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懺情者的告白

第29章 二十九

  安娜.瑪麗亞疾步穿過充滿涼意、位於宮殿側翼的走廊,她拚命的想把思緒理清。約瑟法.杜塞克怎麼會這麼說賈科莫先生?這樣的男人讓女人趨之若鶩?他把許多女人迷得團團轉,在誘拐女人的這門藝術上他堪稱大師?好吧,就算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呀!無論如何,他在她面前總是彬彬有禮、舉止合宜,但達.彭特就不一樣了,他喜歡緊迫盯人,讓女人覺得有壓迫感。他似乎覺得死纏爛打很有趣!   這兩個人是怎麼湊在一起的?真如大家所說,他們倆本來就是好友?若問她安娜.瑪麗亞,她肯定會說:世上再沒有差異如此之大的兩個人了!賈科莫先生風流倜儻又討人喜歡,但達.彭特剛好相反,他一點都不討人喜歡。他說的每句話都像別有用心,猶如他正在計畫一項陰謀,要讓人落入他的圈套。

  萬一她看走眼了怎麼辦?萬一這兩個人真的串通好了,他們暗中協議互為表裡、互相掩護,那該怎麼辦?常聽人家說南方人最愛結盟了,尤其是義大利人,不是嗎?即使兩人並非朋友,也可能為了某項陰謀而聯手,不是嗎?沒錯,她想起來了,父親甚至說過,義大利人身上流著陰險的血液,他們很容易聯成一氣,尤其是當他們來自同一個城市、同一個故鄉。   威尼斯,沒錯,遙遠的威尼斯!她從沒有去過威尼斯,所以無法想像它的神奇。不過,她會問賈科莫先生,並且會想辦法弄清楚賈科莫先生和達.彭特先生之間的關係。此外,她一定要看看那頂綴有白色羽毛的帽子。她得根據線索,耐住性子,一步步的追查。她的夢肯定隱藏著某種喻意,在經過這麼多事情後,她更加堅信。

  但第三樣東西是誰的?劍柄上有兩條蛇交纏的那把劍會是誰的?她猜,既不是賈科莫先生的,也不是達.彭特先生的,顯然還有第三個人。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這三個人要聯手做些什麼?他們在策畫些什麼?為什麼他們會剛好出現在她安娜.瑪麗亞的夢境裡?   噢,這所有的一切仍是謎團,理不清。但她總會把它理清的,一步一步的。如果能有個像賈科莫先生一樣的人把答案直接告訴她,該有多好。但這不可能。只有約翰娜和保羅,只有他們倆會站在她這邊,幫助她雖然他們能提供的協助不多。其實,最好的辦法是靠自己,靠她那既年輕又敏銳的腦子。調查這件事是她這輩子的第一項任務,一項不容剝奪的任務。   她越走越遠,是的,她離晚宴地點越來越遠了,她想離開,離開這座宮殿。但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走掉。畢竟,剛才沒發生什麼事,不是嗎?沒有,沒有人做出對她不利的事。約瑟法和賈科莫也只說了些讓她略感壓力的話。她得忍下,沒錯,這點不友善她還受得了,否則怎麼繼續調查。

  至少,有一點約瑟法說對了。她的確不喜歡年輕軍官,她總覺得他們很可笑。從前,收到他們的恭維信或詩歌,她會覺得無聊或好玩。因為他們的這些措詞和行為,她早在自家兄弟的身上看過了。她沒有辦法愛上那些行為舉止跟自家兄弟一模一樣的男子。對她而言,這些年輕軍官只是些小男孩。這樣的態度最後贏得的當然是傲慢的罵名。連父親都為此指責她。長久以來,父親一直希望她趕快嫁人,但她就是不聽他的安排,堅持不嫁給這種紈褲子弟或低能兒除非,父親真的要她違背自己的心意。   雖然,父親對她心灰意冷,但還是沒有開口要她違背心意,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她的婚事已變成他的遺憾,他又一時想不出解決辦法,於是,他決定將她安置在山上的女子修道院內。這樣至少離他遠遠的,眼不見為淨,他再也不必去煩心她懸而未決的將來。

  現在呢?回去,回宴會上去,她已經在外頭逗留得夠久了。空氣中瀰漫著魚香味,達.彭特先生所言不假。她好想溜進廚房去,往桌邊一坐,跟女廚子東南西北的瞎聊!可以嗎?但這得稍微喬裝一下,如果不喬裝,大大方方的跟大家打招呼:你們看,是我,安娜.瑪麗亞!如果這麼做,結果會怎樣?   不行,如果她真的這麼做,她就無法追查線索了,她將永遠不知道那個夢代表著什麼意思。慢慢的往回走吧,放輕腳步,希望沒有人注意到,希望沒有人發現她剛才不見了。   快到大廳時,她遇見了卡薩諾瓦,幸好他是一個人。   喔,我還以為妳離開了。   沒有啊,你怎麼會這麼想?坦白說,我不過是想稍微逛逛自己的家。別告訴別人好嗎?賈科莫先生。

  當然,我絕不會說出去。其實,我很高興還能見到妳,美麗的伯爵小姐,希望妳能繼續留下來與我們同樂,好好的享受這場宴會。今晚的最高潮即將到來。魚,接下來要吃的是魚。我敢說,今晚的這些魚絕對是布拉格人從沒有吃過的。唉,說這些做什麼呢?有人在找妳,妳知道這次抽中妳的人是誰嗎?   讓我猜猜!   幸運之神顯然很眷顧妳,接下來妳將和誰共度晚餐呢?不妨好好的猜猜,妳有大把時間可以猜。   他挽起她的手,步入大廳。她迅速的環顧了一下。會是誰呢?到底會是誰?原來是他!今晚她第三度覺得全身發熱。   他發出成串笑聲,朝她走過來,並深深的一鞠躬。他知道她是誰?他穿著一件相當樸實的綠色裙子,裙邊有些褪色。她感到高興?當然,她期待這次的相遇但或許,相處過後才能知道是不是值得期待?

  賈科莫放開她的手,將她交給對方彷彿她是件禮物。真的!他幾乎比賈科莫先生矮了兩個頭。他挽起她的手,挽得比賈科莫先生還緊。   是妳啊,籤神終於把我們安排在一起,我整晚都在祈禱。   他的聲音既高亢又明亮。這聲音在哪兒聽過?而且應該是不久之前,可惜,她想不起來了。他說話的速度好快,得專心聽才能聽懂他在講什麼。他剛才說?他說他整晚都在祈禱,沒錯,祈禱,他整晚都在祈禱。但這是什麼意思?   你一直盼著跟我共進晚餐?   當然囉,盼了一整晚!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因為妳是今晚我唯一不認識的人啊!   對呀,唯一一個。其他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誰。但我不認識妳。而且我想不出妳是誰。加上,妳又是今晚最漂亮的女孩。喔,對不起,原諒我實話實說,請務必原諒!乾脆把它給忘掉吧!不過,這是事實,我只是把事實給說出來而已,就這麼衝口而出!哈,幸好話一說完就消失了,結束了。而且如果不說出來,我會卡在這裡,沒辦法吃東西。對了,這個,嗯,這個魚,被賈科莫唸了好久的魚。

  賈科莫?你是說賈科莫先生?   是啊,就是他。他整整花了半小時跟我們解釋這些海鮮,妳懂嗎?懂他那種在介紹食物時的陶醉和快樂嗎?他一道道的講解,彷彿語言就是他的攪拌器,字彙就是他灑進湯裡的調味鹽。他滔滔不絕的講,但我們卻只能站在那兒閉著嘴;因為吃不到,只能微張著嘴看一道道魚從眼前掠過!其實我告訴妳,我根本不喜歡魚,真的,他大可以端走他所有的章魚、鯉魚和螃蟹,我真正喜歡的不是魚,而是雉雞,再多的雉雞我都吃得下。但現在要吃的,是一條條可憐的、簡直可以說是被他活活唸死的魚。那好吧,讓我們拭目以待!至少,廂房是我們的避難所!啊,不,我剛才說了什麼,避難所?瞧我竟說溜了嘴,都怪那些香檳。三杯香檳下肚,我就會每句話都成了三連音,妳慢慢就會習慣。走吧,到廂房去,去瞧瞧我們的魚!

  他們走進廂房,他還一直說著不停。她實在聽不懂,因為他講得太快。而且她感到頭暈,因為他的動作也極快。他讓她想起了某個人。但到底是誰?從剛才到現在,她一直覺得:她認得這個聲音和動作!她得先打斷他,嘗試跟他交談。但要小心,別讓他發現她早就知道他是莫札特了。   你跟賈科莫先生是朋友?   不是,還不是。不過我得承認,我很想跟他成為朋友。順便告訴妳,今晚我所遇到的每個人都想跟他成為朋友。有些人的願望是跟他一起去散步,有些人則希望請教他一些看法,有些人則想研究他。他成功的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妳呢?妳認識他很久了嗎?他們說,妳是他的紅粉知己。   紅粉知己?胡說八道!我也是剛剛才認識他。對他,我所知有限。

  那你們倆在竊竊私語些什麼?   竊竊私語?這麼嘛,那是我們之間的祕密。其實,縱使像賈科莫先生這樣的人,偶爾也需要有人給他點建議。   我懂了,以常理來推論也就是?讓我這麼說吧:妳對這座城市非常了解!   沒錯,我在這裡出生的。   啊哈,我猜的方向沒錯。   再繼續!   妳是約瑟法的朋友。   不,我不這麼認為。我很尊敬她,很欣賞她,她是位出色的女歌唱家。但我不能算是她的朋友。   妳也認識法蘭茲,她的丈夫?   認識得非常粗淺。   喔,非常粗淺,那我猜錯了。   你原本以為?   我以為妳是約瑟法的朋友,法蘭茲的學生。我以為妳也是女歌手。   你剛才看到我跟約瑟法在一起了!所以才這麼猜,對吧?!

  妳說得沒錯。但在我絕望之前,請給我一點提示吧!吃魚讓我想岔了,如果今晚吃的是雉雞,我一定能立刻猜出答案。   她正想回答,但吃到一半的他突然停住。他抬起頭,整個人突然往前坐。他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他瞪著天花板,她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看,什麼也沒有啊!   你怎麼了?   別說話,拜託,先安靜一下!   他站起來,右手拚命的往頭上搓,猶如能搓出什麼東西似的。她不敢亂動,因為他突然煞住,完全不動了,似乎正專心聆聽。   有人在吹法國號,妳聽見了嗎?   她閉上眼,沒有啊,根本沒有。   外頭有人在吹法國號,吹得很棒。他吹的曲子是我很熟的曲子。妳還是沒聽見?   他抓起她的手,把她拉起來,兩人就這麼默默站著。她聳著肩,拚命傾聽,聽到耳朵都快疼了。   突然,她聽見了,她真的聽見了!別去注意樂隊的演奏,略過他們的演奏,往前聽,朝遠方聽去。   一定是保羅!只有保羅能演奏得這麼美!   保羅?誰是保羅?   就是就是賈科莫先生的隨從啊!   喔,那個俊美的男孩?有時候會陪賈科莫先生到劇院來的那個?   就是他。   妳知道他在演奏什麼嗎?   她再次努力傾聽。不,她不知道這首曲子,她從沒有聽過。彷彿有人信步而行,步伐緩慢而有耐性。非常之美!他所跨出的每一步,似乎都在細細的品味著土地的柔軟。   好美,這首曲子,真的好美!   美嗎?妳覺得美嗎?真是我的榮幸,真的,我感到萬分榮幸。因為啊,對不起,我實在無法隱瞞   他摘下面具,朝她深深的一鞠躬。她望著他,無法置信,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他。莫札特,這個人會是莫札特?不,他不是莫札特,不對,他是沒錯,抄譜員特勞特曼,她跟這個人一起在莫爾道河畔的酒館裡吃過東西。   她說不出話來,因為太驚訝。這傢伙的出現也是遊戲的一部分?是賈科莫先生邀請他來的?還是達.彭特先生?但剛才約瑟法.杜塞克萬般肯定的說,藏在這面具底下,這個毫不起眼、矮小的男人是莫札特啊!   先生,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你得坦白告訴我。   我會的。待會兒,真的,等一下。妳先聽。妳聽!我們去找聲音的出處,沒錯,我們走,跟著音樂走,我一定要見見這個保羅,跟他談談。   他們走出廂房,這時她才發現,樂隊早已停止演奏。其他的賓客也紛紛走出廂房,大家全站在走廊上靜靜聆聽,動也不動的聆聽。只有賈科莫先生舉起右手來狀似指揮,沒錯,是這樣,猶如他正在遙控著、指揮著遠方的樂聲。   這是讓我們手挽著手,安娜.瑪麗亞聽見達.彭特先生喃喃自語的說,但他說到一半就趕緊閉嘴,因為有好幾個人邊搖頭邊瞪著他。   讓我們手挽著手?這是什麼意思?所有人突然都像人偶般站著不動,像穿戴華麗的木偶,猶如操縱木偶的人忘記要拉線了。在這堆花花綠綠的華服中,突然有一束越來越刺眼、越來越亮的白光竄出,這種白是那種有點泛黃、陳舊的白,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白給嚇到了   特勞特曼是唯,一個從位置上往外竄的白影。他拉著她,往前走,腳步輕盈得像踮著腳尖,他一路跟著音樂走,而她,是的,她一路跟著他走,步伐同樣很輕、很輕。法國號既溫馨又低沉的樂聲越來越嘹喨,並且迴盪在整座皇宮內。   他們拋下呆立在那兒的人,轉個彎,爬上階梯,樂聲越來越清晰,根本用不著她帶路,的確不必,他似乎很清楚哪裡可以找到保羅在宮裡最偏僻的地方,僕人們居住的房舍裡。   突然,他猶豫了一下,她立刻接手帶路。他跟著她,兩人手牽著手朝旋律奔去,朝音樂而去。彷彿音樂正幻化成一個個軟趴趴、鬆垮垮的軀體,要與人盡情歡舞。   再轉一個彎,保羅出現眼前。他沉穩的將整首曲子吹完。遠處立刻響起一陣熱烈掌聲,眾人拚命叫好。   抄譜員也跟著拚命鼓掌,他非常興奮,猶如剛才的演奏帶給了他無比倫比的快樂。保羅放下法國號,顯得很不好意思,但抄譜員一把抱住他,彷彿兩人是多年好友。   你叫保羅,對吧?謝謝你,保羅,這分意外的驚喜真是太棒了!你在我們排練時聽過這首歌,對吧?然後你立刻背下了,對吧?這證明,這首歌非常動聽,我由衷的希望是這樣,希望布拉格人也會跟你一樣喜歡這首歌。   會的,莫札特先生。它是我這把法國號所吹奏過、最美的一首歌。   她沒有聽錯吧?保羅說什麼?連保羅也認為這個抄譜員是莫札特?安娜.瑪麗亞一個箭步,抓住保羅的手。   保羅!我有事問你,你一五一十告訴我。你說,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小姐,妳為什麼這麼問?布拉格人每個都認得他呀,過去這段時間,大家都見過他啊!他就是莫札特先生呀,他當然是莫札特先生!   她望著抄譜員。對方把頭一歪,走向她。   我美麗的小姐,我的身分被揭穿了,沒辦法,掩飾不了。保羅說的沒錯,我是莫札特,只可惜,現在連布拉格的小孩也認得我。   她沒有握住他伸出來的手,反而是摘下自己的面具。她發現他瞇起眼睛猶如看到某種很不真實的影像。   我可以請你吃東西嗎?親愛的朋友?她故意這麼問,我想請你吃些火腿,再配上哈,我想,你應該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   一些火腿?天啊,火腿,沒錯,再配上一把小蘿蔔是啊,我們早就認識了!妳是安娜.瑪麗亞,是宮裡的侍女,啊,快告訴我,妳負責哪座宮殿?   您搞錯了,莫札特先生,保羅說,站在您面前的不是侍女,是伯爵小姐。這是她的家。   站在我面前的是誰?妳不是說,妳是安娜.瑪麗亞!   我是安娜.瑪麗亞,帕齊塔伯爵小姐。親愛的大師,我代表我父親歡迎你!   他站在那兒,微張著嘴,似乎一時無法置信。終於,他一掌打在自己的額頭上。   天啊,這是真的!妳把我騙得團團轉!   你也是呀!   安娜.瑪麗亞,那個靦腆的侍女!   特勞特曼先生,勤奮的抄譜員。   就像一場戲!   的確,劇中的某一幕!   但我們誰是導演?   沒有人。   沒有?追根究柢,全都是因為音樂。   音樂?沒錯,我們的確該說:全都是因為音樂!   保羅站在一旁,完全聽不懂他們講的話。似乎跟某齣戲有關,或者跟某場誤會有關,但也可能是某種打賭,上流社會的先生小姐們就愛玩這種遊戲。   接著,大師竟然把手搭在小姐的肩上,然後,兩個人又開始沉浸在自己的遊戲裡。他們相視大笑,聊個沒完,完全停不下來,像兩個闊別已久的好友,有說不完的往事。應該是跟音樂有關吧?沒錯,肯定是跟音樂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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