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巴斯特的耳朵

第18章   ★七月十三日

  壞天氣又開始了,風雨交加的惡劣天氣,晴天彷彿只是戲弄我們,讓我們對天堂心懷期待。我有點發燒,但是早上我還是逼自己起床進城。我去了街角摩洛哥人的店,他賣各種食品,基本上大多是蔬菜和麵包,但如果問他的話,櫃台底下還有米和義大利麵,也有幾樣甜點。他坐在門外等顧客上門,從早到晚都這樣,完全不管瑞典政府規定的商店營業時間。在他眼裡,花三小時等待一個顧客上門是值得的,這可能是因為在他的文化裡,時間並不等於匆忙。   我正要進店裡買麵包,他一如往常開心跟我打招呼。   妳好啊,伊娃!我有好東西要給妳!我知道妳喜歡自己種馬鈴薯,但我這邊有剛從我的國家摩洛哥進口來的。我可以便宜賣妳,但妳一定要嚐嚐看,真的。來。

  他繼續用瑞典話讚美馬鈴薯,是母音拖得長又輕柔的口音。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挖了一些到袋子裡,我決定隨他去,一邊問他會不會想念自己國家。我有時會問,特別是這種瑞典天氣的時候。他嘆了一口氣。   妳去過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嗎?他問。那兩邊不是有整排的咖啡店?我的國家也像那樣。而且永遠不打烊。大家整天坐著喝東西聊天。   我閉上眼睛,想像摩洛哥人的輕柔瑞典語變成法語,一邊在腦海裡走過香榭麗舍大道。我看見自己漫步轉進巷子裡,去一間別人告訴過我的商店,我看見自己掃視人群,享受著色彩和咖啡,看見自己在郵筒裡投入要寄到瑞典的信,以掩飾一樁謀殺案。我試著想像摩洛哥人希望我看到的景象。也許是人群的移動,也許是金色、黃褐色和橘色,薄荷茶的香味,熱氣,赤腳穿著涼鞋。

  我一貫地想像他和他的家人一定感覺像是被鯨魚吐到世界另一個角落,然而當我問他,他說他們很高興住在這裡。我跟他說話或是想到他時,總是稱他為摩洛哥人,但我知道他跟所有人一樣,也有個名字,我只是記不得。而且,他妻子有一點通靈的能力。   妳一直跑一直跑,但無論妳跑多遠,他永遠會跟在妳後面,有一次我匆忙挑選小蘿蔔時她對我說。雖然我知道她是好意,但我還是飛快離開店裡。我想像摩洛哥人和他的妻子在他們的貯藏室裡保存了許多香氛和香氣,但我每次提起,他們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香氣沒辦法保存,它就是存在,他們說,而當然他們是對的。到頭來,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保得住。   我才剛進門就接到彼特拉的電話。雖然我們認識了很久,一開始我卻聽不出是她。沒錯,她的連珠炮跟以往一樣,但她邊喊邊哭,她說什麼我真的一個字都聽不懂。

  快點幫幫我,現在就趕快過來,妳一定要來!她不斷對著話筒哀號。   哪位?我問了好幾次,最後她才氣急敗壞說:是我,彼特拉!   彼特拉,妳是怎麼了,親愛的?出事了嗎?發生了什麼事?至少先告訴我發生。   我把漢斯趕出去了。我忽然以為奇蹟的年代還沒結束。   把他趕出去?妳說什麼?   妳快點過來就對了,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大吼。我問她我該不該帶斯凡一起去,作為男性心理專家,結果她說:老天,不要!上帝啊!不!不要帶他來!所以最後我決定還是照她的話做。   我穿上雨衣,先繞到我的玫瑰花叢,剪了幾株茶玫瑰幫助彼特拉冷靜下來。花兒在風中低下頭,但看起來仍然精神奕奕,我心想,玫瑰花叢裡真的很容易讓人花去許多時間。它的優雅程度和投入的時間與精力成正比,因此如果我愛護它,好好施肥,適當地修剪,幫它做所有該做的事,滿足的它會回報給我同等的愛和美麗,表示它喜歡我的努力。而且,它不會把知道的事情說出去。毫不意外,這是我人生中最忠實與慰藉的關係,我看得見刺的位置,知道如何避免。我從來不畏艱難,但看不見的暴力非常危險,因為它讓人無能為力。

  斯凡正坐著玩填字遊戲,當我探頭進去說我要拋下他,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妳要去哪裡?他問,我說我要去彼特拉家,她打電話來,好像有點心情不好。最接近事實的謊言。斯凡提議我們晚上去希臘餐廳,因為他想吃羊肉,我原則上同意,但不知道彼特拉說她把漢斯趕出去是什麼意思,到底情況多嚴重。   雨勢大到讓我縮成一團,我走到就在幾條街外的彼特拉家,身上仍然在滴水。她家是我見過最難看的,極不協調的家具和織品所組合成的裝潢風格,效果糟糕到本身就已經是種藝術。便宜的松木桌上放幾件堪稱昂貴的古董,亞麻布窗簾配上絨布荷葉邊抱枕,瑞典製粉紅格子桌布,以及高級水晶。每一樣東西都留,混雜在一起。我還來不及敲門,彼特拉就開門,她一定是站在窗簾後面等我。她的眼睛紅通通的,灰髮亂翹,胸部垂在肚子上方,只穿了件舊浴袍。她嘴角的潰瘍長得更大,顏色比平時更紅,把她的嘴巴擴大得像小丑般可笑。

  到廚房來,她哀號。我施了點力將她推開,好讓我脫掉雨衣和雨靴,但彼特拉立刻奪走丟在地板上。然後她把我拖進廚房,幾乎是把我丟在一張椅子上。   妳一定要幫我!她說,站到一邊去,讓我看清楚。   彼特拉的廚房地板上長年鋪著一塊地毯,她稱為我祖母的舅母的習作。幾個世代以來上面的多種微妙色彩,現在只有一種顏色。這張地毯毫無疑問染滿了血跡,我這才開始明白彼特拉的歇斯底里可能是有理由的。我自己的回憶猛地湧上心頭,讓我差點當場吐出來,彼特拉則像飛蛾撲火一樣在我身邊跳動。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甚至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伊娃,妳一定要幫我!妳一定要幫我!我們得要拿地毯去洗!妳,伊娃,我。

  閉嘴!我明白她就快要失控,因此我站起來抓住她的肩膀搖晃。   我說閉嘴!冷靜下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否則我掉頭就走。妳可不可以就這麼一次試著每次只講一句話,中間換口氣?好。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彼特拉安靜下來看著我。她沉默了好幾秒,顯示她有多震驚。   妳要不要喝咖啡?她問。我想我如果喝杯咖啡可以更專注,反正我們也正好到了咖啡時間,然後漢斯。   我喝茶就好,謝謝,我打斷她,她又沉默下來,開始燒水。她擺好喝咖啡和茶的用具,然後點了一根蠟燭,坐下來,又站起來去拿了一碟小圓麵包,才剛出爐,還是熱的。   我差點忘了還有這些。其實就是從小圓麵包開始的,然後漢斯他。   我白了她一眼。我們沉默坐了五分鐘,喝東西吃剛出爐的熱麵包,心想這是我和彼特拉共度過最棒的咖啡時間,當我終於抬起頭看她,她嘆口氣,然後咬了一口她第三個小圓每包。現在她呼吸平順了。

  就是這麼典型,事情會發生在今天,她開始說。我的意思是,通常禮拜四我都去上教堂的有氧舞蹈班,漢斯也知道這對我很重要,上教堂,我是說去上有氧舞蹈,不是真的上教堂,是去上有氧舞蹈,他就是這樣,一點都不體貼。明天我就有空了。   我慢慢喝了一口茶,然後看著她。她看起來不像是認為自己說了什麼不尋常的內容,只是先盡可能冷靜地陳述事實。   彼特拉,妳可以更明確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   彼特拉又嘆了一口氣。   妳也知道,他搬出去這件事真的沒什麼差別,反正我也覺得這麼多年來,我像跟個鬼魂住在一起似的,我努力讓他吐出來的字數,跟死人講的話一樣多。每個人都以為是我太多話,他就像個聖人一樣虔誠聽著。但妳告訴我,我要拿一個從來不講話的人怎麼辦?在家裡我聽到的只有寂靜,還有冰箱運轉的聲音,我看著這個人就坐在那邊,從來不講一句話。告訴妳我怎麼做,我開始講講講填滿寂靜。用講話排除恐慌和陰暗的念頭,排除對生命的失望,還有擔心我選擇的這個男人,或是選擇了我的這個男人,是不是比廣播或電視還無趣。現在他把我美麗的地毯弄得一團亂之後消失了。要是他倒下去時往左邊偏一點點,就會跌到地板上,那我只要拖地就可以弄乾淨。但他就是這樣。沉默又不體貼,完全沒有一點同情心。

  她抓了抓嘴角,用另一隻手的食指把指甲裡的一塊皮彈掉撥開。   彼特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特地強調每個字。彼特拉抬起頭來,用手撥撥頭髮,彷彿她忽然發現自己是什麼模樣。   我想告訴妳的就是這個。他實在很不體貼。就是這樣開始的。我是說啊,我一早起來去食品店買菜,看到一塊很好的冷凍羊排,妳知道那邊難得有賣羊排,所以我立刻就買下來,還買了做這些小圓麵包的材料,因為漢斯喜歡吃剛出爐的麵包,他每次都會說,嗯,他總是說:好吃,這幾乎就是我們的對話,妳知道的。所以我買了東西回家,漢斯說:嗨,我還想這是個好的開始。所以我就站在廚房和麵烤麵包,麵包快烤好的時候,漢斯走進來在餐桌旁坐下。我把它看成是人與人之間聯繫的象徵,所以我就開始跟他說這陣子我覺得不太舒服,胸痛又胃痛的,嗯,通常我不講這個,但我說我是不是該去健康中心檢查一下,然後我告訴他有時候我晚上會焦慮到睡不著覺,想說完蛋了我是不是快死了,然後我問他,漢斯,你覺得我這麼害怕是代表什麼,然後。

  彼特拉沉默了一分鐘,才直直看著我的眼睛。   然後,我是說,我一直站在這裡揉麵團準備把麵團放進烤箱去,我轉過來看見漢斯坐在那邊看報紙。他想說我可能正瞪著他,所以他抬起頭一笑,看起來非常高興,他說   他說什麼?   一滴眼淚從彼特拉的眼角流下來,滴在她的眼袋上。   他說妳知道嗎,他說,我們現在全年都有收垃圾了。   全年都有收垃圾?   全年都有收垃圾。這個嘛,妳知道的,我們不是全年住在這邊,通常只有夏天才請人來收垃圾。但有的時候我們冬天來這裡,丟垃圾很麻煩。我們會裝成好幾袋,晚上偷溜出去像賊一樣放到別的垃圾桶,社區的或是鄰居家的,這一直是我們的問題。那麼呢,漢斯沒跟我討論過,就決定把我們的收垃圾服務改成全年。當然這樣很好又方便,但他坐在那裡,幾個禮拜來講的第一句話是告訴我現在我們全年都有收垃圾服務,就在我剛告訴他我不舒服,我擔心自己要死了,而且一邊替他做他愛吃的麵包,然後。

  然後怎樣,彼特拉?   嗯,我拿了放在晾碗架上的煎鍋,我站到他面前說:這是你的全年收垃圾服務,然後用力打下去,我是說,我沒有打下去,我只是把煎鍋伸出去,然後漢斯有點像是往前撞上去,他一定是撞得很用力,因為他忽然滾倒在我的地毯上,流了很多血。我能做的不多,因為我還得注意麵包不要烤焦,我想說他很快就會爬起來,但他沒有,我再看了他一眼,我看到血變得有點濃稠,然後我心想,天啊,他可能死了,後來我有點害怕,發現自己身上也有血,手上也有,到處都是,所以我決定去洗澡。等我回到廚房,漢斯搖搖晃晃站在那邊,我變得好生氣,我說:東西收一收,滾出我的房子!我又大吼了一次:滾出去!但其實房子是在他名下。然後他大步離開廚房,回來的時候拿了一只手提箱,說:我去我姊姊家,然後就出門走了。然後我發現一切都搞砸,我沒辦法思考,所以我打給妳。   我不敢去想為何她的直覺是打電話給我,而不是其他人。地毯上的血不只讓我想起巴斯特,還讓我想起另外一個事件,我完全知道該怎麼做,但我必須假裝自己沒有經驗。我先深呼吸,然後握住彼特拉的手,雖然剛洗完澡,但麵包又讓她的手油膩。   我想我們應該先打掃。那天我設法安撫自己的脾氣,現在妳也做得到。   彼特拉困惑地看著我,我得耐住性子。   彼特拉,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是漢斯撞到妳的煎鍋,而煎鍋剛好在妳的手上無論妳想怎麼形容,妳都不能否認煎鍋是在妳手上的事實。如果一個已婚男人因為老婆沒拿好煎鍋而去看醫生,並不是件好事。他有可能告妳攻擊,我覺得妳年紀大了,不適合在監獄裡過下半輩子,而且我想在裡頭沒辦法隨時吃到剛出爐的麵包。但如果我們把一切清乾淨,到時就是妳們各說各話,妳的機會可能會好一點。   我刻意說重話讓彼特拉振作起來,的確有效。她靜靜坐了一會兒才開口,總算有一次她講出精確又有力的句子。   我們從吸地開始,然後用溼抹布擦灰塵,然後我們必須上樓看漢斯打包時有沒有留下血跡。   我們拿出吸塵器、清潔劑和幾塊抹布,分配好工作開始清掃廚房。彼特拉把地毯丟進洗衣機,沒考慮布料會不會受影響,她說:我想我祖母的舅母應該會站在我這邊。然後我們刷地板,以及任何可能沾上血跡的地方。我們打掃完畢,這間廚房已經幾年沒有這麼乾淨,彼特拉看著我微笑。   做完感覺真好。我還蠻會打掃的,其實我喜歡吸地,因為這樣家裡就有點聲音,但我很少徹底大掃除。不過妳也知道,一旦開始做,還滿好玩的。   我以為她腦子已經快渾沌了,但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因為她用狡猾的眼神看著我。   妳似乎不太擔心,好像妳以前就做過這種事。看來我第一個打給妳是對的。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妳也埋過一兩具屍體。   她這種新的說話方式讓我焦躁,還有點嚇到我。我沒有回答,而是把正在做的事情做完,最後我們都筋疲力竭,坐在餐桌旁。彼特拉又倒了些咖啡和茶,我們各自又吃了一塊小圓麵包,沒多去想我們的腰圍。我們靜靜坐著喝東西。屋外暗得跟天黑一樣,雷陣雨正在醞釀。彼特拉又嘆了一口氣。   妳知道嗎,伊娃,我幾乎想要大喊:終於!我是說,一個人的沉默,跟有另外一個人在場但對方拒絕說話的沉默是不同的。後者就像溼疹一樣,你不好意思去抓,但當你一忍再忍,直到有一天你再也忍不下去,終於把自己抓到皮破血流。有時我會到廁所裡大吼大叫,因為漢斯一整天說不到三句話。現在我終於可以享受寧靜。   我沒有回答,彼特拉繼續講。她的心情似乎很好。穿著舊浴袍的歇斯底里女人不見了,她的頭髮漸漸乾了捲在她的耳朵上。   我覺得妳跟斯凡不一樣。你們講話的量差不多。但你們認識也夠久了,有時候我覺得奇怪,因為畢竟他。   不,他不是。   嗯,我知道,但仍然我偶爾會想到。   想到什麼。   想到妳媽怎麼忽然離開。還有妳決定待在這裡。還有斯凡。整件事讓人不得不多想一點。   有什麼好想的?我在桌子底下交叉著手,試著讓我的聲音保持冷靜。   就是她那樣一走了之,而我們都以為要搬到英國的人會是妳。但走的卻是她,連個再見都沒有說,而且從來。   她有寫信回來,妳知道的。   彼特拉點點頭。   來自世界各地,對吧?巴黎,德國,英國,妳說信從世界各地寄來,對嗎?一直到她。   對,她的確有寫信。   她其實不好相處。我知道我以前就說過。對妳而言也不容易,不是嗎?大部分人沒有注意到,但我有。   我知道她有。這是為何我們可以做朋友這麼久,雖然有時候她快讓我抓狂。我剛開始在傑考比旅行社上班必須到歐洲各地出差,她幫我照顧蘇珊,就意味著我們會當一輩子的朋友。然而現在她在傷害我,我正在想是否該起身讓她自己面對自己的命運,她改變話題。   妳覺得妳真的能愛一個人嗎?我是說,真正的愛,而且自己可以感覺到。   不知妳是否還是原來的模樣,而我曾經坐下來觀察的花朵,現在已經盛放到完美了嗎?   因為,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彼特拉沒有等我回答,當然也不會注意到我在腦海裡聽見的聲音,那句話不斷跳進我的腦子裡,拒絕噤聲,正當我以為安全的時候,穿刺著我的意識。   我覺得我在愛這方面好像沒什麼技巧。我以為我盡力去愛,但我沒有成功。我愛的方式跟我烘焙的方式一樣。把所有原料丟進去,一點關懷,一點仰慕,一茶匙的高尚,再加一點趣味,就和成了麵團。我以為我只要揉得夠久,麵團或是愛,就會有光澤、順服、柔軟,得到結果就是一爐高級的小圓麵包。所以我一輩子就是揉啊揉的。也許這樣是合理的,事情就發生在我麵包做到一半,而他不聽我說話。雖然我說得和揉得都很好。   妳大可剪掉他的耳朵。   彼特拉看著我。她拿著麵包正要咬一口的手停在空中。   有時候妳真是令人害怕,伊娃。   是誰才剛用煎鍋敲她丈夫頭的?哼?誰才讓人害怕?   彼特拉喃喃說了什麼,低頭看她的小圓麵包。   我繼續說:我是指啊,假設來說,妳大可剪掉他的耳朵,放在一個小布袋裡。然後妳想說話的時候就把他的耳朵拿出來,妳愛講多久,愛怎麼講,隨便妳,他的耳朵沒有機會溜走或闔上,這樣妳既得到安慰,又保持親密感。   彼特拉點點頭。   其實這主意還不錯,但恐怕很難得到漢斯的同意。不過別人是不會注意到的。很少人會看他一眼。也許這是為何他沒被公司解雇,他完全被忽視。他的英俊就是有保存期限的那種,我那時應該更仔細看包裝說明,要不然就是要求退貨。   歐能說退貨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他說這種售貨保證,製造出一個不懂得做了決定就要堅持下去的世代。他說這真的很可惡。   彼特拉嘆口氣。   他可能是對的。有時候,我感覺做決定的好像不是我,而是環境,或別的東西。我認識漢斯以前非常沮喪,我真的考慮過自殺。但後來我又覺得這樣沒意義,因為沒有人在乎。因此我告訴自己,我決定跟下一個要我的男人在一起,而漢斯要我,或者他說他要我,他好心施捨我,我想,而我也笨到心存感激。我把自己出售,沒有去細想我做了什麼,或者我不要什麼。   她低頭看她的空碟子,上面有五張本來包著麵包的紙。   我一口氣吃了五個小圓麵包,實在太好吃了。五個麵包,剛才沒有罪惡感,但是現在有了。   對麵包還是漢斯?   對麵包。   我嘆口氣看看時鐘。已經過了很長時間,斯凡一定在想我在做什麼。沒理由冒險叫他來陪我回家。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彼特拉似乎也想著同一件事。她看看時鐘說:嗯,我應該打個電話給漢斯的姊姊,看看他是否打算要揭發我。也許他會想談一談,雖然他的耳朵不在布袋裡。真的很謝謝妳來,妳好貼心。現在我冷靜多了。那塊羊排。   她走到廚房流理台邊,羊排就在那兒,半解凍放在一張包肉紙上。   妳把這個拿去吧?對我已經沒用了,今天晚上我不想吃羊排。我們才吃了這麼多小圓麵包,我已經飽了。我不想吃太多,可能就一個三明治吧。想吃羊排的是漢斯。   她幫我把羊排裝在一個大袋子裡,我拿了以後往走廊去,穿上幾乎已經乾了的雨具。我提醒彼特拉盡快把地毯拿出去晾,然後我們把家裡全部再巡了一次。一切都看起來亮晶晶的,沒有東西可證明剛才發生的事。我們約好告訴斯凡說,我們沒碰到面,我來按門鈴,但她已經出門,所以我決定去散步。彼特拉擁抱我,又謝了我幾次。我也擁抱她,她像個大又新鮮的圓麵包,最上面有一點點黏膩的肉桂。   於是我走出門,迎面而來的傾盆大雨像大洪水,我心想這麼多水,我得變成一條魚才能生存。閃電劃破天空,感覺像是把全世界切成兩半,而我接受上天的斥責。我想如果彼特拉比較喜歡不說話,漢斯也喜歡不聽,有了煎鍋的幫忙,他們終於解決了潰爛多年的問題。我向站在屋裡的彼特拉揮揮手,奮力往回家的路走,斯凡正在想我怎麼去了這麼久。我把裝了彼特拉的羊排的袋子拿給他。   你的羊排。晚上我親自弄給你吃。食品店有很好的羊排,正在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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