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巴斯特的耳朵

第16章   ★七月十日

  於是,過去這幾天像顛倒的降臨節,我們都希望愛琳終於可以放下,而且最好是有人握著她手的時候。死了以後再休息就好,現在不需要休息,從前她會跟派對上表現拘謹的人這麼說。現在她躺在那兒,抗拒著永恆的休息。斯凡、蘇珊和我輪流陪她,沒人想聽我說話的時候我就跟艾瑞克講,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我。   情感的轉移是很奇怪的。我以為幾天前我撫摸她臉頰的時候幾乎感覺到愛,但隨著她又變回原來的樣子,雖然只是暫時,我發現愛的感覺在消失,舊有的感覺又回來。我還以為一個激烈的情感經驗會長期改變感情流露的方式,但似乎不是這樣。因此我發現我不能再替自己辯護,我必須寫下不可避免的東西。從前某一次,我曾經完全被某種情感吞噬,完完全全融入其中,那個情感和我合而為一。愛和伊娃再也不是分開的概念,我必須目睹這個現實。縱使我是唯一願意傾聽的人。

     我只間接聽說畢雍後來怎麼了。他消失在救護車之後,我清理所有血跡。我在字典裡查勃起,才明白為何流了那麼多血。那個部位在必要時好像會有很多細胞充血,誰知道呢,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失去判斷能力,因為經常用來做判斷的部位缺血。媽媽回家的時候,我一如往常坐在床上,我們還愉快地聊了一下她的一個企劃案。   有好幾個禮拜,我等待著重大打擊,也就是被叫到法庭上為攻擊案件做自我辯護。什麼也沒發生。畢雍沒打電話也沒寫信,幾個禮拜之後,媽媽和爸爸辦了一次派對,爸爸看起來比以往還累,而畢雍沒有出現。媽媽跟公司一個新來的年輕同事處得很開心,沒有一個人提到去尼泊爾健行。我開始相信我的捕鼠器已經把畢雍從這個世界上消滅了。

  過了很久,某天我們三個人在吃晚餐,媽媽說到畢雍跟他太太要搬去倫敦。畢雍的太太在那邊有個不錯的工作機會,畢雍會和她一起搬過去,同時繼續幫原來公司做事。   但這只是要把他調離辦公室的計謀。他發生那件事以後,整個人脾氣變得很差,沒有人想待在他身邊,媽媽說。   我吞了一口肉,感覺它在我的胃裡脹大,但我明白這是我最後一次能得到任何有用資訊的機會。   他怎麼了嗎?我盡量用漠不關心的口吻問,一邊不斷切割我盤子裡的一塊肉。   媽媽跟爸爸互換一個眼神,然後看著我,彷彿在衡量她該告訴我什麼。   他被攻擊,媽媽說。   攻擊?現在我的好奇心是貨真價實的了,我抬頭看著她。我看得出媽媽稍稍掙扎了一下,但想要講一個下流故事的慾望超越了判斷能力。

  幾個月前,他開完會回家的路上,有一個人跑出來要搶他的皮夾。畢雍拒絕,那個人拿出一把刀,在他沒來得及防衛前捅了他一刀。他住院住了好久,出院以後就變了個人。當然了,他一定受到很大驚嚇。   他被刺到哪邊?爸爸問,不知道自己問了最關鍵的問題。   不曉得。媽媽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不滿。他的手臂或臉上都看不到什麼,他也不想講。有一次我直接問他,結果他叫我下地獄。當然了,我回答他地獄肯定比他的辦公室還好玩,然後我就走了。從那天起我們就沒什麼往來,每次他看到我,都一副要殺了我的模樣。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當然什麼也沒做。隨便他去。他很快就要走了,這樣最好。   媽媽講完繼續吃肉,心滿意足地舔舔嘴唇。至於我,我能理解畢雍替自己選擇的現實。我的光明面同情這個做了蠢事的男人,基本上他不是變態,只是想尋求安慰和保護。我的黑暗面大笑享受我的勝利,甚至悄悄對我說,開救護車的人也站在我這邊。如果媽媽不可憐她的朋友,或許還是她的情人,那我當然也不必。她把舊情人用過就丟並不是新聞,這次她又展現她忘記不愉快的能力。

  接下來那段時間,雖然不算和諧,但也是種受控的僵局,我們從各自的壕溝對彼此狙擊開槍,但前線連一公釐也沒有移動。爸爸缺席已經很明顯,有時我得提醒自己不是沒有父親,我不是單親媽媽帶大的。我不再指望他,也許我們合力完成了這項背叛。他週末回家的時候,媽媽對他愈來愈冷淡。她通常忙於工作,她還是非常成功。如果她不是在工作,就是去派對。常常我和朋友晚上出去,一走進舞廳或餐廳裡,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媽媽,坐在吧檯開懷大笑,身邊總是圍繞著男人。   有人邀請你的話,你就應該跳舞,有一次我正要去寄外套的時候聽見她尖銳的聲音。那聲音雖然含糊,但認得出來,我心想拜託,不要又來了當我走進去,她就在裡頭,跟一個年齡介於她跟我之間的男人正在熱舞。

  妳看,那是妳媽耶!我的一個朋友指著前面說,在我還來不及說我們走吧然後轉身離開前。我有太多朋友覺得有這樣一個媽媽很酷,看起來年輕,又可以跟年輕人聊年輕人的事。因為她通常都對我的朋友特別友善,稱讚她們這個那個的,一面批評同樣的事我做起來多糟,所以她們看到她都特別興奮。除此之外,我的男性朋友還感受到一股他們無法定義的吸引力,他們會說:妳媽看起來怎麼那麼年輕。我跟他們說幾件實際上發生在我生活中的事情,但沒有人真的了解全貌。唯一有耐心聽完全部的是巴斯特的耳朵。   當媽媽特別友善時我更難過,而我還真的期待事情從此會變好。回想起我的一廂情願,我不懂我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相信那個夢想,雖然在多年前我的黑暗面決定要除掉她,但我的光明面一直希望拯救的十字架最終會出現。然而,兩件事改變了一切,留下的傷痕過了很久才出現。

  第一件事發生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正在讀佛洛依德。我覺得我必須努力向媽媽解釋我的感覺,過去有很多事情不公平,我受到很大傷害。我和她已經和平共處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讓我覺得現在也許可以有一個真正的對話,而且還能做些改變。我告訴她我有重要的事想跟她說。好啊,她說。我們上街去,我要買一件新的上衣,我們可以邊買邊講。   於是我們花了好幾個小時在商業區逛街,幫她尋找那件完美的上衣。最後我們終於買了一件,然後去喝咖啡。我想現在輪到我了,但媽媽似乎忘了我有話要跟她說,一直在講一個她覺得很自私的朋友。最後我鼓起勇氣,好不容易告訴她,在某些關係裡,要談話並不容易,但我們需要談談。然而我繞圈子的開場白對媽媽而言太長了,她要了帳單直接付掉。我們站起來往外走,我一邊走一邊試著解釋,一直被忽略,還有被比較,對我而言很難過,她打斷我的話,指向一個櫥窗。

  妳看那件上衣。我可能應該買那件才對。   我不知道我應該在心裡頭尖叫或是在外頭,但我決定在裡頭。最後我脫口說出:為什麼我做的永遠是錯的?   這個嘛,妳跟我,我們是很不一樣的人,她說,正準備要踏入店裡。我抓著她的手向後拉。   但我是妳的孩子!是我,不是別人!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妳就是不能喜歡我原來的樣子嗎?   附近有幾個人停下腳步聽,看著兩個看起來完全正常的女人在公共場合吵架。媽媽瞪了他們一眼,掙脫我的手。有那麼一剎那,她眼裡只有恨,彷彿我是隻噁心的昆蟲爬到她手臂上,但那可能只是我的想像。她的眼神可能只有冷漠而已。   妳給我聽好,她說。我母親也不喜歡我。我學會如何喜歡並照顧自己。妳也應該這樣。然後她走進店裡試穿那件上衣。

  另一件讓我留下永恆傷疤的事情發生在我剛滿十七歲的時候,那一年我認識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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