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的貪慾與純粹的野心,兩者之間可能幾無差別。諾爾.布雷克威牧師在他一八五三年的專著《論人類的道德改善》中如此告誡。這段話的真義再沒有人比皮爾思更懂了,他在風車街的凡尼斯舞廳安排了下一次會面。這裡是個又大又熱鬧的舞廳,被無數的煤氣燈照得燈火通明。年輕男子和身著鮮豔衣裳的女子開心地雙雙在舞池中旋轉。的確,這裡看起來完全就是那種時髦光彩的地方,掩飾了妓女與尋芳客知名約會地點的負面惡名。
皮爾思一進門就直接走向吧台,那裡有個魁梧男子正弓身坐著喝酒,藍色制服翻領上有銀色的徽章。這個男子在舞廳裡顯然很不自在。這裡你來過嗎?皮爾思問。
那名男子轉身:你是西姆斯先生嗎?
沒錯。
那名魁梧男子四顧著店裡,望著那些女人,那些華麗的服飾,那些明亮的的燈光。沒有。他說:沒來過。
好熱鬧,你不覺得嗎?
那人聳聳肩。我不清楚。最後他終於說,然後轉回身來瞪著自己的玻璃杯。
而且很貴。皮爾思說。
那人舉起他的杯子:這麼一小杯酒要兩先令?沒錯,是很貴。
我再請你喝一杯吧,皮爾思說,舉起戴著灰手套的手招呼酒保:你住在那裡,博吉司先生?
我在摩茲比路上租了間屋子。那個魁梧男子道。
聽說那邊空氣不好。
博吉司聳聳肩:應該是吧。
你結婚了嗎?
對。
酒保過來,皮爾思示意再來兩杯酒。你太太是做那一行的?
裁縫。博吉司露出一絲不耐:你問這些到底是要做什麼?
只是聊聊罷了,皮爾思說:看你想不想賺更多錢。
傻瓜才不想。
你在火車上工作。皮爾思說。
愈來愈不耐煩的博吉司點點頭,拍拍翻領上銀色SER字樣:那是東南鐵路公司(South Eastern Railway)的縮寫。
皮爾思問那些問題,並不是真想知道答案;因為他已經曉得很多關於理查.博吉司的事情了。他知道博吉司是鐵路公司的警衛,知道他住在那裡,知道他太太的職業;他知道他們夫婦有兩個小孩,一個兩歲,一個四歲,而且四歲的那個體弱多病,常得看醫生,但博吉司夫婦卻負擔不起。他知道他們在摩茲比路上的租屋是間又髒又破的小房間,空氣中充滿旁邊煤氣工廠傳出的硫磺味。
皮爾思知道博吉司是鐵路公司員工中薪水最低的那類。火車駕駛員的週薪是三十五先令,列車長二十五先令,客車廂服務員二十或二十一先令,但警衛頂多只能拿到十五先令的週薪,就算很走運了。
博吉司的太太週薪是十先令,所以這一家每年收入總共只有大約六十五英鎊。除此之外,還有某些費用博吉司得自己負擔制服所以真正的收入大概接近五十五英鎊。對一個四口之家來講,實在很拮据。
維多利亞時代的許多人家收入就是這麼少,但大部分人會設法找到補貼:兼差、小費,還有最常見的就是讓子女當童工。但博吉司家一樣都沒有,他們不得不靠著兩夫妻的收入過日子,也難怪博吉司在這種一杯酒賣兩先令的地方會感覺不自在,這裡遠遠不是他來得起的地方。
那又怎麼樣?博吉司說,看都沒看皮爾思一眼。
我很想知道你的眼睛怎麼樣。
我的眼睛?
沒錯,你的視力。
我的眼睛好得很。
我在想,皮爾思說:要怎樣才能讓你的視力變壞。
博吉司嘆了口氣,好一會兒不說話。最後他終於開口,一副厭倦的口吻:幾年前我在新門監獄坐過牢,我可不想再看到金龜輪。
完全合理,皮爾思說:但我也不希望有人搞砸我的計畫。我們都各有自己的考慮。
博吉司喝了一大口酒:那我有什麼好處?
兩百鎊。
博吉司咳了起來,然後用厚實的拳頭猛敲自己胸口。兩百鎊。他跟著說了一次。
沒錯,皮爾思說:現在先給你十鎊,就算是保證吧。他從皮夾裡拿出兩張五鎊的鈔票,刻意讓博吉司看到那個皮夾有多鼓。他把錢放在吧台上。
看來你的目標一定很大,博吉司說,卻沒碰錢:你的計畫是什麼?
計畫你不必操心。你唯一要操心的就是你的視力。
那你要我沒看到的是什麼?
反正不可能讓你惹上麻煩的。絕對不會害你進牢房,這點我可以保證。
博吉司頑固起來。你就老實說出來吧。他說。
皮爾思嘆了口氣,伸手去拿錢。很抱歉,他說:這差事我恐怕得找別人了。
博吉司抓住他的手。別這麼急嘛,他說:我只是問問而已。
我不能告訴你。
你以為我會去跟警察告你的密?
這種事情,皮爾思說: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
我不會告密的。
皮爾思聳聳肩。
沉默一會兒之後,博吉司才終於伸出另一隻手,拿走兩張五英鎊的鈔票。告訴我該做什麼吧。他說。
非常簡單,皮爾思說:最近你會碰到有個男人去找你,他會問你的制服是你太太做的嗎?你碰到這個人的時候,就只要轉開視線就行了。
就這樣?
就這樣。
給我兩百鎊?
給你兩百鎊。
博吉司皺眉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皮爾思說。
你永遠也辦不到,博吉司說:那件事不可能成功的。不管我看不看,那兩國保險櫃根本就打不開。幾個月前,有個小子設法進了行李車廂,想打開保險櫃。我告訴他請便,他試了半個小時,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然後我就把他甩出車外,他腦袋朝下撞得稀爛。
我知道,皮爾思說:當時我看到了。
博吉司不笑了。
皮爾思從皮夾裡拿出兩基尼的金幣,扔在櫃台上。有個妞兒坐在角落裡很漂亮,穿粉紅色衣服。我想她在等你。皮爾思說,然後站起身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