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艾雪小姐，真高興再見到妳！斯考帕迎面走來，向瑪麗伸出手，笑容四溢。瑪麗困窘地站在門旁，沒料到受到這般熱情迎接。斯考帕的握手有力，恰到好處。他引導瑪麗至小會議桌，那裡正是幾天前他們坐過的地方。
斯考帕博士，對不起我們上星期四的會談瑪麗坐下來後，遲疑地說。
他擺了下手。我才要道歉呢！那天我對您太不客氣了。他笑了一下，我們上星期在實驗中遇到一個小挫折。我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情緒不佳。我是西班牙人，您知道，西班牙人容易衝動，不太能控制自己。是我處事不當。
哦，不，不，是我們沒表現出應有的尊重。瑪麗回答。
斯考帕撇了下嘴。好吧，總之有一點我們意見一致：我們沒有好的開始。不過，現在您人都來了，讓我們看看，哪種最好的方式才能完成您的委託！要是我對伯蘭特先生的意思理解準確的話，您要評估歐法納公司未來的巨大潛力，並準確地描繪出來，以便反應在股市無誤，對嗎？
瑪麗覺得眼前還是接受這個說法為妙，於是點了點頭。
茱迪，我是說梅伯斯小姐，為你們安排了一間房間。滿意嗎？
很好，非常感謝！瑪麗對斯考帕的過分熱情滿腹質疑。顯然，擺脫不掉她這個顧問時，最好把她拉為同一陣線。
那麼，您有什麼打算？他問。
瑪麗看了看紙條，上面是她寫下的幾點問題以及所需資料。她週末在網上搜尋了一下，找到幾條有關斯考帕的資訊。斯考帕的博士學位是在巴塞隆納大學獲得的，論文題目為老鼠味覺的化學過程。畢業後，他曾在大學執教過一段時間。法國一家化妝品企業的研究項目中也曾出現他的名字。七年前，他開始出任歐法納公司研發部主管。歐法納公司被歐本漢製藥廠併購後，歐法納的創始人離開，而他被提升為總經理。
首先，我們希望了解貴公司概況，需要員工及費用支出的數據。不過，我最想了解的，還是您目前正致力於開發哪種產品？我要是沒看錯，您將營業額的百分之二十都用於研究開發了。你們研究的是什麼呢？
斯考帕起身說道：請跟我來，我帶您看看！
他帶她穿過一段陰暗走道，走下樓梯，來到一間沒有窗戶、長形延伸出去的大房子裡。濃重的動物味撲鼻而來。無數奇形怪狀的鐵籠和飼養箱沿著牆壁擺放。一個留著馬尾的年輕女孩正站在一個鐵籠前，在夾板上記著什麼。
這一切讓瑪麗心裡不太舒服。當然，研製抗害蟲的試劑必須用害蟲進行實驗，但她還是感覺宛如步入行刑室。幸好關在籠子裡的動物，不像動物保護組織在柏林購物商城到處張貼的海報那樣，是貓、狗或是猴子。
我們善待動物。斯考帕說，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不會傷害牠們，只是測試牠們對特定氣味的反應。這跟您在香水店嗅不同瓶子裡的香味差不多。
但是您研製的是天然抗蟲製劑，要用它對付自然中的害蟲啊！
沒錯。不過我們使用的方法很溫和，不含毒素。我們不會讓動物受罪的。
他帶瑪麗來到一個大玻璃箱前，裡面黑呼呼地聚集著一大團成百上千隻的小螞蟻，正撲在一團只露出一截光溜溜尾巴的物體上。顯然，那是隻死老鼠。
仔細看！斯考帕說，眼睛因驕傲閃爍發亮。他從旁邊好多個貼著電腦列印標籤的小玻璃瓶中，取出一瓶，用吸管吸出少許，然後打開玻璃箱蓋，將一小滴滴到老鼠屍體上。螞蟻立刻四下散開，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老鼠屍體。
瑪麗挪開視線。顯然，他們並不像斯考帕聲稱的愛護實驗動物。
正像您剛才看到的，我們研製的是嚇退螞蟻的氣味。這種氣味，人幾乎察覺不出來。
瑪麗還是搞不懂，靠這賺什麼錢。我一直以為螞犧是益蟲呢！
的確是，尤其在我們這裡的森林。可是，南美有種驅趕蟻，一群就有上百萬隻。滾動起來猶如巨大的黑浪，席捲森林。牠毀掉所有逃生不及的動物，甚至殺了大型哺乳動物。
想到那場景，瑪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另外，我們希望稍微修改製劑，以同樣的手段對抗白蟻。斯考帕接著說，您不知道在赤道的一些國家，白犧的危害多大。我們人類以為自己是獨霸這個星球的生命方式。真是可笑！人只不過只有六十五億而已，幾乎連野外一平方公里以內的昆蟲數都比不上。昆蟲的生物量起碼大過人類五千多倍。從來沒有人類設計出來的造型，可以接近於蚊子的完美、複雜和高機能。昆蟲可以在最惡劣的氣候下倖存，能抵抗紫外線、宇宙射線，並避免眾多環境毒素的傷害。
瑪麗無法分享斯考帕對昆蟲的狂熱，卻還是著迷地聽下去。
跟坊間的看法不同的是，最早從水中遷居陸地的並非兩棲動物，而是千足蟲和蠍子。當地球沒有人類、不再有哺乳動物時，昆蟲依然存在，而且早在我們的祖先從樹上爬下來前，便營造了城市。絕對可以想像那些低級的原始群體智商（primitive schwarmintelligenz），有朝一日將發展出思想。我們在跟牠們的搏鬥中，輸的次數遠遠超過戰勝的次數。想想北美飛蝗造成的饑荒，再想想按蚊（譯註：瘧疾和絲蟲病的重要傳播媒介之一）和舌蠅（譯註：非洲吸血昆蟲，能傳播人類的睡眠病以及家畜的類似疾病）的例子吧！
他朝整間屋子比了個手勢。我們在這裡不過是在進行一種嘗試。在地球上最強大的生命戰勝我們之前，先去制服牠們。
雖然那種想法有悖自己的意願，但出乎瑪麗意外的是，自己還是對他的話印象深刻。她把斯考帕當成一個冷靜自負的經理，但顯然，此人內心燃燒著科學家完成重大使命的激情。他神采奕奕的樣子和發亮的目光，居然讓她著迷。
這裡只是我們研究的一部分。他接著說，我們在非洲的野外實驗站將這裡開發出來的合成物拿到野外實施。那部分工作相當艱鉅。
為什麼選擇非洲而不是在這裡？
斯考帕笑了。您去過非洲嗎？
沒有。
現在，全世界都在議論亞洲，好像中國和印度是未來的經濟強國。但我告訴您，未來是在非洲。那裡的面積是整個北美加上整個歐洲，地產資源遠遠超過地球上任何一塊大陸，而中非更是世界上物種最豐富的地區之一。在剛果的原始森林裡，生物起源學上的寶物多著呢！當然，那也是一塊飽受蹂躪的大陸，問題成堆。最大的問題是貧窮，民眾無法溫飽。歐法納公司想協助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才到那裡。另外，我們是這個行業中唯一在非洲有自己實驗站的德國公司。
瑪麗不屑一顧。斯考帕表現得好像拯救貧困的救世主，但她怎麼看都不信。
他笑了，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當然了，我們也想靠它賺錢。相信我，這牽扯到一大筆錢！歐盟投資上千萬歐元於非洲的發展援助及營養計畫中，我們也想從中受惠。另外，我們那些適用於歐洲及其他地區的技術，同樣可以在非洲這片大片的廉價土地進行實驗。
即便非洲有環保規定，肯定遠不如歐洲嚴格，而且人工廉價得多。想要在那裡悄悄進行什麼事，當地大概沒人關心。
我看得出來，您還是不太相信。斯考帕臉上重新泛起迷人微笑。我有個建議，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吃頓飯，怎麼樣？到時候，我會向您進一步解釋公司的未來策略。他用黑眼睛盯視著瑪麗。
他專注的神情讓瑪麗隱隱不安，卻又不情願地承認他的迷人和殷勤很有魅力。她不知如何應對。斯考帕的熱情遠超出她所期望的。不過，共進晚餐？未免還是太過。但她又不想再次刺傷他，況且還指望得到他的支持，跟他合作呢！
斯考帕讀出瑪麗的猶豫。我看得出我的建議讓您感到突兀。您當然不一定非得接受。我只是想，一起吃頓飯，或許可以相互多些了解，營造出更佳的工作環境。我大概操之過急了。
噢，不，不。瑪麗急切地說，謝謝您，我只想讓我的同事
斯考帕搖搖頭。我寧願就只有我們倆。事關機密，您懂嗎？
瑪麗疑惑地望著斯考帕。這個男人在想什麼？他要告訴她什麼重要、不願當外人的面說的事？也許，因為他不喜歡李可？斯考帕博士，您儘管放心，您告訴我們的任何情況，我們都將絕對保密！
斯考帕點點頭。當然。只有兩人在場時，說話也方便些。他看到瑪麗將信將疑的神色時笑了。您是不是懷疑我的動機？我承認，像我這樣的男人在像您一樣美麗的女士面前，難免會胡思亂想，這是不夠專業的。他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向您保證，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合作得更愉快。
瑪麗清了清嗓子，斯考帕讓她愈發不安。他是有意這樣做嗎？用過分到幾乎咄咄逼人的熱情，逼她喪失自信？她克制自己，臉上掛起職業性的微笑。當然，我很高興。
斯考帕笑容滿面。我也是。他看了看手錶。可惜，現在我還有個約會。我七點半過去接您。說定了？
瑪麗點頭，最後一次望了望玻璃箱，然後帶著隱約的不安，回到專案小組的辦公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