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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8

香味 卡爾.歐斯貝格 5828 2023-02-05
  瑪麗!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瑪麗!聽到我的聲音嗎?   她的臉一陣劇痛。有人搧了她一巴掌!她憤怒地睜開眼睛。   瑪麗!謝天謝地!拉菲爾俯下身,正憂心忡忡地望著她呢!血從他額上的傷口流出來,但他根本不在意。他們很快就會過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他們?什麼他們?她為什麼會躺在草叢裡?記憶緩緩重現。瑪麗倏地坐起來。一陣天旋地轉,她感到噁心,一口吐在拉菲爾的膝蓋旁。   妳應該是腦震盪了。拉菲爾說,還能站起來嗎?   她試了一下。膝蓋雖然抖得厲害,但在拉菲爾的攙扶下,她還是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懸在半空的計程車殘骸,一瘸一拐地走開。   她的頭又痛又暈,很想躺下休息一下。然而,拉菲爾無情地拖著她,順著斜坡穿過一片厚厚的灌木叢,朝上攀去。

  忽然,他們聽到說話聲和急促的腳步。兩人立刻將身子緊緊靠在一棵樹後。兩個綁匪從他們眼前走過,爬下斜坡,走到計程車前。那裡離瑪麗他們僅有幾十公尺之遠。綁匪商量後,開始在附近搜索。瑪麗恐懼地側耳細聽。   其中一個綁匪已經接近他們藏身的灌木叢。被發現不過是幾秒內的事。就在這時,那個綁匪忽然停住不動了。瑪麗屏住呼吸。他是在傾聽嗎?   她低下頭,吃了一驚。一隻櫻桃般大小、漆黑的蜘蛛剛好停在她手邊,那隻蜘蛛呈球型,幾條腿毛茸茸的,每根都跟瑪麗的拇指一般長短!   瑪麗向來對蜘蛛恐懼之極。看見蜘蛛,她會全身繃緊,手猛回縮,然後尖叫著跳起來。冷汗從她額頭上滾落下來。   壯起膽子!她替自己打氣。這個小玩意兒能拿妳怎樣?妳怕牠也實在太不理智了吧!不可喪失自控!

  那隻蜘蛛似乎偏偏想惡意捉弄她一番。牠悠閒地爬上她的手心,展開四肢,觸碰著異乎尋常的障礙,然後慢慢爬到瑪麗的手背。瑪麗感到一陣搔癢。她緊咬嘴唇,壓下快要發出的尖叫。   追捕他們的綁匪依然站在離他們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幸虧濃密的樹葉將他隔開。瑪麗都能聞到他的汗臭和呼吸中的酒精。他在等什麼呢?為什麼不通知同夥,已經找到逃犯了?   忽然,傳來一陣液體流動的聲響,空氣中滿是刺鼻的尿臊味。   蜘蛛從瑪麗的手背上消失了,回到陰影中。瑪麗的頭劇烈眩暈,噁心感重新湧了上來,她暗暗吞下灼人的胃酸。   另一個綁匪說了句話,同夥趕緊繫上褲帶,一邊回答一邊衝過去。他們聽到兩個綁匪順著斜坡,又爬了上去。

  直到聽不到綁匪的聲音,瑪麗才允許自己啜泣。   他們會回來的。拉菲爾說,可能還會找救兵。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我的天!他們會殺死我們的!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拉菲爾的語調出人意料地平靜,似乎這種局面不值得大驚小怪。首先,我們必須離開。他們一定等著,我們不是下坡穿越森林,就是上坡回到路上,然後沿路到下一地區或是下一站。也就是說,這兩者都不行。   那該怎麼辦?   上去,回到路面。但不順著路走,而是沿斜坡繼續往上。我們離山路越遠,他們就越難找到我們。   那司機呢?納森.貢巴立呢?   他死了。我們就慶幸自己還活著吧!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我們又沒有值得偷的東西。有的話,也只有筆記型電腦。瑪麗想起前些日子裡,電視上常常報導一些內政動盪的國家發生多起綁架人質事件。你的意思是,他們想敲詐贖金?

  或許吧!不過,不知為什麼,我不這麼認為。他們並不想抓住我們,只是想把我們除掉。   為什麼?   因為我們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你的意思是,是伯格派他們來的?瑪麗不禁搖搖頭,馬上又後悔做出這種舉動。   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些人真的是綁匪,而我們不巧落入陷阱。一是他們特地在那裡等著。要是是第一種情況,他們就不會追我們。如果只是為了搶劫,他們或許會先想辦法弄到那輛車,然後悄悄溜掉。但若他們並非碰巧在這裡,那就可能是伯格下令的。   只因為我們發現了大猩猩,他就要置我們於死地?   這裡一定還有比非法進行動物實驗更醜陋的事。不論這間野外實驗室在做什麼,那事一定不可告人。現在快點,我們必須趕快走。

  瑪麗試著用自己的力量爬上去,但沒有拉菲爾的幫助,她寸步難行。膝蓋依舊軟得像是橡膠。她頭痛又噁心,很快地,便上氣不接下氣。   上坡的路艱難緩慢。瑪麗不只一次地想,或許選擇下山的路才是明智之舉。   他們爬到路邊時,發現追捕他們的綁匪的吉普車正停在不遠處。其中一人坐在方向盤前,似乎正在對呼叫器講話。   瑪麗知道,非洲到處都有政府軍與叛軍之間的交戰,或許這兩個人屬於這類叛軍。她無法想像伯格跟這類人勾搭又是為了什麼。或許是為了某種生化武器?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戰慄。   過來!拉菲爾帶著她,穿行在路邊密密的灌木叢中,直到經過一處彎道,看不到吉普車為止。   快!他將瑪麗從密林的掩護中拉出來。瑪麗渴望地快速望了一眼通往基索羅的山路,但拉菲爾毫不留情地把她推上山坡。

  他們才剛往上走了幾百公尺,便聽到一陣引擎的轟鳴。他們蹲在一株灌木後面,注視著兩輛軍用卡車駛來,停在他們翻車的地點。十幾個身穿橄欖綠軍裝的男人順坡爬下去,然後成組散開。兩個人留在車上。但沒人想到要上山搜捕。   繼續往上!拉菲爾低聲耳語。   瑪麗跟著他。她的頭痛減輕了些,可以自己爬。他們一面悄悄地朝上爬,一面小心避開兩個留在路上的人的視線。有一次,瑪麗踩落了一塊石頭,石頭朝山下滾去。她緊張得屏住呼吸。幸好石頭朝下滾了幾公尺後,撞到一個大樹幹,便停住了。   天色暗下來,接著下起大雨。冰涼的雨水來得正是時候。雨聲不只掩飾了他們行進的聲響、掩蓋了視線,似乎也沖掉了她部分的噁心感和頭痛。她開始有了些信心。

  她打量著在前方攀登的拉菲爾。一小時前,他還是柯普蘭裡沒用的新手。而她,則是他的頂頭上司。現在呢角色互換了。他把她從汽車廢墟裡挖出來,抬到安全的地方。他知道如何躲避軍人追捕。在她絕望、恐懼、癱軟無力時,是他保持鎮定。她對他感激不盡。這裡不再是她的世界,邏輯及理解看來派不上用場。   半小時後,瑪麗從頭到腳溼透了,冷得嗦嗦發抖。現在,雨水不再是賜福,反而成為負擔。光線模糊,而坡度平緩了些。這裡生長的不再是低矮的樹木及灌木叢,而是高大樹林,樹幹高聳入雲,足足有二十多公尺高、直徑有一臂之長。濃密的樹葉遮擋了黃昏的光,卻抵擋不住大雨。被雨水滲透的樹葉直接將雨珠抖落下來,大滴大滴冰涼的水珠淅淅瀝瀝地灑在他們身上。

  不過,不管怎麼說,惡劣的天氣也讓那些搜捕他們的軍人卻步。柴油引擎聲漸漸遠去,最終消逝。   我們現在要不要回到路面上?瑪麗問,這樣可以快點走到城裡,向當局報案。   拉菲爾搖搖頭。我若是這些人的主使者,他一定想得到這種可能性,會在這裡留個人悄悄地守在路邊。不行,我們今晚必須藏起來。明天天亮後再試著到森林邊找戶農家,從那裡想辦法聯絡警察局   一聲號叫打破了靜寂、黑暗和原始。似人聲卻又不像人聲。很快地,他們又聽到一陣沉悶的咚咚槌擊聲。蜷臥在樹上的猴子們用尖叫回應著。   瑪麗吃了一驚。這是什麼?   不知道。拉菲爾指指一處約兩公尺高、布滿青苔及蕨類植物、幾乎水平伸展出來的樹枝,寬得足以讓人穩穩坐在上面。我們最好找比較安全的地點過夜。

  瑪麗對攀爬本不在行,加上疲倦,頭痛得更厲害了。拉菲爾看來也不行了。兩人費了半天勁,才終於順著溼滑的樹皮爬上去。幸好那根樹杈寬闊舒適,又有綻放的美麗蘭花,散發出柔和誘人的芬芳。柔軟的青苔好似床墊,雖然溼漉漉的,但同樣渾身溼透的瑪麗已經顧不得這些。灰色套裝和精緻皮鞋的裝扮,在這裡猶如套著膠鞋走進董事會般地不恰當。她冷得嗦嗦發抖,覺得此情此景,實在荒謬又不真實。她為何身在此地,受到追捕,進入一個有手掌般大小的蜘蛛和狂嗥的野獸所在的危險陌生世界?她忽然湧起一陣恐慌,不知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妄想,或者只是一個可怕的夢境。   □□□   瑪麗!   小女孩將手裡的鏟子、烤餅乾模具扔進沙盆裡,轉身望著母親。母親站在門口,正朝她揮手。

  快來,瑪麗!母親的聲音裡透露出恐懼。   女孩站起來,細心拍打紅綠格相間的套裙一下。母親不喜歡她把沙子帶進家裡。   瑪麗!母親從門裡衝出來,一把抓住女孩手臂,把她拉了進去。   哎呀,媽咪,妳把我弄痛了!怎麼了?   他們來了!母親喊著,眼裡流露出恐懼。他們來了!   女孩哭了。她感覺到可怕的危險正步步逼近。   她們衝進屋子,然後衝上樓梯。小女孩絆倒了,撞到膝蓋。我跑不快,媽咪!母親沒有理睬。她用力地拖著女孩,像是拖著一件沉重的行李。她拉開閣樓小壁櫥的門,裡面有幾箱盛放舊衣的紙箱。一股霉味撲鼻而來。   快,快進去!母親喊道,悄悄地,別出聲!這樣他們就找不到妳了。   不等女孩問他們是指誰時,母親已將壁櫥的門關上,上了鎖。裡面很黑,小女孩只聽到鑰匙如何在鎖眼中轉動。接著樓梯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然後一切寂靜。   女孩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但還是忍不住啜泣。她用手緊緊地捂著嘴,以防止壞人聽到自己的哭聲。一個小小的光點穿過鑰匙孔,她試著向外面張望,然而除了白牆上的一小塊污點,她什麼都看不見。   女孩在寂靜中側耳細聽,什麼聲音都沒有。或許,母親已經藏匿好了。她的心怦怦直跳,等著聽到什麼聲響:開門或是開窗,甚至是擊碎門窗的聲響,然後是沉重的腳步及低沉的聲音。然而,除了外面小鳥的歡唱,以及從遠處飄來並滲入她藏身之處的街上嘈雜聲,她什麼都沒聽到。   小女孩等著。壁櫥很窄,待在裡面很不舒服。或許媽媽弄錯了。或許,壞男人根本不會來,起碼現在不會。媽媽肯定很快就會把她放出來的。   可是,母親沒來。   她的膝蓋開始痠疼,寂靜和黑暗讓她害怕。她想跟媽媽在一起。她為什麼不能跟媽媽藏在一起?女孩很想叫媽媽,但媽媽說過,她不能出聲。或許,壞人已經進屋了。或許,他們走路的聲音很輕,別人聽不到吧!   她渾身顫慄,忍不住哭了。無論小手怎樣緊緊地捂著嘴巴,都無法阻止輕輕的啜泣聲。但是,並沒有人打開壁櫥。   時間不知又過去了多久。她還不懂小時、分鐘或是秒的概念。不過,她知道,自己待在這個小壁櫥裡很久、很久了。她腿很痛,她試著讓身子舒服些,但裡面實在太窄小了。   一種新的恐懼朝她襲來,甚至超過了對壞人的恐懼。她害怕自己永遠無法離開這個壁櫥。她嗚嗚咽咽地哭了,根本不顧壓低聲音的事了。最後,她再也無法忍受,大聲呼喊著媽媽。剛開始,她還很小聲,後來越來越大聲。最終,她用小拳頭拚命地敲著小壁櫥的門。   可母親還是沒來。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整棟房子一片死寂。   小女孩絕望了,她甚至希望讓壞人發現她。但壞人大概根本就不想找到她。或許壞人此刻正站在壁櫥外面,聽她高呼救命,幸災樂禍,竊竊地笑著呢!   小女孩絕望地用力敲門,手敲得都痛了。她沒力氣了,膝蓋也失去感覺。她顫抖著,嚶嚶地哭著。   忽然,她覺得眼前金星閃爍,黑暗中現出一個個陰影,比夜晚還要黑暗,向她伸出長長的手指。   女孩緊閉雙眼,驚恐大叫,但是影子揮之不去。它們在她的腦子裡。女孩用雙手緊緊地捂著耳朵,驚恐地哭叫。   不知什麼時候,總之是很久很久以後,她才聽到一個聲音。   親愛的?   一開始,小女孩以為那是壁櫥裡的幽靈在呼喚她。   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親愛的?瑪麗?我的兩個寶貝都在哪兒呢?   小女孩感到一陣驚恐。萬一是壞人怎麼辦?萬一,他們裝出父親的聲音怎麼辦?萬一他們只是想用這個辦法,騙她透露藏身處,以便找到她,並把她帶走,怎麼辦?可是,擺脫黑暗的誘惑力太強烈了。   爸爸!女孩喊著。她過於驚慌,聲音又細又怪,似乎不是自己的聲音。她被恐懼籠罩。萬一她再也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怎麼辦?萬一再也沒人找到她,怎麼辦?   爸爸!她用盡全力,又喊了一聲,這回比剛才更大聲一點。   她聽到樓梯傳來腳步。瑪麗?聲音近多了。   她用拳頭敲著壁櫥的門。爸爸!   雖然嗚咽聲蓋過叫喊,父親還是聽到了。鑰匙伸進孔眼,接著湧入壁櫥的光把她的眼刺得很痛。   瑪麗!天哪!父親一把抱起她,摟進懷裡。父親熟悉的體香好似一張罩毯,將瑪麗籠罩。她渾身顫抖。   我可憐、可憐的寶貝!父親嘴裡不停地念著,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我可憐、可憐的寶貝!現在,父親也哭了。   □□□   瑪麗?拉菲爾坐在她對面,擔心地望著她。昏暗中,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妳抖得好厲害!她心裡自忖,黑暗中,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沒想到,在非洲中部竟然會凍得發抖。她說著,盡量顯出嘲弄的口吻。   我們可是在海拔兩千多公尺的地方。拉菲爾遲疑了一下。或許,我們最好靠在一起相互取暖。他的聲音顯得不確定,不知這是否是個好主意。   他站起來,握住上面的樹枝,讓身體保持平衡,然後向她靠近。他用背抵著樹幹,兩腿張開,用手指指前面。坐到這裡來,用背靠著我。   瑪麗猶豫片刻,但得到溫暖的渴望壓過她從小被教育要含蓄。她靠過去,背抵靠在拉菲爾的胸前。拉菲爾張開手臂攬住了她。   她立刻感覺到好多了。拉菲爾的體溫讓她平靜,很像父親很久以前擁抱她的感覺。他的手臂及在她身後緩慢起伏的寬闊胸膛,帶給她一種安全感。漸漸地,她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她的頭向後靠,左側的耳朵甚至感受到他脈搏的跳動。他溼溼的身體上散發出來的體香將她籠罩,她忽然覺得這份擁抱不再陌生僵硬,反而溫柔親切。她愜意地嘆了口氣。   真是個好主意。她輕聲說道。   他沒回答,只是緊緊地摟著她,溫暖著她,守護她不受黑夜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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