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1 四月/六月

第19章 第18章 天吾 不再有Big Brother出場的一幕

記者招待會後小松打電話來,說一切都沒有障礙地順利進行。 非常成功喔。小松稀奇地以興奮的口氣說。啊,真沒想到能那麼無懈可擊地完成。回答得好高明,給全體在場的人很好的印象。 聽到小松的話,天吾絲毫不驚訝。雖然沒有特別的根據,但天吾並不太擔心記者招待會。預料她自己一個人也能應付得很好。不過說到好印象,聽起來卻有一點不太適合深繪里的意味。 沒有出現破綻嗎?天吾慎重起見再確認。 嗯,時間盡量縮短,不太妙的問題巧妙地岔開。而且實際上,幾乎沒有刁難的問題。對方畢竟是楚楚可憐的十七歲少女,記者也不喜歡當壞人。當然必須加上至少到目前為止的附註。以後會怎麼樣還不知道。這個世界風向會瞬間改變。 天吾腦子裡浮現小松以認真的臉色站在高崖上,舔著手指測試風向的光景。

不管怎麼說,這都幸虧天吾有事先預演,好好教過她。我很感謝。頒獎的報導和記者招待會的情況,明天的晚報應該會刊登。 深繪里穿什麼樣的衣服? 衣服?普通的衣服啊。很合身的薄毛衣和牛仔褲。 胸部很醒目嗎? 啊,這麼說來倒也是。胸部曲線美麗地露出。看起來好像剛剛出爐的暖烘烘的感覺。小松說。嘿,天吾,這孩子以天才少女作家來說,評語已經相當好噢。容貌也好,談吐雖然有一點突兀,但不管怎麼樣腦筋總是很靈。最重要的是有與眾不同的空氣。我到目前為止見識過許多作家的第一次出場。但這孩子很特別。當我說特別的時候,那就真的是特別喲。一星期後刊登<空氣蛹>的雜誌會在書店排出來,我跟你賭什麼都行,賭上我的左手和右腳都行。三天之內雜誌就會賣光。

天吾謝謝他特地通知,掛上電話。然後多少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至少這下子過了第一關了。到底後面還有幾關在等著,還不知道。 記者招待會的報導刊登在第二天的晚報上。天吾從補習班上課回來,在車站的販賣店買了四種晚報,回到家試著比較著談。每家報紙內容都類似。都不是很長的報導,不過以文藝雜誌新人獎的報導來說已經是打破慣例了(通常這些只以五行解決掉)。正如小松預料的那樣,十七歲少女得獎的事,讓媒體飛奔著聚集過來。報導上寫出四位評審委員全體一致選出她的<空氣蛹>為得獎作品。完全沒有類似爭議的事,評審會十五分鐘就結束。這是非常罕見的事。個人性格很強的現職作家四個人齊聚一堂,全體意見完全一致,本來是不可能的事。這部作品已經在業界造成不錯的評價。隨即在頒獎典禮的飯店一室舉行小型記者招待會,她對記者的問題笑容滿面清晰地回答。

對今後還想繼續寫小說嗎?的問題,她回答:小說只是為了表達想法的一種形式而已。這次碰巧採取了小說的形式,不過下次還不知道會採取什麼形式。很難想像深繪里真的能把這麼長的句子一次完整說出來。可能是記者把她細分的句子巧妙地銜接起來,適度補上空缺部分,整理成一句的吧。不過她也有可能實際這樣長地完整說出來。對深繪里沒有一件事情能夠確實說得準的。 喜歡的作品是?對這樣的問題,她當然回答《平家物語》。有一個記者問最喜歡《平家物語》的哪個部分。她把喜歡的部分背誦出來。大約花了五分鐘才把它背完。在場的記者全體深感佩服,背誦完畢後還暫時沉默。幸虧這樣(可以這樣說嗎?)沒有記者問她喜歡的音樂。 得到新人獎,誰最為妳高興呢?對這個問題,她隔了很久(天吾也可以想像得到那光景)才回答說:這是祕密。

從報紙上讀來,深繪里在那些問答之間,沒有說一句謊話。所說的事情全部都是真實的。報上登出她的照片。從照片上看來深繪里比天吾記憶中更美麗。實際面對面談著話時,注意力會被她的臉以外的肢體動作、表情變化,以及口中的話語所吸引而分心,看靜止的照片時,可以重新理解,她是容貌多麼端莊的少女這件事。雖然只是記者會現場所拍的小照片(確實和上次穿同樣的夏季薄毛衣),但可以感覺到某種光輝。那可能是和小松所謂與眾不同的空氣同樣的東西吧。 天吾把晚報摺起來整理好,站在廚房一面喝啤酒,一面做簡單的晚餐。自己所改寫的作品被滿場一致選出獲得文藝雜誌的新人獎,得到世間的好評,而且從今以後可能成為暢銷作品。一想到這裡就覺得怪怪的。既想坦然地高興,同時又覺得不安,無法鎮定。雖然是預定的事,然而事情就這麼簡單地一一順利進行下去,真的妥當嗎?

在準備著晚餐之間,發現自己的食慾已經完全消失。剛才還很餓的,現在卻已經什麼都不想吃了。他把做到一半的料理用保鮮膜包起來放進冰箱,在廚房的椅子上坐下來,一面望著牆上的月曆,一面只默默地喝啤酒。月曆是從銀行領的,因此搭配有富士山的四季照片。天吾還一次都沒上過富士山。也沒上過東京鐵塔。沒上過什麼地方的高樓屋頂。從以前開始,他就對高的地方沒興趣。為什麼呢?天吾想。可能因為一直只看著腳下生活過來吧。 小松的預言說中了。刊登深繪里<空氣蛹>的文藝雜誌幾乎在當天就已經賣光,從書店裡消失蹤影。文藝雜誌從來沒有賣光過。出版社每個月一面抱著赤字一面繼續出文藝雜誌。這方面的雜誌出版目的,是打算把雜誌上刊登的作品集結成單行本出版,或以刊登新人獎的載體提拔年輕的新人作家。雜誌本身的銷售和收益幾乎不被期待。所以雜誌能在剛出的當天內就賣光,就像琉球下雪同樣成為吸引人們耳目的新聞。雖然就算賣光也不能改變赤字的事實。

小松打電話來,告訴他這件事。 那太好了。他說。雜誌賣光,世間的人對這作品會更感興趣,想讀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而且印刷廠正在起勁地印著《空氣蛹》的單行本。正以最優先,緊急出版呢。這麼一來拿不拿芥川獎都沒關係。更重要的是趁著熱潮之間拼命賣書。這本書一定會變成暢銷書不會錯。我可以保證。所以天吾,你可以趁現在就先想想錢要怎麼用了。 星期六的晚報文藝欄上刊登了有關<空氣蛹>的報導。以刊登作品的雜誌轉瞬就賣光為標題。幾個文藝評論家陳述對該作品的感想。一概都是善意的意見。筆力扎實、感性敏銳、而且想像力豐富,令人不覺得是十七歲少女所寫的。這部作品很可能在暗示著新的文學風格的可能性。一位評論家評論道:想像力過分飛翔,不是沒有和現實缺乏接點之嫌。這是天吾所看到的唯一負面意見。不過那位評論家也以這位少女往後將寫出什麼樣的作品,真是耐人尋味。這樣安穩地作結。目前的風向似乎還不壞。

深繪里打電話來,是在單行本出版預定日的四天前。早晨九點。 起來了。她問。依然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說法。也沒有附加問號。 當然起來了啊。天吾說。 今天下午有空。 四點以後的時間有空。 可以見面。 可以見面。天吾說。 上次的地方可以。深繪里問。 可以呀。天吾說。四點到和上次一樣的新宿的喫茶店去。還有報紙上的照片拍得很漂亮噢。記者招待會的時候拍的。 穿了一樣的毛衣。她說。 跟妳很搭配。天吾說。 因為喜歡胸部曲線。 可能是。不過這種場合更重要的是,那個給人好印象。 深繪里在電話上暫時沉默。好像把什麼放在手邊的架子上一直眺望般的沉默。可能在尋思好印象和胸部曲線的關係。想到這裡,天吾也漸漸不明白好印象和胸部曲線有什麼關係了。

四點。深繪里說。然後掛上電話。 將近四點到達平常那家喫茶店時,深繪里已經在那裡等著了。深繪里旁邊坐著戎野老師。淺灰色長袖襯衫,深灰色長褲的穿著。依然像雕像般背挺得筆直。天吾看見老師的身影時稍微吃了一驚。根據小松的話,他下山是極稀有的事。 天吾在兩個人對面的座位坐下,點了咖啡。還沒進入梅雨季,天氣卻已經熱得令人聯想到盛夏了。雖然如此,深繪里還是像上次一樣小口小口地啜著熱可可。戎野老師點的是冰咖啡,卻還沒動。冰塊融化了,上面形成一圈水的透明層。 很高興你來了。戎野老師說。 咖啡送來,天吾喝了一口。 很多事情,到目前為止好像進行得很順利。戎野老師好像在試音似的,以慢慢的語調說。你的功勞很大。真的很大。首先必須向你道謝。

您這麼說我很感謝,不過關於這次的事,正如您所知道的,我對外是形式上不存在的人。天吾說。公開上不存在的人是沒有所謂功勞可言的。 戎野老師好像在取暖似的,雙手在桌上搓著。 不,你不用這麼謙虛。不管表面上怎麼樣,現實上你確實好好的存在著。如果沒有你的話,事情應該不會這麼順利地進行到這個地步。因為你,<空氣蛹>才能成為優越得多的作品。成為超過我的預期,擁有更豐富內容的作品。小松先生果然有識人的眼光。 深繪里在旁邊像舔著牛奶的小貓般,默默繼續喝著可可。她穿著簡單的白色短袖襯衫,深藍色略短的裙子。和平常一樣沒有配戴任何飾品。向前彎身時臉便隱藏到筆直的長髮裡去。 務必要直接向你傳達這個意思,所以還特地勞駕你跑這一趟。戎野老師說。

這種事情不必掛心。對我來說,改寫<空氣蛹>是很有意義的事。 我想一定要特地向你道謝才行。 道謝的事沒關係。天吾說。只是有關繪里小姐個人的事,我想可不可以請教一下? 當然。只要我能回答的。 戎野老師是不是繪里小姐的正式監護人? 老師搖搖頭。不,我並不是正式的監護人。可能的話盡量希望那樣。只是像前面說過的那樣,我和她的雙親還處於完全聯絡不上的狀態。以法律上來說,我對她沒有任何權利。我只是把七年前來到我家的繪里收留下來,就那樣扶養到現在而已。 那麼,如果是平常做法的話,老師可能會把繪里的存在悄悄放一邊不是嗎?讓她這樣放肆地暴露在聚光燈下,難保不發生麻煩。而且她還未成年。 如果她的雙親告我,說要把她領回去,那麼事態豈不麻煩嗎?好不容易才從那裡逃出來,會不會又強制被帶回去?你是指這個嗎? 是的。這方面我有一點不解。 這是當然的疑問。不過對方那邊,也有不太能採取檯面上動作的原因。繪里越受到世問注目,他們對繪里如果採取任何行動的話,越會引起世人的注目。那是他們所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 他們,天吾說:您所說的,是指先驅嗎? 沒錯。老師說。是指宗教法人的先驅。我的確也養育繪里七年。繪里自己也明確希望就這樣繼續留下。而且繪里的雙親不管有什麼原因,畢竟這七年來,都把她置之不理。我也不可能那麼簡單地說,那麼好吧就輕易把人交出去。 天吾在腦子裡整理。然後說: 《空氣蛹》如果照預料的那樣暢銷。繪里小姐會引起世間的關心。那麼相反地先驅將無法簡單地動起來。到這裡我明白。那麼依戎野老師的打算,往後要怎麼進行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戎野老師淡淡地說。往後對誰來說都是未知的領域。沒有地圖。轉過下一個轉角會有什麼埋伏著,不轉過去看看就不知道。也無法想像。 無法想像?天吾說。 對,聽起來可能不負責任,不過所謂無法想像的地方,正是這件事情的精髓。往深池裡丟石頭。噗通!巨大的聲音響徹周圍。往後會從池裡出來什麼,我們正吞著唾液密切守候。 大家暫時沉默下來。三個人分別想像著水面擴展出去的波紋,天吾算準那虛構的波紋安定下來之後,慢慢開口。 一開始我也說過了,這次我們所做的事情,或許可以乾脆說是一種詐欺行為。一種反社會的行為。往後,可能也會牽涉到不少金額的金錢吧,謊言會像雪球般越滾越大。謊言再召喚謊言,謊言和謊言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加麻煩複雜,最後可能會變成誰也無法掌控的東西。而且當內情曝光時,和這有關的所有的人,包括繪里小姐,可能都會受到某種傷害,嚴重的話可能會毀滅。在社會上被葬送掉。這您能同意嗎? 戎野老師手碰一下眼鏡框。不得不同意吧。 雖然如此,根據小松先生的說法,老師,將成為和《空氣蛹》有關的紙上公司的代表。也就是從正面參與小松先生的計畫。換句話說,打算主動把泥巴往自己身上抹,不怕招人物議。 結果可能會變成這樣。 以我的理解,戎野老師擁有卓越的智慧、廣泛的常識、豐富的學識,和獨自的世界觀。然而,這個計畫明明吉凶未卜。無法預測下一個轉角會出現什麼。像老師這樣的人,為什麼會讓自己置身於這樣不確定而莫名其妙的場所呢?我對這點還不太能理解。 過分的評價不敢當,這個歸這個戎野老師這樣說完頓一口氣。我很了解你想說什麼。 一陣沉默。 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深繪里這時突然插嘴。然後又再回到原來的沉默。可可的杯子已經空了。 沒錯。老師說。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就像繪里說的。 不過某種程度應該有類似計畫的東西吧。天吾說。 某種程度的計畫是有。戎野老師說。 我可以猜猜看那個計畫嗎? 當然。 《空氣蛹》這作品問世之後,繪里小姐雙親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真相或許就會曝光。那就是往池子裡投石頭的用意嗎? 你的推測大致正確。戎野老師說。《空氣蛹》如果能暢銷,媒體就會像池裡的鯉魚般一起聚集過來。老實說,現在已經相當騷動了。自從記者招待會以來,雜誌和電視的採訪邀約紛紛湧來。當然全部拒絕了,不過現在開始朝書的出版方向發展,事態應該會更加過熱。這邊如果不接受採訪的話,他們可能會採取各種手段去調查出繪里的出身。於是繪里的身世早晚會曝光。雙親是誰,在什麼地方、如何長大的。還有現在,誰在照顧她。這些應該都將成為有趣的新聞。 我也不喜歡去做這樣的事情。現在的我在山上過著輕鬆自在的生活。就這樣過到現在,並不想牽涉到引起世間耳目的事情上去。做這種事一文錢利益都沒有。不過對我來說,我想如果可以巧妙地放出釣餌,能把媒體的關心往繪里雙親的方向誘導就好了。往他們在什麼地方做著什麼的方向。換句話說把警察無法做的事,或沒興趣做的事,轉而讓媒體來代勞。也想到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能利用這個機會把他們兩個人救出來。總之深田夫婦對我來說,還有當然對繪里來說都是極重要的存在。不可能就讓他們處於音訊杳然的狀態下,置之不理。 可是假定深田夫婦在那裡,到底有什麼理由必須被監禁七年之久呢?這歲月未免太長了。 我也不知道。純粹只是推測而已。戎野老師說。就像上次說過的那樣,以革命性農業公社開始的先驅,在某個時間點和武鬥派的集團黎明分離,公社路線大幅修改,搖身一變成為宗教團體。由於牽涉到黎明事件,警察進入教團搜查,但只知道,先驅和事件完全無關。從此以後,教團一步一步地穩固自己的地位。不,與其說一步一步不如該說急速吧。話雖如此,他們活動的真相,卻幾乎沒讓世間知道。你也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天吾說。我不看電視,也很少看報紙,所以我想不太能當世間的基準。 不,不知道的並不只有你而已。他們盡量不讓世間知道地悄悄行動。其他新興宗教都盡量做一些顯眼的事,想盡量增加信徒,但先驅卻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們的目的不在增加信徒。一般宗教團體增加信徒人數,是為了讓收入穩定,但先驅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他們所追求的與其說是金錢不如說是人才。目的很明確,要吸收擁有各種專門能力、身體健康的年輕信徒。所以不會勉強勸誘信徒。也不是誰都接受。他們從想進來的人中,面談選拔。或募集有能力的人才。結果,成為士氣高昂、素質良好而富有戰鬥精神的宗教團體。他們表面上繼續經營農業,力行嚴格的修行。 到底是基於什麼樣教義的宗教團體呢? 可能沒有固定的教典。大概只是折衷性的東西。大致說來是密教系統的團體,跟詳細的教義比起來,勞動和修行才是他們的生活中心。而且相當嚴格。不是隨隨便便的。追求這種精神生活的年輕人,聽到傳聞從全國各地聚集而來。他們很團結,對外部的人一貫採取祕密主義。 有教祖嗎? 表面上沒有教祖。排除個人崇拜,以集團領導管理營運教團。不過內情並不清楚。我也在盡量收集情報,但洩漏出來的情報量極為稀少。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說,那就是教團很確實地在發展著,他們的資金好像很充足。先驅所擁有的土地比以前更大,設施越來越充實。圍繞著那土地的圍牆也變得更堅固了。 而且先驅原來的領導深田的名字,不知何時從表面上消失了。 沒錯。一切都很不自然。沒辦法讓人接受。戎野老師說。稍微看一下深繪里的臉,然後又再看天吾。先驅隱藏著某種重大祕密。在某一個時間點,先驅裡面一定發生了類似地殼變動般的事情。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情。不過因為這樣,先驅從農業公社大大地轉變方向成為宗教團體。而且以那個為界線,原來對世間開放的穩健團體,驟然變成採取極端祕密主義態度的嚴格團體。 在那個時間點,我想像先驅內部,是不是發生了類似政變的事情?然後深田是不是被捲進去了?就像前面說過的那樣,深田是絲毫沒有宗教性傾向的人。他是徹底的唯物論者。眼看著自己親手創立的共同體正要往宗教團體的路線變更時,他這個男人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應該會使出全力阻止這樣的趨勢。在那時候先驅內部的主導權爭奪戰中他可能敗下陣來。 天吾想了一下。我明白您所說的,不過假定是這樣,他們只要把深田從先驅放逐出去不就好了嗎?就像當初把黎明和平地分離出去那樣。沒有必要特地監禁起來吧? 正如你說的那樣。如果是普通情況的話,根本不必用到監禁這種麻煩的事。不過可能因為深田掌握了先驅的祕密之類的東西。如果對世間公開恐怕不妙的事情。所以不能光把深田放出外面。 深田既是共同體原來的創立者,常年以來又扮演實質上的領導者角色。因此對於到目前為止實施了什麼樣的事情,應該全都看在眼底。或許變成一個知道太多的人了。而且深田在世問也相當知名。深田保這名字是以一種現象和那個時代結合在一起的,到今天在部分地方還擁有偶像崇拜式的名氣作用。如果深田離開先驅到外面去的話,他的發言和行動無論如何應該還是會吸引人們的耳目。那麼,就算深田夫婦希望脫離那裡,先驅也不可能輕易放手。 所以想讓深田保的女兒繪里小姐當上作家,戲劇性地盛大出道,讓《空氣蛹》成為暢銷作品,以引起世間的關心,好從側面來動搖這種膠著狀態。 七年是相當長的歲月。而且我在那之間無論做什麼都不順利。現在如果不採取非常手段的話,謎可能永遠也解不開,一切就完了。 把繪里小姐當成誘餌,想把大老虎從叢林裡誘出來。 誰也不知道出來的會是什麼。可能不一定是老虎。 不過從談話的進展來看,老師好像把某種暴力性的東西放在念頭裡。 有這種可能性吧?老師深思熟慮似地說。你應該也知道。在一個密閉的同質性集團中,所有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一陣沉重的沉默。在那沉默中深繪里開口了。 因為Little People來了。她小聲說。 天吾看看坐在老師旁邊的深繪里的臉。她臉上和平常那樣,欠缺所謂表情這東西。 Little People來了,因此先驅裡有什麼改變了是嗎?天吾問深繪里。 深繪里沒有回答那問題。用手指摸弄著襯衫領口的釦子。 戎野老師以好像承接深繪里的沉默似的形式開口。繪里所描述的Little People到底意味著什麼,我並不知道。她也無法以語言說明Little People是什麼。或者好像也不打算說明。不過不管怎麼樣,農業公社先驅急遽往宗教團體轉變之際,Little People好像扮演了某種角色,這件事似乎是確實的。 或者Little People式的東西。天吾說。 沒錯。老師說。那是Little People,或Little People式的東西,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種。不過至少繪里的小說《空氣蛹》中因為讓Little People出場,看起來好像要說什麼重要事實似的。 老師望著自己的雙手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來說。 喬治.歐威爾在《一九八四年》中,正如你所知道的,讓叫做Big Brother的獨裁者出場。當然是將史達林主義寓言化的故事。於是Big Brother這個用語,從此以後開始變成一種社會性的圖騰在發揮作用。那是歐威爾的功勞。不過在這個現實的一九八四年,Big Brother實在太有名了,變成太容易看透的存在。如果在這裡Big Brother出現的話,我們可能會指著那個人物這樣說:小心。那個傢伙是Big Brother!換句話說,在這個現實世界已經沒有Big Brother出場的一幕了。取而代之的是,輪到這Little People式的東西出場了。你不覺得是很有趣的對比嗎? 老師一直注視著天吾的臉,浮出類似微笑的表情。 Little People是眼睛看不見的存在。我們連那是善的還是惡的,有實體或沒實體,都不知道。不過那卻似乎確實地把我們的腳下逐漸挖空下去。老師在這裡稍微停頓一下。為了知道深田夫婦身上,或繪里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可能必須先知道所謂的Little People到底是什麼。 您就是想誘出Little People是嗎?天吾問。 我們真的能誘出不知道有沒有實體的東西嗎?老師說。微笑還掛在嘴角。或許你說的大老虎還比較有現實性? 不管怎麼樣,都把繪里小姐當成誘餌的事則沒有改變。 不,誘餌這字眼並不妥當。在製造一個漩渦的印象比較接近。這樣一來周圍的東西可能將開始配合那漩渦而旋轉。我在等待這個。 老師的指尖在空中慢慢旋轉。然後繼續說: 在那漩渦中心的是繪里。在漩渦中心的東西不必動,要動的是那周圍的東西。 天吾默默聽著他的話。 如果讓我使用你那聳動的比喻的話,可能不只繪里,連我們全部人可能都要變成誘餌了。然後老師瞇細了眼睛看天吾的臉。包括你在內。 我只要改寫<空氣蛹>就行了。也就是所謂底下做事的技術人員這是小松先生最初告訴我的說法。 原來如此。 不過,事情好像從中途一點一點改變了天吾說。也就是說,是不是小松先生所擬定的原始計畫,老師又加上修正了? 不,我並沒有打算要加上修正。小松有小松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現在這兩個打算的方向性是一致的。 兩個人的打算結成相乘的模樣,計畫正往前進展中是嗎? 也許可以這麼說。 兩個目的地不同的人共乘一匹馬在路上往前奔馳。到某一點為止只有一條路,但往後怎麼樣就不知道了。 你是寫文章的,果然形容得很高明。 天吾嘆一口氣。我不覺得前途有多光明。不過不管怎麼樣,好像已經不能倒退了。 就算能往後倒退,也很難回到原來的地方吧。老師說。 對話到這裡結束。天吾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可說的。 戎野老師先離席。說有事要到附近和人見面。深繪里還留下來。天吾和深繪里兩個人暫時面對面,沉默不語。 肚子餓不餓?天吾問。 不怎麼餓。深繪里說。 喫茶店裡人開始多起來,因此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起身離開這家店。然後漫無目的地在新宿街頭走了一會兒。時刻已經接近六點,許多人正往車站快步走著,天空還很亮。初夏的陽光正包圍著都市。從地下的喫茶店出到外面時,那明亮感覺像人工的東西般怪怪的。 現在要去哪裡?天吾問。 沒有特別要去的地方。深繪里說。 我送妳回家好嗎?天吾說。我是說信濃町的公寓大廈。今天要住那裡吧? 不去那裡。深繪里說。 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這個。 妳是說妳覺得不去那裡比較好是嗎?天吾問看看。 深繪里默默點頭。 本來想問她,為什麼覺得不去那裡比較好,但又覺得反正可能也不會有完整的答案。 那麼。要回老師家嗎? 二俁尾太遠了。 其他還有地方可去嗎? 到你家住。深繪里說。 這可能有點不方便。天吾慎重地選擇用語回答。很小的公寓,我一個人住,戎野老師一定也不允許這種事情吧。 ㄌㄠ' ㄕ不在乎。深繪里說。然後做了聳肩似的動作。我也不在乎 我可能在乎。天吾說。 為什麼。 也就是話說一半,但接下去的話出不來。自己剛才想說什麼呢,天吾想不起來了。跟深繪里談話時常常會這樣。自己本來想以什麼文脈說的,會瞬間消失掉。像忽然颳起一陣強風,把演奏中的樂譜吹飛掉那樣。 深繪里伸出右手,像要安慰天吾似的悄悄握住他的左手。 你不太知道。她說。 例如什麼事? 我們變成一個。 變成一個?天吾吃驚地說。 一起寫書。 天吾的手掌感覺到深繪里手指的力量。雖然不強,卻是均勻而確實的力量。 沒錯。我們一起寫《空氣蛹》。被老虎吃掉時也會在一起吧。 老虎不會出來。深繪里很稀奇地以認真的聲音說。 那太好了。天吾說。不過並沒有因為這樣而感覺幸福。雖然老虎可能不會出來,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什麼會出來。 兩個人站在新宿車站的售票處前。深繪里仍然握著天吾的手,看著他的臉。人們從兩個人周圍像河水般快速流過。 好吧。想住我家,就住吧。天吾放棄地說。我可以睡沙發。 謝謝。深繪里說。 這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感謝的話,天吾想。不,可能不是第一次。不過以前是什麼時候聽到的,怎麼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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