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阿甘正傳續集

第2章 第二章

  唔,第二天早上,可蘭太太端了一杯咖啡和一個甜甜圈來到陽台上。雨勢稍微小了些,但是天空陰沉沉的,一片銀灰色,而且遠方響著一陣陣雷聲,像是上帝在發怒似的。   你大概想去墓園看看。可蘭太太說。   嗯,大概吧。我說。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去。我是說,我覺得應該去,可其實我最不想去的就是那兒。   我已經把小佛雷斯特穿戴好了,她說:他沒再去過那兒,打從呃,我是覺得,他跟著你一道去比較好。可以適應一下。   我望著她身後,他就在那兒,站在紗門裡面,神情有點兒憂傷又迷惑。   你是誰?他問。   啊,我是佛雷斯特。你記得我吧,前兩年我見過你啊?在沙凡納。   你就是那個帶了隻滑稽猴子的人?

  嗯。公蘇。不過牠不是猴子。牠是隻純種婆羅州巨猿。   牠在哪兒?牠來了嗎?   沒有。這一回沒來,我說:牠在別的地方辦事吧,我想。   我們要去看我媽媽了。小男孩說,當時我差點哽咽。   嗯,我知道。我說。   可蘭太太把我們安頓在車上,三個人一起開車去墓地。一路上,我心口直發慌。小佛雷斯特始終用那雙悲傷的大眼睛望著窗外,我心想,不知道我們大家未來會有什麼遭遇。   墓園真的很漂亮以這種地方而言。有高大的木蘭花和橡樹。我們繞來繞去,終於來到一顆大樹前,可蘭太太停下汽車。那天是星期天早上,不知哪兒響起了教堂鐘聲。下了車,小佛雷斯特走到我身邊,抬頭看我,所以我就牽起他的手,一起走到珍妮的墓地。因為下過雨,地面仍是溼的,好多樹葉給吹落地上,漂亮的金紅色,形狀就像星星。

  媽媽就在那兒?小佛雷斯特問。   是的,親愛的。可蘭太太說。   我可以見她嗎?   不行,不過她在那兒。珍妮的媽媽說。他是個勇敢的小男孩,真的,沒哭也沒什麼的,換作是我就會。過了幾分鐘,他找到一根樹枝,走到一邊自個兒玩起來。   我實在無法相信。可蘭太太說。   我也是,我說:不應該這樣。   我先回車上,佛雷斯特。你大概想一個人獨處一陣子。   我就那麼杵在那兒,有點呆呆的,擰著手。我真正關愛的人似乎統統死了或什麼的。布巴和媽媽,如今可憐的珍妮也走了。這會兒又開始下起毛毛雨,可蘭太太帶著小佛雷斯特上車了。我正要走,卻聽到有個聲音說:佛雷斯特,別擔心。   我轉身,但沒有人在那兒。

  我說別擔心的,佛雷斯特。那聲音又說。那聲音是不可能的是珍妮!   只不過,沒有人吶。   珍妮!我說。   是我,佛雷斯特。我只想要你知道,一切會平安無事的。   我一定是瘋了!我心想。可是突然間,我好像看見了她,大概只是幻想吧,可是她就在那兒,還是那麼美麗。   你得照顧小佛雷斯特了,她說:要把他教得堅強、聰明又善良。我知道你辦得到,佛雷斯特。你的心胸寬大。   可是怎麼教?我問:我是白癡!   不,你不是!珍妮說:也許你不是挺聰明,可是你比大多數人有辨識力。你的人生還很長,佛雷斯特,所以要好好運用它。這話我跟你說過好多年了。   我知道,可是   只要你真的遭遇困難,我一定會來幫助你。你明白嗎?

  不明白。   唔,我會的。所以你只管回去忙正事,想想下一步要怎麼做。   可是,珍妮,我無法相信真是你啊。   唔,是我,沒錯。去吧,佛雷斯特,她說:有時候你好像還不懂得要躲雨似的。   於是我回到車上,全身淋得像落湯雞。   你剛才在那兒跟誰說話?可蘭太太問。   呃,我說:大概是跟自個兒吧。   那天下午,我和小佛雷斯特坐在可蘭太太家的客廳裡,看電視轉撥紐奧良聖徒隊跟達拉斯牛仔隊比賽或者說是被痛宰吧。第一節,牛仔隊就四次達陣,我們一次也沒有。我一直打電話到球場想解釋我的行蹤,可是更衣室都沒人接電話。大概等我想到要打電話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上場了。   第二節情況更糟,到了中場休息時間,比數是四十八比零,轉播員都在談我沒到場,也沒人知道我在哪兒。我終於撥通了更衣室電話,突然間,赫利教練跑來聽。

  阿甘,你這白癡!他咆哮:你到底在哪兒!   我告訴他珍妮死了,可是他好像不明白。   誰是珍妮?他尖叫。   要解釋這麼些事並不容易,所以我只說她是我的朋友。接著球團老闆接過電話。   阿甘,我告訴過你了,只要你有一場球不出現,我就會親自要你滾蛋!我現在就這麼辦,你這混蛋滾蛋了!   可是,我告訴他:是珍妮啊。我昨天才知道的︱   別跟我來這套屁話,阿甘!我了解你和你那所謂的經紀人巴特巴還是什麼的。這只不過是個卑鄙把戲,想多撈些錢。你休想。別再來我的球隊,聽到沒休想!   你跟他們解釋過了?可蘭太太回到客廳後問。   嗯,我說:可以這麼說。      就這樣,我的職業美式足球生涯結束了。

  這下子我得找份差事扶養小佛雷斯特。珍妮把我寄給她的錢大部份都存進了銀行,加上她媽媽寄還給我的三萬塊,足夠每月領些利息,但不夠支付所有開銷,所以我知道必須找份差事。   第二天早上,我翻報紙看求才廣告。沒什麼工作機會,多半是要找秘書,或是汽車推銷員之類的,而我覺得需要找個,呃,比較體面的差事。   這時,我在其他這一欄內看到了一則廣告。   促銷代表廣告這麼說:毋須經驗!高薪聘請勤奮員工!上面還登了本地一家汽車旅館的地址。上午十點整面試。最後一句寫的是:須有應對能力。   可蘭太太,我說:什麼是促銷代表?   我也不太清楚吶,佛雷斯特。我想大概是呃,你知道那種在城中心花生店門口,打扮得像顆大花生,請人品嚐堅果的人吧?我想大概就是那種差事。

  哦。我說。坦白說,我以為這種差事會高級些。可是我考慮到廣告上說的高薪。再說,就算真是要充當花生人,起碼旁人不會知道穿上花生服的人是我。   結果,那差事並不是要當花生人。完全,完全是另一碼事。      知識那傢伙說:這世上大大小小的事全靠知識!   我們總共有八到十個人來應徵促銷代表。我們來到這家簡陋的小汽車旅館後,就被帶進一個房間,裡頭有好幾把摺疊椅,地上擺著一支電話。大概過了二十分鐘,房門突然砰地打開,這個曬得黝紅的瘦高個兒,穿著一件白色西裝和白色羊皮鞋,走了進來。他沒有自道姓名什麼的,就這麼大剌剌走到我們前面,開始說教。他的頭髮往後梳得油光光的,還留了一綹細細的鬍髭。   知識!他又喊道:這就是知識!

  他打開一張像彩色海報那麼大的白報紙,指出印在紙上的各種知識形式。上面有恐龍、船隻、農作物和大城市等等的圖片。甚至還有外太空和太空船,電視、收音機和汽車,還有一些我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這可是畢生難逢的機會!他吆喝:可以把這些知識引入家庭!   等等,有人問:這工作是不是跟推銷百科全書有關?   當然不是。那人回答,口氣有點受刺傷似的。   唔,我覺得好像是,那傢伙說:要不是推銷百科全書,那是什麼?   我們不是推銷百科全書!那人回答:我們把百科全書擺在家庭裡!   那這還是推銷百科全書嘛!頭一個發問的傢伙嚷道。   以你這種態度,我不認為你該在這兒,那人說:請離開吧,這樣其他人才能得到學問。

  我當然要離開,那人說著往外走,我被騙去推銷過百科全書,根本淨是屁話。   隨你怎麼說,穿白色西裝的傢伙咆哮:等這幾位仁兄將來有錢有名了,你就會後悔。他砰的關上門,震得房間都震動,我生怕門把可能打到了剛走出去的那個人的屁眼。      我們大約花了一星期功夫才完成訓練期。其中包括得學習逐字背出一大篇演講稿,談我們賣的百科全書有多好。他們管這套書叫做《世界資訊書》。我們指導員就是那個穿白色西裝的傢伙,他也是百科全書公司的區域銷售經理,名叫楚斯偉先生,但他要我們就管他叫瘦子。   瘦子說得沒錯,我們並不是去外頭推銷百科全書,是要把它擺在別人家裡。事實上,做法是這樣的:我們免費贈送百科全書,只要人家簽一份合約,同意這輩子年年買一本價值兩百五十塊的年鑑。這樣一來,人家拿到一套免費的百科全書,而公司賣年鑑大約可以收到一萬塊,而這年鑑印刷成本大概五塊錢左右。我每簽下一張合約可以領到一成五佣金。瘦子可以拿到其中半成。你說,這種買賣可能有什麼損失?

  星期一,我們接到第一個任務。我們奉命要穿西裝外套、打領帶,還要刮鬍子,弄乾淨手指甲。還有,上班時間不得喝酒。我們到汽車旅館報到,那兒有部破舊的大卡車等著我們。瘦子把我們當牲口似地趕上車,我們就出發了。   現在,聽清楚了,瘦子說:你們每個人會被放在不同的社區。我要你們去找兒童玩具鞦韆啦、沙箱啦、三輪腳踏車啦等等狗屎東西。我們要把書賣給年輕的家長!這樣一來,他們花錢買年鑑的時間比較長!要是沒看見屋外有兒童或兒童玩具,就別浪費時間!   所以我們就這麼做了。包括我在內,每個人都被放在不同的社區。這些社區並不很高級,但是瘦子說沒關係,因為高級社區的人家可能太精明,不會落入我們設下的計謀。總之,我一看見屋外有兒童鞦韆,立刻上前敲門。一名婦女打開紗門,我立刻照上面的指示把一隻腳伸入門內。   女士,我說:妳有空嗎?   我像有空嗎?她回答。她頭上捲著髮捲,身上穿著睡袍,後面傳來小孩子的各種喧鬧聲。   我想跟你談談貴子女的未來。我說,這是練習過的台詞。   你對我的孩子有什麼好關心的?她問,口氣有些懷疑。   他們迫切需要知識。我回答。   你是什麼人,又是那種宗教神經病?她說。   不,女士,我是來贈送世上最好的百科全書。   百科全書!哈。她說:我像買得起百科全書的人嗎?   我看得出她說的有道理,可是不知怎的,我還是繼續背那篇台詞:女士,我說過的,我不是要你買百科全書,而是要把它擺在妳家裡。   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把書借給我?   不完全是這樣,我說:如果我可以進屋一分鐘的話   於是她讓我進屋,坐在客廳裡。瘦子告訴我們,如果進展到這一步,我們就差不多安全返回本壘了!我打開我的公事包,開始依照瘦子傳授的說法巨細靡遺解釋給她聽。這套說詞大約有十五分鐘這麼久,而她只是看著圖片,靜靜聽著。三個年紀跟小佛雷斯特相當的孩子跑進客廳,爬到她身上。等我說完了,她迸聲哭了起來。   哦,甘先生,她說:但願我買得起這套百科全書。可是我實在買不起。接著她告訴了我她悽慘的故事。她先生跟一個年輕女人跑了,一文不留就這麼扔下她。她丟了在餐廳當廚子的飯碗,因為她工作過度,煎了太多蛋把煎鍋燒壞了。電力公司切斷了她家的電,電話公司也打算這麼做。她得動手術,可是沒錢,而且孩子們一天有半天餓著肚子。那天晚上房東就要去收五十塊房租,她沒有這筆錢,所以大概就要被攆出去了。她還說了一大堆別的不幸遭遇,不過大致就這麼回事。   總之,我借給她五十塊,離開了她家。天!她真可憐。   那一天我整天逛街敲門。大多數人不肯讓我進屋。其中大約有半數說曾經被百科全書推銷員誆過,他們是最不快樂的人了。有四、五戶人家給我吃閉門羹,還有一家放出一隻碩大的惡犬咬我。到了近傍晚,瘦子的卡車來載我們一個個離開時,我筋疲力竭又洩氣。   嘿,你們千萬別擔心第一天情況不順,瘦子說:第一天向來最吃力。只要想想,你們只要賣掉一張合約,就可以賺進一千塊。只要一張就行了,而且我保證,外頭有的是冤大頭。接著他轉向我。   阿甘,他說: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真有幹勁!老兄。而且有魅力!你只要跟個專家多練習幾次就行了!我正是你的示範。明天一早,你跟我去逛街!   那天晚上回到可蘭太太家,我連晚飯都不想吃。瞧我,一個了不起的促銷代表,不僅賠了五十塊,而且鞋跟薄了些,褲子被狗咬了個洞之外,沒別的可炫耀。   小佛雷斯特在客廳地板上玩耍,問我去哪兒了。   賣百科全書。我說。   哪一種百科全書?   我就把書給他看。我完全照上面傳授的說了那套說詞,打開畫冊,拿出百科和年鑑樣本。等我說完了,他看看其中一本書,說:這根本是狗屎。   什麼話?我說:誰教你這麼說話的?   媽媽有時候會這樣說啊。他回答。   唔,七歲孩子這樣說話不適合,我說:況且,你為什麼這樣說這些書?   因為本來就是這樣嘛,他說:你看看這些東西,有一半是錯的。他指指百科全書攤開的那一段。你看,他指著一幅說明一九五六年別克車的繪圖,說:這是五五年的別克。五六年的別克沒有這種翹起來的鰭狀東西。還有這個,他又說:這是F八五戰鬥機不是F一○○!小佛雷斯特繼續指出一大堆他說是錯誤的資訊。   隨便哪個笨蛋都知道這是錯的。他說。   唔,起碼有一個笨蛋不知道,我想。我並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可是我打算明天一早問問瘦子。      這碼事得在最佳時機逮著她們,瘦子說:就在丈夫剛出門上班後,她們要送小孩子上學之前。要是你在前院看見學齡前幼童的玩具,就晚一點兒再去這戶人家。   我們已到達一個社區,正走在街上,瘦子教我這一行的秘訣。   次等的好時機,他說:是在肥皂劇剛演完,她們要出門接孩子,或是丈夫下班回家之前。   呃,我說:有件事我得請教你。有人告訴我,百科全書上有許多東西寫得不對。   哦,誰告訴你的?   我還是不說的好。問題是,這是不是真的?   我他媽的怎麼知道?瘦子說:我又不看那些屁東西。我只是來推銷它。   可是那些看書的人怎麼辦?我說:讓他們花那麼多錢買些有錯誤的東西,似乎不公平吶。   管它呢?瘦子回答:這些人根本分不出對錯況且,你總不至於以為他們真會看這些書吧?他們買來只是放在書架上供著,大概從不打開來看吶。   總之,沒多久,瘦子就發現了一戶可以推銷的人家。那棟屋子需要粉刷整修,但是屋外有個舊輪胎用根繩子吊在樹枝上,陽台上還有幾輛小腳踏車。   就是它了,瘦子說:我一看就知道。兩個小孩,年紀大概剛要上學。我打賭,那媽媽正在屋裡打開支票簿等著我吶。   瘦子敲敲大門,不一會兒,一名女士出來應門,她眼神悲傷,臉色疲倦。瘦子開門見山,一個勁兒說他那套說詞,而且邊說邊蹭進屋內,等那女士回過神來,我們已經坐在客廳裡了。   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別的百科全書了,她說:是這樣的,我已經買了《大英百科》和《大美百科》,要花十年功夫才付得清分期付款吶。   對極了!瘦子說:而且妳要花到十年後才用得著它!是這樣的,那兩套百科是給年紀較大的孩子看的高中高年級和大學生。可是眼前你必須有東西教育妳的小小孩能讓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就是這啦!   瘦子開始把樣本一一遞給那位女士,指出其中有多少圖片,文字是多麼簡單,要比她買過的那兩套百科易懂多了。等他說完,那位女士拿出檸檬汁請我們喝,等我們離開時,瘦子手裡拿著合約。   瞧,阿甘!多容易!看看,我花了二十分鐘就賺進了一千塊簡直就是從娃娃手裡拿走棒棒糖!   真的,他說的沒錯。只是我並不覺得這麼做是對的。我是說,那位可憐的女士買了這套百科要怎麼用?可是瘦子說,她正是他喜歡的那種客戶。她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屁話,他說:這種客戶大部分都很感激有個人可聊聊天。   總之,他要我開始獨立作業,自個兒去推銷百科全書,而且他認為我這一天應該可以賣出一、兩套因為他已經示範過怎麼個推銷法了。   我就去推銷了。可是到了近傍晚,我敲了二十幾家大門,卻沒有一次被請進屋過。有四、五戶人家甚至大門都不開就從郵箱縫裡問話,然後叫我走開。有位太太正拿鋤頭清除車道上的垃圾,弄清楚我的來意之後,她立刻拿鋤頭把我攆走。   我正要返回卡車接送地點,卻看見一條跟先前那些社區不一樣的街道。這是一條高級街區,房子漂亮,有花園,車道上停放著豪華汽車。街尾是最大的一棟房子,座落在小丘上大概可以稱之華廈了。我心想,管他的。我知道瘦子說過,這種人不買百科全書,但我總得試試,所以就走到華廈大門外,按門鈴。那是我這一整天看見的第一門鈴。起初屋裡毫無動靜,我以為沒人在家。我又按了兩、三次,正打算走掉,突然,門開了。一位女士站在門內,穿著一件紅色絲質袍子,手裡夾著一根菸嘴。她年紀比我大,但風韻猶存,留著一頭波浪似的長髮,塗了許多脂粉。看見我,她上下打量了兩、三回,然後咧嘴一笑。我還來不及說話,她已打開大門,請我進去。   她名叫郝卜威太太,但她說我要叫她愛麗絲。      郝卜威太太愛麗絲帶我到一個好大好大的房間,高高的天花板,還有許多漂亮家具。他問我要不要喝點什麼,我點點頭,她又說:想喝什麼,波本、琴酒、威士忌?但是我想起瘦子交代過上班時間不得喝酒,所以就說可口可樂就行了。她拿著可樂回來之後,我開始演講。才說到一半,郝卜威太太說:謝謝你,佛雷斯特。我聽夠了。我買了。   什麼?我問。我不相信自己運氣這麼好。   百科全書啊,她說:我買一套。   他問我開多少錢支票,我就解釋她其實不用買書,只要簽份合約,同意有生之年要年年買一本年鑑,但她揮手打斷我的話。告訴我在哪兒簽字就行了。她說。我就照做了。   這時候,我喝了一口可口可樂。啊呃!味道真難喝!一時我以為她給我倒的是別的飲料,可是不對啊,因為她把可樂罐就擱在角几上。   好了,佛雷斯特,我要去換件自在衣裳。郝卜威太太說。   我心想,她看起來很自在嘛,可是,當然,這不干我的事。   好,女士。我說。   叫我愛麗絲。說著她走出房間,裙襬一路沙沙作響。   我坐在那兒望著可口可樂,嘴裡越來越渴。我真的希望有杯百事可樂什麼的。總之,我估計她會離開幾分鐘,所以就往廚房的方向方向走去。啊,我從沒見過這種廚房!我是說,它比珍妮從小長大的那棟屋子還大!鋪著瓷磚,鑲木,不鏽鋼廚具,還有從天花板投下的燈光!我打開冰箱看看還有沒有可口可樂,心想也許剛才那一罐壞了。出乎意料,冰箱大概有五十罐可樂,所以我就打開了一罐,喝了一大口。啊呃!我沒辦法不吐掉。那味道真像狗屎!   呃,其實它味道並不像狗屎管它狗屎到底是什麼味道。它的味道像松節油摻了培根肉油,再加上一點點糖和汽水。我心想,肯定有人捉弄了郝卜威太太。   大概就在這時候,郝卜威太太走進廚房。啊,佛雷斯特,你找到可口可樂啦。我倒不知道你那麼渴啊,可憐人。來,我幫你倒在杯子裡。她換了一件粉紅色小睡衣,透明的,完全露出她豐厚的本錢,而且穿了一雙毛絨絨的粉紅色拖鞋,我心想她一定是準備上床睡覺了。   但這會兒我卻進退維谷。她拿了一隻像彩虹似的亮晶晶玻璃杯,把可口可樂倒在杯裡的冰塊上。我可以聽到冰塊在杯子裡叮噹作響,正不知道要怎麼喝下它,這時郝卜威太太說她一會兒就回來,她要去清洗一下。   我正要把可樂再倒掉,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也許我可以改善它的味道。我想起唸大學時有次想喝檸檬汁,想得簡直嚐到了它的味道,可是當時沒有檸檬,而我媽寄來了一些桃子,我就拿襪子擠了些桃子汁。儘管這些可樂實在難喝,但我覺得可以加以挽救,因為我的舌頭乾得像腳趾似的,真可能會渴死。其實我大可以喝杯水就行了,可是到這會兒,我滿腦子淨是可口可樂。   廚房內有個好大的餐貯室,裡頭有好幾百個各式各樣瓶瓶罐罐。一個瓶子上寫著小茴香,另一個寫著辣椒油,還有一瓶是茵陳蒿醋。還有好些瓶瓶罐罐和小盒子,裝著其他東西。我找到一瓶橄欖油,心想這玩意可以化解一點兒培根油味,又找了一瓶巧克力醬,估計它也許可以減少松節油的氣味。我找了大概二、三十東西倒在一個大碗內,用手指調勻,然後勻了兩匙倒在可樂杯裡。一開始,那玩意噗噗嘶嘶滾沸起來,像要爆炸似的,我就丟冰塊進去攪動,冰塊越多,那玩意的狀況就愈好些,過了幾分鐘,又像可口可樂了。   到這會兒,我覺得自己就像進沙漠淘金的傢伙,快被太陽烤焦了,所以我拿起杯子就喝。這一回入口很順,雖然味道不像可口可樂,但也不像狗屎了。事實上,味道很不錯,所以我給自己倒了一杯。   就在這時候,郝卜威太太回到廚房。   啊,佛雷斯特,她說:可口可樂好喝嗎?   很好喝,我告訴她:其實我正要再喝一杯。妳要不要?   啊,謝了,不用,佛雷斯特。   為什麼?我問:妳不渴?   哦,其實我很渴,她說:不過我寧願,呃,用另一種東西解渴。她走過去,給自個兒倒了半杯琴酒,再摻了些橘子汁。   你知道,她說:我一向很驚異居然有人喝得下那玩意兒。老實說,那玩意兒就是我丈夫發明的。他們打算給它取名叫新可口。   哦?我說:唔,它的味道的確不太像原來的可口可樂。   還用你說,老兄!我這輩子從沒喝過這麼難喝的東西。味道有點兒像嗯,我也弄不清楚松節油什麼的。   嗯,我說:我知道。   這都是他那些在亞特蘭大可口公司老闆們想出的餿主意,去它的新可口。她說:他們一天到晚想點子賣掉它。要是問我,我說肯定沒搞頭。   是嗎?我問。   可不是。老實說,你是頭一個一口氣喝下一杯的人。你知道,我丈夫是可口可樂的副總裁負責研發。什麼研究,什麼發展,哼!   呃,如果摻些東西進去,就不那麼難喝了,我說:只要稍微調整一下。   不難喝?唔,這不干我的事。嗯,她說:我請你進屋不是談我丈夫的腦力激盪。我買你的什麼百科全書,現在我要回報。我約了按摩師今天下午會過來,可是他沒來。你懂得怎麼做嗎?   啊?   搓背你知道的,我趴下,你幫我搓揉。你談起知識一副學富五車的模樣,總該知道怎麼搓背嗎?我是說,就算白癡也懂得怎麼搓背吶。   嗯,呃   聽著,老兄,她說:拿著那鬼玩意可樂跟我來。   她帶我來到一個四壁全是鏡子的房間,中央有張高起的大床。音樂從天花板上的喇叭傳來,床邊放著一隻古老的中國大銅鑼。   郝卜威太太爬到床上,踢掉拖鞋,脫下小睡衣,用一條大毛巾圍住下半身,然後趴下。她做這些動作時,我竭力避著不看,可是因為整個房間都是鏡子,這功夫實在不容易。   好,她說:開始搓。   我來到她旁邊,開始揉搓她的肩膀。她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我愈搓,聲音愈大。低一點,低一點!郝卜威太太說。我就往下搓,愈往下搓,位置愈低!情況肯定要變得尷尬了。事實上,這會兒我已搓到毛巾的頂端。最後,她開始喘息,接著,她伸手敲鑼!鑼聲震得房間搖晃,鏡子好像要從牆上掉下來似的。   上,佛雷斯特。她呻吟道。   妳要上哪兒?我問。   上我就對了!她尖叫:立刻!   就在這當口,我突然想起珍妮和許多別的事,郝卜威太太一個勁兒抓我,在床上蠕動喘息,情況就快失控了。這時,突如其來,鏡子房間的門砰地打開,一個小矮個站在門口,他穿西裝打領帶戴鋼邊眼鏡,有點兒像納粹德國人。   愛麗絲,他吼道:我想出來了!如果在配方裡加一點兒鋼絲絨屑,味道就不會像松節油了!   老天爺,亞佛烈!郝卜威太太咆哮道:這個時辰你回家做什麼!她一躍而起,拉上毛巾想維持體面。   我的研究員,矮傢伙說:找出了解決方法!   解決方法!解決什麼?郝卜威太太問。   新可口啊。他說。矮傢伙大步走進房間,好像我不在那兒似的。我認為我們找到法子讓人肯喝它了。   哦,老天爺,亞佛烈。誰會肯喝那種鬼東西?郝卜威太太的模樣好像快哭了。她只有那一條毛巾,卻想用它遮住全身上下。成效不佳,所以她就伸手抓地板上的睡衣,可是每次抓它,毛巾就滑掉。我又避著不看,可是鏡子不給我別的景觀。   大概就在這時候,亞佛烈這大概是他的名字注意到我了。   你就是按摩師?他問。   大概吧。   那是你的可口可樂?   嗯。   你喝了?   嗯。   當真?   我點頭。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因為這是他的新發明。   味道不難喝?他的眼睛大得像比司吉。   現在不難喝了,我說:我調整了一下。   調整了?怎麼調整?   我從廚房拿了些東西摻進去。   讓我瞧瞧。說著,他拿起杯子湊在燈光下檢視,有點兒像是在檢視實驗瓶裡的什麼難聞的液體。然後他啜了一小口,半瞇起眼睛。他看看我,再看看郝卜威太太,然後他吞下一大口。   天吶!他說:這狗屎沒那麼難喝哩!   他又喝了些,臉上露出非常驚異的表情,就好像預見到未來的幻象什麼的。   你調整了這玩意,他吼道:你到底是怎麼調整的?   我從餐貯室拿了些東西摻進去。我說。   你?按摩師?   他不算是按摩師。郝卜威太太說。   他不是?那他是幹什麼的?   我是百科全書推銷員。我說。   百科全書啊?亞佛烈說:那你在這兒做什麼?跟我老婆?   說來話長啊。我說。   唔,那沒關係,他說:待會兒我們再談這件事。眼前我要知道的是,你到底把這可口可樂怎麼調整的?告訴我!天吶,快告訴我!   我也不清楚,我說:是這樣的,呃,起初味道並不太好喝,我心想可以找個醫生下些藥治療一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味道不太好!啊,你這白癡,那味道像狗屎!你以為我不知道?可是你起碼讓它入得了口!你可知這一下就值多少錢嗎?幾千萬!幾十億吶!拜託,儘量回想一下。呃對了,請問貴姓?   阿甘,我說:佛雷斯特.甘。   哦,阿甘唔,拜託,阿甘,咱們慢慢回想一下,你究竟對這玩意動了什麼手腳。做給我看看。   所以我就照做了,只不過我記不清每一樣東西。我取出一些瓶瓶罐罐,試著再調一杯,可是始終調不出原來的味道,總是差那麼一點兒。我們試了一遍又一遍,前後大概有五十遍,一直到過了午夜,可是每一回亞佛烈都把可樂吐在水槽裡,說它跟原來那一杯不一樣。這時,郝卜威太太正要喝第二十杯琴酒橘子汁。   你們這兩個笨蛋,她說:那玩意根本無藥可救。咱們何不統統躺在床上,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閉嘴,愛麗絲,亞佛烈說:難道妳看不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我剛才的提議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郝卜威太太說完,回到鏡子房間,開始敲鑼。最後,亞佛烈靠在冰箱上,雙手捧著頭。   阿甘,他說:這實在太荒謬。你把我從失敗的虎口救出來,卻又把我扔回去。不過我還沒罷休。我要打電話叫警察封鎖這間廚房。明天,咱們把所有員工叫到這兒來,把你可能摻進去的東西統統打包,運回亞特蘭大。   亞特蘭大?我問。   可不是,阿甘。而且其中最寶貴的一樣就是你。   我?我問。   對極了,阿甘。你這傢伙得跟我們一起去亞特蘭大的實驗室,把這玩意搞定。你想想,阿甘。今天征服亞特蘭大!明天征服全世界!   我離去時郝卜威太太的臉孔湊在窗口微笑,盱衡這一切,我覺得麻煩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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