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神秘化身

第21章 第二十章

神秘化身 塔娜.法蘭琪 8449 2023-02-05
  其他人回到家裡依然眼皮沉重,頭痛不適,心煩氣悶。他們說電影爛得要命,男主角是鮑德溫家族的哥哥或弟弟,和長得很像泰莉.海契(其實不是)的女主角發生一連串照理說很好笑(其實沒有)的誤會。戲院裡坐滿小孩子,顯然不足年齡限制,兩小時都在互發簡訊,吃東西吃得喀啦作響,還猛踢賈思汀的椅背。小瑞和賈思汀顯然還在冷戰,不過就連艾比也開始不和小瑞說話。晚餐是吃剩的義大利千層麵,表面酥脆,底部烤焦,所有人沉默不語,氣氛緊張,沒人起身去弄沙拉或到壁爐生火。   後來我實在受夠了,正想開口尖叫,丹尼爾忽然抬頭冷靜說道:對了,蕾西,我要問妳一件事。我星期一討論課想談女詩人安芬奇,但她的東西我很生疏,吃完飯妳能幫我簡單摘要一下嗎?

  安芬奇寫過一首以鳥為觀點的詩,時常出現在蕾西的論文筆記裡,不過,一天就二十四小時,因此我知道的也只有這些。小瑞是有可能這樣整我,以他經常惡意捉弄別人的個性,但丹尼爾從來不會隨便開口。我們之前在院子曾經短暫同盟過,即使很奇特,但都結束了。他開始從小地方讓我知道,要是我賴著不走,他可以讓我日子過得有多痛苦。   我可不想讓自己出醜,在一個明知道我只會胡言亂語的人面前,瞎謅一整晚的聲音與認同。幸好蕾西向來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子,但也許這根本和幸運無關,我敢說她刻意塑造這樣的形象,好用在類似眼前的狀況。抱歉,我不想。我低頭回答,繼續拿叉子戳酥脆的千層麵。房裡霎時安靜下來。妳還好嗎?賈思汀問。

  我頭也不抬,聳聳肩說:還好吧,我想。   我察覺一件事。從他們突然沉默、賈思汀聲音緊張到其他人匆匆交換眼色,在在顯示他們只要轉眼就開始擔心我。過去幾週,我千方百計想讓他們放鬆,卸下防備,完全沒注意自己瞬間就能讓他們情緒反轉,更沒想到只要運用得當,這樣的武器威力有多強大。   妳之前《變形記》有困難,我可是幫了妳,丹尼爾提醒我:妳難道忘記了嗎?我不曉得花了多久才幫妳找到那句話是哪句來著?   我當然不會上鉤。我現在講只會搞混,把安芬奇說成瑪麗.巴柏還是誰。我今天腦袋一團漿糊,一直我將千層麵切成小塊,在盤裡隨意推來推去。算了。   所有人都放下刀叉。一直怎樣?艾比問道。   管他的,小瑞說:我對安什麼芬奇的一點興趣也沒有,要是蕾西也不

  有什麼事困擾妳嗎?丹尼爾客氣地問。   少煩她。   沒問題,丹尼爾說:去休息吧,蕾西,我們改天晚上再弄,等妳好一點。   我冒險抬頭瞄了一眼。丹尼爾已經重新拿起刀叉,很有規律吃著,臉上除了沉思沒有其他表情。他被自己將了一軍,正專心沉著思考下一步。      我決定先發制人。晚飯後,我們都待在起居室讀書,起碼假裝在讀,沒有人打算來點互動,提議玩牌什麼的。壁爐裡依然堆著昨夜留下的灰燼,感覺淒涼陰沉。空氣又濕又冷,屋子角落不時發出尖銳的斷裂聲與不祥的呻吟,嚇我們一跳。小瑞用鞋尖踢著壁爐護欄,聲音規律刺耳,我在椅子裡坐立難安,不停變換姿勢。賈思汀和艾比夾在我們兩人之間,情緒越來越緊繃。丹尼爾埋頭研究註記滿頁的文本,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

  十一點左右,我照例走到門廳套上外出服,接著又回到起居室門口,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要去散步?丹尼爾問。   嗯,我說:也許能讓我放鬆。賈思汀,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賈思汀身體猛然一晃,像是車燈照到的兔子般看著我。我?為什麼找我?   為什麼要找人陪?丹尼爾問,語調裡帶著一絲好奇。   我侷促地聳聳肩,說:我不曉得,好嗎?我腦袋感覺很怪,一直在想我手指絞著圍巾,咬著下唇說:可能因為我昨晚作了壞夢。   惡夢,小瑞頭也不抬地說:不是壞夢,又不是六歲小孩。   怎麼樣的壞夢?艾比問,眉間微微一皺,露出擔心的神色。   我搖搖頭說:我不記得了,不是很清楚,只是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在小路上走。

  我也不想啊!賈思汀說,感覺真的很不安。我討厭外面,真的很討厭,不只是外面很恐怖,陰森森的。難道不能找別人嗎?   不然,丹尼爾好心提議:蕾西,妳既然這麼緊張,何不乾脆待在家裡?   因為我只要在家裡再坐一秒鐘,人就會瘋掉。   我跟妳去,艾比說:兩個女孩子聊一聊。   我無意冒犯,丹尼爾朝艾比柔情一笑,說:但我想殺人狂看到妳們兩個,可能反倒不會怕。蕾西,要是妳真的擔心,那最好找一個身材比妳高大的人陪,所以何不由我跟妳一起去?   小瑞抬頭對丹尼爾說:假如你要去,那我也去。   房裡一陣僵持沉默。小瑞目不轉睛冷冷瞪著丹尼爾,丹尼爾從容回望。為什麼?他問小瑞。   因為他是智障,艾比對著書本說:你別管他,他就會走開了,起碼也會閉嘴,這樣不是很好玩嗎?

  我才不要你們兩個,我說。我早就料到了,丹尼爾急著想湊一腳,只是我沒想到賈思汀竟然有鄉間小路恐懼症,真是莫名其妙。你們只會鬥嘴抬槓,我可是沒心情奉陪。我要賈思汀,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小瑞嗤之以鼻。妳整天都看到他,每天。誰能受得了賈思汀多久?   那不一樣,我們幾百年沒說話了,我是說好好聊天。   我沒辦法半夜出門,蕾西,賈思汀說道,似乎真的很痛苦。我也很想,真的,但就是沒辦法。   那麼,丹尼爾放下書本,對我和小瑞說。他眼神閃閃發亮,彷彿終於得勝似的,感覺疲憊又帶著嘲弄:我們走吧。   算了,我滿臉嫌惡,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說:算了,沒關係,你們就留在家裡繼續抬槓抱怨吧,我自己去,最好再被人刺一刀,這樣你們就高興了。

  我用力甩上廚房的門,震得玻璃猛烈搖晃,小瑞喃喃說了什麼,被艾比厲聲低吼一句閉嘴打斷。我走到院子盡頭,轉身只見他們四人再度低頭看書,各自沉浸在燈光之下,閃耀、封閉、難以觸碰。   夜裡起了雲霧,空氣沉重凝滯,有如一床濕棉被罩在山上。我步伐急促,想走到筋疲力竭,可以欺騙自己心跳加速是因為運動的緣故。   我想起剛到林屋的時候,耳中不停聽見想像的大時鐘聲,忍不住走得更急更快。鐘聲只持續了兩天,接著我便沉入屋子緩慢甜美的節奏之中,忘了周遭世界。這會兒,鐘聲又回來了,瘋狂滴答作響,聲音越來越大,朝巨大陰暗的零時狂奔而去。   我走到小路盡頭,撥電話給法蘭克。光是想著爬到樹上坐在一個地方不動,就讓我全身難受。終於出現啦!他說:妳在幹嘛?跑馬拉松?

  我靠著樹幹,試著讓呼吸恢復正常。我想用走的把宿醉趕跑,讓腦袋清醒,點。   運動很好,法蘭克說:對了,寶貝,昨晚幹得不錯,等案子辦完,記得要我請妳喝一杯雞尾酒。我想妳終於讓我們有所突破了。   也許吧,我不想高興得太早。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奈德還是有可能說謊。他想買下蕾西對屋子的所有權,蕾西不理他,他決定再試一次,我提到喪失記憶的事,他發現機不可失,便謊稱我們早就有過協議那傢伙不是愛因斯坦,但也不是白癡,起碼牟取暴利的時候不是。   有可能,法蘭克說:也許吧。但妳到底是怎麼和他聯絡上的?   我早就想好答案了。我每晚都會監視小屋,因為我想她會去那裡一定有理由。假如她想和某人會面,小屋是理想的地點,所以我猜對方很有可能再度出現。

  結果慢郎中真的來了,法蘭克語氣平淡。就在我告訴妳屋子的事情,讓你們有話可聊的那天,他還真會抓時間。他離開之後,妳為什麼沒打電話給我?   我腦袋嗡嗡叫,老法,心裡只想著這件事會讓調查轉個大彎,我該如何利用這點,接下來該怎麼做,要如何確定奈德不是在胡扯我本來要打電話給你,但想著想著就忘了。   有打總比沒打好。所以,今天過得怎麼樣?法蘭克語氣輕鬆,完全聽不出情緒好壞。好啦,我知道,我是大懶牛,我語帶歉意對他說:我和丹尼爾獨處的時候,應該想辦法套他話,但我就是做不來。我頭痛得要命,而且你也曉得丹尼爾那個人,跟他在一起實在很累,對不起。   嗯,法蘭克說,語調不是很肯定,那剛才故意大吵大鬧又是怎麼回事?我想應該是故意的吧?

  我想擾亂他們,我說,這是實話。我們之前讓他們放鬆,希望他們開口,但卻沒用。現在有了新的線索,我想或許可以加把勁。   妳在這麼做之前,難道都沒想到應該先和我商量嗎?   我刻意驚詫沉默片刻,接著才說:我還以為你猜得到。   好吧,法蘭克說,語氣溫和得讓我心裡響起警報。妳幹得非常好,凱西,我知道妳根本不想插手這件案子,我很感激妳最後還是決定幫忙,妳真的是好警察。   聽他這麼說,我的腹部彷彿被人捶了一拳。怎麼了,法蘭克?我說,但心裡已經曉得怎麼回事。   法蘭克笑了。別緊張,是好消息。臥底該結束了,寶貝。我要妳回家後,就開始抱怨自己好像感冒了,頭暈目眩、全身痠痛發燒之類的。但別說傷口痛,免得他們想看,只要裝成病懨懨的就好。或許半夜隨便叫醒哪個人,賈思汀最擔心,對吧?跟他說妳的身體越來越不舒服。要是他們到了早上還沒送妳去急診,想辦法讓他們送妳去,之後我會接手。   我一手握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為什麼?   我還以為妳會很開心,法蘭克顯得很吃驚,有點苦惱:妳之前不是   不是根本不想來,我知道。但我人都來了,而且離真相越來越近,你幹嘛現在要我抽身?因為我惹毛他們沒有事先向你報備嗎?   天哪,當然不是,法蘭克說,語氣依然帶著一絲驚訝。跟那件事情無關。妳臥底是為了找出偵辦方向,而妳做得非常好。恭喜,寶貝。妳已經完成任務了。   才怪,我說:還沒有。你派我進來找嫌犯,是你親口說的,目前我只找到一個可能的動機和四名可疑嫌犯!五個,假如你認為奈德可能漫天扯謊的話。這要怎麼確定偵辦方向,我問你?他們四個肯定像你最早推測的那樣,再次搬出同一套說詞,到時我們又回到原點。媽的,讓我把事情做完。   我是為妳著想,這可是我的工作。妳查出這些事情,很可能讓自己身處險境,我不能坐視   狗屁,法蘭克。假如他們其中一人殺了蕾西,我從踏進屋子第一天就有危險,你那時怎麼不擔心,要到現在   小聲一點。是為了這個嗎?妳氣成這樣,難道就因為我不夠保護妳?   我感覺法蘭克就在我的面前,氣得雙手揮舞,藍色眼眸屈辱瞪大。   饒了我吧,法蘭克,我是大人了,可以照顧自己。你之前從來不曾操心過我,所以他媽的為什麼,為什麼要我現在抽身?   沒有回答。過了半晌,法蘭克嘆息一聲。好吧,他說:妳想知道為什麼,好吧,因為我覺得妳已經無法維持辦案所需要的客觀了。   你在講什麼?我心跳如雷。要是法蘭克真的在屋裡裝了監視器,或猜到我把麥克風拆掉我不該將麥克風留在屋裡那麼久,我心亂如麻地想著,笨蛋,我應該沒幾分鐘就回去一趟,弄點聲音什麼的   妳的情感涉入太深了。我不是白癡,凱西,我很清楚昨晚發生什麼,也知道妳他媽的有一堆事情瞞著我。這些都是警訊,我可不想裝作沒看到。   法蘭克被佛瑞的音樂騙過了,不曉得我已經身分敗露,我心跳倏地慢了下來。   妳開始越線了,也許我當初根本不該遊說妳當臥底。我不曉得妳在重案組到底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想問,但妳腦袋顯然搞壞了,顯然還沒準備好做這樣的事情。   我忽然火上心頭,但要是爆發出來,就正好應驗法蘭克的看法,而這很可能便是他心裡的盤算。於是,我猛踹樹幹一腳,感覺腳趾差點骨折,等我冷靜下來可以說話之後,我對他說:我腦袋很正常,法蘭克,也沒越什麼線。我所有行動都只為了一個目標,就是完成調查,找出謀殺蕾西的主嫌,而我想把工作做完。   抱歉,凱西,法蘭克語氣溫和,態度堅決。這回不行。   臥底有一個特點,向來沒有人提。幹這行的原則是煞車由老闆來踩,由他決定你哪時進去,哪時出來。畢竟只有他能綜觀全局,擁有你或許不曉得的情報,因此想要保住小命或工作,最好照他說的做。   但沒有人提到一點,臥底身上隨時帶著一枚手榴彈,就是老闆只能命令,卻不能強迫你。我從沒聽說有人用過這枚手榴彈,但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只要你說不,老闆便完全拿你沒轍,即使只有短暫片刻,但或許已經夠你完成想做的事。   然而,手榴彈一旦扔出去,兩人的信任裂痕將永遠無法彌補。我眼前忽然浮現蕾西在日誌本裡留下的機場代碼,見到她用力寫下的潦草字跡。   我要留下來。我說。狂風掃過樹林,我感覺背靠的樹幹前後搖晃,讓我脊骨猛力一顫。   不行,法蘭克說:妳不能留下。別跟我爭辯這件事,凱西。我已經決定了,我們沒必要為此吵上一架。立刻回家收拾東西,開始裝病。我們明天見。   你放我來這裡執行任務,我回答:除非工作完成,否則我絕不離開。我這會兒不是在跟你爭,法蘭克,而是知會你。   法蘭克終於懂了。他沒有疾言厲色,但說話的口吻還是讓我肩膀一縮。妳要我在街上堵人,從妳身上搜出毒品,把妳扔進牢裡,讓妳恢復清醒嗎?我可是會這麼做的。   你才不會。他們都知道蕾西不吸毒,要是她被警方羅織罪名,死於拘禁期間,他們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徹底毀了調查行動,你得花上好幾年才能去掉滿身腥。   電話彼端一陣沉默,法蘭克陷入長考。妳知道這麼做會讓妳丟了飯碗,對吧?最後他開口說:妳直接違抗上級長官的命令。妳知道我可以把妳抓來,沒收妳的警徽和佩槍,當場把妳革職,對吧?   是的,我說:我知道。但不會的,法蘭克不會這麼做,而我知道自己正在利用這一點。我還知道另一件事,我不曉得是怎麼知道的,也許是他語氣一點也不驚訝,但我曉得他自己也做過同樣的事。   妳知道妳讓我週末沒辦法和荷莉見面了,對吧?明天是她生日,妳要替我向她解釋爸爸為什麼沒有出現,是嗎?   我退縮了,但隨即提醒自己說話的人是法蘭克,荷莉可能幾個月後才會過生日。那就去啊,另外找人顧著麥克風收音就好。   不可能。就算我想,也找不到人。預算已經用完了,上頭也受夠了,不想再付錢給警察,讓他們坐在這裡聽妳喝酒,撕壁紙。   我不怪他們,我回答:怎麼處理麥克風收音是你家的事,隨你愛怎麼玩,要讓機器監聽自己也行,我只想管自己的事。   好吧,法蘭克挫折地長嘆一聲說:好吧,那我們這麼辦,妳有四十八小時,從現在開始,把事情   七十二小時。   七十二小時可以,不過有三個條件。別做傻事、保持電話聯絡、隨時帶著麥克風,我要妳答應我。   我心頭一凜。也許法蘭克什麼都知道,他那個人永遠難以捉摸。瞭解,我對他說:我答應你。   從現在開始算三天,時間一到,就算離破案只差一公分,妳也得打道回府。也就是法蘭克看了看錶:週一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妳必須離開山楂林屋,向急診室報到,或在前往醫院的路上。這段期間,我會保存談話錄音。要是妳滿足三個條件,並且準時出現,我就消除錄音,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的約定。但只要妳再囉嗦,我一定立刻把妳硬拖出來,不管要花多大力氣,會有什麼後果,而且絕對把妳革職,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我說:清清楚楚。我不是想胡整你,法蘭克,真的不是。   凱西,妳這樣,法蘭克說:真的非常、非常不聰明,我希望妳明白這一點。   說完嗶的一聲,一切復歸沉寂,只剩靜電在我耳中縈繞。   我雙手抖個不停,手機掉了兩次才勉強按下結束鍵。      諷刺的是,法蘭克差一點就說對了。直到二十四小時前,我根本沒在辦案,只是讓案情牽著走,讓自己像自由落體般掉進去,落得很深,然後再往下潛。這件案子擁有無數個小片段,或許是話語、目光或某樣東西,有如麵包屑散落一地,看來毫無關聯,被我忽略,只因為我想(或以為我想)成為蕾西,更勝於破案。法蘭克不曉得,而我也沒有告訴他,是奈德讓我回過神來,即使他根本無意這麼做。我想了結這個案子,為此,我願意(我不會隨便說出這兩個字)付出任何代價,極盡一切可能。   各位或許會想,我留下來是因為之前被騙了,差點毀掉一切,唯有這麼做才可能挽回頹勢。或者,唯有破案才能保住飯碗這是為了工作,我之前下意識對丹尼爾說。又或者,薇絲塔行動的失敗毒害了我的生活,我需要這一劑解藥。說不定三者都有。但我難以釋懷的不是這些,而是無論這女孩是誰,又做了什麼,我和她從出生就注定交織在一起。我們彼此引導對方,走進這個角色,來到這裡。我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其他人從來不曉得。我不能現在拋下她,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能用她的眼睛看事情,解讀她的心靈,追蹤她留下的蛛絲馬跡,訴說她沒能道盡的故事。   我只曉得這些:我需要結局,需要由我將故事說完,而我很害怕。我不常恐懼,但我和丹尼爾一樣清楚,凡事都得付出代價。然而,丹尼爾不曉得一點,或他只是沒提,而我從一開始便說得很明白:代價就像一把野火,隨時都在變化,選擇權不總是在你手上,而你也不一定事前就能知道必須付出什麼。   還有一個想法在我心頭縈繞不去,想到就覺得難受想吐。這女孩會找上我,是因為她一直想找到一個人,願意和她交換位置。她想找到一個人,渴望拋棄殘破不堪的往日生活,讓它蒸發散逸,有如草上的晨霧。她想找到一個人,樂於化為藍鐘花的香氣與綠芽,讓她可以茁壯開花,再度變得實在,活得真實。   直到這一刻,我才相信女孩死了,即使我不曾見她活著。我永遠擺脫不了她,我擁有女孩的臉龐,就算老了,這臉龐也會出現在更衣鏡裡,窺看她無緣活過的歲月印記。過去幾週,我活在女孩生命裡,活得奇特而鮮明。她的血孕育了藍鐘花與山楂樹苗,也讓我成為此刻的自己。但當我有機會跨出最後一步,越過界線,和丹尼爾躺在藤蔓與水聲之間,放下自己滿是疤痕傷口的生命,重新來過,我卻拒絕了。   四下異常沉靜,我隨時都得回到山楂林屋,拚命設法將它毀滅。   我忽然很想和山姆說話,想得腹部發疼,有如被人捶了一拳。我想告訴他,彷彿這是世上最緊急的事,趁一切還能轉圜,跟他說我就要回家了。更重要的是,我回來了。而我現在很害怕,有如黑暗中的孩子,我想聽聽他的聲音。   山姆手機沒開,只聽見語音信箱一個女人語氣隨便地要我留言。山姆在工作,輪班監視奈勒家,或是第十二次翻閱口供,想找出遺漏了什麼。我要是愛哭的女孩,肯定淚流滿面,可惜不是。   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隱藏號碼,撥電話給羅伯。我一手蓋住麥克風,感覺心跳在我掌心底下沉重緩慢。我知道這很可能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事,但我不曉得該如何停止。   我是羅伯,鈴響第二聲,羅伯接起電話,語氣清醒。羅伯向來很難入睡。我沒有回答,他聲音突然警覺起來:哈囉?   我切掉電話。在我拇指按下結束鍵之前,彷彿聽見羅伯急切喊了一聲凱西?但我已經摁了下去,就算想接也來不及了。我跌坐在樹下,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坐了很久。   我和羅伯最後一次搭檔期間,某天半夜三點,我騎偉士牌機車到命案現場接他。夜色深沉,回程路上只有我們兩人,我使勁飆車。   轉彎時,羅伯會貼著我傾斜身體,機車幾乎感覺不到額外的重量。我們過了某個彎角,前方出現兩道遠光燈,越來越亮,佔滿整條路面。只見一輛卡車開在馬路中央,朝我們直衝而來。但我們卻像葉子一樣輕快地閃到路旁,卡車從我們身旁呼嘯而過,捲起一陣強風,燈光刺得我和羅伯睜不開眼。   羅伯扶住我的腰,雙手不時戰慄,抖得又急又猛。我心裡念著溫暖的公寓,一邊回想冰箱裡還有沒有食物。   我們當時都不曉得,接下來幾小時是我與他共處的最後時光。我一直輕鬆倚靠著這段友誼,有如一堵兩公尺的厚牆,什麼都沒多想。   但在一天之內,我們所有的一切開始土崩瓦解,快得令我無法阻擋。之後幾天,我經常半夜醒來,腦中閃著那兩道遠燈,刺眼更勝豔陽。   此刻,我置身暗夜小徑闔上雙眼,再度見到那兩道強光。我忽然明白自己可以繼續前進,可以像蕾西一樣,帶她加足馬力飆出路旁,衝向遠燈,衝進強光裡的無邊沉靜,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觸及我們,永遠。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