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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天 早上六點七分

奈米獵殺 麥克.克萊頓 11917 2023-02-05
  屋內寂靜無聲。孩子們還在睡覺。我發現朱麗亞站在餐廳裡,望著窗外的後院。後院裡的自動灑水器開著,哧哧作響。朱麗亞手裡端著一杯咖啡,兩眼盯著窗戶,身體一動不動。   我說:我們回來了。   她轉過身體:她沒事兒吧?   我想把抱在手裡的小孩遞給她:看來是吧。   感謝上帝,她說,我很擔心,傑克。但是,她沒有走過來,沒有接觸阿曼達。我很擔心。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冷冰冰的。那聲音實際上並不著急,她說話的語氣一本正經,就像是在敘述她不理解的另一種文化的儀式。她嘬了一口杯子裡的咖啡。   我一夜都沒合眼,她說,我很擔心,感覺糟透了。感謝上帝。她的目光從我的臉上掠過,然後轉向一邊。她露出了內疚的神色。

  想抱一抱她嗎?   我,嗯朱麗亞搖了搖頭,點頭示意端在手裡的咖啡杯。現在不吧,她說,我得去看一看那些灑水器。它們給我的玫瑰灑了太多水。她說罷走向後院。   我目送她走進後院,看見她兩眼望著那些灑水器。她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故作姿態地檢查安裝在牆上的記時器盒子。她打開蓋子,然後查看了盒子內部。我不懂她的意思。為我家幹活的花匠上週剛剛調過灑水器的記時器。或許,他們沒有調試好。   阿曼達在我的懷裡呼哧呼哧地呼吸。我抱著她走進嬰兒房,給她換了尿布,然後放到床上。   我走向廚房,看見朱麗亞正在用手機打電話。這是她的另一個新習慣。她並不經常使用家裡的電話機,而是使用她自己的手機。我曾經問她為什麼不用電話機,她解釋說,用手機方便一些,因為她打許多長途電話,手機的話費是由公司支付的。

  我放慢腳步,在地毯上行走。我聽到她說:對,情況不妙,我當然會的,但是,我們現在就得小心   她抬起頭來,看見了我,說話的語氣立刻變了。好吧,嗯聽我說,卡羅爾,我認為,我們只要給法蘭克福打一個電話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然後再發傳真確認,把他的反饋告訴我,好吧?她說罷吧嗒一聲關上手機。我進了廚房。   傑克,我不願意在孩子起床之前離開,但是   你必須走嗎?   我看是吧。公司裡出了一點事情。   我看了一眼手錶。六點十五分。好吧。   她說:那麼,請你,嗯孩子   沒問題,我會把一切弄好的。   謝謝。我晚些時候給你打電話。   於是,她離開了家。   我疲憊不堪,連思維也混亂了。小女兒仍在睡覺,運氣不錯,她睡覺的時間多了幾個小時。家裡請的雜工瑪麗亞六點三十分來了,擺放好早餐用的餐具。孩子們用了早餐,我開車送他們上學。我盡量使自己頭腦保持清醒我不停地打哈欠。

  埃里克坐在前排的副駕駛位上。他也在打哈欠。   昨晚沒睡好吧?   他點了點頭。那些人讓我一夜都沒有睡著。他說。   什麼人?   昨天晚上到家裡去的人。   什麼人?我問。   來吸塵的人,他說,他們把家裡吸了一個遍。他們把鬼魂都給吸出來了。   妮可在後座上竊笑:鬼魂   我說:我覺得你是在做夢吧,兒子。   埃里克最近愛做千奇百怪的噩夢,常常在半夜驚醒。我敢肯定,那是因為妮可讓他一起觀看恐怖電影,知道那些電影會使他恐慌不安。妮可這個年齡段的人喜歡觀看以蒙面殺手為主角的恐怖電影那些殺手謀害發生性行為之後的青少年。那是一種固定套路:你有了性行為便會喪命。但是,那些電影對埃里克來說不適宜。就她讓埃里克看恐怖電影的事情,我已經和妮可談過多次了。

  不,爸爸,那不是做夢,埃里克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那些人的確在家裡。來了許多人。   哦噢。嗯,那鬼魂是什麼樣子的?   他是鬼魂,全身銀色,閃閃發光,不過他沒有臉。   哦噢。   這時,我們到了學校。妮可說,她課後要參加戲劇彩排,我下午接她的時間應該是四點四十五分,而不是三點四十五分;埃里克說,如果要他去注射疫苗,他就不去兒科醫師那裡接受檢查了。我重複了所有父母都用的經久不變的咒文:我們看看再說吧。   兩個孩子拽著雙肩書包下了汽車。   他們兩個人的背包重量大概都有二十磅。我對此一直不習慣。我在他們那個年紀時,孩子們不背那麼大的書包。我們那時根本就沒有雙肩書包。如今,好像每個孩子都有雙肩書包。你會看到小不點的二年級學生馱著它,彎腰駝背地出入校門,就像在高山地區從事搬運工作的夏爾巴人。有的孩子把書包放在手推車上,就像在機場上拉著行李包。我不理解這種現象。這個世界正在數位化;一切都在朝著重量輕、體積小的方向發展。然而,學齡兒童的負擔卻空前沉重。

  在兩個月之前的一次家長會上,我提出了有關的問題,那位校長說:你說得對,這是一個大問題。我們都對此表示關注。隨即便岔開了話題。   我對此也弄不明白。如果他們都表示關注,為什麼卻無動於衷?當然,那是人的本性。沒有人走去防患於未然。我們只有在孩子被車壓死了之後,才會在路口上安裝停車觀察的交通標識。   我又在駕車回家的路上,跟著早上緩慢的車流行進。我想,我可以睡幾個小時的覺。我心裡考慮的只有這一點。   瑪麗亞十一點左右叫醒了我,不停地搖著我的肩膀,福爾曼先生,福爾曼先生。   我睡眼惺忪,什麼事?   孩子。   我立刻清醒過來,她怎麼啦!   你去看一看孩子吧,福爾曼先生。她全她伸手摸了摸她自己的肩膀和手臂。

  她全怎麼啦?   你去看一看孩子吧,福爾曼先生。   我搖搖晃晃地下了床,走進了嬰兒房。阿曼達站在童床上,兩手拉著欄杆。她開心地跳著,笑呵呵的。她看來一切正常,只是整個身體呈藍中帶紫的顏色,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腫包。   噢,上帝。我叫道。   我無法再去醫院忍受前一天夜裡那樣的遭遇,我無法忍受見到更多不告訴你任何情況的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我無法忍受再次遭到恐嚇。前一天夜裡的經歷使我身心疲憊。一想到女兒生病的事情我心裡就十分難受。我走到阿曼達跟前,她對著我開心地格格笑著。她向我伸出一隻小手,在空中抓著,要我抱她起來。   我把她抱起來。她精神不錯,伸手來抓住我的頭髮,想取下我的眼鏡那是她的習慣動作。我這時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的皮膚,但是心裡覺得安穩了許多。她的皮膚像是被打腫了一樣那是受到撞擊的顏色周身全是那樣的顏色。阿曼達好像曾被放進過染缸一樣。那種顏色的均勻性使我感到恐慌。

  我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給急診室的醫生打電話。我伸手在衣服口袋裡找他的名片,阿曼達一直想抓下我的眼鏡。   我用一隻手撥動電話我可以用單手做許多事情。我一撥電話就通了,他的聲音聽起來顯得驚訝。   噢,他說,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你女兒感覺如何?   怎麼說呢,她看上去感覺不錯,我說著往後揚了一下頭,使阿曼達抓不到我的眼鏡,她格格地笑著;抓眼鏡現在是種遊戲。   她感覺不錯,我說,不過,問題是   她身上有任何出現淤血的地方嗎?   對,我回答說,實際上,她真的有。正是因為這樣,我才給你打電話。   淤血全身都有吧,顏色完全一致吧?   對,我說,身上大部分都是這樣。你怎麼知道的?

  唉,醫生說,她的試驗報告全都出來了,各項指標一切正常。完全正常。健康兒童。我們仍在等待的只有核磁共振成像報告,但是,核磁共振成像儀出了毛病,他們說要等幾天。   我無法一直迴避躲閃,我說著把阿曼達放回兒童床。當然,她不喜歡我那樣做,臉蛋皺成一團,眼看就要哭起來。我把甜餅怪物玩具遞給她,她坐下玩了起來。我知道,那甜餅怪物玩具大約可以使她安靜五分鐘。   無論如何,醫生說,知道她情況不錯使人感到高興。   我說:我也感到高興。   醫生停頓片刻。後來,他開始咳嗽。   福爾曼先生,我發現你填寫的就醫表格上說,你的職業是軟體工程師。   對。   這是否意味著你參與了工業製造?

  不。我是搞程式研發的。   你是在什麼地方從事那工作的?   在矽谷。   比如說,你不在工廠裡工作吧?   沒有。我在辦公室工作。   哦。對方停頓了片刻,我可以問你在何處供職嗎?   實際上,我眼下沒有工作。   哦,好吧。目前的狀態有多久了?   六個月。   我明白了。對方稍有停頓,嗯,好的,我只是想搞清這一點。   我問:為什麼?   你說什麼?   你為什麼問這些問題?   哦,它們是表格上的內容。   什麼表格?我問,我在醫院就已經填完所有表格了。   這裡還有一份表格,他說,健康安全表。健康與安全辦公室製作的表格。   我問:這些問題是做什麼用的?

  還出現了另一個病例,他說,症狀與你女兒的非常相似。   什麼地方?   沙加緬度總醫院。   什麼時候?   五天以前。但是,那個病例涉及的人完全不同。患者是一位年齡四十二歲、在墨西哥的馬德雷山區搞野外工作的植物學家,一位研究野生花卉的專家。那裡有種特別的花卉或植物。長話短說,他住進了沙加緬度的醫院。而且,他的臨床病程與你女兒的類似突然莫名其妙地發作,不發燒,伴有劇烈疼痛的紅斑性反應。   也是做了核磁共振成像後就消除了反應。   我不知道他是否接受了核磁共振成像檢查,他說,但是,這種綜合病症無論它是什麼東西顯然是自體限制性的。非常突然地發作、非常突然地結束。   他現在康復了嗎?那位植物學家。   他的狀況良好。有兩三天出現了淤血,沒有其他症狀。   好的,我說,聽到這一點我感到高興。   我知道你想知道這些情況。他說。   後來,他告訴我,他可能還要給我打電話,進一步了解情況,並問我是否願意。   我說,他任何時候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如果阿曼達病情出現任何變化,他要我給他打電話,我答應了,然後掛斷電話。   阿曼達扔掉了甜餅怪物玩具,站在兒童床上,一隻手抓住欄杆,另一隻手朝我伸來,小指頭不停地抓著。   我抱起她,就在那一瞬間,她抓下了我的眼鏡;我伸手去搶眼鏡,她發出細長而尖厲的歡樂叫聲。   阿曼達但是,說時遲那時快她把眼鏡扔向地板。   我眨巴著眼睛。   沒有眼鏡我看不清楚。我的眼鏡是軟金屬框架的,現在已難以看到了。我趴在地上,手裡仍舊抱著孩子,伸手在地上摸索了幾圈,希望能夠觸摸到眼鏡。我沒有找到。我半眯著眼睛緩緩向前移動,又伸手摸了一遍,還是沒有觸到眼鏡。這時,我看見兒童床下閃過一絲亮光。我放下孩子,趴到了兒童床下,找到眼鏡戴上。在那個過程中,頭被兒童床重重地撞了一下,我急忙低下了頭。   這時,我的目光落在床下牆上的一個電源插座上。插座上面有一個小塑膠盤。我拔下來,看了看。一個兩英吋長的細管子,看上去像是一個穩壓裝置,一種泰國製造的普通商業產品。輸出和輸入電壓在製造塑膠盒子時已被標上。盒子的底部有一個白色標籤,下面寫著PROP SSVT,並且帶有條碼。它是公司貼在存貨上的不乾膠標記。   我轉動那個細管子。這是從哪裡來的呢?我負責管理家務已有六個月時間了,我知道家裡物品的擺放位置。可以肯定的是,阿曼達的房間裡是不需要穩壓裝置的。這樣的東西只用在對電流敏感的設備上,比如電腦。   我站起來,環視房內,看一看還有什麼不同之處。使我感到驚訝的是,一切都變了,不過只是稍有不同。阿曼達的夜燈燈罩上飾有卡通片小熊維尼中的角色。老虎是她最喜歡的動物,我總是將老虎朝著她的兒童床。現在,朝著兒童床的是小驢依育。阿曼達用的防水墊的一角有一處汙跡,我總是讓有汙跡的底部朝左邊,現在它在右上方。我把那些預防尿疹的潤滑油瓶子放在櫃子的左邊,那是她伸手拿不到的地方。現在,它們靠得太近,她伸手可以抓到它們。而且,還有   女傭走進來,站在我的身後。   瑪麗亞,我說,你清掃了這個房間嗎?   沒有,福爾曼先生。   但是,房間裡擺放的東西挪動了位置。我說。   她環顧四周,聳了聳肩,沒有啊,福爾曼先生。還是原來的樣子吧。   不一樣了,我堅持說,已經變了樣。瞧。我指著燈罩和防水墊,挪動了位置。   她又聳了聳肩,好吧,福爾曼先生。   我看見她臉上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她要麼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要麼認為我瘋了。而且,我很可能真的顯得有一點瘋一個成年人著迷於飾有小熊維尼的燈罩。   我讓她看我手裡的細管子:你以前見過這東西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   在兒童床下發現的。   我不知道,福爾曼先生。她拿在手裡,邊轉動,邊觀看。她聳了聳肩,然後把它還給了我。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是目光中露出了警覺的神色。我開始感到尷尬。   好吧,瑪麗亞,我說,沒什麼關係。   她俯身抱起孩子:我要餵她吃的了。   好的,去餵吧。   我離開了房間,心裡感覺怪怪的。   為了弄清情況,我上網查找SSVT。我連接到的網頁包括斯裡西瓦維西努神廟、科尼茨華芬培訓學校、納粹徽章售賣部、子系築採樣顯示技術公司、南海岸職業技術學校、光學變溫低溫恆溫系統公司、家用硬化地板公司、彈弓維納斯的樂隊、瑞士射擊協會,在那個網址之後,搜索便停止了。   我離開了電腦。   我注視窗外。   瑪麗亞給我開了一份購物單,上面歪歪扭扭列出了各個項目。我真的應該先購物,再去接孩子。但是我待著沒動。有時候,周而復始的家庭生活節奏似乎使我不知所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很不踏實。每當出現那樣的情形時,我只得呆呆地坐幾個小時。   我不想動。現在不想。   我不知道朱麗亞今天晚上是否會給我打電話,不知道她是否會找出別的什麼藉口。我不知道如果她某一天回到家裡,宣布她已經愛上了別人,我將怎麼辦、我不知道如果到那時我仍然沒有找到工作,我將怎麼辦。   我正對的窗外有一株高大的小雪花果樹,樹幹碧綠,枝繁葉茂。我們搬來這裡後不久栽種時,它要小得多。當然,是那些種樹的工人們栽的,但是我們當時全都在場。妮可用上她的塑膠鏟子和小桶。埃里克夾著尿布在草坪上爬。朱麗亞讓那些工人著了迷,心甘情願地幹得很晚,在當天完成了工作。他們離開之後,我吻了吻她,清除了她鼻子上的泥土。她說:它將來會給我們的整幢房子遮風擋雨。   但是,它後來使我們大失所望。它的一個樹枝在一次風暴中被折斷,它長得有些不對稱。小雪花果樹的木質鬆軟,樹枝很容易斷裂。它沒有長到為整幢房子遮風擋雨那麼大。   但是,當時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從窗戶望去,我看見全家人都在草坪上。然而,這只是腦海中的回憶而已。現在,我很擔心那樣的場景將不再出現。   在接觸多智能體系統許多年之後,你開始用那些程式的方式來看待生活。   從根本上講,你可以將多智能體環境視為某種類似於棋盤的東西,將智能體視為類似於棋子的東西。那些智能體在棋盤產生互動,以便達到目標,與棋子移動以便獲勝的方式類似。兩者之間的差別在於,沒有人去移動那些智能體。它們自己互動,以便產生結果。   如果你設計的智能體擁有記憶力,它們便可以了解其所在環境的情況。它們能記住自己在棋盤上到過的位置,記住曾經出現的情況。它們能夠按照特定的期望,回到某些位置去。最後,程式編製員說,那些智能體對它們所在的環境產生信念,會按照那些信念去產生作用。當然,嚴格說來並不是這樣的,但是,這種情景完全有可能是真的。它看起來是那樣的。   然而,使人感興趣的是,某些智能體會逐漸形成錯誤信念。要麼是因為動機衝突,要麼是由於別的什麼原因,它們開始出現不恰當的行為。環境已經出現了變化,但是它們看來卻並不知道。它們重複已經過時的模式。它們的行為不再反映棋盤上的真實情況。它們似乎被困在過去的時間之中了。   在逐步發展的程式中,那些智能體被消滅了。它們沒有後代。在其他多智能體程式中,智能體的主要傾向產生了作用,那些過時的東西只是被繞過,被推向邊緣。有的程式擁有一種嚴厲的收割者模塊,那樣的模塊定期將它們剔除出去,使它們脫離系統。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它們被困在它們自己的歷史之中。有時候,它們集結起來,回到系統之中。有時候,它們不那樣做。   諸如此類的思考使我不寒而慄。我在椅子上輾轉不安,看了一眼座鐘。我看見接孩子的時間到了,心裡有了一種被解脫的感覺。   在我們等待妮可完成彩排的過程中,埃里克在車裡做家庭作業。她垂頭喪氣地走出校門;她本以為她自己擔任領唱,但是,那位戲劇教師卻把她安排在合唱組中。只有兩句臺詞!她說著,用力關上車門。你們想知道我的臺詞嗎?我說,瞧,約翰來了。在第二幕中,我說,這聽起來相當嚴重。就是這兩句話!她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我弄不懂布萊基先生出了什麼毛病!   他可能覺得你討厭。埃里克說。   老鼠屎!她打了一了他的腦袋,猴屁股!   夠了,我說著發動了汽車,繫上安全帶。   小傻瓜蛋,他知道個屁。妮可說著,扣上了安全帶。   我說了,夠了。   我知道你是一個臭傢伙,埃里克說,渾身尿臭。   夠了,埃里克。   得了吧,埃里克,聽你父親的話,閉上嘴巴。   妮可我瞟了一眼後視鏡中的她。   對不起。   她看上去快要哭了。我安慰她:寶貝,你沒有得到想擔任的角色,我真的很難過。我知道,你很想扮演那個角色,這一定讓你覺得很失望。   不。我不在乎。   好吧,對不起了。   真的,爸爸,我不在乎。都過去了。我還在向前走。過了片刻,她說:你知道是誰演那個角色嗎那個小婊子凱蒂.理查茲!布萊基先生只是一個好色鬼!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她已經大哭起來,抽泣的聲音響亮,就像在演戲。埃里克在一旁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翻了一下白眼。   我開車回家,提醒自己晚飯後等妮可安靜下來時,和她談一談不要講髒話的問題。   我切著青豆,以便把它們放進蒸鍋裡去。這時,埃里克來了,站在廚房門口。嘿,爸爸,我的MP3播放器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一直覺得,我不應管他們如何擺放個人物品。埃里克的遊戲小子,他的棒球手套,妮可的短背心,她的手鏈   怎麼辦,我找不到了。埃里克仍舊站在廚房門口,不靠近我,擔心我會叫他幫助擺放餐具。   你找了嗎?   到處都找遍了,爸爸。   嗯。你房間裡找過嗎?   全找過了。   娛樂室呢?   全找過了。   車裡呢,你可能把它忘在車裡了。   我沒有,爸爸。   你把它放在學校的貯藏櫃裡了吧?   我們沒有貯藏櫃,只有小格子。   你檢查過短上裝的口袋嗎?   爸爸,行了吧。我全找過了。我需要它。   既然你各個地方都找過了,我也沒有辦法找到,對吧?   爸爸。求您幫幫我好嗎?   鍋裡燉的菜還需要半個小時。我放下刀子,走進埃里克的臥室。   我看了看通常亂扔東西的地方:衣服亂成一堆的衣櫥後部(我得跟瑪麗亞說說這一點)、床下、床頭櫃後面、浴室最下層的抽屜、書桌上成堆的雜物下面。埃里克說得對,他房間裡沒有。   我們轉向娛樂室。我路過嬰兒房時朝裡看了看。我一眼發現了它。它就在更衣檯旁邊的架子上,和那些裝嬰兒護膚用品的瓶子放在一起。   埃里克一把搶了過去。嗨,謝謝爸爸!他蹦蹦跳跳地走開了。   沒有必要問它為什麼會在嬰兒房裡。我回到廚房,繼續切青豆。這時埃里克又叫了起來:   爸爸!   怎麼啦?我問。   它不響了!   別大聲嚷嚷。   他回到廚房,繃著一張臉:她把它弄壞了。   誰弄壞的?   阿曼達。她可能讓口水流進去了或者怎麼的,她把它弄壞了。這不公平。   你檢查過電池嗎?   他臉上露出了可憐的神色:檢查過了,爸爸。我跟你說了,她把它弄壞了!這不公平!   我懷疑他的MP3播放器並沒有出毛病。這些玩意兒是固體裝置,沒有傳動零件。而且,它太大,小女兒拿不動。   我把青豆倒進蒸鍋裡,然後伸出手來:讓我看一看。   我們走進車庫,我搬出了工具箱。埃里克看著我的每個動作。我有一整套修理電腦和電器專用的小工具。   我動作俐落,我拿起四號菲利普螺絲刀,MP3播放器的後蓋很快就被打開。我看了看綠色的線路板。線路板上蓋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它就像從乾衣機裡取出的棉絨,遮住了那些電子元件。我懷疑,埃里克打棒球時衣袋裡裝著MP3播放器。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它被弄壞了。但是,我檢查了塑膠線路板的邊緣,看見有一個橡膠墊圈被卡在後蓋與機芯之間了。他們製造時是使它密封的他們應該這樣做。   我吹開灰塵,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想找到一個鬆開的電源接頭,或者一個由於受熱而鬆動的記憶晶片總之是某種容易修好的東西。我半眯著眼睛檢查那些晶片,想看清上面的符號。一個晶片的字跡模糊不清,因為看來是某種   我停了下來。   什麼東西?埃里克問,兩眼望著我。   把那個放大鏡給我。   埃里克遞給我一個放大鏡,我將高亮度檯燈的位置調低,俯身仔細檢查那塊晶片。我看不清上面的符號的原因是晶片的表面已被腐蝕,整個晶片是蝕刻在主板上的微型溝槽一種微型河流三角洲形狀中的。我現在知道了那些灰塵的來源。它是晶片解體後的遺留物。   你能修好嗎,爸爸?埃里克問,你能嗎?   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主板的其餘部分看來完好無損。控制器晶片沒有動過。僅有的一個記憶晶片壞了。我不是搞硬體的,但是我懂得如何排除電腦的一般故障。我會安裝硬碟驅動器、增加記憶體條,以及進行類似的檢修。我以前處理過記憶晶片,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故障。我能夠想到的一點是,它是一個有毛病的晶片。這類MP3播放器很可能就是用最廉價的元件組裝的。   爸爸,你修得好嗎?   修不好,我說,需要換晶片,我明天去給你弄一個。   是她弄壞的,對吧?   不是。依我看,那晶片本來就有毛病。   爸爸。用了一整年都是好好的。是她弄壞的。這不公平。   恰好這時,小女兒哭了起來。我把MP3播放器放在車庫的工作檯上,回到了屋裡。我看了一眼手錶。在鍋裡的菜燉好之前,我剛好有時間為阿曼達更換尿布,然後準備她吃的麥片。   到了九點鐘,兩個小孩已經入睡,房子裡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妮可的聲音:這聽起來相當嚴重,這聽起來相當嚴重。這聽起來相當嚴重。她站在浴室的鏡子前面,看著自己的樣子背誦臺詞。   我早些時候收到了朱麗亞發來的語音信息,她說8點之前回家。但是,她沒有按時到家。我不打算打電話問她的情況。反正我累了,累得沒有精神去擔心她的事情了。在過去幾個月裡,我已經學到了許多小竅門主要是隨心所欲使用錫箔紙,以便省去大量的洗刷工作。但是即便如此,在做好了飯菜,擺放上桌,照顧孩子們吃飯,假裝開飛機以便哄小女兒吃下麥片,餐後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把小女兒坐的高椅子擦拭乾淨,照顧小女兒睡覺,然後清掃廚房幹完這一切之後,我已經疲憊不堪。今天感覺特別累,小女兒一直亂吐麥片,埃里克吃飯時一直說那不公平,他要的是雞翅,而不是烤肉。   我砰的一聲癱倒在床上,伸手打開電視。   只有靜電聲,這時我才意識到DVD播放機仍然開著,切斷了有線電視的信號。我摁了一下遙控器,開始播放光碟上的內容。它是朱麗亞的演示錄影,那是幾天之前的。   微型鏡頭在血液裡運動,進入了心臟。我又一次看到,血液幾乎是無色的,紅血球不斷彈跳。朱麗亞在說話。實驗對象躺在檢查檯上,他身體的上方是那觸角。   我們離開了心室,大家將會看到主動脈就在前方接著,我們將要穿過動脈系統   她轉身面對攝影機鏡頭。   各位已經看到的形象是短暫的,但是,我們可以讓鏡頭在半個小時的時間裡循環運動;這樣,我們就可以構成想要看到的任何東西的高清晰度合成圖像。我們甚至可以利用強磁場,讓鏡頭停下來,我們完成檢查之後,可以借助一種由強磁場包圍的靜脈環分流血液,取出那些微粒鏡頭,然後送病人回家。   錄影畫面切回到朱麗亞。艾克西莫斯公司發明的這一技術安全、可靠,操作起來非常簡便。它無需經過高級訓練的人員;它可以由實施靜脈輸液的護士或醫療技師操作。但在美國,每年死於血管疾病的病人就多達一百萬。三千萬以上的人被診斷患有心血管疾病。這一成像技術的商業前景非常廣闊。它無痛、簡單、安全,將會取代其他成像技術例如電腦X光斷層造影掃描和血管造影將會成為標準的醫學檢查方法。我們將會銷售這種採用奈米技術的鏡頭、觸角和監視系統。我們作一次檢查的費用僅為二十美元。這與某些基因技術形成鮮明對比,使用那些技術檢查一次的費用現在高達二千至三千美元。但是,以每次檢查二十美元的收費標準,我們預期第一年的全球收入會超過四億美元。而且,一旦這一方法變為標準,該數字將會增加三倍。我們所談的這種技術每年將會帶來十三億美元的收入。好吧,如果各位有什麼問題   我打了一個哈欠,然後關了電視。錄影給人深刻印象,她的觀點也很有說服力。事實上,我無法理解,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為什麼會在下一輪籌資活動中遇到困難。對投資者而言,這應該是一個收入穩當的項目。   但是,她當前很可能並無困難。她很可能只是以這一場資金危機為藉口,每天晚上挨到很晚才回家。那些原因只有她自己才心知肚明。   我關了電燈。我躺在床上,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眼前飄過一連串稍縱即逝的形象。朱麗亞的大腿架在另一個男人的腿上。朱麗亞的背部疼痛。朱麗亞呼吸急促,肌肉緊張。她伸出一隻胳膊推著床頭。我發現自己無法止住那些形象。   我從床上爬起來,去看一看孩子們的情況。   妮可還沒有睡覺,正在給她的朋友們發電子郵件。我告訴她該關燈了。   埃里克已經把被子蹬開了。我伸手把它整理好。   小女兒身上的紫色還未消退,但是她睡得很好,呼吸輕柔而均勻。   我回到床上。我努力使自己入睡,努力使自己去考慮別的事情。我輾轉反側,調整了枕頭,起來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點餅乾。後來,我終於入睡,但是睡得並不安穩。   而且,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夜間的某個時候,我翻身看見朱麗亞正站在床前脫衣服。她的動作緩慢,正在解開上衣的紐扣,似乎非常疲憊,或者很想睡覺了。她沒有面向我,但是我可以從鏡子裡看見她的臉。她看上去很美,幾乎像一位皇后。她的面容輪廓比我記憶中的更分明,儘管那可能只是由於燈光的原因。   我半閉著眼睛。她沒有注意到我是醒著的。她繼續慢慢地解開上衣紐扣。她的嘴唇微微顫動,似乎在喃喃低語,或者是在祈禱。她的眼睛顯得空蕩蕩的,迷失在沉思之中。   就在我觀察的過程中,她的嘴唇變成了深紅色,接著成了黑色。她看來並沒有注意到那些變化。那黑色從她的嘴上蔓延開來,布滿臉頰,覆蓋兩腮,接著到了頸部。我屏住呼吸,我感覺到了巨大的危險。那黑色現在形成一層薄膜,慢慢地籠罩了她的全身,就像是一件黑色披風。露在外面的只有她的上半個面孔。她的表情平靜;實際上,她好像失去了知覺,目光直愣愣地對著空中,黑色嘴唇無聲地顫動。我望著她,覺得一股寒氣鑽進了自己的骨頭。過了片刻,那個黑色的罩子滑到地板上,然後便消失了。   朱麗亞恢復了常態,脫掉上衣,走進了浴室。   我想起來跟蹤她,但是發現自己不能動彈。一種極度的疲憊感將我釘在床上,使我失去了力量。我筋疲力盡,幾乎不能呼吸。這種壓抑性疲憊感迅速增加,控制了我的意識。我失去了所有意識,覺得眼皮往下墜,我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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