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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次心理諮商

失蹤之後 雪薇.史蒂文斯 8418 2023-02-05
  很高興妳度假回來了,醫生。至少妳有放鬆心情的機會。我只會增加妳的心理負擔我想妳絕對有需要擺脫這些心理陰霾一陣子,喘喘氣。妳掩飾得很好,不過我知道這些心理爛帳會滲透妳的情緒。從我第一次接受妳治療開始,我注意到我每次提到太過分的事,妳會撕下筆記簿的一小角揉成一小丸。妳揉的動作越快,表示妳受到的衝擊越大。洩露心情舉動,人類在所難免。   我說過,我很高興妳度假愉快,但我更高興幾倍的是妳回來了。上個星期找得到妳的話,該有多好。喔,不對,不只是因為我上次說的那種壞人還想對付我的顧慮,只不過那種陰影還像兀鷹一樣在背後盤旋。我想見妳的主要原因是發生了一件事。我在超市看見了前男友,他正在陪一個女孩子挑選蘋果。天啊,他對她的笑容割得我的心淌血。她穿的是貼身的白色高領衣和名牌牛仔褲。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把那女生逗得仰頭大笑,那副模樣更讓我。

  假如他們看見我,我猜路克燦爛的笑容會轉為同情,我看了會更難過,於是我縮著脖子,繞過轉角躲起來,把購物籃丟在店裡,頭壓得低低的,走進停車場,鑽進車子,心臟跳得比毒癮發作還厲害。我急著想趕快開車逃離現場,卻唯恐火速離開會把輪胎磨出尖聲,更引人側目,只好繞向超市的後面,把車停到最偏遠的角落,額頭頂著方向盤,哭到不行。   那女人怎麼可以在他身邊?他是我的人。陪他挑蘋果的女孩應該是我才對。最後我開車回到家,卻無法停止哭泣,而且沒有買到東西。那天晚上只好拿出變硬的起士,配著變軟的餅乾充飢,一面想像著他們在星期天早上在床上互擁,想像他把雙手插進她那一頭秀髮,和她熱吻。唉,等到我的幻想到了盡頭,他們差不多已經訂婚了,正在為將來的小孩取名字。

  在那短暫的幾秒,他看起來幸福得要命,我多想成為唯一能讓他笑成那樣的女人。嘴上這樣說說,我就能心亂如麻。我知道,我應該希望他平安過日子,應該祝福他,可是啊,唉,為何非挑那種女人呢?滿分的金髮美女小姐,白白淨淨的,穿著白色高領衫,我只看她一眼就覺得自己好骯髒。我以前也常穿她那種衣服,常常想穿她那身衣服。   我在想,這個女人,這個陌生女子,她是不是知道我的遭遇。她或許也是個好人我難以想見路克會和壞女人交往。也許她為我感到難過。天啊,最好不要。這種事情,我自己來就已經非常稱職了。      變態狂槍斃綠頭鴨之後,我少了一塊肉,心靈多了一個黑洞。趁勢進來的是恐懼,帶著一隻大手,掐住我的心臟和胃腸。接下來兩天,每次我看著他抱起女兒,細看著她,甚至只是走過她的籃子,那隻大手會掐得更緊。

  有天早上,她在小床裡哭鬧,我正想抱她起來,不料他搶先一步。她仍裹在毯子裡,從他的懷裡哭出一小聲,他則抱著嬰兒上下晃。他的臉湊向小臉說:別哭。我屏息旁觀,幸好她真的安靜下來,他則驕傲得微笑。我知道止哭的原因是上下晃動的動作,而不是嬰兒聽得懂他的話,但我的自殺向還沒嚴重到糾正他的說法。   她很聽話,他說。不過在這種年齡,人腦像海綿,很容易吸收社會的毒素。幸好她出生在這裡,可以學習我灌輸給她的價值觀,正規的價值觀。不過最重要的是,她能學習尊重。   可惡,我該怎麼回應?   小孩子嘛,有時候會測試大人忍耐的限度,大人想教她東西,她可能不瞭解。不過那並不代表她不乖或不尊重大人,只怪小孩子的天性。

  不對,那才不是小孩子的天性是父母親放縱他們。   這番對話似乎不惹他生氣,所以我說:小孩產生好奇心,想挑戰權威看看,也許是件好事吧?你告訴過我,你以前認識的幾個女人個個是嫁錯郎又入錯行,不過或許是她們小時候父母不准她們為自己打算,所以長大後只想挑戰權威。   他仍心平氣和,說:妳母親也是這樣嗎?從小教妳獨立思考?把我教成她那種思考模式,那還得了?   不是啦。不過,因為這樣,我才想讓女兒過好一點的日子。你難道不希望自己的小孩日子過得比你好?   他停止上下晃動嬰兒的動作。妳這話在暗示什麼?   完蛋了。   沒有暗示!我只是擔心你可能有些期望沒有   期望?對,安妮,我有期望沒錯。我期望我女兒尊敬她父親。我期望我女兒長大成為淑女,而不是見男人就張開大腿的娼妓。這樣的期望不算太高吧?不然妳是想把我的女兒撫養成妓女嗎?

  我想說的根本不是   從小被灌輸可為所欲為的觀念,那種女孩長大會變成什麼樣,妳知不知道?我在伐木營地工作過一段時間。變態狂是伐木工人?有個駕駛直升機的女飛行員,她說她爸爸教她,長大以後想從事什麼都行。她爸爸是傻瓜。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剛被男朋友甩了。她男友是伐木營地的白癡伐木工之一。   哼,他對伐木工的觀感不佳,也許他是工頭,或者是坐辦公室的主管。   我聽她數落她那個原始人,讓她在我的肩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了六個月。後來她說,她但願能找到一個好男人,所以我約她出去,她卻說她還沒有再談感情的準備。所以我癡癡等。結果有一天,她說她想出去散步。想一個人去靜靜。可是,才過幾分鐘,我看見她分手的男友也走了,所以我跟蹤他出去。

  變態狂搖嬰兒的動作越來越快,她開始嗚咽。他們在樹林裡鋪一張毯子。這男人把她當垃圾甩掉,她鄙視這男人,現在卻讓他對自己亂搞。所以我等他走掉,想跟她溝通一下,想告訴她,和他復合只會再傷害自己,她卻叫我少管閒事,掉頭就走。掉頭就走!我費盡了心血,想保護她,她卻回到那個男人的懷抱。我不救她不行。她讓我別無選擇。他握著嬰兒的手更緊了。   我向前踏出一步,伸出雙手。   你弄痛她了。   她讓我心痛。嬰兒開始嚎啕大哭,他猛然甩頭,向下看見她,彷彿不知道懷裡怎麼多了一個嬰兒。他把女兒塞進我懷中,差點失手掉了小孩,然後氣呼呼地走向門口。他握住門框,回頭說:如果她變成那種女人他搖搖頭。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說完,他摔門走出去,留下我哄小孩。我但願自己也能垮下來哭個盡興。

  事隔一個小時,他回來了,神情安詳,走向嬰兒籃。我想,如果妳能看一看這世界,瞭解一下我為她過濾掉的東西在山下橫行的那些疾病、毒品、戀童狂,然後捫心自問,妳是真心希望女兒獲得最好的教養,或是妳以個人的私心為重他對著嬰兒籃彎腰微笑。妳會明瞭,從今以後,應該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他抬頭瞪我時,微笑消失了。妳辦得到嗎,安妮?他的兩手停在小嬰兒的身體,我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那雙手至少奪走一條人命,天知道他還對那個直升機女駕駛下什麼毒手。   我低著頭說:辦得到,我辦得到。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我全身的每一條神經無不叫著我趕快逃命,奈何兩腿痠軟無力。我的手在發抖,拿不住盤子、衣服、肥皂,什麼都握不住。他越生氣,我拿不住的東西越多,我的腿抽筋更嚴重。即使是最微小的聲響也能嚇我一跳。如果他的動作稍微快一點,我的脈搏就加速,嚇出一身冷汗。

  隔天,他整理一小包行李,帶著一套換洗的衣物,不說他要去哪裡,開門就走。我雖然如釋重負,心底卻擔心他該不會受夠了我們母女倆,一走了之。我又慌張地摸索小屋的上上下下,找不到出路。隔天他回來了,我仍不知道如何把小孩救出這個人間地獄。   我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只曉得他帶回了病菌,不久後開始咳嗽、打噴嚏。一如他的本性,他病倒了更會對人頤指氣使。我不僅要照顧小嬰兒,料理家務事,現在每隔他媽的五秒又要幫他擦額頭,不忘為壁爐添加柴薪,幫他用烘乾機把毯子烘得熱乎乎,為他蓋上是他的餿主意,不是我。我祈禱他惡化成肺炎死掉。   他叫我朗讀給他聽,我讀得喉嚨沙啞。我生病的時候,繼父韋恩不會幫我擦額頭,我無所謂。他只會教我玩牌。但願變態狂只要我陪他打打牌,該有多輕鬆。只要我開始出現流鼻涕的徵狀,他馬上掏出一副紙牌,陪我連續玩幾個小時。我喜歡紙牌在手的感覺,喜歡上面的數字,喜歡井然有序的感覺。我最喜歡的是贏牌的滋味,他只好改教我難度越來越高的牌戲,以免老是輸給我。

  病到第二天,變態狂開始猛咳,我在朗讀時停下來問:你有藥嗎?   他急了,活像我威脅對他灌藥,抓起我的手臂,指甲陷入我的皮肉,說:不行!沒有藥。   吃了可能有效。   藥有毒。他的手好燙。   不如你自己去市區一趟,找醫生   醫生比藥更可怕!害死我母親的人就是醫生。假如她只讓我照顧她,她就不會病死,偏偏她讓醫生灌她毒藥,病才會越來越重。她是被醫生害死的。即使鼻塞,藐視醫生的意味依然充滿每一個音節。   過了幾天,他的咳嗽停了,小嬰兒卻開始夜啼,每隔兩三個鐘頭就醒來。我伸手去摸,覺得她發燒了。她一醒來,我馬上過去安撫她,不過有一次我的動作慢了半拍,他對著小床扔枕頭。   另外有一次,他不准我過去照顧她,說:繼續朗讀,她只是吵著要媽媽抱。我想照顧女兒,想保住母女兩條性命。我繼續朗誦。

  她的哭聲越來越響亮。他從我手上搶走書。叫她別哭了,不然我找她算帳。   我盡可能把語調壓得平穩,不慍不火,把她從小床抱起來,說:她好像也生病了。   她沒事。妳該學學怎麼控制她。他用枕頭壓著自己的頭。我心生一股喪失理智的衝動,想走過去用全身的力氣壓住枕頭,但他旋即抬頭說:再去倒一杯水給我,這次要冷一點。我對他裝出和悅的一笑,內心其實又有一塊肉脫落、飄走。   隔天早上,嬰兒比平常早起,哭聲也吵醒我。我馬上抱她起床,踮著腳尖走來走去,儘量安撫她,可惜太遲了。變態狂從床上跳下來,一面穿衣服一面怒視著我。對不起,我覺得她真的病了。   他氣著走到外面。我躺回床上,準備餵她吃奶。哺乳是我最喜歡的母女活動之一。我喜歡她仰看我的模樣,一隻小手按著乳房,吃飽了肚皮會脹起來,小臀部正好滿滿一掌。她全身上下都如此細緻柔弱布滿小線條的手、嬌小的指甲、光滑的臉頰、絲柔的黑色眼睫毛。   通常,在她吃完奶以後,我會從她的腳趾吻到柔軟的腳背,吻遍她的全身各部位。親到她的手時,我會假裝輕咬她的指尖,接著向下咬她的手臂。大結局是吹她的肚皮,吹得她吱吱笑得好不開心。   然而今天,平常快樂的小嬰兒定不下心來,情緒暴躁,每次我想餵奶,小嘴總是從我的乳房移開。她的皮膚好燙,兩頰各出現一個紅圈,宛如有人把她畫成小丑妝。她的腹部膨脹,我以為她大概有脹氣,所以抱著她走一走,她卻在我的肩膀大吐特吐,最後哭到睡著。我一生從未如此無助。我想對變態狂說一件事,只怕他的反應,但我需要帶她去求救。   嬰兒病得好厲害,非看醫生不可,他一回屋裡,我立刻告訴他。   他瞄我一言。開始準備早餐。   早餐期間,在籃子裡的她開始哭,我想走過去抱她,變態狂卻舉起一手說:別動。去抱她只會助長不良行為。吃完再說。   她的哭聲撕裂了空氣,在嚎啕大哭之間每吸一口氣,我好像聽見她的胸腔傳出呼呼的痰聲。   她的情況不太好。我們可以帶她去看醫生嗎?我知道妳媽死了,不過她得到的是癌症,害死她的人不是醫生。你可以把我綁在廂型車上,帶她去看醫生。我遲疑了一秒。不然,我可以在這裡等,你自己帶她去,好嗎?我真的講出這種話嗎?女兒會和他獨處,但至少她能去看醫生。   他慢慢咀嚼,最後停下來,以餐巾擦擦嘴,喝一口水,然後說:醫生會問問題。她的哭聲達到令人心碎的程度。   我曉得,不過你很聰明,比任何醫生都聰明。你會知道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引發疑心。   說得好。我確實是比醫生聰明,所以我才知道她不必看醫生。他重踩地板走向嬰兒床,我緊跟在後。他的嗓音調高八度,和嬰兒哭聲競爭。她只是需要學習尊重。   你去休息一下吧,讓我來哄哄她。   不行,安妮。顯然是妳的做法不對。他把小孩從籃子裡抱起來,我則緊抓著洋裝的大腿部位,避免我一時衝動一拳揮向他的背。我祈濤她會趕快被變態狂哄睡。無奈在他抱著小孩晃的時候,哭聲只變得越來越狂烈。   請把她交給我。我伸出顫抖的雙手。求求你。她在害怕。   他先是盯著我看,氣得臉色酒紅,轉眼間他舉起雙手,小孩直線下墜。我勉強接住她,自己失去重心,接住的同時以膝蓋重重著地。不知是嬰兒受驚嚇,或是終於哭累了,她打一個疲憊的嗝,在我的懷裡靜了下來。變態狂跪下來,湊近我的臉,近到我能感覺他的呼氣。   妳教我女兒和我做對。不好吧,安妮。一點也不好。   我的嗓音抖成低語,對他說:我絕對不會做那種事情她只是糊塗了,因為她身體不舒服。她愛你。我知道她愛你,我看得出來。他偏著頭。她聽見你在講話,眼睛會轉向你的地方。如果是你抱她,我講話時她就不會看我。完全是胡說八道,但他一定信。   他的目光直鑽我的眼球,維持了椎心刺骨的一分鐘,然後拍手一下說:好了,早餐快冷了。我把她放回籃子,跟著他走回餐桌,繃著身體等著她哭叫。謝天謝地,她睡著了。   早餐過後,他舉手向上伸展肢體,拍拍肚子。我要再試一次。   讓我翻翻書,可以嗎?我可以找看看書上有沒有介紹哪些本地藥草或植物有藥效。草藥是天然的。不然你自己翻書也可以,看什麼草藥適合她。   他瞥向嬰兒床說:她不會有事的。   她的病情卻越來越嚴重。接下來兩天,她渾身發燙,絲柔的肌膚在我的手中產生火熱的觸感,我不知道該怎麼醫她。她咳嗽咳得氣喘,我把熱布放在她胸膛,希望能化痰,但她因此更常哭。換成冷布,她哭叫的聲音更加嘹亮。什麼方法都沒有效。她晚上每隔一小時醒來一次,我始終沒辦法入睡,只能半睡半醒躺著,內心是持續的恐懼。有時候我聽見她一口氣哽在喉嚨裡,我的心跳會暫停,等到聽見她再呼吸才恢復心跳。   變態狂認定,她白天啼哭,大人應該裝聾,以訓練她的自制能力。然而,任她哭的話,通常大概只維持十分鐘,他就氣得嚷嚷:管管她!然後摔門出去。她晚上一哭,我會趕快去抱,不過如果把他吵醒了,他會對我或對她扔枕頭,不然就是用枕頭摀著自己的頭。有時候他會捶床出氣。   為了讓他再睡著,我會抱她躲進浴室,等她安靜下來。有個晚上,我希望蒸氣能讓她的呼吸順暢一些,所以打開蓮蓬頭,卻不知蒸氣是否有效,因為他呼嘯而來,吼著要我關水。   連續熬了幾個晚上,我成了僵屍。她生病的第五晚,簡直像每睡半小時就醒,我也越來越難撐開眼皮等著哄她。我記得我的眼皮千斤重,只想閉起來一秒。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我後來突然驚醒。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小屋變得好靜,我也慶幸她終於睡著了,所以讓自己的眼瞼慢慢合上。接著,我發現變態狂怎麼沒有睡在我旁邊?我陡然跳起來。   小屋裡面幽暗。雖然時值夏季,昨晚氣溫很低,所以他生了一小盆火,我從餘燼的光線看出他的輪廓。他坐在床尾,微微彎腰向下,所以我想他是想抱小孩起來,但他一轉身,我發現小孩已經在他懷裡了。我昏昏沉沉地向他伸手。   對不起,我剛剛沒有聽見她在哭。   他把小孩遞給我,打開電燈,開始穿衣服。我一時搞不清楚。起床時間到了嗎?他為什麼不喊我起床?嬰兒默默躺在我的懷裡,我掀開蒙在她臉上的毯子。   她並沒有因為不舒服而扭動身體,這是幾天以來的頭一次,而且她的臉頰不紅也不流汗,但我越看越覺得她蒼白得不太對勁,原本像玫瑰花蕊的嘴唇也發青,就連她的眼皮也變青色。我的心臟跳到耳朵,呼呼響著,掩蓋了變態狂穿衣服的聲音。緊接著,我的腦海轉為萬籟俱寂。   我用冷冷的手去摸她的臉頰,她的臉頰竟然比我更冷。她沒有動作。我用耳朵貼近她的嘴,自己的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我聽不見心音,什麼聲音也沒聽到。接著,我把耳朵貼向她的小胸部,卻只聽見我自己的心臟在狂蹦。   我捏捏她的鼻子,對著她的嘴裡吹氣,推推她的胸。我聽見房裡幽幽傳來幼兒的瞄聲,心臟頓時雀躍一下!後來卻發現出聲的人是我自己。在做人工呼吸的空檔,我把耳朵貼在她嘴巴上。拜託,唉,拜託,呼吸一下就好。上帝幫幫我啊,拜託。   太遲了。她已經太冷了。   我僵坐在床尾,拼命否認懷中女兒已死的事實。變態狂低頭凝視我們,無動於衷。   明明告訴你,應該帶她去看醫生。我明明告訴過你!我對著他吶喊,一手握著小孩,另一手猛捶他的腿。   他賞我一耳光,然後以平板調說:把嬰兒給我,安妮。   我搖搖頭。   他一手掐住我的咽喉,另一手從下托住嬰兒的身體。我們瞪著對方。掐喉嚨的手開始用力。   我放手了。   他把嬰兒從我懷裡抱過去,然後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我想說話,什麼話都行,只求他站住,可惜我無法叫自己的嘴巴張開喊出任何言語。最後我把她的毯子舉起來,朝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拋射,哽咽著喊:冷她冷。   他停下來,往回走,站在我面前。他接下毯子,只是瞪著手上的毯子看,我無法判讀他的心意。我伸手想抱嬰兒,以眼神懇求他。他的目光和我相接,剎那間我好像看見一閃而去的表情,像是他在微微猶豫,但他的目光緊接著變暗,臉色轉為冷血無情。他用毯子蓋住嬰兒的頭。   我開始大叫。   他走出門,我從床上跳下去,可惜來不及了。   我的指甲刨抓著門,拼了老命去挖,怎麼抓也抓不開。我對著門又踹又撞,瘀青的身體站不起來,最後我只能把臉貼在門上,呼喊著她的祕名,喊到喉嚨長繭。   他一走就是兩天。我在門上貼多久了,自己也不清楚,只知喉嚨一直大叫著,央求他帶小孩回來。我一直抓著門,手指流血了,指甲也破壞殆盡,卻在門上不留一絲痕跡。最後我回到床上,哭到淚腺再也分泌不出淚液。   走投無路了,為了緩和心痛,我動著腦筋,試著去理解事件的始末,想從中理出一道頭緒,但我從哪個角度思考都認為錯在我自己都怪我睡著了,她才會死掉。她有哭嗎?我拉長耳朵一直聽她的聲響,不可能漏聽哭聲。或者是,我實在太累了,睡昏了頭,所以沒聽見?是我的錯,全怪我不好,我應該半夜起床檢查才對。   變態狂開門進來時,我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壁。就算他當場宰了我,我也順其自然。不過當他朝我漫步而來,我發現他懷抱著某種東西,心情不禁雀躍起來。她還活著!他把懷中的東西交給我。是她的毯子,只有她的毯子。      我用全身去衝撞變態狂的胸膛,對著它猛捶,每揮一拳就反覆喊著:你這個有病的王八蛋,有病的王八蛋,有病的王八蛋!他揪住我的胳膊,把我抓起來,讓我打不到他。我像暗巷裡的一隻抓狂貓,對著空氣亂抓。   她在哪裡?唾沫紛飛。趕快告訴我,你這個狗雜種。你把她怎麼了?   他居然面帶困惑說:可是,我帶回來她的   你帶回來的是毯子,一張毯子。你以為毯子能取代我女兒嗎?白癡!歇斯底里的輕笑從我的嘴唇格格冒出來,最後轉為大笑。   他放開我的胳膊,我的雙腳轟然著地,向前跌撞了幾步。在我站穩重心之前,他先把一手向後拉,隨後一拳打中我的下頷。地板朝著我直衝而來,室內頓時漆黑一片。   醒來時,我獨自躺在床上,下頷脹痛著。想必是他把我扶上床的。嬰兒的毯子整整齊齊摺放在我旁邊的枕頭上。      直到今天,沒有人知道小嬰兒的真名!連警察也不曉得。有幾次,我想對著自己吶喊出來,她的名字卻卡在喉嚨,鎖在心底。   變態狂抱著她的屍體走出去時,也帶走了我所剩的一切。她才四個星期大就斷氣了或者是被殺死了。四個星期。只活四星期怎麼夠?她在娘胎待的時間是在世上的九倍。   我在雜誌上見過和她現在同年齡的幼兒,想知道她若活在世上,模樣是否就像他們。她的頭髮還是黑色嗎?眼珠會變成什麼顏色?長大以後,她會笑顏常開或不苟言笑?我永遠不得而知。   我對那晚最鮮明的印象是他抱著小孩坐在床尾,所以我心想,是他下的毒手嗎?接著,我認為即使不是蓄意殺人,他拒絕找醫生,也間接害死了小孩。恨他比較容易,怪罪他比較簡單,否則我會不斷重播那一夜的影像,想回憶最後放她回床上的睡姿。我有時會說服自己,她最後是躺著睡,大概是被肺炎產生的痰哽死的,我不該讓她躺著。轉瞬間,我又認為,不對,最後她應該是趴著睡。我懷疑自己該不會在她被悶死的同時,自己在一公尺半以內的床上呼呼大睡。聽說,小孩如果有生命危險,做媽媽的人應該曉得。我卻渾然不知。醫生,我怎麼一點預感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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