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巴斯特的耳朵

第15章   ★七月七日

  前天晚上他又來看我。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辦法入眠,最後我直覺到而不是感覺到床邊坐了一個人。我抬起頭,是黑桃國王,看起來一如往常。我變老了一點,但他沒有,不要多久我就能趕上他衰老的程度。斯凡在我旁邊他自己的床上打鼾,在黑暗中,黑桃國王只是個陰影,一個只比四周環境更黑一點的黑色人影。   妳在擔心,伊娃,他和藹地說,使得眼淚湧上我的眼睛。   是的,我在擔心,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回答。   妳正在挖掘妳的玫瑰,他說,一邊撫摸我的頭髮。   我不要挖掘我的玫瑰,我只是要寫,我回答。   妳可以用很多方法挖掘妳的玫瑰,伊娃,他說。妳用寫的,但我可以感覺到根開始見光。見光是好事,但對根而言是錯誤方向。妳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我說。但我停不下來。我好像失控了,這讓我害怕。   妳沒有失控,伊娃。沒有人會失控,因為沒有人能控制什麼。控制就像蜘蛛網,伊娃。看起來很堅固,好像可以抵抗,但下暴風雨的時候就吹走了。我是唯一能控制的人,但有時候連我都會看走眼。   但我還是害怕。   不,妳不怕。或許她說妳害怕,但妳不怕,妳從來都不怕。說別人害怕的人自己才被恐懼包圍。他們對真正恐懼的理解已經消失了。   那到底什麼才是恐懼?   恐懼是什麼都不做,伊娃。   我想你。   我也想妳。我一直在想妳,我也會永遠想妳。但我盡我所能和妳在一起。有一天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我會像鯨魚一樣吞噬妳,在我的肚子裡為妳贖罪,到最後再把妳吐到遙遠的沙灘上。

  然後他在我身邊躺下。我轉向自己這邊,他躺在我後面抱著我,我聞到溫暖石頭和海水的強烈氣味。然後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接下來我聽見斯凡在浴室裡翻東西,他叫我,跟我說我昨天晚上睡覺說夢話,講了一大堆他聽不懂的胡言亂語。   我坐在妳旁邊,叫妳不要害怕,但妳罵得更厲害。妳夢見什麼?   我夢見你要挖我的玫瑰。你看看你對我做了什麼。害我睡眠不足,我會因此而早死,我回答。斯凡咕噥著玫瑰的事說夠了,他還是要跟歐能談,不用多久就有推土機來伺候我。   但我已經沒聽他說話,因為我忽然發現昨晚的夢代表什麼。   我們得立刻趕去愛琳家,我知道她出事了,我一手刷牙一手梳頭,一邊低聲說。   愛琳?昨天她精神不錯,還能打電話來罵人,我不覺得。

  我沒聽他說話,而是頭髮橫七豎八地衝出臥房,嘴邊還有些牙膏泡沫。我隨手抓了衣服就穿。斯凡擔心地跟在我身後。   伊娃,妳是怎麼了?我不相信當真會有什麼危機。妳不要先吃點早餐嗎?妳這樣亂跑不好。   斯凡!我抓住他的肩膀說。拜託,斯凡,你就相信我這一次,拜託拜託不要再多話了,穿上衣服跟我來。有什麼話晚上再說。如果我錯了你再罵我。拜託,就照我說的去做,好嗎?   斯凡夠機靈,知道我是認真的,他穿了衣服跟我一起到車上,沒有去提通常在這樣宜人的早晨我們是不開車的。我胃痛又口乾舌燥,車還沒熄火我就跳下車衝到愛琳家門口按門鈴。沒有人應門,我用鑰匙試著開,但打不開。斯凡試了也不行。我用力敲門,從窗戶看進去沒看到什麼東西,我知道她用了單閂鎖。

  斯凡走回車上,打算把歐能找來,情況需要時,他也是本地的鎖匠。他們很快回來,他從後車廂拿出工具箱直接去開窗戶。他拿了一根螺絲起子伸到窗戶和窗框之間,然後用力往下壓,用了一點力之後終於成功。玻璃裂開一點,木頭也裂了一點,但窗戶終於可以開了,我奮力爬進去的時候割傷手,我不管劇痛,直接衝到前門打開單閂鎖讓斯凡進來。我感覺手上的暖度,一看已經是紅色鮮血。   我跑遍一個個房間大叫愛琳。我在廚房裡抓了一條舊毛巾包著手,注意到平底鍋裡剩餘的食物已經開始長蒼蠅。然後我跑到臥房,看見床還沒鋪。   這時斯凡正走到浴室裡,他大喊伊娃!我衝過去,從他肩膀後看見她。   她背靠著浴缸坐在地上,看起來像在休息。她的眼睛和嘴巴微張,舌頭像個不成形的東西垂到一邊。她看起來不像是撞到,因為地上沒有血,但她肯定是昏倒,也許是昨天傍晚,或是昨天夜裡,甚至今天清晨。也許是黑桃國王決定坐在我床邊的那一刻。

  斯凡跑到電話旁邊,我聽見他叫救護車。我跪在愛琳面前,她看不見我,我握住她的手,把臉頰貼在她冰冷潮溼的臉頰旁。   愛琳,我是伊娃。伊娃來了。妳聽得見嗎?妳明白我說什麼嗎?   她沒有回答,看起來也沒有反應。我捏捏她的臉頰,年歲已大的她臉頰仍然柔軟。我一直在她身邊坐著,直到醫務人員進來,他們以見過無數醫療場面的自信與能力將愛琳抬起來,然後出發往鄰鎮的醫院。有很短的時間,我想到曾經告訴我有事可以找他的羅蘭,不知他是否還在同一個領域工作。然後我隨手抓了幾樣愛琳的東西放到過夜包包,一把上面滿是頭髮的梳子,幾塊肥皂,眼鏡,黏乎乎的牙刷,和斯凡一起到車上。至少今晚她會在醫院過夜,我可以再回來拿其他東西。

  她立刻被送進急診室,醫院表示她很可能是中風引起身體左側癱瘓。幾個小時後,她被移到另一個部門,他們竟然找得到一張床給她。我坐在旁邊,看著她蒼白的臉和手臂上的管子。我看著她一頭亂髮,可能比管子還更能顯露她目前的狀況。我一直坐在那兒,直到她睜開眼睛直直看著我。   啊,她說,聲音在她的喉嚨輪轉,她試著移動舌頭。我看著她掙扎想說話,但她銳利的舌頭現在圓鈍又不成形,無力防衛也無能攻擊。這時我才發現應該坐在這裡的是誰。她女兒。我借電話打給她,也找到她,跟她簡短說了一下發生什麼事。從她的語氣,我聽不出來我說的話對她有什麼影響,但由我來指責是不公平的。她答應到醫院,但說還要幾個小時她才走得開。   嗯,那就希望愛琳夠體貼,不要在妳還沒到之前往生,我說完掛上電話。然後我打給蘇珊,她聽了似乎很難過但還算鎮定,說她會盡快趕過來。

  其他沒有什麼我們能做的,因此斯凡和我先回家,在火爐生了火享受溫暖和木柴的香味。蘇珊打電話來說她已經去醫院看過愛琳,坐在她旁邊,握她的手好一會兒。她說愛琳看起來很害怕,這不令人意外。對一個很少生病的人而言,這件事一定像一場惡夢。但我沒把我的想法告訴任何人。我心裡關注的不是硬邦邦的現實,而是悲哀,雖然我也經歷過同樣的情感,但每次發生都讓人防不勝防。不知道我最小的孩子艾瑞克會不會想念愛琳。他向來對她有好感,因為她從沒做過什麼讓他受不了的事。   昨晚我睡睡醒醒,今天特別早起照料我的玫瑰。有些蜂蜜玫瑰正要盛放一大串奶黃色花朵,通常這會在七月出現,我想到它的黃色來源可追溯到波斯。這天早上很舒服,涼爽又有陽光,晚點會轉熱,我煮了咖啡熱了牛奶,在仍然被露水浸溼的草地上坐下,讓陽光溫暖我的皺紋。愛琳為她生命的中場休息選了個美妙的天氣,每次她都知道怎麼達到最佳效果。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斯凡也走出來,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知道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因此他進去又端了咖啡和三明治走出來,在我身旁坐下。我們安靜喝咖啡,享受著無言的時刻,電話響了。古德倫打電話來問事情怎麼樣。

  愛琳變成天使了嗎?她問。   還沒,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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