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懺情者的告白

第28章 二十八

  安娜.瑪麗亞覺得有些頭暈。酒、音樂,加上周圍的嘈雜讓她感到頭暈。所有的人和物體都開始扭曲、變形,簡直像一片片飄忽不定的薄紗。但她不以為意,是的,她只覺得快樂。她來到第二輪的房間裡。坐定之後,八道主菜被端了進來,是野味和珍禽,看起來無比誘人,她忍不住偷偷的用手指沾起醬汁濃郁的滋味立刻在舌尖化開。   一閉上眼,聽到的都是咀嚼聲、舔舌聲和吃得津津有味的嘖嘖聲,偶爾夾雜著賓客們的驚呼和讚嘆,這些聲音不斷的從廊上傳來。此外,就是侍女們如小鳥般奔來奔去的急促腳步聲,還有杯盤清脆的碰撞聲,刀叉迫不及待的摩擦聲。這些模模糊糊的背景聲音逐漸掩蓋掉交談聲。像在做夢,沒錯,她像置身於一場淡淡的、朦朧朧的夢境中,她希望這場夢永遠不要醒。

  然後,她看見了約瑟法.杜塞克。門沒關,約瑟法走了進來,她走得很慢,似乎有些累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笑了笑,開始舀到盤裡。   妳想吃些什麼,孩子?要不要我幫妳舀?   謝謝,等一下吧。   沒胃口嗎?孩子,妳要堅強一點,不要被這些美好的感覺給沖昏了頭。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不必騙我了,孩子,我一眼就能認出妳。其他人似乎都沒有發現伯爵小姐偷偷溜回來了,而且已經回來好幾個鐘頭了。修道院裡的生活怎麼樣?妳快受不了了吧?我說得對不對?   真糟糕,被妳認出來了!我早該料到。不過,我也知道妳是誰。妳是約瑟法.杜塞克,女歌唱家。對不對?對吧!這樣我們就扯平了。快告訴我,妳跟別人說我的身分了嗎?有人知道了嗎?知道這副面具底下的人是誰?

  什麼呀,我怎麼會跟別人說呢!我連大師都沒說呢!妳是為他而來的?他們說,妳認識他,妳想給他一個意外驚喜。妳何時認識他的?又是在哪裡認識的?   我沒有見過他,我根本不認識他。   從前,他拜訪過你們家一次呀!   那次我在維也納,在我哥哥家。   我懂了,所以妳很好奇,迫不及待的想見見他。   妳跟他很熟嗎?大家都說,你們是多年好友。   大家?大家有什麼沒說過的嗎?妳還沒認出哪個是他嗎?   沒有,我認不出來。妳快告訴我,哪個是他?   就是那個矮矮的、橫衝直撞的啊!那個跳起舞來完全不管拍子的人!   那個?那個老是笑得好誇張的人?那個人會是莫札特?   正是。孩子,別失望,外表不算什麼。其實,他聰明絕頂,個性活潑,常常情緒激動、很亢奮。天曉得這種個性遺傳自誰?總之,不會是他那陰鬱的父親!妳沒看過那個人吧,既嚴厲又固執,甚至善妒,跟他兒子剛好相反莫札特總是一派輕鬆又快樂。多年前,我跟我的法蘭茲曾到薩爾斯堡拜訪過他們。那時候,他們的處境簡直窮途末路,是啊,的確如此。因為事與願違,年輕的沃夫岡一事無成,不但賺不到半毛錢,還整天遊手好閒。他在薩爾斯堡城內不是打撞球就是玩橋牌,甚至邀人一起玩捉迷藏。那時候,他才二十一歲,經常頑皮得像個孩子,但談到自己的未來時,又成熟得像是個精明幹練的小老頭。直到今天,他的個性還是如此。其實,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精明的至於妳妳想認識他做什麼?

  我只是想認識他,想跟他聊聊。   認識?什麼叫認識?像他這種人妳根本無從認識起。至於聊天,唯有他心情極佳時,跟他聊天才會愉快。   啊,別說了。我根本沒想這麼多,但我相信事情沒有這麼複雜。   或許是,或許不是。總之,一切都掌握在晚宴主人的手裡。   妳是說賈科莫先生?   是的。今晚到處都有他精心布局的痕跡。這種男人在布拉格真是前所未見,他心思縝密,一切都設想周到,而且把我們全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是什麼意思?妳認識他很久了?   不,以前我不認識他,唉,這簡直是一種遺憾!如果我早認識他誰曉得,或許所有的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會有什麼不一樣?   這個我現在不願去想,反正已經太遲了。但我忍不住要想的是:我真的今天才認識他嗎?他給我的感覺就像:他本來就屬於這裡,屬於這個位置!布拉格終於再度充滿生氣,再度出現了傲人的晚宴,我們終於不必在鄰國的朋友面前感到羞愧。拜託妳,好好的享用這些美食吧,錯過這次,不曉得要多少年都吃不到!女廚子跟我說,這些全是賈科莫先生教她做的。這所有的菜色、音樂,甚至場地全是他一手布置及規劃的,他似乎無所不精,像他這樣一個既體面又迷人的男子,我們真該慶幸能與他共聚一堂。

  他給人的印象很快樂。   那當然,經過剛才的事,當然快樂。   這是什麼意思?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妳問我?剛才的事所有在場的人都看到了呀!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對妳下手了!   拜託,才沒有。   小姑娘,別想騙我,妳騙不了我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挑中妳了。他在籤上動了手腳,他志在必得,非跟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可。妳以為這種偷雞摸狗的遊戲,躲得過我約瑟法.杜塞克的法眼?   妳到底在說什麼?妳說的話根本不是事實。如果一切在他的算計中,請問,他為什麼要把妳跟我放在一起?莫非妳知道原因?   他希望我來陪妳,來紓解一下妳激動的情緒。妳就好好的紓解吧,把剛才的事統統告訴我。他有沒有把妳給嚇著?

  妳到底想聽什麼?我無可奉告。   噢,那美妙的一刻啊,當他站起來,把門關上!妳有反抗嗎?妳有跳起來阻止他嗎?   妳在說什麼?根本不是這樣。   妳沒有跳起來,喔,當然沒有,妳們這些年輕姑娘,遇到這種事當然不會跳起來。妳們哪懂得什麼是情,什麼是愛?妳應該要跳起來的,我親愛的小姑娘,妳必須要這麼做,要裝出一副誓死抵抗的模樣。反抗是提升欲望的最佳手段,唯有反抗才能在戀人之間挑起強烈的欲望。   別說了,我不想聽。   這些才是妳最該聽的,別再裝淑女了!如果妳的高貴只會讓妳錯失真愛,那麼妳的高貴有什麼用?妳就說吧:他是怎麼採取行動的?慢慢的、一件一件的把妳的衣服脫掉?不可能,他絕不可能這麼做,因為時間不夠。所以,是妳自己把衣服掀開來囉,是這樣嗎?或者妳只是微微的掀開了一部分?

  太齷齪了。妳很清楚妳這麼說只是為了羞辱我。   妳把衣服微微的掀開那他呢?他在幹什麼?畢竟他不再年輕了,是的,他已經不再年輕。但他懂得非常之多,是的,他精通這所有的一切,我敢打賭,他從沒有浪費過生命裡的任何一刻!多少女人對他趨之若鶩,哪個女人不想擁有這種男人,一個什麼都懂、什麼都精通的男人,但他最在行的還是愛情這門藝術!絕大多數的人都得向他學習,妳也得向他學習。妳懂什麼?妳喜歡的肯定是老男人,我說得沒錯吧?我只需要瞧妳一眼就知道了,妳才不屑跟那些年輕男子鬼混,那些只會裝腔作勢、自以為老成的小傢伙。所以,妳喜歡老男人,那些頭腦還很清楚,甚至敏捷的老男人,比方說賈科莫先生!承認吧!承認妳根本不是為了莫札特而來,是為了他!如果,能把妳這個流放在外的女兒接回家,妳父親一定會很高興,老男人最適合當丈夫了。相信我,這點我很清楚!

  說完她放聲大笑,笑到不得不取下面具擦拭眼淚。安娜.瑪麗亞突然站起來,她早就覺得待在這屋子裡太悶、太熱了。她必須出去,必須逃離這個以折磨她為樂的女人。約瑟法到底是怎麼了?是妒忌嗎?她想報復?因為賈科莫先生有興趣的人竟然不是她?沒錯,一定是這樣,約瑟法心裡一定默默盼著,賈科莫先生找她交談,對她百般恭維、甜言蜜語,然後選擇跟她共處一室。她要的無非是這樣,這分渴望,這分如烈火般熾熱、無比強悍的渴望幾乎讓約瑟法抓狂!   安娜.瑪麗亞奪門而出,疾步來到自助餐區。她拿起盤子,舀了些肉,坐到窗邊去,擺出一副專心用餐的模樣。她告訴自己:千萬別惹人注意!並要求自己想點別的。她一邊忐忑不安的呼吸著,一邊要自己靜下心來。約翰娜剛好經過。她停下腳步,倒了杯香檳放在安娜.瑪麗亞的盤子旁,小聲的說:

  小姐,妳不舒服嗎?   約翰娜,妳該知道,不可以跟我說話!   但妳看起來好糟。要我幫妳倒杯水嗎?   安娜.瑪麗亞沉默以對。她拿起酒杯,靠到脣邊,一飲而盡,然後又拿起叉子,努力握住,再扠起一塊嫩雞,慢慢的往脣邊送。她望向窗外,燃燒的火把將黑夜點綴得猶如一片惴惴不安、光影閃爍的大海。   突然她發現,有人朝她湊過來。但她不想回過頭去,不,現在她完全沒興致交談。   妳的杯子空了,小美人!容我為妳效勞?   這些人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不能讓她安安靜靜的吃頓飯?她抬起頭來,剛好看到他的戒指。它看起來比夢裡還大,除此之外,毫無疑問的,絕對是她夢裡的那枚戒指那枚獅頭戒,獅頭的側面雕像,還有壯觀的獅毛!夢境頓時浮現,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拚命的要求自己忍住。

  達.彭特先生,你這是什麼戒指?   唉,又被認出來了!我今天的這身打扮真是不幸!幾乎每個人都能一眼就認出我除了我自己:我還以為我打扮得很像別人!妳知道,剛才跟我抽到一組的是誰?是高達索尼,我們天真無邪的劇場導演。他坐在那兒大啖菇類,我心想,應該是我們的馬塞托吧!當然,肯定是他!但他一語不發,我們的那個馬塞托竟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這時,我突然想通,不可能是馬塞托,馬塞托不可能在別人跟他講話時毫無反應。毫無反應的人只可能是我們的劇場導演,只有他才會在我跟他說話時毫無反應。   我剛問你,這是什麼戒指?   妳是問這枚戒指?   我問第二遍了!   天啊,妳要做什麼?這不過是枚既普通又便宜的戒指,我戴它只是為了紀念我的故鄉威尼斯。我只要一看這枚戒指,就會想到大海,想到那分遼闊,彷彿又看見了威尼斯。這種戒指到處都有,外地人還買來當紀念品呢!

  你願意割愛嗎?   割愛?!為什麼?!我實在不懂。妳要妳要這枚戒指,是這樣嗎?難道妳沒聽懂我的話?它根本不值錢啊!   我會付你很多錢,兩倍價錢。我希望擁有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妳到底怎麼了?妳對這枚戒指真是情有獨鍾啊!但妳瞧瞧,它幾乎被我磨平了,金屬雕刻的部分早就不美。像妳這麼漂亮的女子要一枚這麼醜陋的戒指做什麼?   我願意付你好價錢,這樣就夠了。求求你,別讓我失望!   求我這樣啊,我了解了,噢,完全了解。如果,這該怎麼說呢如果妳能在第三輪用餐時,也就是晚宴的最高潮因為賈科莫最在行的料理就是魚如果妳能在第三輪用餐時,陪伴我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他已取下面具,並朝她低下頭來。他嘴角流著口水,垂下來的口水竟像是蜘蛛絲,彷彿蜘蛛就要在那裡結網了。她又開始心跳加速,全身發熱,熱到像連續跳了好幾支舞一樣。跳舞?也許她該趕快去大廳,去跳舞?但此舉肯定會讓達.彭特會錯意。他一定會尾隨著她。   她站起來,突然一陣頭暈,趕緊用雙手扶著桌面。回神後才發現,約翰娜正湊在達.彭特耳邊說話。   達.彭特先生,我拿到鑰匙了。   他轉過身去。感謝上帝,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約翰娜身上。   什麼事?我的小鴿子!   我們去那邊,那邊比較好說話。   這就過去,小鴿子。   終於我終於可以把鑰匙交給您了。   鑰匙?   我房間的鑰匙。   妳房間的鑰匙   您知道我的房間在哪兒,不是嗎?   當然,我已經摸清楚了。   晚宴結束後,您會過來嗎?   這還用問?我待會兒就過去。   她把鑰匙塞進他手裡,迅速離開。他從口袋裡取出那隻白色手套,先聞了聞,再用它把鑰匙捲起來。一股散發著玫瑰水和薄薄脂粉味的香氣撲鼻而來!   他轉過頭去,尋找陌生女子的蹤影。他走向大廳,又沿著一間間廂房細細尋找。房裡還有許多人在拚命的吃。那個美女呢?顯然為了躲他,溜走了。他表現得太急切了嗎?難道他真該謹慎點、含蓄些?   他不耐煩的搖搖頭。不該再繼續想她,他已經另有目標。為了不弄巧成拙,他得自制點,是的,自制!他得先用理智來克制一下這股難以按捺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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