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個紳士輕敲高黛麗的房門。
什麼人?她問。
唐諾。我說。
進來吧。
我開門進去。她坐在梳粧檯鏡子前。
她自裸露的肩頭上把頭轉過來,把眼睫毛下垂。哈囉,唐諾。她嫵媚地說。
我完全清楚,這個姿態是經過一再預演的,但是,假如這是預演的結果,預演沒有浪費。
她慢慢站起,向我走過來。
她穿了一套半正式時裝,兩個肩頭裸露,曲線表露無遺。
看她這身打扮,更使人會多看幾眼她的曲線,她的長睫,她走路時的擺動。她把長而美的手指放我臂彎裏。
唐諾,你會原諒我的,是嗎?
原諒什麼?
我曾一度認為你是當地警方派來看我離開蘇三鎮的。我實在太生氣我認為我把衣服撕破,會嚇退你了。
這我說:就叫做女人佔便宜的地方。
有關男性女性的事,都是不公平的。她說:大自然對性也不公平。性給二方面都佔便宜,也都吃虧。要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我看你須要先喝一杯。我告訴她。
也有這意思。她把大圍巾交給我,我替她披在肩上。在飯前我們各要了三杯雞尾酒,她堅持要第三杯。看看能不能使我口鬆一點。我們用了一餐很好的晚飯。玩了一下輪盤。玩了二十一點。也擲骰子。我們玩吃角子老虎。我贏了八元錢,她輸了大概一百五十元,臉孔沒改色。
晚上一點半,我開車送她回汽車旅社。
要進來?她問。
相當晚了。我說。
怕什麼?
妳。
怎麼會?
妳撕破衣服找警察的習慣,我吃不消。
噢,她說:我只撕便宜的工作時穿的衣服。我穿這種衣服時,你絕對安全。
我走進去。
她坐在長沙發上。我坐她身旁。
好吧,我告訴她:我們該攤牌了。我知道你姓名。我知道妳駕照號碼。我是個偵探。我可以調查妳。但是這很費時。又要費錢。還是由妳告訴我好一點。
她說:我知道你姓名。我有你卡片。我知道你住址。我知道你電話號。唐諾,我問你,你是不是在調查狄科爾的謀殺案?
我告訴過妳,我不能把到這裏來的理由告訴妳。
她看著我思索地說:聶缺土是騙人的東西。
整個地方都是騙人的。
蘇三鎮?
柑橘林。
唐諾,假如你對狄科爾謀殺案有興趣的話。我們兩個人可能彼此幫點忙。
在我的工作方式,我不可能幫別人忙。我祇能接受幫忙。
這倒是好事。她說。
本來就是。
對你自己好。
我們靜寂了一下。
你是在忙狄科爾謀殺案吧,唐諾?
不置評。
我可以幫你忙。
光說不練?
她又把長長睫毛閉到面頰上,停在那裏半秒鐘。然後慢慢把眼睛打開來。突然說:好,唐諾。我都告訴你。我二十三歲。結過一次婚。我是個靠工作自己養自己的女人。直到瑪莎姑媽死亡。我就不必再工作。遺產大部份是在柑橘林的地皮。我自己叫自己是藝術家。不是個好的藝術家,也不太差,畫點畫。
一個工廠想到柑橘林來。我的土地正是他們想要的。土地一度是住宅預定地。我要求改變為工廠用地。任何其他小鎮都會十分高興。因為可以帶動地方繁榮。柑橘林則不是這種辦法。
柑橘林用的是什麼辦法?我問。
柑橘林的一切都在市長控制之下。
市長是什麼人?
巴市長卻如。市政府原本相當健全。舊的警長就很正直。巴卻如大力破壞,又經報館宣傳訪問。
巴市長後面另有他人。我不知是誰,但有一大堆智囊在後面,由巴卻如出來做傀儡則是事實。
反正,在投票的時候,那一個很能幹的舊市長被擊敗。巴卻如用的口號是重新整頓舊習俗。他找到一個警官貪污,宣傳成整個警察是落伍的。公正的警長被撤換。新警長來自外地,據云可以不受人情包圍,沒有政治因素干擾。這也曾宣傳過。
聶缺土?我問。
聶缺土是個計程司機。是市長的堂弟。所以今日的聶缺土,可不是以往的聶缺土。聶缺土來找我。他知道很多事。他對工廠和我的會商十分清楚。他對我接收遺產的土地更為瞭解。
我告訴聶缺土,工廠對市鎮將有多大好處,會有多少薪水帶給本市就業的人。市區會因而繁榮起來。
聶缺土怎樣說?我問。
聶缺土大笑。叫我不要天真。他說我要申請改變土地用途要等很久很久。他說有錢要大家賺。
要怎樣賺法?
用現鈔。
妳付他?
完全正確。是的。
多少?
每次五千,付三次,一共一萬五千元。
我吹著口哨。
我是不是上當了,唐諾?
土地用途變更好了沒有?
還沒有,我上週才第一次付錢,他說他自己只留一千,其他的都用來造成政治壓力,推動通過的速度。
之後呢?
之後,他出去就死於車禍了。
妳對那屍體為什麼發生興趣?
我對屍體哪有什麼興趣,我的興趣在發生車禍時他穿的那件衣服。他說過不到最後一分鐘,他不會把我交給他的錢化出去。他說為了保護我的利益,他把我的錢放在銀行保險箱裏,萬一有什麼意外,保險箱鑰匙和一張證明這錢是我的紙條,會在他衣服的皮夾裏。
妳相信他?
那時候我相信他。
皮夾裏有紙條嗎?
我無法知道。他們七搞八搞就把我趕出鎮去。他們說我必須向他遺產管理人去申請。
妳沒見到他皮夾?
我被三振出局,根本沒有上壘。唐諾,我把我的一切告訴你了。我試著引誘你,試著對你好,試著伴你玩老實講,我碰到太多騙子,我認為世界上每個人都是騙子。不過你是正直的你規規矩矩。
我沒有辦法幫妳忙。我告訴她。
為什麼?
因為我為了別人在做別的事。我能收集資料,但是不能提供資料。但是我可以告訴妳一件事。
什麼?
對聶缺土的不幸死亡,不值得流一滴眼淚。
為這騙子流淚!她生氣地說:我只關心今後土地使用改變如何進行。我不會對這混帳算了,我想我不該說死人的壞話。這不夠風度。
說呀,儘量說,沒影響。我說。
什麼意思?
他並沒有死。我告訴她。
她用她大眼看著我: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我祇是猜測。我說:我不認為他死了。我認為這整件事是人為虛構的。
她直直地不動幾秒鐘,想了一下。突然向我看著說:唐諾,你真的很好,你可以吻我一下說再見了。不過不要冷冷的吻我。我很感激你,還是我來吻你好了。
正如她所說,她給我的不是冷冷的吻。