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1 四月/六月

第20章 第19章 青豆 分享祕密的女人們

Little People?青豆一面注視著少女的臉一面以溫柔的聲音問:嘿,Little People是誰? 不過說出這話之後,小翼就再度緊閉嘴巴,瞳孔像之前那樣失去深度。好像光為了說出那話已經耗掉大半精力了似的。 是妳認識的人嗎?青豆說。 還是沒有回答。 這孩子之前也說過幾次這話。老婦人說。Little People。不知道什麼意思。 Little People這字眼含有不祥的聲響。青豆的耳朵可以感覺到那微小的聲響,像聽到遠方的雷聲那樣。 青豆問老婦人:是那Little People危害她的身體嗎? 老婦人搖搖頭。不知道。不過不管那是什麼,Little People式的東西對這孩子來說,具有重要意義應該不會錯。

少女把小小的雙手整齊放在桌上,姿勢沒有改變,只以那不透明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空中的一點。 青豆問老婦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婦人以算是淡淡的語氣說:可以看出強暴的痕跡。而且是重複多次的。外陰部和陰道有幾處嚴重裂傷,子宮內部也有傷。因為還沒完全成熟的小子宮,被成年男子堅硬的性器插入。造成卵子著床部位被嚴重破壞。醫師判斷以後就算長大了,大概也不可能懷孕。 老婦人看來半帶刻意的,在少女面前搬出那樣活生生的事來說。小翼什麼也沒說地聽著。從表情上看不出什麼變化。有時嘴巴有微小的動作,但並沒有從那裡發出聲音。看起來她就像半禮貌性地在傾聽著有關某個遠方不認識的人的話題似的。 不只這樣。老婦人安靜地繼續說。如果萬一,由於某種處置,子宮機能恢復了,這孩子以後,可能也不會希望跟誰有性行為吧。因為受到這樣嚴重的損傷,插入時應該伴隨著相當大的痛苦,而且重複過幾次。那痛苦的記憶一定不會輕易消失。妳懂我的意思嗎?

青豆點頭。她的雙手手指,在膝蓋上緊緊交握著。 也就是說這孩子身上所準備的卵子,已經無處可去了。那些老婦人往小翼的方向瞄一眼,然後繼續:已經變成不毛的東西了。 小翼能聽懂多少話的內容,青豆並不知道。不過不管她理解多少,她活著的感情似乎都在別的地方。至少不在這裡。在別的某個地方上了鎖的黑暗小房間裡,她的心好像收藏在那裡。 老婦人繼續:我不是說懷孕生小孩,對女性來說是唯一的生存意義。要選擇什麼樣的人生,是每一個人的自由。但一個女性,以女性生來應該擁有的權利,卻被誰以暴力事先剝奪,則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原諒的事。 青豆默默點頭。 當然難以原諒。老婦人反覆說。青豆發現她的聲音輕微顫抖。似乎漸漸無法壓制感情了。這孩子從某個地方一個人逃出來。不知道是如何逃出來的。不過除了這裡也無處可去了。因為除了這裡以外的地方,對她來說都不安全。

這孩子的雙親在哪裡? 老婦人臉色為難,用指甲輕輕敲著桌面。是知道她雙親所在的地方。不過容許這樣殘酷的行為的,就是她的雙親。換句話說這孩子是從雙親身邊逃出來的。 也就是說,雙親認可自己的女兒被人強暴。妳是要這樣說嗎? 不但認可。還獎勵。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青豆說。後面的話說不太下去。 老婦人搖搖頭。真過分。無論如何都不可原諒。不過這件事不是普通辦法就能解決的。這和單純的家暴情況不一樣,醫師說有必要通報警察。不過我請他不要報警。因為我跟對方交情很好,所以總算說服他了。 為什麼?青豆問。為什麼不報警呢? 這孩子所受到的,顯然是違背人倫的行為,是社會也不應該忽視的事情。是應該受到嚴重刑事處罰的卑劣犯罪。老婦人一面慎重地選擇用語一面說。但雖然如此,現在就算在這裡報了警,他們會採取什麼樣的處置呢?妳也看見了,這孩子幾乎沒辦法開口。出了事嗎?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呢?都沒辦法好好說明對嗎?就算能說明,也沒辦法證明那是事實。就算警察受理了,這孩子也可能會被送回去父母身邊。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何況雙親擁有監護權。那麼如果送回給父母,可能在那裡又會重複發生同樣的事情。我不可能讓他們這樣做。

青豆點頭。 這孩子我要自己扶養。老婦人斷然地說。不送去任何地方。不管雙親或誰來,也不打算交給他們。我會把她藏到別的地方去,我要收養她、教育她。 青豆一時之間,交互看著老婦人和少女。 那麼,對這孩子施加性暴力的男性已經確定知道了嗎?是一個人嗎?青豆問。 確定了。是一個人。 可是不能告那個人對嗎? 這個男人擁有很強的影響力。老婦人說。非常強的直接影響力。這孩子的雙親就在那影響力之下。而且現在還在那影響力之下。他們是依照那個男人的命令行動的人。沒有人格和判斷能力的人。對他們來說那個男人所說的話絕對正確。所以聽說有必要把女兒交給他時,沒辦法反抗。對方說的話完全照聽,歡歡喜喜地把女兒雙手奉上。就算知道在那裡會做什麼也一樣。

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老婦人所說的事情。青豆頻頻轉動腦筋,整理著狀況。 那是什麼,特殊的團體嗎? 是的。共同擁有狹小而病態精神的特殊團體。 像狂信崇拜的邪教?青豆問。 老婦人點頭。是的。而且是極其惡質而危險的邪教。 當然。那只有邪教才有可能。聽從命令行動的人們。沒有人格和判斷能力的人們。同樣的事情即使發生在我身上也不奇怪,青豆咬著嘴唇一面想。 當然證人會的內部實際上並沒有發生類似強暴的事件。至少在她身上,並沒有受到性方面的威脅。周圍的兄弟.姊妹都是很安穩而誠實的人。認真地思考信仰,尊重教義――有時是捨命式的――活著的人。不過正確的動機不一定經常都能帶來正確的結果。而且所謂強暴,標的不一定只是肉體而已。暴力不一定只採取眼睛看得見的形式,傷口不一定經常會流血。

小翼讓青豆想起自己同樣年齡時的樣子。我憑自己的意志總算脫離那裡了。可是這孩子的情況,被傷害得這麼深,可能無法復元也不一定。可能再也無法找回自然的心也不一定。想到這裡,青豆的心激烈疼痛。青豆從小翼身上看到的是,自己也可能遇到這種遭遇的模樣。 青豆小姐,老婦人坦白承認,我現在才說,明知道很失禮,還是去調查過妳的身世。 被這麼一說青豆回過神來,看看對方的臉。 老婦人說:是第一次在這裡跟妳見面談過話之後立刻做的。但願妳不會覺得不愉快。 不會,我不覺得不愉快。青豆說。被調查身世,以我的立場來說是當然的。因為我們所做的,不是普通的事。 沒錯。我們所做的,是非常微妙的,走在一根鋼索上的事。所以我們不得不互相信賴。不過對方是誰,該知道而不知道,是無法信賴別人的。所以有關妳的事,我全部調查過了。從現在追溯到很久以前的過去。當然是說幾乎全部。誰也不可能知道一個人的完全全部。或許連神都不可能。

惡魔也不可能。青豆說。 惡魔也不可能。老婦人重複說。然後浮現淡淡的微笑。我知道妳自己少女時代,也背負過狂信崇拜的心理傷痕。妳父母親是熱心的證人會信徒,現在還是。而且對妳捨棄了信仰絕對不饒恕。那件事到現在還讓妳很痛苦。 青豆默默點頭。 老婦人繼續說:如果讓我坦白陳述意見的話,證人會不能算是正常的宗教。如果妳小時候受了重傷,或得了需要手術的病的話,可能已經沒命了。以違背聖經的字義為理由,而反對實行維持生命所必須的手術的宗教,除了是狂信崇拜的邪教之外什麼都不是。那是越過界線的教義濫用。 青豆點頭。拒絕輸血的理論,是證人會的小孩們最初就被灌輸的想法。與其違背神的教誨去輸血而墜入地獄,不如保持清淨的身體和靈魂死去,到樂園去會更幸福,孩子們被這樣教導。在這裡沒有妥協的餘地。要下地獄或進樂園,所走的路只有二者之一。孩子們還沒有判斷能力。也無從知道這種理論在社會常識上和科學上是否正確。孩子們只能把父母教的事,原原本本照著相信。如果我小時候,被迫處於必須輸血的立場的話,我應該已經依照父母命令而選擇拒絕輸血就那樣死去了。而且被帶到所謂樂園或什麼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

那個狂信教團有名嗎?青豆問。 叫做先驅。當然妳可能也聽過這名字。因為有一陣子幾乎每天名字都上報紙。 青豆不記得聽過那名字。不過沒說什麼只曖昧地點頭。因為覺得這樣比較好。她發覺自己似乎不是活在本來的1984年,而是活在加上幾個變化的1Q84的世界。雖然只是假設,不過真實感卻日漸增加了。而且那個新世界好像還有很多資訊她都還不知道。她必須非常小心才行。 老婦人繼續說:先驅本來從小小的農業公社開始,以從都市逃出的新左翼團體為核心營運著,但從一個時問點開始忽然轉變方向,變成宗教團體。轉向的理由和經過都不太清楚。要說奇怪也真奇怪。不過不管怎麼樣大部分成員似乎就那樣留在那裡。現在已經得到宗教法人的認證,但那教團的實體幾乎沒有讓世間知道。基本上據說是屬於佛教的祕教系統,但教義內容可能像紙糊的東西那樣。不過這個教團迅速獲得信徒,繼續壯大起來。雖然跟那樣重大的事件有某種關聯,但教團的形象完全沒有受到損傷。因為他們非常漂亮地把事情解決掉。而且不如說反而得到宣傳效果。

老婦人喘一口氣後再繼續說: 世間雖然幾乎都不知道,但這個教團有一個被稱為領導的教祖。他被視為擁有特殊能力。有時還用那能力治療疑難雜症,能預言未來,產生各種超常現象。當然一定都是些技巧高明的詐騙手法,也因為這樣,很多人都聚集到他身邊去。 超自然現象? 老婦人把形狀漂亮的眉頭皺起來。那意味著什麼嗎?具體上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明白說,我對這種狂信的東西完全沒有興趣。從很久以前開始世界就到處充斥著和這同樣的詐欺行為。不管在什麼時代,手法都相同。雖然如此,那樣卑鄙的騙術依然不見衰退。世間大多數人不是相信真相,而寧願相信希望是真相的事情。這些人,不管把兩眼睜得多大,其實都沒看見任何東西。以這些人為對象進行詐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先驅。青豆試著說出口。聽起來好像特快車的名字,她想。感覺不像宗教團體的名字。 先驅。聽到這名字,小翼好像反應其中祕藏著的特別音響似的,瞬間低下眼睛。但立刻又抬起眼睛,恢復和先前同樣沒有表情的臉。看起來好像她心中突然捲起一個小漩渦,然後立刻又靜下來似的。 那所謂先驅教團的教祖,強暴了小翼。老婦人說。以賦予靈的覺醒為藉口,強行要求。對雙親說在初潮之前,必須完成那樣的儀式。只有那樣尚未污染的少女,才能給予純粹的靈的覺醒。這時候所產生的激烈疼痛,是為了升上更高一級,無可避免的關卡。雙親就那樣信了。人類能夠有多愚蠢,實在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不只是小翼的例子而已。根據我們所得到的資訊,教祖對教團內其他少女也做過同樣的事情。教祖是擁有扭曲性癖好的變態者。毫無懷疑的餘地。教團和教義,只不過是隱藏那樣的個人欲望的方便外衣而已。 那位教祖的名字叫什麼? 很遺憾名字還不知道。只知道大家稱他為領導。是什麼樣的人物,什麼樣的經歷,臉長成什麼樣子都不清楚。怎麼搜尋,資訊都出不來。完全被封鎖。他躲在山梨縣的山中教團總部,幾乎沒有出現在人前。教團中也只有少數人才能見到他。據說他經常在昏暗的場所,在那裡冥想。 而我們無法放任那個人物撒野不管。 老婦人看一眼小翼,然後慢慢點頭。不能再增加犧牲者了。妳不覺得嗎? 換句話說,我們不得不採取什麼手段。 老婦人伸出手,疊在小翼的手上。暫時陷入沉默中。然後才開口說:沒錯。 說他重複做那樣的變態行為,確實是真的嗎?青豆問老婦人。 老婦人點頭。關於少女們的強暴,是以整個組織在參與進行的,確實有經過確認。 如果真是那樣,確實難以原諒。青豆以安靜的聲音說。正如您所說的,不能再增加犧牲者了。 老婦人心中似乎糾纏著幾種念頭,正互相鬥爭。然後她說: 關於這個叫做領導的人物,我們有必要知道得更詳細、更深入。不能留下曖昧的地方。畢竟事關人命啊。 那個人幾乎不出來外面嗎? 是的。而且可能戒備森嚴。 青豆瞇細了眼睛,腦子裡浮現藏在衣櫥的抽屜深處,特製的冰錐。那尖銳的針尖。她說:這工作似乎很難。 特別困難的工作。老婦人說。然後放開疊在小翼手上的手,用那中指輕輕觸摸眉毛。那是表示老婦人雖然不那麼常正在認真思考什麼的動作。 青豆說:我一個人到山梨縣的山中去,偷偷潛入戒備森嚴的教團中,把那個領導處理掉,再從那裡大大方方地出來。現實上好像很難。如果是忍者的電影還有可能。 我沒有想到要你做到那個地步,當然。老婦人以認真的聲音說。然後好像才想到那原來是開玩笑,嘴角加上淡淡的笑意。那種事情不用說。 還有一件事我想不通。青豆一面注視著老婦人的眼睛說。就是關於Little People。Little People到底是什麼?他們到底對小翼做了什麼?關於這Little People的資訊,可能也有必要。 老婦人手指還碰著眉毛說。我也很在意那個。這孩子幾乎不開口,但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口中說過幾次Little People這個字。可能是有什麼重大意義吧。不過她並沒有告訴我Little People是什麼樣的東西。一提到這個,嘴巴就緊緊閉起來。請再給我一點時間。關於這件事我想再調查看看。 關於先驅,我想獲得更詳細的資訊,妳心裡有譜嗎? 老婦人露出安穩的微笑。沒有任何有形的東西,是錢買不到的。而我已經準備好大把鈔票。尤其關於這次的事件。可能要花一點時間,不過必要的資訊一定能到手。 不管準備了多少錢,還是有買不到的東西,青豆想。例如月亮。 青豆改變話題。妳真的打算領養小翼,把她扶養長大嗎? 當然是認真的。我想正式收為養女。 我想妳也知道,法律上的手續沒那麼簡單。因為畢竟還出了事。 當然我有心理準備。老婦人說。我會用盡辦法。只要我做得到的都會做。這孩子我不會交給任何人。 老婦人的聲音中含有痛切的語氣。她在青豆面前從來沒讓感情這樣外露過。這讓青豆有點擔心。老婦人似乎談出青豆表情中的這種驚懼。 她像坦然告白般,降低聲音說:我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這件事。到目前為止一直只藏在我心裡。因為說出口太難過了。老實說,我女兒自殺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了。六個月的身孕。我女兒可能不想生那個男人的孩子吧。所以把胎兒一起帶著走上絕路。如果順利生下來,應該和這孩子同樣年齡了。那時候我同時失去兩條寶貴的生命。 真可憐。青豆說。 不過請放心。我不會讓這種個人的因素,模糊了我的判斷力。我不會讓妳暴露在無用的危險中。妳對我來說也是重要的女兒。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 青豆默默點頭。 有比血緣關係更重要的聯繫。老婦人以安靜的聲音說。 青豆再點一次頭。 那個男人無論如何都必須抹殺。老婦人好像說給自己聽似地說。然後看青豆的臉。可能的話有必要在快一點的機會,將他移到別的世界去。趁那個男人還沒再傷害別人之前。 青豆望著坐在桌子對面的小翼的臉。那瞳孔的焦點沒有聚在任何一點上。她所望著的,只是虛擬的點而已。在青豆的眼裡看來那個少女甚至像某種昆蟲褪去的空殼般。 不過同時,事情也急不得。老婦人說。我們必須很注意,很有耐心才行。 青豆把老婦人和名叫小翼的少女留在房間,自己一個人離開公寓。老婦人說,要陪在小翼身旁直到她睡著。一樓的客廳裡,四個女人正圍著圓桌,額頭靠近地,小聲說著悄悄話。在青豆眼裡,那並不像現實的風景。她們看來好像正在畫一幅虛構的畫。標題可能是分享祕密的女人們。青豆從前面通過時,她們所形成的構圖並沒有因而改變。 青豆在玄關外彎下身,摸了一會兒德國牧羊犬。狗興奮地猛搖尾巴。她每次見到狗,就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狗能這樣無條件地感覺到幸福呢?青豆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養過狗、貓或鳥。也沒有買過一盆盆栽。然後她忽然想到,抬頭看天。但天空好像要讓人聞到梅雨季將來臨般,覆蓋著平板的灰色的雲,沒辦法看到月亮。無風的安靜夜晚。可以略微感覺到雲層深處有月亮透出來的光,但無法知道有幾個月亮。 青豆一面走到地下鐵車站,一面尋思著世界有多奇妙。就像老婦人說的那樣,如果我們只是單純的遺傳因子的載體的話,我們之中不少人為什麼非要採取奇怪的形式走過人生不可呢?我們為什麼不簡單地活著過簡單的人生,不要胡思亂想,專心維持生命努力生殖就好呢,這不是已經充分達到他們所謂傳遞DNA的目的了嗎?人們何苦活得曲曲折折,辛苦麻煩,甚至只令人感覺異樣的各種人生,這對遺傳因子有多少好處呢? 藉由侵犯初潮前的少女來找到樂趣的男人,肌肉發達的同性戀保鑣,拒絕輸血選擇死亡的虔誠信徒,懷孕六個月仰藥自盡的女人,以尖針刺殺問題男人脖子的女人,恨女人的男人,恨男人的女人。這些人存在這個世界上;能為遺傳因子帶來多大利益呢?遺傳因子們對這些曲曲折折的插曲,會當成多采多姿的刺激來享受,或為了某種目的而拿來利用嗎? 青豆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只有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人生可以選擇了而已。不管怎麼樣,我只能在這個人生這樣活下去。總不能退貨換一個新的人生。那不管是多奇怪的人生、形狀多歪斜的東西,就是所謂我這個載體,這個運輸工具的生來模樣。 老婦人和小翼能幸福固然最好,青豆一面走一面想。甚至想到如果兩個人真的能幸福的話,自己犧牲掉都沒關係。因為我自己並沒有值得一提的未來。不過老實說,青豆也不認為,她們今後,能過著平穩滿足的人生或至少普通的人生。我們多多少少是同類。青豆想。我們在人生的過程中,各自背負著過重的包袱。就像老婦人說的那樣,我們像一個家族那樣。一個內心擁有深深傷痕這個共通項目,抱著某種缺陷,繼續沒有終了的戰爭的擴大家族。 在思考著這種事情之間,青豆發現自己強烈地渴望男人的肉體。怎麼這麼唐突,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時候想要男人呢?她一面走一面搖頭。那性慾的昂揚是由於精神的緊張所帶來的嗎?或是她體內儲存的卵子們所發出的自然呼聲?或是遺傳因子曲折的企圖呢?青豆無法判斷。不過這慾望似乎相當根深柢固。如果是Ayumi的話,一定會用啪一下,來痛快地玩一場!來表現吧。青豆尋思著怎麼辦?到每次的酒吧去找個適當的男人也好。到六本木地下鐵只有一站。不過青豆太累了。而且沒有穿上足以引誘男人的服裝,也沒有化妝,穿著運動鞋,拿著塑膠健身提袋。回家去開一瓶紅葡萄酒,自慰然後睡覺吧,她想。那樣最好。而且不要再想月亮的事了。 從廣尾到自由之丘,電車上坐在對面座位的男人,看起來就是青豆喜歡的類型。年齡大約四十五左右,雞蛋形臉,額頭髮際有幾分後退。頭形不錯。臉頰血色很好,戴著細黑框眼鏡。服裝也俐落。夏季薄棉罩衫,白色Polo衫,皮製文件皮包放在膝上。腳上穿著茶色Loafers輕便皮鞋。看來就像上班族,但服務的單位不像堅實的公司。可能是出版社的編輯,或小建築師事務所上班的建築師,或和成衣業有關的地方。他正熱心地看著封面套著書衣的文庫本書。 可能的話,青豆很想跟這個男人到什麼地方去,激烈地做愛。她想像著自己緊緊握著那個男人硬起來的陰莖的情景。想握緊得血流都快停止的地步。然後另一隻手,則溫柔地撫摸兩個睪丸。她的雙手在膝蓋上蠢蠢欲動。不知不覺間手指張張合合。每次呼吸,肩膀就一上一下。用舌尖慢慢舔著自己的嘴唇。 但她不得不在自由之丘下車。對方那個男的並不知道自己成為性幻想的對象,就那樣坐在位子上,繼續讀著文庫本,不知道要坐到哪裡。好像完全不關心對面坐著什麼樣的女人。下電車時,青豆衝動地想把那無聊的文庫本搶過來,不過當然作罷了。 凌晨一點,青豆在床上深深睡著。她作著性感的夢。在夢中她擁有葡萄柚般大小和形狀的一對美麗乳房,乳頭堅硬、巨大。她把那乳房壓在男人的下半身上。衣服脫掉丟在腳邊,她赤裸地張開腳睡著。正在睡覺的青豆不可能知道,不過這時候天空也並排浮著兩個月亮。一個是向來就有的大月亮,另一個是新的小月亮。 小翼和老婦人都在同一個房間裡睡著了。小翼穿著格子紋新睡衣,在床上把身體蜷縮成小小的睡著。老婦人穿著原來的衣服,躺在讀書用的椅子上睡著了。她的膝上披著毛毯。本來打算等小翼睡著自己就回去的,卻就那樣睡著了。高地深處的公寓周圍,靜悄悄的。只偶爾聽得見遠方街上提高速度通過的機車尖銳的排氣聲,和救護車的警報聲而已。德國牧羊犬也在玄關的門前蹲踞般睡著。窗戶的窗簾拉上,水銀燈的燈光將窗簾染成白色。雲開始裂開,兩個並排的月亮偶爾從雲間露出臉來。全世界的海正調整著海潮的水流。 小翼的臉頰緊緊貼著枕頭,嘴唇輕輕張開地睡著。呼吸聲不能再輕的輕。身體幾乎看不出有動。只有肩膀偶爾輕微縮緊地顫抖一下而已。瀏海垂在眼睛上。 她的嘴終於慢慢張開,從那裡,Little People一一出來。他們一面窺探著周圍的樣子,一面小心地一個人,又一個人地現身出來。老婦人如果醒來的話,應該就可以看見他們的身影了,可惜她睡得很沉。一時之間還不會醒來。Little People知道這個。Little People的人數總共五個。他們從小翼的嘴裡出來的時候,只有小翼的小指頭那麼大,但完全出來之後,卻像摺疊式的道具打開時那樣,身體拉拉扯扯地蠢動幾下,就變成三十公分左右那麼大了。全都穿著沒有特色的一樣的衣服。容貌也沒有特徵,沒辦法分辨哪個是哪個。 他們從床上悄悄下到地上,從床下拉出一個肉包子般大小的物體。然後在那周圍圍成一圈,全體很認真地開始捏弄起來。那是個白色、富有彈性的東西。他們手伸向空中,從那裡以熟練的手勢抽出白色半透明的絲線,用那個,讓那輕飄飄軟綿綿的物體逐漸加大。那絲線看起來好像有適度的黏性。他們的身高在不知不覺之問已經變成將近六十公分。原來Little People的身高,可以因需要自由改變。 工作持續了幾小時,五個Little People一句話也沒說,專心地工作著。他們的團隊作業非常緊密,沒 有缺陷。在那之間小翼和老婦人,始終沒動地繼續沉沉睡著。庇護所的其他女人們,也全都在各自的床上睡得比平常更熟。德國牧羊犬好像正夢見什麼,身體趴在草坪上,從無意識的深處擠出微小的聲音。 頭上兩個月亮好像約好了似的,以奇妙的光照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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