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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1

香味 卡爾.歐斯貝格 4160 2023-02-05
  他們沿著滿是沙塵的泥土路往前開。小路轉向村北方向的山丘。遠離恐怖的村子後,瑪麗的心情才逐漸好轉。或許,她將終生難以忘卻這個清晨見到的場面。不過,眼前他們有了機動化的裝備,可算是一大成功。只要他們把培庫送到親戚家,一放下培庫,馬上可以直接開到這個國家的首都,管它是哪個國家。他們可以在德國大使館辦理新護照,弄到機票。然後,隨便找家飯店,舒舒服服地沖個熱水澡。   拉菲爾默默不語,顯得很緊張,不時向後張望著,似乎擔心有人追趕他們。然而幾公里之內,見不到一輛機車。   你擔心什麼?瑪麗問。   奧杜馬的手下。我不相信他們放棄搜捕了。更何況,他們還有直升機。   不多久他的擔心便得到證實。吉普車的引擎聲被一陣低沉的卡喀卡喀聲響覆蓋。雖然機身尚被一片丘陵擋住,還看不見,不過,聽聲音已經離得不遠了。

  拉菲爾猛採煞車,車子斜停在路邊。出去!他大喊一聲,跳了出去。躺到車底下,遮住妳的皮膚。別動!他將自己的上半身撲向右側,以便追捕他們的人從空中看不到他的頭及手臂。縮在長長卡其褲裡的腿及穿著棕色皮鞋的腳則垂在車門外面,裝作他在被射殺前曾試圖逃走。   瑪麗馬上反應過來。她必須裝成是載著逃亡村民的吉普車遇到散兵攔截。於是她迅速跳下去,躺在地上,手臂縮到身體下,裸露的下肢則伸到車身下面。   就在這一刻,直升機出現在丘陵上空。它飛得很低,沿小路的走向飛。瑪麗一驚,已經來不及向培庫解釋該做些什麼了。   似乎不用解釋,男孩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跟瑪麗一同跳出去,然後趴在瑪麗身上,身子上下抖動著。從空中看,似乎他正為母親的死悲哀。

  直升機距離他們如此之近,車子周圍被螺旋漿搧起的塵埃堵住了瑪麗的嘴和鼻子。直升機在他們上空懸浮了一陣子後,沿小路朝北飛去了。   他們再也聽不到卡喀卡喀的聲響後,瑪麗才敢活動身體。她將培庫緊緊地摟在懷裡,吻著他的額頭。好孩子,你真棒!   太棒了!拉菲爾強調說,小男孩救了他們的命!要不是他維妙維肖的表演,飛機上的男人一定會察覺吉普車旁的屍體是個白人。那樣的話,他們肯定會降落,過來查明。   他們又可以往前行駛了。大約一小時左右,他們到達下一個村落。喀慕娜姨媽在這裡!培庫興奮地高喊。但當他們沿村裡的小道朝前走時,只有幾隻受驚了的雞跑掉。他們在培庫指的茅草屋前站住,裡面一個人都沒有。這裡的草屋全都安然無恙,但村民顯然出於對散兵的恐懼,全都逃散了。

  在一間鐵皮棚屋裡,拉菲爾找到一整桶汽油。他馬上把它倒進吉普車的油箱。繼續北行。   又經過一個小時以折磨人的緩慢速度行駛在顛簸的路面後,他們看見遠處的路邊有兩個人。一個老人右腿纏著破布坐在土地上。顯然,他的右腿受傷了。他身邊放著一根長棍,作為簡易枴杖。旁邊的女人想必是他的女兒,正彎著身體檢視他。吉普車駛近時,兩人抬頭張望,眼中滿是驚慌。可是他們再也逃不了,只有靜靜地望著,聽天由命。   拉菲爾在他們身邊停下車。上車!他大聲喊著,我們是朋友!不會傷害你們!   兩個人不理解地望著他們。培庫將頭從車窗裡探出來,用本地話說了些什麼。兩個人的臉色放鬆下來。瑪麗和拉菲爾幫助老人坐上後座。女人哭了,無法分辨那是絕望,還是感激。

  沒過多久,他們又遇到一隊難民。似乎這是一大家族,旁邊還有一輛手推車,上面堆滿了家庭雜物。一看便知那輛車的輪軸斷了。   拉菲爾慢慢地向前開。顯然他們幫不了那些人什麼忙。瑪麗注意觀看培庫的反應,但培庫似乎並不認得手推車旁的那戶人家。   十分鐘後,他們又遇到一個帶著三個孩子的胖女人。她手裡抱著一個,另外兩個跟隨在她身後。其中較小的那個看來還不足三歲。他們能走那麼遠的路,真是不可思議。   準備好,現在可要舒服了。拉菲爾說道。沒過多久,兩個大些的孩子便坐到瑪麗的腿上。母親用本地話滔滔不絕地道著感激,一路上講個不停。她似乎也不介意瑪麗都聽不懂。   幾小時後,吉普車只能一步步地朝前挪動了。一方面是沙路上的難民越來越多,另一個問題是,吉普車裡的每一個角落裡都擠滿了老人、病人和孩子。現在,已經有四個孩子坐在瑪麗腿上。瑪麗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就連拉菲爾的膝蓋上都坐著兩個孩子。還有兩個坐在車前的引擎蓋上。一個老女人坐在車頂。大約一小時前,吉普車便離開主道,轉向左邊向西的一條窄路。從東邊湧來的難民也加入進來。

  最後,人潮終於停止不動了。幾百人排成一隊,等候經過有著兩輛軍車轉向標記的檢查站。軍車上塗著幾個醒目的白色字母:UNHCR。後面是一長串標有紅色半月圖案的白色帳篷。聯合國和平部隊的藍盔士兵揮手示意人們一個一個地過去,在表格上填上他們的姓名。隨後把他們交給一組醫生。醫生分別將受傷的病人帶走。   拉菲爾他們吉普車上的十幾個乘客費了好大力氣,才從車上爬下來或是爬出來。他們感激涕零,向拉菲爾及瑪麗不停道謝。一名士兵微笑著對瑪麗說,謝謝!   瑪麗連微笑回應的力量都沒有。這一天中,她眼見太多的悽慘及痛苦,頭腦中盡是路上那些他們載不下哭泣中的孩子、傷患、老人和病人。   請問您的姓名?士兵問。

  瑪麗.艾雪。她用英文拼著。   您在哪個國家居住?   德國柏林。   士兵在一張夾紙板上記錄下來。我們可以通知什麼人,把您帶出去嗎?   瑪麗考慮了一下。她該請士兵打電話給父親嗎?不,還是自己打給父親吧。在這之前,她必須呈報奧杜馬及那個費洛蒙的事。我必須跟這個營地的指揮官談談!   士兵特別打量了她一眼,然後點頭,指指入口處不遠的一座大型帳篷。在左邊的大帳篷,就是上面寫著聯合國字樣的那個。   瑪麗指著培庫問士兵,孩子的父母是否來到這個難民營。士兵告訴她,有個專門負責尋找失散親人的部門,那裡同時接收孤兒。   拉菲爾將車子停靠在幾輛標有紅色半月標記的車輛旁邊,它是伊斯蘭教國家紅十字會救援組織的標記。兩人進去時,跟一位年輕醫生談了幾句。醫生的白袍上滿是褐色斑點,胸口別著的牌子註明他是馬庫斯.貝倫斯醫生。你們生病了嗎?他問。

  沒有,謝謝!我們很好。要是能有點食物就更好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希望先找到這個男孩的父母。您能告訴我們,尋找失散親人的部門在哪裡?   貝倫斯笑了。您是德國人!跟我來,我帶你們去。這個營地太大了,很容易迷路。   他們跟著他穿越排列整齊的白色帳篷。來回走動的人們的臉上全都露出深深的絕望。他們失去了一切:家園、財產,甚至是摯愛的親人。唯有孩子們似乎很快便適應了這裡的處境,在帳篷間踢足球,或是玩著捉迷藏。   我們到底在哪裡?瑪麗問年輕醫生。   貝倫斯奇怪地瞄了她一眼。聯合國難民救援所。   我指的不是這個。我們現在在哪個國家?   您不知道現在在哪個國家?   我們迷路了。後來又受到襲擊,被迫逃走。拉菲爾插嘴道。

  在蘇丹南部,阿維爾市城北。這裡原本平靜,但達佛危機(Darfur,譯註:二〇〇三年初,在蘇丹政府與南方談判之際,蘇丹西邊的反抗團體發起分離運動。起因在於政府資助的阿拉伯游牧民族掠奪了他們的農地)漸漸向南擴展了。   瑪麗曾在電視中看到過有關達佛危機的報導。這個爭端有什麼動機?   長久以來,北方阿拉伯部落及南部非洲黑人部落之間一直有著緊張的氣氛。阿拉伯部落認為自己是這片土地的主宰者。雖然南部蘇丹信奉基督教的非洲黑人擁有很大自主權,但最近一段時間,在交界地帶,阿拉伯游牧民組成的民兵常會去侵犯南部地區。這些阿拉伯游牧民兵受到首都喀土木政府的支持。現在,你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到此為止,只有一小部分人逃出來,到我們這裡。

  我們的證件丟了。拉菲爾說。   喀土木有德國使館。貝倫斯說,不過,離這裡將近一千公里。   他們來到一處大型帳篷前。幾十個人正排成一條長龍。這裡是總部。我想,你們得排隊。我要去照顧病人了。你們若需要我的話,可以在入口處附近的野戰醫院帳篷裡找到我。   非常感謝,貝倫斯醫生。   不用客氣。像你們這樣伸出援手的人太少了。祝你們一切順利!   您也是!瑪麗拉著培庫,走向長隊的末尾。忽然,男孩激動大叫,用手指向人群。他用本地話說了句什麼,然後拔腿就跑。   培庫!等等!瑪麗在後面追趕。緊接著,她看到一個非洲女人也衝出長隊,向男孩奔來。她一把抱起男孩,把他緊緊攬在懷裡,淚流滿面。

  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拉菲爾開心地說。   培庫激動地向母親講述著,一面不斷用手指向瑪麗和拉菲爾。   非洲女人放下培庫,拉著他的手,朝瑪麗他們走來。我是金佳.古莫。她哽咽著說,你們她一時說不出話來。你們救了我的兒子!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他了!她用英語說。然後放開培庫,緊緊擁抱著瑪麗,謝謝你們!太感謝你們了!她抽泣著說。   不用謝。瑪麗說,同時告訴女人,她有一個怎麼勇敢、聰明的兒子。他同樣救了他們的命!   女人喜出望外。她想帶瑪麗和拉菲爾去她家人所在的帳篷,讓家族的全體成員向他們表示感謝。瑪麗謝絕了。過會兒再說吧,現在她還有急事,必須立刻找到營地指揮官。培庫的母親點點頭,告訴她一個帳篷號碼。瑪麗和拉菲爾答應,一會兒再回來。他們向培庫告別,培庫笑得很開心。隨後,兩人迅速朝入口處的方向走去。   等在檢查站外面的隊伍排得更長了。營地早已人滿為患,似乎無法讓所有人進來。但聯合國和平部隊的士兵卻沒有拒絕任何人。瑪麗向貝倫斯醫生揮了揮手。他正與一個老人說話,只匆匆朝她這邊瞥了一眼。瑪麗剛想右轉,朝士兵指示她的那個大帳篷走,眼睛卻停在等候在外的難民隊伍中的一個男人身上。他身穿灰色長袍,頭上裹著頭巾。就在這一刻,男人也看向她。   她愣住了。他認出她的神情告訴她:她想得沒錯,此人正是卡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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