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巴斯特的耳朵

第19章   ★七月十六日

  過去幾天的重大事件讓我們擁擠的小村忙得團團轉。愛琳突如其來病倒,讓死亡悄悄接近我們所有人。她還健康又暴躁的時候,很容易讓人以為健康是永遠的,甚至可以不朽。現在,死亡也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此外,漢斯和彼特拉吵架之後搬到姊姊家,顯示家其實是最危險的地方。順帶一提,我用迷迭香和番茄來料理羊肉,用餐的時候我胃口很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感覺還不錯。否則我可能會開始相信蘇珊的話,說我一年比一年瘦。   最後還是斯凡告知我彼特拉跟漢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消息來源是歐能,而歐能是從在健康中心幫漢斯處理傷口的朋友那裡聽來。   妳相信嗎?漢斯遭到彼特拉攻擊,然後搬出去,他一進門廊就大喊,那是我從彼特拉家回來的第二天。我正在洗窗戶,雖然彷彿有點浪費力氣,因為正在下雨。但打掃可以讓我免於衰老的感覺。忽然間,家裡老舊的家具就像來自一個快要結束的年代。我們的碎呢地毯看起來十分褪色,沙發椅的漆已經磨損,掛在廚房裡亟需拋光的黃銅水壺,現在看起來已經無藥可救。過去讓我們以為是不受時間限制的瑞典設計家具,現在看來實在過時。它們的全盛時期已經過了。

  斯凡過來站在我身邊,用了不少他今日的字數配額,告訴我漢斯在健康中心接受治療時,吐露了妻子的攻擊。然後他看著我,彷彿我可以解釋事情的原委。我沒回答,努力刷著窗戶上頑固的鳥糞。   你有聽說彼特拉的近況嗎?我終於問。我沒打過電話給彼特拉,她也沒聯絡我,在我看來這表示她的處理態度比我想像的還冷靜。   我在食品店碰到古德倫。老天,她真是愈來愈胖。她穿一件看起來像中世紀的藍色斗篷,在熟食部不斷要求試吃乳酪,說她還要再試一種,因為這嚐起來跟她想要的不太一樣。老實說我覺得她根本是在吃午餐。總之,她跟我說她去過彼特拉家,而彼特拉的冷靜和鎮定令人害怕。古德倫覺得驚嚇讓她變成一個機器人。她開始清出所有屬於漢斯的物品。她家門前放了一個大箱子,她好像丟掉家裡一半的東西。古德倫再去的時候,彼特拉正在丟漢斯的衣服,她在最後一刻搶救了幾樣,帶回去給西斯登。彼特拉連停下來喝杯咖啡聊天的時間都沒有。古德倫很擔心。

  我在心裡想像彼特拉,想到我也曾經抹去另一個人的所有痕跡。彼特拉清除的是一個活人,我清除的是死人。斯凡提起食品店前面的噴泉看起來像前列腺,那可憐的東西滴出來的水比從前還多一點,但我聽不下去他的笑話。最後他問我還有沒有發燒的感覺。   我擔心愛琳。情況好像不太妙,我說,我知道斯凡會闔上他今日的單字寶盒。我原本就知道斯凡一點也不想討論愛琳。有時候,我們實在過於了解對方。   除了以上的壞消息,我們的摩洛哥老闆夫婦也被某種人拜訪,我們原以為佛瑞里薩斯這邊可以不必有這種人。早上他到店裡的時候,發現所有櫥窗都被敲破,有人在門上噴漆寫著滾回去,XX。夫婦倆在這裡已經住了很久,沒有人有意見,大家反而很高興隨時都可以買菜。現在,社區裡有人覺得他們頭髮或是皮膚太黑。有些年紀較大的男孩揮舞木棒威脅摩洛哥人的孩子。通常,在瑞典西岸只有女教士才會受到這麼惡劣的對待,雖然是在精神方面而言,但也一樣強烈。

  昨天蘇珊打電話給我。她很擔心,因為她到醫院看愛琳的時候,發現醫院把她移到安寧病房,卻沒人通知我們。   他們說有打電話但沒找到我們。我當然開罵,他們一直道歉,但她都已經移走了,有什麼用?   據蘇珊說,他們決定把她移過去,是因為安寧病房剛整修完畢,重新開放,正是把一些佔掉昂貴病床的老人移過去的大好機會。蘇珊打電話給我之前,先去了安寧住所看過。她看見一棟木條如章魚般延展開來的建築物,到處都有工人在敲敲打打和鋸木頭。她花了十五分鐘才找到一個工作人員,這個二十五歲的暑假實習生終於指引她到愛琳的病房。愛琳還穿著醫院睡袍,因為我幫她帶過去的衣服全部留在醫院裡。房間裡設有大型現代化用餐區,但沒有家具、毛巾或衣服,這些要由親戚負責。蘇珊差點哭出來。

  愛琳看起來更糟糕了。她抓著我求我:帶我回家。帶我回家。我能理解,但她看起來好害怕,媽媽。我好不容易才離開,走的時候還覺得內疚。但她還是很感激,她說我是個沒有翅膀的天使。   感激。我內心的黑暗面蠢蠢欲動,但我還是開了車往醫院去。我收拾愛琳的東西,換我開罵為何移病床沒人通知我們。他們的答辯是,打電話給愛琳的女兒很多次,每次她都說會到但從來沒有到,後來沒辦法再等,他們非常抱歉。我心想她女兒對她的恨一定根深柢固,那恨像深入糞坑長出來的。我無話可說,因此我到愛琳家拿了幾張她的照片和裝飾品,還有一些衣服。   我到安寧住所時,跟蘇珊一樣找了很久,才在自助餐廳找到她,她坐在輪椅上,還穿著醫院睡袍。她輪椅的位置讓她癱瘓的手剛好拿不到桌上飲料。她睡得頭歪到一邊。我輕輕搖了她一下,她終於看著我。她的頭髮都沒梳,在頸背上真的像老鼠窩一樣,她上唇的細毛長如鬍鬚,我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妳來帶我回家的,她說,聲音異常清楚,一邊用她健康的手拔著上唇的毛。我給愛琳一點東西喝,這時廚房走過來一個女士,自我介紹為經理。她大約五十歲,一頭俐落短髮,穿著合身的黑長褲和白襯衫。她背後的牆上有一張海報,告知我這裡叫作音之園。是的,健康的身心,如同俗話說的。   她跟我打招呼說:事情進行得有點快,不是嗎?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笑容。   我們才剛開張。我會確保愛琳在這裡有個舒適的環境。她以後會有個人助理,但要等到八月,因為現在很多人在休假。但八月之後她會有專人照顧。我們也計畫了很多活動,比如八月我們會辦傳統的螯蝦派對,派對上會有傳統的發酵鯡魚,還會有螯蝦用來剝殼。一定會很好玩。   我諷刺地回答說,愛琳一定很愛螯蝦和鯡魚,因為很容易吃。然後我環顧自助餐廳,看見三個老人半躺在椅子上,桌上整盤的食物剛好在手搆不到的地方。

  媽媽,媽媽,媽媽,有一個人不停哭叫。也許她在困惑中以為工作人員聽不見她的叫喊,但媽媽會聽見。   媽媽就來了,某人在走廊大喊,但媽媽或工作人員都沒有出現。我快速回到車上,用發抖的手驅車離開。我想到諾德登島的懸崖,我曾經希望從那裡跳下去尋死,現在我發現我得在音之園吞噬我之前確實做到。   不久之後,懷念教會將為愛琳和摩洛哥人禱告。有一個名字和一個國籍需要我們的支持,而不是因為我們需要話題。不知明天是否終於會放晴,從我清洗過的窗戶看出去,景色比較清明了,看來等白天到了之後,陽光又會閃耀。我的孫子女,尤其是安娜克萊拉,特別喜歡畫太陽。她喜歡戴著太陽眼鏡畫。有一次我問她為什麼。   這東西就叫太陽眼鏡不是嗎?她回答,我記得我看著她的眼睛,心想她將來一定出落得很美。今晚寫作時,我開了收音機當背景音樂。現在正在播伊迪絲.琵雅芙的<我一點都不後悔>,她那特別的喉音。她曾經失去一個女兒和愛人,活得激昂又短暫。她真是對極了。我也什麼都不後悔。晚上睡覺前我要跟巴斯特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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