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獵殺紅色十月

第3章 第三天 十二月五日 星期日

獵殺紅色十月 湯姆.克蘭西 12382 2023-02-05
  紅色十月號核潛艇   紅色十月號沒有自己的定時標準,對她來說,既無日出日落,也不存在星期幾的意義。海面艦隻每到一個新地方,就要按照當地時間調整時鐘,潛艇不同,它們一般都使用單一的時間標準。美國潛艇使用的是世界標準時間或格林威治平均時:紅色十月號使用的是莫斯科標準時間,即比國際標準時間實際上要早一小時。這是為了節約公共事業的費用。   上午十點左右,雷明斯走進操縱室。潛艇正航行在巴倫支海西部邊緣水域,航向是2|5|0,航速十三節,離海底三十米。再行駛幾個小時,海底就會漸漸向下傾斜,直至深海平原,他們就能下潛到更深的地方。雷明斯先看看海圖,然後看看操縱室兩邊艙壁上的各種儀器,最後在命令簿上作了記錄。

  伊萬諾夫中尉!他向值勤的下級軍官高聲喊道。   到,艦長同志。伊萬諾夫是艇上最沒有經驗的軍官,剛從列寧格勒的列寧共青團學校畢業。他臉色蒼自,身體消瘦,但工作熱情很高。   我要在餐室召開高級軍官會議,由你擔任值勤官。伊萬諾夫,你第一次出海,覺得怎麼樣?   比我希望的還要好,艦長同志。伊萬諾夫雖然回答得信心十足,心裡卻不盡然。   很好,中尉同志。我喜歡讓下級軍官承擔力所能及的責任。以後每週我們高級軍官進行政治討論時,這艘潛艇就由你來指揮!你的責任是保證潛艇和全體人員的安全,該學的知識你都學過了。我的指示寫在命令簿裡。一旦發現別的潛艇或水面艦隻,立刻向我報告,並立即進行規避訓練,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艦長同志。伊萬諾夫立正,身體挺得筆直。   那好。雷明斯微微一笑。帕維爾.伊里奇,這將成為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永遠留在你的記憶中。這個我有體會,我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值勤的情景。不要忘了你的指揮和責任!   小伙子的眼裡閃出驕傲的神情。雷明斯心裡想:可惜即將發生的事對他不利。他的思路仍然像一個教師那樣,經過初步考查,伊萬諾夫具有成為一名優秀軍官的素質。   雷明斯快步向艇尾走去,來到醫務室。你好,大夫。   你好,艦長同志。是政治學習的時間了吧?波得羅夫正在閱讀艇上的新型X光機的說明書。   對,大夫同志,但我希望你不要參加,我想讓你幹點別的事情。高級軍官開會期間,我安排了三個年輕人在操縱室和機房值勤。

  哦?波得羅夫瞪大了眼睛,上潛艇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   雷明斯微笑著說:放心,同志,你知道,我只要二十秒鐘就能從會議室趕到操縱室,米列克辛同志也能在同樣短的時間內趕到他的寶貝反應爐前。這些年輕軍官遲早總要學會獨立工作,我希望他們學得更快些。我想讓你看著他們。我知道,他們都已掌握了自己崗位上的本領,但還要瞭解一下他們的氣質。如果由我或者鮑羅丁站在旁邊,他們就發揮不出正常的工作能力。不論怎麼說,這是一次醫學上的判斷,不是嗎?   呵,你希望我觀察一下他們怎樣去盡到自己的責任。   是在沒有高級軍官在場所引起的壓力的情況下。雷明斯強調說。對於年輕軍官。要給他們發展的餘地,但不能過分。如果你發現有什麼問題,就立即告訴我。按說不會出什麼問題,我們目前正在公海上航行,附近沒有過往艦隻,反應爐正以最大功率運轉。第一次考驗年輕軍官不能太難,你可以隨便找個藉口在艇上來回走動,一定要密切注意這些孩子們,不時問問他們在幹些什麼。

  彼得羅夫聽完笑了起來。啊,明白了,也是讓我學點東西吧,艦長同志?在北莫爾斯克,人們向我介紹過你。好吧,就按你說的辦,但是,這可是我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參加政治學習。   從檔案上看,你可以給政治局上黨課,葉夫基尼.康斯但丁諾維奇。雷明斯心想,檔案對他的醫療能力可隻字未提。   艦長向餐室走去,他那一幫軍官兄弟已經等在那兒了。軍官伙食管理軍士在桌上放了幾壺茶,一些黑麵包和黃油,供軍官們食用。雷明斯向桌子的那個角看去,血跡雖然早已擦掉,但是仍然清楚地印在他的腦海裡。他覺得這就是自己與那個被殺者之間的不同之處,他是個有良心的人。雷明斯轉身鎖好艙門,然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由於房間太小,放下折疊椅後人就無法站起來,所以軍官們都正襟危坐,代替立正。

  在海上,星期日通常是政治學習時間。一般都由普廷主持,給大家讀幾篇《真理報》的社論和從列寧著作裡挑選的一些語錄,然後進行討論,每個人都要談談自己的體會,很像教堂裡舉行的宗教儀式。   政治委員死後,這項工作就由艦長承擔。他想,政治學習條例大概不會預料到今天議程上的討論吧。在座的所有軍官都是他的同謀;他概述了他們的計劃,但他還沒有把一些細小的變化告訴他們。於是他講到了他寫的那封信。   看來,回去是不可能了。鮑羅丁說。我們對這次行動的方針都已取得一致意見,現在就要保證實行。他們的反應沒有超出他的預料很有理智,也應該如此。這些人都是單身漢,身後沒有妻子、兒女,都是共產黨員,名聲都不錯,黨費已交到了年底,黨證按規定緊貼著胸膛。他們對蘇維埃政府都深懷不滿,有的甚至是滿腔仇恨。

  這個行動是在娜塔莉婭去世後不久開始策劃的。   妻子的死,使他有生以來一直積壓在心底的怒火爆發出來了,其猛其烈,難以自已。他在一生中培養起來的自制能力使他能夠掩飾內心的憤懣;而在一生中得到的海軍訓練又使他能夠選擇一種最有效的行動方式。   雷明斯在步入學校大門之前,就從別的孩子嘴裡聽說了許多關於他父親亞歷山大一九四○年在立陶宛以及一九四四年當蘇聯從德國人手下解放出來之後所作所為的故事。這些故事在孩子們的父輩中廣泛流傳。馬科曾經把一個小女孩對他說過的話告訴了亞歷山大,接著她的父親便失蹤了,這使他幼小的心靈裡充滿了難以言狀的恐懼。這個無心的錯誤使馬科從此打上了告密者的標記。這個罪惡的名聲使他的心靈受到震驚,儘管國家教育他們告密不是犯罪,但是從此之後他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再沒有告過密。

  在雷明斯性格形成時期,他父親一直在維爾紐斯任立陶宛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失去母親的雷明斯由祖母撫養,這種情形在這個經歷了四年殘酷戰爭蹂躪的國家裡非常普遍。她唯一的兒子年輕時便離家參加了列寧的赤衛軍。一九四○年以前,她一直獨自一人謹守舊俗,每天堅持參加彌撒,始終牢記著繼承祖先傳下來的宗教教育。   在雷明斯的記憶裡,她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上床後總要給他講一些美妙的宗教故事。當時,宗教活動一直沒有真正杜絕,但是要帶上馬科參加這類活動卻要冒很大的風險。儘管如此,孩子的父親把他留給她後不久,她還是千方百計讓他接受了羅馬天主教的洗禮。她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馬科,因為那樣做很可能招來危險。在波羅的海國家裡,羅馬大主教一直受到殘酷鎮壓。馬科成人以後才懂得這是一種信仰。

  希爾達祖母晚上給他講的故事都來自《聖經》,每個故事都是一堂是非與善惡報應的教育課。小孩子嘛,對這些故事只是感到好玩而已,但是他從不告訴父親,他知道他會反對的。後來老雷明斯又重新開始管束自己孩子的生活,馬科受過的宗教教育才漸漸被遺忘了,雖然沒有忘得一乾二淨,但也記憶依稀了。   在兒童時代,雷明斯還沒有意識到蘇維埃共產主義漠視人的基本需要,而只是有一些感覺。到了少年時期,這種疑慮心理慢慢地形成了一種明確的看法。一切為了人民的利益固然是高尚的目標,但是拋棄了正義和倫理的客觀標準。而他認為,對文明社會來說,這些東西正是宗教最重要的遺產。馬科自從成人以來,就有自己的是非曲直觀念,這些觀念不同於國家的是非觀念。他憑著自己的觀念來衡量自己和他人的行為;他把這些觀念謹慎地掩藏了起來。這是他靈魂的大錨,像船的大錨一樣,深深地藏在水底看不到的地方。

  甚至當這位少年同自己剛剛萌發對國家的懷疑進行著激烈思想鬥爭的時候,也沒有人懷疑過他。他同所有的蘇聯孩子一樣,加入過少年先鋒隊。他曾經穿著光亮的靴子,戴著鮮紅的領巾,參加過在軍人烈士陵園舉行的遊行,還曾端著報廢的PPSH 衝鋒鎗緊貼胸前,神情嚴肅地站在長明燈前為無名軍人遺體守靈。像這樣嚴肅的活動他參加過不少,少年時代的馬科曾深信,躺在這些陵墓裡的英勇戰士,同他在當地電影院裡看到的無數戰爭影片中所塑造的英雄人物一樣,也是以無私無畏的氣概走向死亡的。他們為保護後方的婦女、兒童和老人,同萬惡的德寇進行了殊死的戰鬥。   他為自己是一位黨的高級官員的兒子而感到特別自豪,頗似早年俄國貴族公子的心理。他在五歲以前,就曾千百次地聽人說過:黨是人民的靈魂;黨、人民和國家的聯合是蘇維埃聯盟神聖的三位一體,雖然其中的一個比另外兩個要重要。他的父親很像電影中黨的工作人員的形象。在馬科的眼裡,父親是一個嚴厲而公正、粗暴而善良的人,經常不在家,但總是千方百計地給兒子帶回各種各樣的禮物,保證他獲得一個黨的書記的兒子有權得到的一切好處。

  儘管他表面上是一個典型的蘇聯孩子,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卻不明白,為什麼他從父親那兒和從學校裡學到的東西總是同他少年時代學到的東西相牴觸。為什麼有些家長不讓自己的孩子同他一起玩?為什麼每當他從同學身邊走過時,他們就會低聲地、凶狠挖苦地稱他是告密者?父親和黨都教導他提供情況是愛國主義行為,但是他僅僅幹過一次就變成了人人迴避的對象?童年夥伴們對他的奚落使他感到不滿,但是在父親面前他從不抱怨,知道這樣做是要犯罪的。   這裡面肯定有非常錯誤的東西但是,到底是什麼呢?馬科決定自己丟尋找答案。他越來越變得愛獨立思考了,他就這樣無意中在共產黨的神殿裡犯下了滔天大罪。表面上他是一個黨員兒子的模範形象,謹言慎行,循規蹈矩,凡是黨組織交辦的事他都盡力去辦,只要是派給要求入黨的孩子們的苦活,他都第一個報名。他知道,在蘇聯這是通向成功和舒適生活的唯一途徑。他很喜愛體育,但不喜歡團體項目,而喜歡田徑項目,因為田徑項目可以是個人之間的較量,還可以衡量別人的表現。久而久之,他養成了事事都要與人進行較量和衡量他人的習慣,他冷靜而客觀地觀察和判斷自己同胞和同事的所作所為,得出自己的結論,表面上卻不露聲色。   八歲那年的夏天,他的生活道路發生了決定性的變化。那時由於沒有人同他這個小告密者玩耍,他只好到祖母生活的小村子的漁碼頭上閒逛。每天早晨都有一群破舊的木船亂哄哄地從這裡出航,總是跟在一排國家安全部(即現在的KGB)邊防軍的巡邏艇後面,到芬蘭灣去捕少量的魚,為當地居民的食物提供必需的蛋白質,也給漁民們帶來一點微薄的收入。有個名叫薩夏的船長,是前沙皇海軍的一名軍官,曾參加過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的起義,並為接踵而來的一連串改變世界面貌的事件做出過貢獻。薩夏由於參加了一次輕率的集體活動而在勞改營裡待了二十年,直到偉大的衛國戰爭開始後才被釋放。當時盟軍正把一支現代化軍隊作戰所必需的武器、糧食和其他各種雜品運往蘇聯摩爾曼斯克和阿爾罕格爾斯克的港口,祖國急需一批有經驗的海員為這些船隻領航。薩夏在古拉格群島勞改營裡汲取了這樣的經驗:確實地做好工作,出色地完成任務,而不要求得到任何回報。為此,戰後他得到了某種自由有權在永遠被人懷疑的情況下參加繁重的工作。   馬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年過花甲,頭髮幾乎要掉光了。暗褐色的肌肉仍然很強健,並保持著他那海員的好眼力。他特別擅長講故事,講起來能叫年輕人聽得目瞪口呆。一九○六年,他在著名海軍上將馬卡羅夫手下在阿瑟港當過海軍見習生。馬卡羅夫大概要算俄國歷史上最優秀的水兵,他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富於創造性的戰鬥品質遐邇聞名。他的名聲清白無暇,就連共產黨政府最終也認為應該用他的名字為一艘導彈巡洋艦命名,以示紀念。開始時,薩夏因馬科的名聲不好而十分謹慎,但他發現他身上有著某種其他孩子所缺乏的氣質。這個小伙子找不到夥伴,而這個水手沒有家庭。於是他們漸漸地成了同志。薩夏花了好幾個小時反覆給他講自己的故事,他如何登上上將的旗艦彼特羅帕夫洛夫斯克號巡洋艦,如何參加俄國打敗可惡的日本人的那場海戰,以及在返港途中旗艦如何觸雷被炸沉以致上將身亡,等等。   後來,他帶領著自己的水兵參加了海軍步兵團,由於作戰勇敢,獲得了三枚獎章。他還嚴肅地搖著手指對他說,這一經歷使他看清了沙皇政權的愚蠢和腐敗,促使他加入了海軍的一個早期蘇維埃組織。當時凡有這種行動的人,一旦落入沙皇秘密警察之手就必死無疑。他作為十月革命的見證人,從自己的角度激動地向他解釋了這場革命,但對後來發生的事情,他卻非常謹慎,隻字不提。   他同意帶馬科一起出海,教他航海的基本知識,從而決定了這個不滿九歲的孩子注定要在海上開創自己的事業。他在海上獲得了陸地上得不到的自由;孩子心中漸漸產生了對航海的愛戀,這深深地打動了薩夏。雖然海上也會遇到危險,但是經過一個夏天的簡單而實際的訓練,薩夏教孩子懂得了一個道理:危險本身並不是最可怕的敵人,只要有充分的準備、豐富的知識和嚴格的紀律,就能應付任何險情。馬科在以後的歲月裡常常想起這個夏天對於他的價值,也多次想過,如果不被其他事件打斷,薩夏在事業上會取得多大的成就。   在那個漫長的波羅的海夏季快要結束時,馬科把薩夏的事告訴了父親,並且帶他去認識了這個閱歷豐富的水手。薩夏以及他對馬科的幫助給老雷明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把他安排到一艘較新較大的船上當了船長,並在分配新房的表上把他提到前面。這件事使馬科幾乎相信,黨是能夠為人做好事的;這也是他辦的第一件好事,像個男子漢。但是年邁的薩夏當年冬天就去世了,這樁好事也就成了泡影。多年以後,馬科才意識到他連這位朋友的姓都不知道。這位老人忠誠地為祖國服務了多年,但到頭來還是一個被打入另冊的人。   十三歲時,馬科前往列寧格勒的納希莫夫學校讀書。就是在那裡,他立志要當一名職業海軍軍官。馬科決心像前人那樣去追求冒險生涯,幾百年來,它把多少年輕人引向了大海!納希莫夫學校是一所專門為渴望從事海上職業的年輕人開辦的三年制預備學校。當時的蘇聯海軍還僅僅是一支海防力量,但是馬科卻非常希望能參加進去。父親極力勸他從事晉陞快、生活舒適並且享有特權的黨務工作,但是馬科希望憑自己的本事去謀求生活,而不願意被人們看作立陶宛解放者的附庸。   他甚至認為,只要能過上充滿浪漫色彩和激情的海上生活,為他的祖國服務也是可以忍受的了。當時,年輕的蘇聯海軍還談不上建立了自己的傳統。馬科感到,那是一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地方。他還發現了許多像他那樣躊躇滿志的海軍軍校學員,這些人在這個嚴格控制的社會裡,即使算不上社會異已分子,至少也相去不遠了。於是,這個少年第一次獲得了友情,他奮發向上了。   畢業前,全班同學都面臨著奔赴蘇聯艦隊各個部門的機會,雷明斯立刻愛上了潛艇。那時的潛艇又小又髒,水兵們貪圖方便就在毫無蔽蓋的艙底便溺,弄得臭氣熏天。但是同時,潛艇又是蘇聯海軍中唯一的攻擊武器,雷明斯一開始就希望發揮尖刀的作用。   他對海軍的歷史非常瞭解,知道英國的海上霸業幾乎兩次斷送在潛艇的手裡,也知道潛艇還成功地打擊過日本的經濟。這一點尤其使他滿意。美國人終於摧毀了險些要了他啟蒙老師性命的日本海軍,他感到非常高興。   他以全班第一名的優秀成績從納希莫夫學校畢業,並由於在航海學理論上取得突出成績,獲得了鍍金六分儀獎。馬科作為班上的尖子,還獲准自己選擇學校。他選擇了以列寧共產主義青年團命名的高級海軍水下航行學校,這所學校至今仍然是蘇聯最重要的潛艇學校。   在高級海軍水下航行學校學習的五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間。他決心在那裡學習不是爭取及格,而是要出人頭地。因此這五年對他就更為重要。在班上他每年獲得各科成績的第一名,他寫的關於蘇聯海軍力量的政治意義一文被送到了當時的波羅的海艦隊總司令謝爾蓋.格奧爾基耶維奇.戈爾什科夫那裡,他顯然是蘇聯海軍中未來的重要人物。戈爾什科夫把文章送給蘇聯海軍最重要的刊物《海軍文集》發表了。文章中有六處引用了列寧的語錄,成為宣傳黨的進步思想的典範。   馬科的父親這時已成為當時的主席團(即現在的政治局)候補委員,他為自己的兒子感到非常驕傲。老雷明斯並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他終於意識到,紅色艦隊是一個正在成長的驕子,有朝一日他的兒子將會在那裡佔據一個要職。他於是利用自己的影響把兒子的事業迅速地向前推進。   馬科三十歲時當上了艦長,並結了婚。妻子娜塔莉婭.波格達諾娃的父親也是一位主席團成員,他的外交職業使他和全家遊遍了全世界。娜塔莉婭一直身體不好,三次懷孕都流產了,最後一次還差點要了她的命。因此,多年來夫妻倆一直膝下無子女。娜塔莉婭是一個身材纖細的漂亮姑娘,在俄國算是一位很有見識的女性,她找來許多美國和英國的書籍,把丈夫勉強過關的英文水平提高了一大步。這些書籍當然政治上都沒有問題,大部分是西方左派人士的思想,但也有少量海明威、馬克吐溫和厄普頓.辛克萊等人的純文學作品。娜塔莉婭和海軍職業成了他生活的中心。他們婚後的生活包含著多次長期分離的痛苦和久別重逢的歡樂,使他們之間的愛情變得更為珍貴。   蘇聯開始建造第一流核動力潛艇時,馬科也在造船廠學習設計和建造這種鋼鐵巨鯊。工人們很快發現這位年輕的質量監查員很難對付。他心裡明白,這些總是酗酒的焊工和裝配工的工作質量與自己的前途休戚相關。他成了一名核工程方面的專家,當了兩年副艦長,後來首次出任核潛艇的艦長。那是一艘N級攻擊潛艇,是蘇聯第一次赤裸裸地企圖為威脅西方海軍和運輸線而建造的遠程作戰攻擊潛艇。   此後不到一個月,一艘姊妹潛艇的反應爐在挪威海岸外受到嚴重損壞,馬科第一個趕到了出事地點。他按照命令成功地救出了全部水兵,並將潛艇沉到了海底,使西方海軍無法得到船上的任何秘密。這兩項任務都完成得非常乾淨利落。從此,這個年輕艦長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馬科始終認為,給表現突出的部下以獎勵是非常重要的,而當時的艦隊司令也持這種看法。不久,馬科被調到了一艘新式的CI 級潛艇上任職。同美國人和英國人抗衡就得要雷明斯這樣的人。   但是,馬科對自己並不抱幻想。他知道,美國人在海戰方面積累了長期的經驗,美國最傑出的勇士瓊斯曾在女皇葉卡特琳娜的俄國海軍中服過役。他們的潛艇兵有著傳奇般的高超技術,而雷明斯的這些對手又是最後一批經過戰爭考驗的美國人,他們在驚心動魄的海底戰鬥中流過汗水,徹底地打敗過一支現代化的海軍。同這些人玩危險的捉迷藏絕不是兒戲,更何況他們擁有比蘇聯先進好多年的潛艇。當然,事情還沒有發展到蘇聯人滿盤皆輸的地步。   雷明斯漸漸學會了美國人的辦法,以關懷愛護之心來訓練官兵。他的部下很少能達到他的要求,這也是蘇聯海軍中一直存在的最大問題。但是別的艦長只知一味地責罵士兵的過失,馬科卻教他們如何改正。他指揮的第一艘C級核潛艇被稱做維爾紐斯學院。這個名字對他的半立陶宛血緣多少具有一點污辱的意味。(由於雷明斯出生在大俄羅斯的列寧格勒,因此他的內部證件上就把他寫成是大俄羅斯族。)但人們還是承認,經過初步訓練的軍官到他手下幹一陣子,出來後,都會有資格晉陞上去,並最終當上艦長,剛入伍的新兵也是這樣。   雷明斯不允許蘇聯軍界普遍存在的那種捉弄人的低級恐怖作法在自己的軍艦上出現。他認為自己的任務是造就傑出的水兵,所以願意再到他手下服役的水兵人數比到其他艦長那裡的要多。北方艦隊的潛艇部隊中九十%的准尉都是雷明斯訓練出來的專業水兵,兄弟潛艇的艦長都願意接受他訓練過的軍士,一些人還被選送到軍官學院進一步深造。   馬科和他的維爾紐斯學院經過了十八個月的艱苦訓練以後,已能夠出海進行獵狗追狐狸的行動。他在挪威海域碰上了一艘美國海神號核潛艇,於是便毫不留情地追逐了十二個小時。不久以後,他會同樣滿意地看到,這種潛艇就會跟著退役,因為據說由於它體形過於龐大,證明難以對付蘇聯的新型潛艇。他有時在使用通氣管潛航時同英國或挪威的柴油動力潛艇不期而遇,他也死死地咬住不放,甚至還常常用聲納猛擊對方。有一次他甚至咬上了一艘美國的導彈潛艇,悄悄地跟蹤了近兩個小時。直到這艘潛艇幽靈似地消失在深黑的海底。   在雷明斯的潛艇生涯初期,由於蘇聯海軍迅速發展,需要大批有能力的指揮官,因此他失去了到伏龍芝軍事學院深造的機會。如果要在蘇聯各種武裝部隊中青雲直上,這通常是必備的資歷。這所學院是以一位革命英雄伏龍芝的名字命名的,位於莫斯科的新聖母修道院附近,是專門培養高級指揮官的地方。雖然雷明斯未能在這裡學習,但因他具有傑出的軍事指揮才能,故而獲聘在該院任教官。這一殊榮完全是靠他自己的本事得來的,同他身居高位的父親毫不相干。這點對雷明斯說來是十分重要的。   伏龍芝軍事學院海軍系主任向學生介紹馬科時,總稱他是我們的潛艇試航員。他關於海軍史和海戰戰略的講課,不僅對該院的海軍軍官具有莫大的吸引力,而且對其他許多來聽課的軍官也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國家為他父親在茹科娃|1村裡提供了一幢別墅,他常常在那裡過週末,撰寫潛艇操作指南、潛艇兵訓練手冊以及理想的攻擊潛艇應具有的各種技術條件計劃書。他的某些觀點引起了很大的爭議,使他原來的推薦人、現任蘇聯海軍總司令戈爾什科夫感到不安,但是這位老將軍倒並沒有真正因此而感到不悅。   雷明斯建議潛艇軍官應該連續多年在同級潛艇上、最好是在同一艘潛艇上任職,這有利於他們熟悉本職工作、掌握所在潛艇的性能。他還提出不應該把精通技術的艦長強行調離,提升他們去幹蹲辦公室的高級職務。他讚揚紅軍時代的傳統,只要野戰指揮官願意,就讓他們留在自己的崗位上,他還有意拿帝國主義海軍的作法來同他就此問題所持的觀點作對比。他還強調有必要延長水兵在軍艦上的訓練期和服役期、改善潛艇上的生活條件。他的某些觀點在高級司令部中贏得好感,但其他一些觀點則不然,因而他認為,他注定永遠不可能有自己的海軍將官旗。現在,他對此毫不介意。他太熱愛自己的潛艇了,要他離開她們去當中隊司令甚至艦隊司令他也不會願意的。   離開伏龍芝軍事學院以後,他真的成了一名潛艇試航員。現在,馬科.雷明斯是一級艦長,他指揮著每種級別的第一艘潛艇出海試航,寫優劣鑒定報告,總結操作規程和訓練指南。蘇聯的第一艘A級、D級和颱風級潛艇都是由他試航的。除了一艘A級潛艇上出了一點意外事故意外,他一直成績斐然。   與此同時,他成了許多青年軍官的良師。當他向幾十個求知若渴的年輕人教授精密的潛艇操作技藝時,常常會揣度薩夏的想法。許多年輕人當上了指揮官,更多的人未能如願。雷明斯對他喜歡的和不喜歡的人都一視同仁,他之所以永遠當不了海軍將官,還因為他不願提撥那些父親很有權力(像他的父親一樣)而本人並無真才實學的軍官。在工作問題上他從來不任人唯親,有五六個黨的高級官員的兒子,雖然在每週黨的討論會上表現積極,但他仍然在報告中寫上了不合格的字樣。後來這些人大多當上了政治委員。他的正直贏得了艦隊司令部的信任。每當要完成一項真正艱苦的工作時,雷明斯通常總是他們考慮的第一人選。   此外,在這同一時期,他把一批青年軍官聚集到了自己身邊。這些人實際上成了他和娜塔莉婭的養子;馬科夫婦的家庭裡沒有孩子,這些年輕人填補了這個缺陷。雷明斯發現他培養的這些人都像他自己,長期以來,對國家的領導心裡都隱藏著懷疑。他平易近人,樂於同任何人交談。找他談話的人,無論是政治上有疑慮,還是僅僅心中不快,他都建議他們加入黨吧。當然,這些人幾乎全都是共青團員,馬科鼓勵他們再往前邁一步。這是從事海上事業的代價,大多數渴望冒險生涯的軍官都付出了這個代價。雷明斯得益於父親具有的影響,在剛剛達到入黨的最小年齡十八歲時就成了黨員。在每週的黨員會議上,他的發言總能頭頭是道地闡述黨的路線。他耐心地開導下級軍官說,這並非難事,不過是重複一下黨的話,略微換一種說法而已。同航海相比這要容易得多,你只要聽聽政治委員的話就明白了!雷明斯手下的軍官,既是精通技術的尖子又是堅持政治的模範,他很快因此就成了有名的艦長。他還是海軍中最優秀的入黨介紹人之一。   後來,他的妻子去世了。當時他正在港口,這對一個導彈潛艇艦長來說並不稀奇。那時,他在波利亞爾內以西的森林裡有自己的別墅,有自己的日古利牌轎車,指揮所裡還有一輛公車和專門的司機;有隨著他的職位和門第而來的其他許多生活奢侈品。他是黨的要員之一,所以當娜塔莉婭開始腹痛時,她去只對特權人物開放的四局醫院是自然的,但卻是個錯誤,因為在蘇聯有種說法:鑲木的地板,平庸的醫生。她躺在手推車上微笑著,被推進手術室,雷明斯見到了,這是他見到妻子生前的最後一面。   值班的外科醫生姍姍來遲,還喝醉了酒,趕到醫院後又花了很長時間吸純氧解酒,清醒過來後才開始進行簡單的闌尾切除手術。當他切開組織、準備切除時,腫脹的闌尾破裂了。隨即又出現了腹膜炎,這位外科醫生手忙腳亂地修補傷口,又造成了腸穿孔,情況越來越嚴重。   娜塔莉婭需要接受抗菌治療,但是又沒有藥品。四局醫院使用的都是外國藥品,特別是法國藥品,這些抗菌藥品已經用完了,只能代之以蘇聯計劃生產的抗菌素。蘇聯工業中普遍實行定額生產制度,超額才能得到獎金,產品逃避質量檢查的情況在蘇聯工業中也普遍存在。這一批藥品根本沒有經過檢驗,藥瓶裡很可能裝的是蒸餾水而不是抗菌素。馬科第二天才知道這一情況。然而娜塔莉婭已經完全陷入休克,醫生還沒有來得及糾正他的一連串錯誤,她就死了。   雷明斯痛苦地記得那個肅穆的追悼會。他手下的軍官和其他多年來結下友誼的一百多個海軍士兵、娜塔莉婭的親屬,以及當地黨委會的代表參加了葬禮。馬科的父親去世時,他正在海上,但是他深知亞歷山大所犯下的罪惡。他的死對他沒有影響。然而,妻子的死卻是他的一場災難。他們結婚後不入娜塔莉婭就笑著對他說過,海員需要回到妻子身邊,女人需要等待丈夫回來。說起來就這麼簡單。而實際上卻要比這複雜千百倍!這是兩個有才華的人的結合,十五餘年相濡以沫的恩愛生活,使他們彼此更加瞭解,使兩顆心貼得更緊了。   在沉重的哀樂聲中,馬科.雷明斯看著靈柩推進了火化室他多麼希望自己能為娜塔莉婭的靈魂祈禱,希望希爾達祖母沒有說錯,希望除了烈焰和鋼門之外還存在著某種別的東西。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這一件事對他的巨大打擊:   國家不僅奪走了他的妻子,而且剝奪了他為減輕悲痛而祈禱的權利,剝奪了他同妻子重逢的機會那怕這只是幻想。   自從很久以前他在波羅的海度過的那個夏天以來,溫柔、善良的娜塔莉婭就是他唯一的幸福。現在,幸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雖然周復一周、月復一月,但是對娜塔莉婭的懷念始終折磨著他:每當他在街頭漫步或在摩爾曼斯克的商店裡買東西時,常常觸景生情,人們的髮型、步態或笑聲,都會勾起他對娜塔莉婭的清晰回憶。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妻子,他就完全變了樣,不像個職業海軍軍官。   娜塔莉婭.波格達諾娃.雷明斯的生命,葬送在一個值班時喝酒的外科醫生手裡,這樣的瀆職罪在蘇聯海軍中是要受軍事法庭審判的,但是馬科卻無法對這個醫生繩之以法。外科醫生的父親是一位黨的高級官員,他的地位自然會得到他的保護人的庇護。如果有適用的藥品,她也許可以得救,但是外國藥品缺乏,蘇聯藥品又不可靠。醫生不能承擔這個責任,藥廠工人也不能承擔這個責任,雷明斯前思後想,怒火中燒。最後他認定,國家應當承擔責任。   幾個星期之後,一個周密的計劃形成了:他一直擔任訓練和制訂應急計劃的工作,這促成了這項計劃的產生。當建造紅色十月號的工作在中斷了兩年之後重新開始時,雷明斯就知道這艘潛艇將由他來指揮。他幫助設計了艇上經過大改革的動力系統,並對在裡海進行了數年絕對機密航行的模型艇進行了審查。他請求調離原來的艦長崗位,以便集中精力投入紅色十月號的建造和裝配工作,預先挑選和訓練該艇的軍官,這樣就可以使這艘導彈潛艇及早進入全面作戰狀態。紅旗北方艦隊的司令宮是一個易動感情的人,在娜塔莉婭的追悼會上還掉過淚。他同意了雷明斯的請求。   雷明斯對軍官的人選早就有了安排,他們都是維爾紐斯學院的畢業生。許多人還是馬科和娜塔莉婭的義子,他們的地位和軍銜都是雷明斯提拔的,他們自己的國家生產不出能讓他們有用武之地的潛艇,他們都接受了馬科的勸告加入了共產黨,而當他們意識到晉陞的代價就是出賣自己的思想和靈魂時,他們對祖國的不滿就更加強烈了:他們要變成一隻身著水兵服的領高工資的鸚鵡,控制自己,忍著痛苦,重複黨的教導,這樣才能得到提撥。   這些人雖然邁出了這卑賤的第一步,卻基本上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在蘇聯海軍中有三種渠道可以平步青雲:一是當政治委員,成為孤家寡人;二是當海軍軍官,最後掙一個艦長的職位;三是成為某一方面的專家,高級別高薪金,但是永遠當不了領導。例如,在蘇聯艦艇上總工程師的級別可能高於艦長,但是他仍然是下級。   雷明斯環視著坐在桌旁的全部軍官,他們大多數精通業務,又都是黨員,但是在事業上都未能如願以償。其中兩人因青少年時代犯過小錯誤,其中一個僅僅是因為八歲時有過越軌行為,從此便得不到信任。導彈軍官是個猶太人,雖然他的父母都是忘我而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但是他們和他們的兒子仍然得不到信任。另一位軍官的哥哥曾表示反對一九六八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動,因而全家蒙受了恥辱。而級別同雷明斯完全相同的米烈克辛總工程師,他之所以當不上艦長,只是因為他的上級要他當一名工程師。鮑羅丁已經具備了艦長的所有條件,但他曾揭發一個政治委員搞同性戀,而被告人卻是北方艦隊政治部主任的兒子。謀反可以有多種辦法。   要是被他們找到怎麼辦?卡馬羅夫若有所思地問道。   用毛蟲航行,我懷疑美國人能不能發現我們。同志們,這艘潛艇是我幫助設計的,我敢肯定我們自己的潛艇絕不會找到她。雷明斯說。   我們怎麼辦?導彈軍官低聲問道。   首先完成現在的任務。一個軍官如果看的太遠,眼下就會摔跤。   他們會搜尋我們的。鮑羅丁說。   那毫無疑問,雷明斯含笑說道,當他們知道在哪兒才能找到我們時,已經來不及了。同志們,我們的任務是避免被人發現。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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