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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

室友 妮基.法蘭齊 6011 2023-02-05
  我打算衝回臥房,但莉亞擋住我的去路,真要突破她的阻擋,就非得把她撞倒不可。   我不曉得什麼袋子,我說,妳也知道,我根本很少在家。借過一下,好嗎?   她聳聳肩,往旁邊一站,我從她身旁狂奔而過。一回到房裡,就聽見她疾奔過走廊,然後打開大門。我往床上一坐,拾起新買的那件短衫,把臉埋進柔軟的材質裡。它有種熟悉的昂貴氣息。我嘆了一口氣,等待喧囂引爆。   結果不用久候。起初是我不認得的聲音,喊了一聲嘿!,然後是震耳欲聾的狂怒尖叫。   我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將上衣擱在枕頭上。   接著是此起彼落的叫罵聲。我根本來不及聽清楚嚷嚷的內容,緊接而來就是一聲碰撞和更多尖叫聲。   我以非常緩慢的步伐下樓。大門敞得老開,我可以看見門外正上演一齣鬧劇。兩張桌子似乎都被推倒了,桌上擺的東西散落前院各處,有的甚至滾到人行道上。年輕人發了瘋似地在所有的拍賣商品中東翻西找,更多人潮湧進前院大門。就在我定睛注視一切的同時,一個身材魁梧的女人衝過我身旁。她身穿一條邋遢的牛仔褲和一件老舊的毛線衣,卻在毛線衣外頭套了件比她尺寸小好幾號的亮橘色絲綢襯衫。這時,遠處又傳來一聲喊叫和鼓掌喝采聲,大喊的應該是琵琶,但她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我不禁暗忖:或許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屋裡去,偷偷潛入地下室,然後穿過花園,再躡手躡腳地溜到小巷,最後順利脫身。雖然我腦袋裡是這麼想的,身體卻不自覺地踏出戶外,凝視攤在眼前的一片狼藉。幾個男孩竭盡所能地撿拾這些破瓦殘礫,其中還有兩人為了舊燈柱展開一場爭奪戰。一群女生頭戴蕾絲內褲我猜應該是莉亞的,拿手機幫彼此拍照大肆炫耀。莉亞在角落裡跟那個虎背熊腰的女人扭打,她的橘色襯衫已經從胳肢窩裂到下襬的摺邊了。達維跟她們兩個在一起,不時跳左跳右,試圖拉開她們;儘管他力大無窮,但兩個女人的怒火更為強勁,他根本毫無勝算。幾位鄰居困惑地聚在一塊兒,有些手上還緊抓著光鮮亮麗的衣物,目瞪口呆地凝視這一片混亂;在此同時,群眾也開始在人行道上聚集。一個男孩手裡拿著燈柱,從我身邊狂奔而過,後面跟著的是他的對手。

  我轉身面向莉亞,如今她手裡握著殘破的襯衫,大步走向那一小群站在側巷附近、大惑不解的中年婦女。把它們交出來。她說。   她們節節後退,看她的眼神,彷彿把她當作瘋子。我的衣服。莉亞說。   這是我們買的。其中一位緊張兮兮地說。   對,用如假包換的錢買的,另一位說,這件衣服花了我五鎊。她舉起一件紅色襯裡的軍裝夾克。   我感覺被人推了一下,原來是達維來到我的身旁。他氣喘吁吁,臉頰上有一道刮痕。我勾起他的胳臂。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別告訴我。讓我猜猜。琵琶跟達利歐。   他沒吭聲。   別擔心,你不必跟我解釋。我們快想辦法解決爭端吧。   我往莉亞跟無名氏女子那頭走,踏過一個在地上搜刮四散珠寶的男孩。我試圖裝出官腔官調。

  恐怕是誤會一場,妳們手裡拿的衣服是非賣品。   這些是我們買的啊。   這是一場誤會,我們會把錢退給各位。   我不要退錢。   就是說嘛。   莉亞在我身邊發出壓抑的悶哼聲。我感覺得出她火冒三丈。   把衣服還來,我們就退錢。再簡單不過了。   那其他已經買走衣服的呢?   我去拿錢,我說,每件五鎊,對吧?   莉亞又發出一聲憤怒的嗚咽。   錢呢?達維?   什麼?   那些錢在哪裡?   錢?   拍賣會的所得。我盡可能耐著性子地說。   原本裝在撲滿裡,他邊說邊焦急地環顧四周,放在桌上。   對。   然後妳知道的。   好。前院滿是垃圾跟人潮。人行道上依然聚集了一群人,其中一位是歐文,正在拍照的他宛如身陷戰區。他的相機好似一張護身符,保護他不受戰火的摧殘。我回望主屋,只見三張臉從二樓凝視窗外:達利歐、琵琶跟麥克。

  所以說,我們是把整個家,我說,跟莉亞衣櫥裡的東西廉價出售。然後,到頭來錢也不見了。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達維說。   你覺得很好笑嗎?   沒。他噴了一點鼻息,我感覺自己的嘴唇開始上揚。   妳在笑嗎?莉亞對著我的臉尖叫。   當然沒有。我努力按捺笑意。   我以為她會撲向我,畢竟我是她唯一能逮到的人。   妳他媽的就是在笑!妳低價出售我的衣服,然後像個壞心眼的女學生在一旁竊笑!假如這種事發生在妳身上,妳又作何感想?   已經發生了。我說。   什麼?達維問道。   我的單車。我原本把它靠在屋外的牆上。現在不見了啦。   達維走去牆邊,彷彿只要往那裡瞪得夠用力,單車就會奇蹟似地現形。

  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把那台單車組好。   共謀者達利歐、琵琶跟麥克向我們走來,三人同樣一臉無辜驚訝,不過這個表情跟達利歐腫脹的臉很不搭軋。   我們進去休息一會兒,達利歐說,後來聽見外頭吵吵鬧鬧的。   我們身後的女人逐漸解散,我看她們帶著莉亞的衣服慢慢散到馬路上。   有些莉亞的衣服被賣掉了。達維說。   哦,天哪。琵琶說。   哦,天哪。達利歐說。   麥克不斷來回換腳、轉移身子的重心。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只是把舉目所及的衣物袋都搬出來啊,琵琶的眉毛揚得更高了,對不對,達利歐?   對啊。他一手摀嘴,拙劣地模仿驚慌失措的神情,天哪,希望我們沒有錯把妳的衣服也搬出來了。

  莉亞輕蔑地瞪著他們兩個。   艾絲翠的單車也被偷了。達維說,但是他們充耳不聞,繼續停留在發洩憤怒和復仇成功的小世界裡。   撲滿也不見了。我補了一句。.   這回他們聽見了。每個人都轉頭面向我。   什麼?麥克問道。   撲滿不見了。我覆述一遍。   怎麼不見的?   什麼叫作怎麼不見的?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啊?我又不在現場。你們三個跑掉了,莉亞跟人纏鬥,達維試圖勸架,而歐文又忙著拍照。   我猛然轉頭尋找歐文。他正在跟一個拿相機的人講話。我的心更往下沉了:我認得那人就是我發現英格麗.德.索托屍體之後,窮追不捨跟蹤我的攝影師之一。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怎樣?   我們說不定會在明天的地方報紙讀到自己的新聞。邁爾斯回來囉,我們幸福美滿的家庭終於全員到齊啦。

  我們望著從街頭走來的他。他看起來帥氣瀟灑,但愈是靠近,他就愈加快腳步,臉上也浮現困惑的神情,最後幾乎是用跑的回到我們身邊。怎麼了?他一進前院,劈頭就問,不要告訴我又發生   不不不,達維說,只是他頓了一下,皺眉蹙額,有事。他說。   報警了嗎?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來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莉亞開啟話閘子,還有你的朋友在搞什麼鬼。   不要在這裡講。我激動地說。   都是妳的主意,對不對?莉亞面向我說。   我是想辦法解決問題。   這是誤會一場。琵琶說。   誤會一場。達利歐點頭如搗蒜地附和。   可不可以在秋後算帳之前,先做一件事?我說,先把其他人請出我們的院子。

  不就是一個簡單的清倉拍賣會嗎?邁爾斯充滿困惑地說,我實在不懂,怎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等一下,我說,先幫我把他們請走。達維、麥克?   我來幫忙。琵琶雀躍地說。   妳今天已經幫太多倒忙了。   哦,別對我這麼不滿。那只是誤會一場。   對,最好是啦。   撲滿裡有很多錢欸,達利歐哀怨地說,沒想到我們一轉身,它就不見蹤影了。   還真意外呀,我尖酸刻薄地反諷,那你何不把那群女人請走?   妳打算怎麼做?   我沒答腔,只是逕自走向歐文跟另一位攝影師。   貝兒小姐,情況有點失控,對吧?那男人歡欣鼓舞地說。   走開。   妳說什麼?   你聽到啦。走開。這裡不歡迎你。

  我站在街上。這又不是妳家。   滾。   可是   不然我立刻報警說你騷擾我。你信不信我說到做到?我取出手機,開始撥號。   歐文,你的美眉還真活力四射啊。   我不是美眉,也不是他的。   人潮漸漸散去。我走到琵琶跟達利歐身邊,他們正在破瓦殘礫中吞雲吐霧。   莉亞人呢?我問道。   進屋去了,達利歐把菸蒂扔到地上,她有點不爽。   你很意外嗎?   我也不爽啊。   不爽什麼?   我把希望全放在那筆錢上。   你們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琵琶說,她得離開這個家,在大家搬走之前都不准回來這樣下去了。   我非常贊同妳的最後一個論點。   她看著我。那妳要跟她說嗎?

  我?   最好還是由妳扮黑臉。   她很討厭我,我說,還以為我要把邁爾斯從她身邊搶走。   邁爾斯一定會對妳言聽計從。琵琶含糊地說。   話說回來,為什麼該走的是她?她是房東的女友,你們忘了嗎?   或許邁爾斯也該離開。他們可以一起走。達利歐說。   太讚了。我說。   沒必要反諷啦。   我沒辦法繼續過這種生活,我說,也許我們應該馬上搬走,睡一陣子朋友家地板什麼的。   這樣她就贏啦。琵琶說。   贏?這又不是一場競賽。聽我說,你們兩個何不跟她道個歉呢?   道歉?達利歐一臉受傷地說。   邁爾斯把她的一袋東西留在附近,又不是我的錯,琵琶雖然一本正經地說,卻顯得不太自在,不過,為了顧全大局,我願意為她東西碰巧被賣掉而致歉。      道歉不如我們計畫的那般順利。莉亞火氣是消了,但卻變得冷若冰霜,她眼底閃逝的一道光芒令我不寒而慄。   聽著,琵琶開口道,我只是想說   不,妳才給我聽著。莉亞打斷她的話。   我們心平氣和地討論嘛。達維說。   我贊成。邁爾斯說。   大家都感覺到屋裡彌漫著一股怒氣。達維說。   誰管他們感覺到什麼?莉亞說,重點是他們做了什麼。   可是   達維,你別給我幫倒忙。琵琶說。   這是一場夢嗎?達利歐說,或許是哦。這麼一來,一切就說得過去了。   真希望這是一場夢,邁爾斯咕噥著說,真希望我能立刻醒來。艾絲翠,妳有什麼要說的?   幹嘛要問她啊?莉亞說,你們全都這樣,整個家都這樣。艾絲翠說這個,艾絲翠做那個,在搞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先去問艾絲翠的意見好了。   妳這麼說不盡公允。   你們全都背著彼此對她傾訴祕密。前女友艾絲翠,未來的女友艾絲翠,告解神父艾絲翠,最要好的麻吉艾絲翠。但她也不是無所不知的。對吧,琵琶?   現在是怎樣?琵琶激動地說。   妳不知道嗎?那也許歐文知道囉。歐文?   歐文目不轉睛地瞪著她,表情變得很僵。   不知道嗎?這就怪了。我還以為很明顯呢。   莉亞,妳到底想說什麼?邁爾斯問道。   別問她,我說,你別管這事。   難道妳不想知道嗎?莉亞一邊問,一邊轉頭面向我。   我置之不理,從桌前起身,拾起夾克。   畢竟琵琶是妳多年的朋友,她繼續說下去,我還以為她什麼祕密都會跟妳說呢,尤其是愛情生活。   莉亞。邁爾斯叫道。   那是她轉移焦點的技倆,達利歐在我耳低聲說道,別甩她。   我沒打算甩她。我說。我對琵琶展露笑顏,但她似乎沒有回以微笑。   琵琶跟歐文。妳不曉得嗎?他們沒把他們的激情小插曲跟妳分享嗎?   僵硬的淺淺笑容在我臉上凝結,我低頭凝視她。為什麼要跟我分享?我說。   她勝利的神態微微動搖。我以為妳跟歐文她打開話閘子。   那就是妳搞錯了,我跟歐文互換了一個眼神,還有什麼事嗎?   莉亞,妳真是個賤貨。琵琶說。   臭婆娘。麥克咆哮著說,然後在胸前交叉雙臂,往椅背一躺。   妳這就叫作射殺來使。邁爾斯說。   我一直在扮演這種角色,不是嗎?莉亞說,當你的使者。說完她就昂首闊步地走出房間。   我穿上夾克,用顫抖的雙手扣上鈕釦。試著表現出有尊嚴卻不顯哀傷的一面。   艾絲翠   不,琵琶。什麼都不用說。沒事。沒什麼不對的。我只是想透透氣。   當時我們有點醉意。只做過那麼一次而已。   無所謂,我說,與我無關。   妳沒事吧?邁爾斯問道;他起身把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我聳肩將它甩開。   求你們行行好,我沒事。我為什麼會有事?   別這樣一走了之,達維說,難道妳不覺得我們應該把話談開嗎?   不,達維,不了。最可笑的是,我不太想為此接受團體治療。   妳要上哪兒去?邁爾斯問道。   出去。騎單車繞一繞。   妳的單車被偷了。   那我就用走的。   我跟妳一起去?琵琶問道。   現在不要。   艾絲翠   不要這樣子叫我。又沒怎樣。我只是不想坐在這裡討論這種事。   如果妳需要人陪邁爾斯說。   我環視屋內。   不,我說,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陪。      我在輕柔溫暖的傍晚,走了好長一段路,一直走到哈克尼濕地。幾支隊伍在球場上踢足球,但除此之外卻是異乎尋常地寂靜荒蕪。你幾乎感覺自己是在海邊,而不在倫敦。遠遠離開那個唇槍舌戰、齟齬不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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