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巴斯特的耳朵

第20章   ★七月十八日

  斯凡又去歐能那邊。一想到他們在討論玫瑰花圃下的水管就讓我發抖,但現在的我只想得到下一個字或句子。我想今天我應該放手讓字句自由奔跑,太陽依舊照耀著,它不會因為我的描寫而照得更耀眼,但我還是寫。也許它能幫助我選擇用來描述愛的字句。   我在五月遇見約翰。那年的晚春特別溫暖,熱度進入我的身體,融化了各個角落的冰塊。我能感覺水在我皮膚下氾濫,集結成水池離開我的身體,不管是無法控制的狂哭,或是出血特多的經期,現在我的經期仍然極不規律,我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媽媽多了個愛人,她僅僅偽稱他是她重要的新同事。爸爸什麼都不說。他禮拜五晚上回家,禮拜天早上帶著他的沉默離開。媽媽的愛人也規律地在禮拜五下午搬出去,禮拜天晚上搬回來。

  他住在韋斯特羅斯,現在還沒時間搬過來。既然家裡有張空床,這是我可以幫上的一點小忙。而且女人家裡晚上應該要有個男人,萬一發生事情怎麼辦?當我試著問為何他總是在家裡過夜,這是媽媽的回答。   但現在她把晚間的越軌行為處理得好多了,已經變成慣例。我沒有再看見油與醋放在同一個瓶子裡搖晃,也沒聽到無止境的歡愉,我免於鱷魚和獅子的威脅。我有自己的救贖。我認識了約翰。   我們的前幾封信一定是在投遞時錯過。約翰為了米娜瓦號離開時我們沒能在碼頭相會而向我道歉,因而讓我心神不寧,這是我在信上寫的。妳讓我有同樣感覺,他回信,說很難得碰到這樣一位美女,不只相處愉快,而且如此健談。我覺得認識妳像是個特權,也很榮幸妳能讓我知道妳的感覺,他繼續寫到,他希望自己對我的第一印象是正確的,因為他覺得他能夠與那個在寒冷潮溼的斯德哥爾摩週末認識的伊娃女孩墜入情網。

  愛這個字給我奇異的衝擊。首先我嘲笑它,然後我覺得噁心。不要對我抱太大期望,我回信,彷彿我不得不防衛自己。當你認識別的女性,別讓我阻礙你的感情。他不可對我坦露心跡,否則我的感覺會轉為嘲弄和噁心,我對他愛的宣言只有輕蔑。我不知道他懂不懂,因為我也不懂自己心裡在想什麼。我只知道在他的回信裡他說,他確實認識別的女人,但除了一開始的調情,她們說不出什麼有趣的內容。別擔心我的期望,他繼續寫道,因為我對別人沒有期望。這是我避免失望的方法。然後他問我夏天是否可以去英國看他,那時他會休假幾個禮拜。   媽媽很快就發現這些信,我也沒有把我認識一個英國人然後在通信的事當成祕密。有一天,她悄悄走到我背後,我正在看約翰寄來的一張他的照片。他穿著軍禮服,照片是在一個婚禮上拍的,他直視鏡頭,臉上掛著不是微笑的微笑,眼睛幾乎是黑色的。他站在粉紅玫瑰叢前面,背景模糊可見一間教堂,可能就是他朋友結婚的地方。

  老天,他真的很英挺,她笑著說。過了一會兒她又補充:嗯,至少看起來像個男人。我跟她說我計畫八月去看他,她隨口說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說不定可以讓妳快樂一點,她說。有時候我覺得妳沒有快樂的能力。或許妳會學到,事情不一定要完美。看妳剛才清廚房的樣子,真不知道妳是不是應該住在精神病院。   一如往常,她還是在原本純白的紙畫上一條黑線,從此之後,我就小心藏好他的信,只有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才拿出來閱讀。同時,我發現我終於可以利用她身為非傳統的職業婦女這一點,她經常出國,享受生活,就算她女兒這麼年輕就要去英國探望一個陌生男人,她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媽媽對英國還有倫敦非常著迷,她可能覺得我去那裡對我很好。妳可以學到一點時尚品味,她說。巴黎時裝已經過時了。當時,她公司的靈感完全來自倫敦,在我家經常可聽到瑪麗.官、維達.沙宣、卡納比街等名稱,媽媽的裙子則是愈來愈短,她的眼影範圍愈來愈大。

  但我最後會去英國是因為約翰,不是因為媽媽,或甚至我自己。學校六月底放假,我去了我們的夏日小屋和爸爸會合,媽媽則留在斯德哥爾摩工作。在沒有人注意之下,我滿十七歲。我把大部分時間花在水邊或島上,從頭曬到腳趾。那年夏天特別溫暖,整個夏天我收到如潮水般的信件。約翰把信同時寄到斯德哥爾摩和佛瑞里薩斯,他向我保證,他一定盡他所能讓我有一個難忘的旅程。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他寫道。妳到這邊以後一毛錢都不必花,如果妳付不起機票,我也可以寄錢給妳。   他的信讓我覺得我必然會去英國,而且失去我的童貞,或者如英文說的破身。我說我是處女他不相信,當然我指生理方面,他常開玩笑說他很快就要見到他的二十歲處女。我知道那代表什麼,爸爸一定也大略知道。一天晚上,我們開船到諾德登島,在溫暖的夏夜裡坐在海邊吃蝦子,他問我是不是要保留自己給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當然,感覺要對才行,我的意思不是說這樣不好,他說。但我覺得妳也可以放膽去試一試。   我含糊說了什麼他聽不懂,因此他接著告訴我他自己的關於性事的第一堂課。   那時候我差不多要行堅信禮。我跟我父親,妳的祖父,我們正要去教堂,車上就只有我們。他說:我相信你已經知道有些東西是你可以使用的。我說我知道。然後他說在他的年代,男人一有衝動就要,而女人只好承受後果,就是不斷懷孕。他覺得不好,因為有些東西是男人可以使用的,他想要確定我會用。他沒想到我已經知道不少東西,但無所謂,那還是個愉快的對話。   他沉默下來,我發現我可能也會以同樣方式記住這次對話。我似乎沒有回答的必要,因此我們看著遠方的海,現在平靜如鏡面。某處傳來鳥的尖叫聲,我心想,爸爸已經給我潛意識的許可,讓我把自己獻給另一個男人。那天晚上黑桃國王出現,他吻我,在我來得及問他要什麼之前他就消失,但我把這視為他讓我離開的許可。

  倫敦之行我記得的不多,雖然第一次坐飛機應該是不同凡響的經驗。我記得打扮得體的嬌小空服員分送精美糖果,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是否害怕、期待或下定決心。但從另一方面而言,我記得很清楚我如何走到迎賓大廳,約翰在那裡等我,我注意到我們的穿著十分接近。我穿了一件白上衣和藍裙子,他穿了藍褲子和白襯衫。看到我的時候他笑了,走過來親吻我的臉頰,給我一朵米色玫瑰,沒多久我就發現花是他家花園種的。   妳來這裡讓我有說不出的快樂,伊娃。而且我很高興妳最後同意告訴我妳坐哪一班飛機,讓我不至於在希斯洛機場找妳找到妳要離開了還找不到妳。   他看起來緊張,他立刻承認,我告訴他我也緊張,我們兩個人都笑開來。他就像我記憶中的樣子,同樣的似笑非笑,深色眼睛和短髮,同樣強壯的手臂,不等我開口就拿了我的手提箱。他的皮膚不像我曬這麼黑,但我的假期比他早開始很多,他一下就注意到,看了我露趾涼鞋的棕色腳丫一眼。

  妳的腳讓我傾倒,他說,我們靠在彼此身上笑,在走到車子的路上,冒險展露第一階段的親密。約翰把車開離機場,很快我們就把倫敦拋在腦後。我們要去的是瑞丁,目前約翰的住所,他想再找機會在陸上多待一點時間,希望能買或租一間房子。可能會去樸茨茅斯。天氣晴朗而溫暖,路邊是起伏的綠色山丘,約翰認為英國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國家。   妳記得嗎?我們在斯德哥爾摩的時候,我想引用一首詩,但不記得內容。是魯伯特.布魯克。   他開始背誦:      如果我死了,請這麼想我   異地的某個角落   永遠有英國。      你真的這麼想嗎?我問。如果你死在異國,就會永遠留下一小塊英國?   我相信自由值得捍衛,即便是他人的自由。而且我愛我的國家。

  現在我坐在這裡寫,想到要粉碎那些話真是容易,關於自由和愛國的大話。雖然當時我還有摧毀一切的慾望,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明白他說的話是認真的。於是我們展開一場持續了整個禮拜的對話,涵蓋了戰爭與和平,軍事行動的必要性,越南戰爭,以及英國殖民勢力的終結。我們一路談到瑞丁,那是個田園般的城市,有許多小農莊和美麗的花園。我們每前進一哩,各自的緊張就消散在暑氣裡一點,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親密感,一切都清晰而透明。我們一起坐在車上,因為我們注定要一起坐在車上。不可能有其他的命運。   當我必須進屋和他的母親及妹妹蘇珊見面,我又開始感到緊張。她們一起來擁抱我,我能做的也只是羞怯接受。沒多久,我的防衛便顯得完全無用。約翰的母親是一位穿著酒紅色洋裝很有風格的女性,頭髮跟她兒子一樣是深色的,她已經為我們準備了一份豐盛大餐,但上菜之前她先帶我參觀客房。地上鋪著粉紅色地毯,花樣圖案的床單,鑲褶邊的枕頭,用乾燥花瓶裝飾的夜燈。

  希望妳當自己家,親愛的,我也告訴過約翰要守規矩,做個紳士,她帶著弦外之音說,然後轉身下樓,讓我整理行李。   那一頓飯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切多麼自然。他們跟我,或者跟彼此之間的自然。雖然我是個意外的訪客,但同樣歡迎。約翰的父親,一位戴著粗框眼鏡,穿灰色西裝的親切灰髮男士,如此自然地分牛排給大家,約翰的母親則把醬汁傳給每個人。他們自然地看著彼此,快樂的眼神接觸,體貼的閒談。我的英文程度好得讓他們驚訝。說到學習外語,我們英國人真是可鄙。約翰的母親收到我送的燭台禮物時,看起來真心歡喜。一直到上甜點的時候,我才發現他們已經打包了行李要去蘇格蘭度假,他們只是多留一會為了歡迎我。   我的家人要先確定妳到了以後能好好吃一頓,因為這可能是妳唯一的一頓。從這個禮拜開始,妳必須忍受我的廚藝。請妳跟我一起去買菜,這樣我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約翰笑著對我說。他笑的時候連眼睛也會笑,我注意到就男生而言,他的眼睫毛很長。

  別信他的話!蘇珊說。其實他很會做菜。用餐時,她完全不掩飾對這個瑞典訪客的好奇心。她是個樂天的十四歲女孩,她完全不知道我只比她大三歲,我們可能有許多共同點,不過我對她家人的第一印象讓我覺得她的童年應該跟我的不一樣。   喝完茶之後他們就準備動身,在擁抱過我,告訴我很高興認識我之後,他們就帶著行李迅速消失,我們只來得及揮手看他們驅車離去。我轉過來面對約翰,他擁抱我。   我就知道他們會喜歡妳,他說。我的臉緊貼在他的襯衫上,正好讓我聞到洗衣精和其他味道,但約翰不一會就把我推開。   我們到花園去,妳可以閱讀休息一下,我再泡一些茶,他說,一邊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走到後院。從屋子前面絕對猜不出後面有多麼優雅。各式各樣的花,但我最記得的是玫瑰,灌木型玫瑰,蔓性玫瑰,白色、黃色和粉紅色的玫瑰,大的玫瑰,小的玫瑰,盛放的玫瑰,含苞待放的玫瑰。我從沒見過這種景象。   媽媽喜歡園藝工作,約翰說,回答了我沒問出口的問題,一邊從花園角落拉來一張躺椅。他進去屋裡,沒多久拿了報紙和毯子出來。他不在的時候,我猛吸著棚架上一叢玫瑰的香氣。   坐下來放鬆一下,他說,輕輕把我推到躺椅上,把報紙拿給我。我抬頭看見他用溫和善意的眼神看著我,我反而感到不確定。他襯衫的胸部有些繃緊,他的深色頭髮很短,從來不會翹到別的地方。當我看著他進屋裡,我心想自從我踏上英國這片土地,我只聽到對我的讚美。我開始呼吸困難,因此我閉上眼,把頭靠在躺椅上,感覺陽光溫暖了我的眼睫毛,我開始流汗。一隻蜜蜂在附近飛,花兒傳送香氣經過我身邊。我才一放鬆,就沒轍了。我醒來的時候,約翰正站在躺椅旁邊,拿著一個托盤的茶壺和茶杯,還有一碟巧克力。   我想妳吃完一頓大餐可能沒那麼餓,他說,幾乎像是為食物選擇不足找藉口,他把托盤放到草地上。我站起來坐在他旁邊,才發現我把剛才靠背的毯子都汗溼了。   我們才剛開始喝茶,電話就響起。約翰進去聽電話,出來的時候在笑。   是我媽。她提醒我要守規矩,該怎麼說呢,別冒犯妳。剛才那麼短的時間裡,妳就贏得她的喜愛。   我沒必要假裝,於是我跟他說我也喜歡她。我喝了一口茶,雖然燙,還是很好喝。約翰說他得參加幾項英國海軍的考試,如果沒過就會被踢出去。行政和航運他都考得不錯。他解釋說,這次收假之後他就必須待在幾艘不同船艦上,而且他決定去上一些課讓他以後能駐守潛水艇。   常常不在家人朋友身邊,你不會難過嗎?我問。之前我們聊過這個,但我覺得需要再問一次。約翰看了我很久,然後把注意力轉移到花園。他再回頭看我的時候,眼睛看起來溼潤,但我可能搞錯。   我曾經這樣想。也曾經不這麼想。我曾經看著暴風雨和平靜的海面,心裡非常感激能在海上。對於想遺忘過去的人,或是想重新思考發生過的事情的人,海是個美妙的地方。   他皺起眉頭,我不想再多問。我們安靜坐在草坪上喝茶,直到約翰問我明天想做什麼。   我媽在想妳會不會想去教堂。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她認為妳在那裡會有安全感。不會有人亂獻慇懃吧。   其實我想去。我小時候上過主日學校,學到很多外國的教堂儀式。   為了補償,晚上我們可以去酒吧。我有幾個好朋友想見見妳。我想或許可以去亨里。那是個漂亮的小鎮,路上可以看幾個景點。比如說我的快樂谷。   你的快樂谷?   我喜歡這麼稱呼。其實那裡只是一片漂亮而寬闊的英國地景,我不在海上的時候,如果需要獨處和思考,我都喜歡往那裡去。   他的眼神又黯淡下來。我什麼都沒說,但他用手捧著我的臉。   我從來沒遇過像妳這樣,可以跟我談得深入又有啟發性的女人。我可以跟妳當一輩子的朋友,無論發生什麼事。   寫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坐在我自己的玫瑰花叢下,好讓我啟動所有感官,讓它們幫助我,讓我的回憶重見光明。玫瑰有幫助。和平玫瑰強烈的氣味,溫暖的草地,我煮了茶拿出來,讓我能把一切記得更清楚。如果我閉上眼睛,我不只能聞到香味,我幾乎可以從上方觀察自己,我看見自己,也看見一杯茶,然後一個男人的手捧著我的臉。我看見自己坐著,全身曬成古銅色,尤其是我的腳,那年夏天我一頭金紅色的亂髮長及腰,我的身體和思想都在流汗,甚至鼻頭的雀斑都有汗。我看見約翰跪在我面前,他的深色頭髮和他的笑容有時讓他的眼睛也在笑,有時則否,我感覺我的恐懼和噁心轉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我甚至看見如果我放縱眼淚,它們就會流下來,但我抗拒眼淚太久,已經可以讓它們聽話。   因此我們去了亨里,到一間看得見泰晤士河風景的酒吧和約翰的朋友碰面。我記得一群英國女人,有的把腳塞進高跟鞋裡,畫了濃妝,名字叫作珍妮特、卡洛琳或蘿拉,她們跟平胸又中性的瑪麗.官模特兒沒太多共通點。其他人穿牛仔褲和流蘇襯衫,她們喝酒抽菸,大聲發表意見,主動跟穿著緊身襯衫或皺外套的男人攀談。幾乎所有人都熱情歡迎我,也對我好奇,讓我既感動又不好意思,幾個男人對我問東問西讓約翰把手臂放在我肩膀上並宣稱:我要求伊娃對英國男人的愛只能留給我。   我們討論到政治,蘇聯和美國爭權,還有美國的運動,一群自稱嬉皮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某人解釋這是由時髦(hip)和快樂(happy)兩個字組合而成。約翰跟幾個朋友認為嬉皮只是些抽大麻的遊蕩人口,我和其他人則認為可能不止這樣。那個叫蘿拉的女孩沒說什麼,每當有人問她的意見,她則說:我對那個所知不多。我不懂怎麼會有人沒有意見。   過了一會,啤酒開始對我發揮作用,我覺得頭暈,於是便決定出去呼吸新鮮空氣。約翰的一個朋友史蒂芬也站在樓梯上。   喝多了嗎?他笑著問。   可能。而且我也有點累,我回答,一邊想著幾個小時前我才拋下瑞典的舊生活,而生活正在崩解,不久之後我就可以赤裸重生,就像蛇脫皮一樣。   我們靜靜站了一會兒。史蒂芬問我要不要來根菸,我婉拒,他給自己點上一根。然後他說:我很久沒看到約翰這麼快樂。妳對他有幫助。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我只敢這麼問。   一輩子了,親愛的。我們是同學。他很聰明,但他的命不好。   你是指?   史蒂芬沒有回答。他抽完菸,轉身走回去,但轉過頭來。   他很能獨處,但是他也害怕。妳好好照顧他,伊娃。他需要愛。   我笑一笑隱藏我的不安。   告訴我,什麼是愛?   誰知道答案啊?史蒂芬笑著,轉身進去。我跟他一起進去,回到約翰身邊,他立刻問我剛才去哪裡。我告訴他我在外面跟史蒂芬說話,他笑了。   史蒂芬是個難得的好朋友,但我希望他能找到人生方向。現在他像一根漂流木似的,等著海浪把他沖上岸。任何一個海岸都行。   他也對你說類似的話。   他說什麼?   嗯,他說你是他的老友之一。   一開始我想跟他說,史蒂芬說他對於獨處有複雜的感覺,但我發現史蒂芬或許是私下告訴我的。約翰沒說什麼,但又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把我拉過去一點。我聞到煙味,感覺他的肌肉在襯衫下緊繃。沒多久我們就跟大家道別,上車開車回家。在瑞典,絕對不可能有人喝這麼多啤酒還開車,但這裡似乎沒有立法禁止去酒吧後開車回家。我指出這點,約翰笑了。   你們瑞典都這麼守法嗎?   看情形,不一定。   了解。約翰微笑看著我。我想到爸爸和他的默許,我會被迫跳進無底洞裡,沒有一根繩子或十字架。我們邊開車,溫暖而帶些溼氣的晚風飄進打開的車窗裡,我看著我的腳,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感到緊張。但沒什麼值得擔心的。我們才進門,上樓走到臥房,約翰就擁抱我。他吻了我很久,掃過我的眉毛和嘴唇,我的臉頰,在我的髮際線游移,最後又抵達我的嘴巴,這麼自然的感覺,我沒機會厭惡。然後他把我推往我的房間,開了門。   媽媽叫我要當個紳士。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還聽她的話,真不可思議吧?就這樣,他把我推進我的房間,從外面關上門。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冷靜下來,在這個充滿花的房間裡,有乾燥花的香氣,還有深深的預期,但最後我終於熟睡,除了黑桃國王來把我叫醒的時候。   再說一次,妳要保留自己給獨一無二的那個人嗎?他逗我,發出像烏鴉的聲音。   別煩我,我說,試著轉頭但徒勞無功。   老天。有人在頂嘴是嗎?妳還不知道妳那獨一無二的人是誰。我告訴妳,就是我,因為我是妳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他說,又笑開來。   我試著再次轉頭,這次成功了。我把臉埋進枕頭裡,我潮溼的身體冷靜下來。當我再抬起頭,黑桃國王已經不見。我再次入睡,沒有再醒來,一直到約翰站在床旁邊,托盤上有茶和三明治,還有一朵玫瑰。   早安,床上早餐來了,他說。   於是我便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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