面。根本不好,一點兒都不好!壞透了!顯然,她瘋了。她昨天毫無原由地逃亡,便是再清楚不過的證明,非洲經歷讓她的意識脫軌了。從她孩童時代起便潛伏在身上的病症現在終於發作了。她需要專業的幫助!   她很怕找心理醫生,擔心會被當場扣留,就像當年他們對待母親那樣。不過,她很堅強,足以在疾病控制她之前,逾越那份恐懼。或許現在還為時不晚。或許醫生還能及時幫助她   淚水奪眶而出,她忽然明白母親當時的感受。   她走進浴室,想沖個澡。看到鏡中的自己時,瑪麗大吃一驚。美麗的長髮不復存在,只留下蓬亂的短髮,還夾雜著淡淡的挑染,看起來粗俗不堪。她都做了些什麼,將如何向父親解釋,拉菲爾又會說些什麼?

  拉菲爾!他到現在還沒出現。要是她沒瘋呢?要是奧杜馬綁架她,或是那個一直隱身在費洛蒙後面的人真的要綁架她,怎麼辦?   她撥通他的電話。   格蘭德。   意外加吃驚讓瑪麗半晌兒說不出話來。她本以為,電話那頭一定又是錄音留言呢!   哈囉?   瑪麗全身湧過一陣輕鬆。不管她哪裡不對勁,拉菲爾還是好好的!他回來了!   嗨,拉菲爾,是我,瑪麗!我打過好多次電話給你你在哪裡?   對不起。我昨晚才回柏林。他們在喀土木拷問我,最後才放我走。但是當我一到法蘭克福,又受到黑衣人的迎接,當時就把我帶走了,接著又壓榨了我兩天。他們甚至沒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就算黑衣人吧。妳呢?妳怎麼樣?妳在哪裡?

  我我還好,就是有點累。   我聽說妳讓奧杜馬的計畫落空了!我們我們能不能見一面,講講所有的事?   瑪麗忽然害怕極了,怕他看見自己的尊容。但另一方面,再沒有比見到他更讓她期盼的。好,只是還要等一會兒。我還有些事要辦。   等一會兒?等到什麼時候?   這樣吧,今天下午,怎麼樣?下午兩點?   到妳那,或是在我這兒?我的意思是,嗯就是   瑪麗暗自發笑。我到你那。   太棒了!他將地址告訴瑪麗。我真高興。今天下午見!   下午見!瑪麗說完,掛斷電話,再次走進浴室,看見自己昨天對頭髮造成何種災難。她需要一個好的理髮師,越快越好!   幾小時後,她感覺好多了。年輕的土耳其理髮師果真成功地將她亂蓬蓬的短髮做出一個合適的造型,短而烏黑光亮。瑪麗再次面對鏡子時,覺得自己既新潮又年輕。她塞給理髮師一大筆小費後,在小吃店、蔬菜店及二手店充斥的陌生街頭慢慢閒晃,消磨時間。

  迎面吹來的風雖已帶著冬日的寒意,可是秋高氣爽。瑪麗渾身輕爽,滿心喜悅。拉菲爾回來了!她自己的問題總有辦法解決的。   現在再看,她一連串的念頭真是可笑。奧杜馬是個恐怖份子,當然能忍受恐怖攻擊造成和平高峰會中的多人無辜死亡。此外,他妹妹被蘇俄軍炸彈炸死的事是否屬實,她也無據可查。或許他這麼跟她說,是想引起她對他的好感而已。不可否認的是,他聰明又有魅力。但站遠一些,就能清楚地看出他是個多麼自高自大的流氓!即便除去奧杜馬,另一個掌握費洛蒙的人也跟她瑪麗毫無關係,不是她的問題。她根本沒必要躲避任何人。   她腦中的聲音消沉,似乎滿是委屈。   瑪麗打電話給父親,告訴他,她回家休息幾天前還要跟一名同事碰面。她打完電話,便順路走到下一個地鐵站。拉菲爾的家位於十字山,是棟建於十八世紀中葉德國經濟繁榮時期的多樓層建築。瑪麗按下門鈴,心怦怦直跳。

  拉菲爾立刻開門,彷彿已在門口等候良久。嗨,瑪麗!請進。妳的頭髮怎麼了?   她如遇雷擊。   他注意到瑪麗臉上的表情。我是說,這髮型挺適合妳的。我只是還不太習慣。   瑪麗噗嗤笑了。拉菲爾就是拉菲爾。我也真高興見到你。說完,她再按捺不住,將一切棄之腦後,不顧理智上的警告及柯普蘭對職員不成文的規定,伸開雙臂,摟住拉菲爾的脖子,親吻著他。   一開始時,拉菲爾似乎有些驚訝,隨後便以更激烈的吻回應瑪麗,似乎他也等這一時刻等了數週之久。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想不想先進來?他問。   拉菲爾的屋子很小,擺飾也不甚高雅,卻目的明確。以瑪麗對他的了解,想必她打完電話後,拉菲爾一直在做大掃除。想不想來杯咖啡?   好啊。   顯然他對咖啡的理解僅限於滾水加咖啡即溶包的一般飲料,杯裡的咖啡量比建議量多出一倍。他在桌上放了個罐頭,裡面裝的是受潮的餅乾。瑪麗不免傷感地想起艾琳的咖啡點心盤。關於生活方式,她還得好好調教一下這個男人。   告訴我,妳是怎麼解救世界的?他問,一邊坐在她的身邊。   等會兒再說。瑪麗將咖啡推到一邊,用嘴唇向他表明,她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們要不要出去走走?四十五分鐘後,拉菲爾問道。他躺在她的身邊,依舊上氣不接下氣。從他汗淋淋的軀體上飄出的體香,誘人極了。   瑪麗享受地躺在凌亂的床上,四肢舒展。她真想把他拉過來再來一次。但看拉菲爾的樣子,他似乎需要先休息一下。好吧。   幾分鐘後,兩人手牽手,緩慢地沿街而行。瑪麗告訴他利雅德的事,他則告訴她那些審問的經歷。真不可思議,同樣的問題,他們不知問了我多少遍,只是問的人不同而已。反正不知從何時起,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哪些事說過,哪些沒說過。   顯然,美國各部門的官員都在追蹤奧杜馬。從拉菲爾對審問的描述來看,他們似乎正在進行一場競爭,看誰能從他嘴裡撈到最有價值的訊息。或許,捉到奧杜馬的人,將得到一筆巨額獎金。   他們來到一處公園。今天是工作日,公園裡只有寥寥可數的幾位老人。我想,我會向柯普蘭提出辭呈。他們走到一片樹葉將路面遮蓋的老山毛櫸樹林下時,拉菲爾突然宣布。   瑪麗吃了一驚。為什麼?怎麼了?   拉菲爾停下腳步,真摯地望著瑪麗。我不適合在那裡工作,企業顧問不屬於我的世界。這點我早就清楚了。我得做一些能讓自己的想法付諸實現的事。或許,哪天我自己成立一家公司。另外,還有瑪麗,我愛妳!我想跟妳在一起。妳也知道,柯普蘭不允許這樣。   瑪麗做了個鬼臉。胡說!公司雖然不允許同事間發生關係,但它違背了德國憲法。我敢肯定,沒人會這麼嚴格地執行規定。你想自立,隨時都可以。但我相信,你還能從柯普蘭學到很多東西。另外,你對柯普蘭來說,是寶藏。你的思路不同於典型的企業顧問,這正是最棒的一點!   那妳呢?拉菲爾問。   我什麼?   妳想跟我在一起嗎?要麼,剛才只是   瑪麗溫柔地擁抱著他,獻上長長的親吻。不,不是,我不是一夜情的那種人。   我也覺得。   他們默默地朝前走著,陶醉在清新的空氣和斜斜的暖陽裡,也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   忽然,瑪麗背脊發涼。她有種強烈的慾望,想回頭張望。他們追上妳了,就在妳身後,那個聲音輕輕叫著。   哦,不要,別又來這套!她搖搖頭。   妳怎麼了?拉菲爾輕聲問道,擔憂地望著她。   沒什麼。瑪麗喃喃自語,忍住眼淚。白天時,她真的相信已將妄想壓制下去。但現在,潛意識中的那個聲音突然再度響起,又來危害她的生活。我我相信,我還無法完全擺脫那件事。   拉菲爾點頭。我也是。他笑起來,但我真高興我們倆在一起了。   瑪麗緊緊地依偎著他。我也是。突然,她想馬上回去,回到他的寓所,再次感受他的身體。   想回去嗎?拉菲爾同時問著,似乎感受到她強烈的渴望。   好,我們或許   就在這一剎那,瑪麗聽到一聲奇特的聲響,好似一個成熟的果子叭地落到地上。拉菲爾朝前衝出幾步,彷彿背上猛挨一拳,兩腿一彎,朝前倒下。他瞪大雙眼望著瑪麗,敞開的皮夾克下的灰色運動衫上,滲出一片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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